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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许倬云《万古江河》，再次见到了那个大部分中国人都很陌生的名字：何心隐。  说起空想社会主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朋友肯定对欧文、圣西门、傅里叶的名字毫不陌生，然而你未必知道的是，在这些先贤之前，中国已经出现了类似的空想社会主义的兆头，其社会实践者便是何心隐。 何心隐，真是一个颇具江湖侠客气的名字，实际上这不是他的本名，他原名梁汝元，字柱乾，号夫山，出生于1517年，江西吉安府永丰县人。
中国人对父祖之姓氏一向是很敬重的，梁汝元不但改名，连姓都换了，也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嘉靖四十年（1561年），梁汝元44岁那年与方士蓝道行合谋，借嘉靖帝迷信心理，通过“乩神降语”揭露严嵩奸行，促成严嵩倒台。但是，严嵩党羽反扑，蓝道行被处死，梁汝元遭通缉，被迫改名“何心隐”，暗含“天忍隐吾道”之意。 何心隐出身书香世家，26岁中江西乡试解元，但是他竟然拒绝科举仕途，转而投身思想革新，早年师从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的弟子颜钧，深受“百姓日用即道”思想影响，主张儒学平民化。后来，干脆变卖家产，在家乡创办“聚和堂”，尝试构建理想社会模型。  聚和堂以宗族为单位，实行财产公有和集体劳动，成员需将田产、钱粮统一归入“公廪”，由“率教”“率养”两位管理者统筹分配，按需供给衣食与公共事务资金。聚和堂的财产公有和按需分配，与16世纪欧洲空想社会主义者莫尔的《乌托邦》颇具相似性。 何心隐提出“农工商贾，皆可成圣”，主张职业无贵贱，商人地位高于农工。他设计的“新四民论”将圣贤与士并列，试图通过经济平等消解阶级差异。  在教育方面，聚和堂废除传统私塾，建立免费学堂，不分宗族、贫富，统一教授儒家经典与农工技能。学生集体食宿，打破“士农工商”阶层壁垒。何心隐强调“有教无类”，外姓子弟亦可入学，实现教育平等。 何心隐没有西方先贤那么幸运，他的社会实验遭到了封建王朝的疯狂反扑，当地方官府以“抗税”罪名镇压时，这场轰轰烈烈的社会实验仅存续6年即告崩溃。  当然，这场社会实验之所以失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其一是土地兼并与制度悖论。明代中后期土地兼并已趋失控，聚和堂的“通财”制度要求宗族成员交出土地财产，但失去土地的农民实际上仍需依附于宗族地主。何心隐的实验本质是以道德理想修补土地私有制漏洞，聚和堂规定“公廪”分配需量入为出，但缺乏独立财政来源，最终仍需依赖宗族富户输血。 其二是人口压力与资源短缺。聚和堂所在的江西吉安是明代人口稠密区，人均耕地不足导致“通财”模式难以持续。实验初期通过道德感召实现资源公平分配，但当人口增长超出土地承载力时，内部矛盾激化。史料记载，聚和堂后期出现“惰农”现象，部分成员试图回归个体耕作，暴露了平均主义经济模式的脆弱性。  何心隐对封建制度的“冒犯”是方方面面的。他废除了科举导向的教育体系，主张“不以科举累人”，直接冲击朱家王朝的统治根基。明代通过科举将士绅阶层纳入官僚体系，聚和堂培养的“无禄士人”既无功名又无官职，成为游离于体制外的威胁。 在这方面，他直接跟张居正发生了直接的冲突。1560年，何心隐43岁，与张居正在京师学术沙龙激烈交锋，批评张居正“飞不起”，预言其未来必掌权并打压异己。  后来果然被他言中了，张居正掌权后推行禁毁书院政策，本质是要整顿官僚体系，而何心隐则坚持讲学、反对集权，撰写《原学原讲》为民间教育辩护，于是成为张居正的打击对象。万历五年（1577年），湘西发生贾邦奇谋逆案，湖广巡抚王之垣为讨好张居正，将何心隐姓名强行加入案件，诬其“谋不轨”。何心隐被捕后，张居正默许酷刑致死，何心隐最终沦为政治牺牲品。 最为难得的是，他直接挑战了儒家的理论根基，以“朋友伦理”取代传统五伦，主张“交尽于友”。他认为君臣、父子等关系易受私利束缚，唯有朋友间基于道义的平等交往能实现社会和谐。这种思想直接挑战了封建等级制度，被黄宗羲视为“学校议政说”的先声。他还批判君主专制，主张“君臣以势合”，认为统治者应与百姓“同欲”。在聚和堂中，管理者由推选产生，重大事务通过“会”议决策，体现了早期民主实践。  当何心隐以“朋友伦理”批判君臣关系时，实则在否定皇权合法性，这种“反体制”立场注定无法获得官方认可。相比之下，欧洲空想社会主义者（如莫尔）依托教会或行会组织，而何心隐的实验完全暴露在皇权镇压机器之下。 何心隐的聚和堂实验，被日本学者沟口雄三称为“儒家共同体主义的早期实践”，其平等观、教育观与财产制度设计，比欧文、圣西门早两个世纪触及社会改造命题。尽管受限于时代条件未能实现，但其对人性解放的呼吁、对等级制度的解构，为明清思想启蒙埋下火种，并在黄宗羲、顾炎武等人的理论中延续。奇怪的是，一向惯于在历史中寻找民族自豪感的国人却对这位先贤知之甚少，基础教育中从未提及，实在是一大奇事。 何心隐的社会实验虽然失败了，但是它提前两个世纪叩击了封建制度的大门，尽管其历史回响很轻很轻，但我们绝不能忘记先人曾经的努力。##空想社会主义 【读书吧，书中自有黄金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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