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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苏小小墓》

 楚轩书屋 2025-05-08 发布于湖北

冷月下的西泠桥畔,李贺以鬼气森森的笔触,将南朝名妓苏小小的芳魂从幽冥中唤醒。这首《苏小小墓》不是寻常的凭吊诗,而是一曲用巫山云雨淬炼的招魂歌,让千年后的我们仍能触摸到那抹穿越时空的凄艳。当笔锋掠过兰草露珠凝成的泪眼,我们忽然惊觉,在蒲松龄的聊斋世界里,还有位名叫聂小倩的幽魂正执扇而来,她们隔着时空的烟雨,在诗笔与笔墨间完成了一场关于生死、情欲与救赎的对话。

"幽兰露,如啼眼"的起句,便定下了全诗的诡谲基调。李贺将墓畔兰草上的露珠,幻作美人泣血的泪眼,让自然界的晨露都浸染了人间的哀愁。这种物我交融的笔法,恰似将苏小小的精魂注入草木,使无情的山水都成了悼亡的载体。而聂小倩在兰若寺的竹影婆娑间,何尝不是以一柄素绢团扇,将月光摇曳成招魂的幡旗?两个女鬼都栖居于自然意象之中,苏小小是露珠凝就的精魄,聂小倩则是竹影幻化的仙姿,她们的衣袂间永远带着草木的清冽与月光的寒凉。

最令人战栗的是"油壁车,夕相待"的意象。本该在人间招摇的青骢油壁车,却成了冥界的接引之舟。李贺将苏小小的生前风华与死后孤魂糅合,让那辆载过才子佳人的香车,载着永恒的寂寞往返于阴阳两界。而聂小倩的罗裳广袖,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幽冥之车?当她在宁采臣的梦境中翩然而至,绯红衣袂掠过兰若寺的断壁残垣,那抹艳色既是情欲的诱惑,亦是超度的方舟。两个女鬼都以交通工具作为生死界限的隐喻,一个在油壁车的辘辘声中徘徊,一个在素履轻移间穿梭阴阳。

"风为裳,水为珮"的奇思妙想,将自然元素化作鬼魂的衣饰。李贺解构了传统悼亡诗的哀戚范式,以通灵者的视角重新组装生死界限。当风化作飘渺的裙裾,水凝成叮咚的玉佩,苏小小的鬼魂便成了自然精魄的化身,在月光下跳着永恒的离别之舞。这种鬼气中的诗意,恰是李贺对生命本质最深刻的叩问。而聂小倩在月夜下的每一次转身,竹叶便化作她衣襟的流苏,松涛成为她环佩的清音。两个女鬼都将衣饰解构为自然元素,苏小小是被动地与天地同化,聂小倩则是在修行中主动褪去妖气,她们的衣袂翻飞间,写满了对生命形态的终极追问。

结句"西陵下,风吹雨"戛然而止,却余响不绝。没有悲怆的呼号,没有涕泪的控诉,只有天地同悲的苍茫。李贺将个人的惆怅升华为宇宙的悲悯,让苏小小的故事成为所有人世沧桑的缩影。这阵穿越千年的风雨,恰似聂小倩在兰若寺经历的晨昏雨露,而当她最终褪去鬼气,在晨光熹微中走向转世之路时,那场洗去妖痕的甘霖,正是天地对迷途者重归人道的温柔接引。

在李贺的诗笔下,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绽放。苏小小的芳魂在幽冥中获得了永恒的凝视,正如聂小倩在聊斋世界里完成了从鬼到人的涅槃。当我们合上诗卷,仍能看见那抹青影在月光下徘徊,听见油壁车的辘辘声从唐朝传来,而兰若寺的竹影里,素衣女子正执扇轻笑——那是诗人用生命燃烧的火焰,照亮了生死之间的茫茫雾霭,也是志怪作者以慈悲之心,在幽冥世界种下的朵朵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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