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九旬老母亲 作者:张和 ![]() 2025清明将至的一天,我们在家里跟年仅五岁的孙女小米米玩耍,突然她扬起那张嫩嘟嘟的粉脸,对我们奶声奶气地念了一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古诗,然后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爷爷奶奶:我想太奶奶了,清明可以带我去拜拜太奶奶吗?”。一瞬间,我们无从知道稚嫩的孙女为何会如此突发奇想,但时间却仿佛被拉回到那些与母亲相伴六十多载的岁月,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母亲的一生如同一幅幅画卷,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 一、童年:故土虽远,情根深种 母亲原名刘福娣,1932年10月10日出生在广东东莞市清溪镇罗马村。那是一个宁静而质朴的小村庄。低矮的十几间房屋错落有致,充满着岭南客家韵味。远处是荔枝树连绵的青山,近处是流水潺潺的东江河畔。她父母给她取名“福娣”,给她弟弟取名“福安”,寓意自然是期盼姐弟俩福到福安。然而在那困苦年代,命运却没能给到她们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她八岁的时候,父母便早早离世。所幸,上有同父异母的哥哥刘永生、刘谭进,下有同父同母的弟弟刘福安,大家一起相依为命。故乡与家人是母亲童年里仅有的温暖。哥哥们虽都生活艰难,但对小妹妹却充满怜爱。他们陪着她在荔技树下玩耍,一起到东江河里捉鱼摸虾,没父没母的日子,虽常常吃不饱穿不暖,但大家能在一起在夕阳的余晖中盼望着明天的到来,再苦的日子也能过出浓浓的烟火味。可惜,这样的日子仅仅持续了几年,母亲没能逃过生活的不幸,十岁时为了温饱,被迫沦为他人的童养媳。身子娇小、面黄肌瘦的她,晨起要上山打柴放牛,日落则回家做饭洗衣,小小年纪承载着沉重的生活重担。母亲晚年常常跟我们念叨:饥饿劳累、泪水洗面,是她童年最深最苦涩的记忆。 母亲1948年春,投奔赫赫有名的广东东江纵队,成为一名光荣的女游击队员。虽部队多次路过家门口,却也只能擦肩而过。解放后,母亲转业到偏远的信宜县工作,不久就成家生下四个儿女。繁忙的工作和沉重的家务,让她与故乡更是渐行渐远。但母亲常在夜深人静时,会搂着孩子们伫立在窗前,对着远方的天空出神,喃喃地呼唤着故乡和亲人的名字。对于故乡的眷恋,她从未因时空距离而消退半分,对于亲人们的思念,她始终时刻魂牵梦绕。 1979年秋,母亲离休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踏上那片日思夜想的故土。当她重新回到故乡,抚着祖屋斑驳的旧砖墙,面对熟悉又陌生的亲人,泪水盈满眼眶。令家乡亲人们诧异的是,母亲阔别家乡四十多年,竟然乡音不改,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客家话。那些日子,她与家人们上山摘荔枝龙眼,到河里抓鱼摸虾,吃着久违的客家菜,聊着童年的点点滴滴趣事,母亲脸上洋溢着从末有过的幸福笑容。一住三个多月,虽然住久了,跟二嫂闹了点小矛盾,但故乡的一切,从来像一根无形的线,永远牵着母亲的心,任光阴荏苒,岁月流转,这份眷恋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褪去,反而随着暮年的到来,愈来愈深沉愈来愈浓烈。 九十年代初,弃文经商的我,恰好在离母亲故乡仅几里的东莞市樟木头镇做生意,便邀约没到过母亲家乡的父亲,陪着母亲再次回故乡省亲。可我万万没想到,双亲探亲回到江西老家不久,竟然提出,他们要回广东安度晚年。当时,因为俩老系国家离休老干部,县政府已出资在父亲的老家乐安县公溪镇给他们盖了一幢小楼房,院子里还有大块空地可以养花种菜,非常适合养老。可俩老铁了心似的,一句劝说的话都听不进去,以当年投奔革命之决心,毅然卖掉小楼房,回到被称为“小香港"的樟木头镇,开启了他们新的晚年生活。 回到故乡的母亲,带着父亲到处走亲访友,品茶聊天,整天乐呵呵的。其实,除了那份恋乡的情结外,1984年26岁的弟弟不幸早逝后,我知道母亲就不会放心我独自在外奔波闯荡,她之所以执意回到家乡的另一个原因,是要守候在我身边。不过非常遗憾,母亲这个愿望,在回归故里快乐生活仅六年,便戛然而止。1998年冬,因我远离广东,辗转在四川、浙江等地做事。年事已高的父母,无奈听从子女的劝告,重新回到父亲老家乐安小县城,在姐姐妹妹的陪伴照料下,继续他们的晚年生活。 2020年夏,我二舅刘福安小女儿刘阿笑家嫁女,我们陪已在珠海跟姐姐生活的母亲,到樟木头参加婚礼。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母亲便说要回罗马村看看尚健在的兄嫂。当时母亲年迈九十,身患多种基础病,行动十分不便,我担心车舟劳顿,她身体吃不消。但一触到母亲那双满含期待的目光,我赶紧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一小时后,母亲出现在罗马村她哥哥的老屋前,她坐在轮椅上,双手拉住也九十多岁白发苍苍兄嫂的双手,两个老人就在屋檐下,叽哩呱啦地聊了二个多小时。临别前,母亲叮嘱我给她兄嫂留下了几百元钱。这也是母亲的一个习惯。每次有亲戚来家作客或她去探访亲戚,母亲不是给亲戚包个红包,就是送点吃的东西或礼物,她从来不会空手探亲访友或让来家做客的客人空手而归。当母亲跟亲人们依依不含地告别,车子沿着村庄缓慢驶离时,只见母亲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远处荔枝树荿盛的青山,任两行老泪,尽情地顺着脸颊潸潸而下,一路上,她没再说一句话。 此时我明白,母亲为什么不顾高龄坚持要再次回到故乡,因为她知道,也许自始一别,她和生她养她、魂牵梦绕一生的故乡,将永别了! 二、少年:投身革命,坚毅初成 母亲的童年是不幸的,但她的少年却是幸运的。 1948年初春,年仅十六岁的母亲,实在受不了童养媳常常挨打挨骂的痛,忍不住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的苦,她听村里的老人说山上有支游击队,有饭一起吃有活一块干,便在一个凌黑的夜晚逃上山,成了东江纵队的一名小游击队员。东江游击纵以山为营,大地为床,风餐露宿,艰苦作战,为革命成功立下过赫赫战功。但当时敌强我弱,条件艰苦异常,而战斗又随时可能爆发,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每一个人头顶。不过战友们对这个懵懂少女的关爱,让母亲再次感受到了童年兄长那样的温暖,再苦再累,她也从未有过丝毫退缩。有情报传递,她是一名地下小交通员,乔装打扮穿梭在各隐密交通站,每次都能够出色地完成任务。碰上打仗,因年纪小不让上战场,她就化身为卫生员,在后方医院里照顾伤员。母亲说,刚开始,见到从前线抬下来断胳膊缺腿,浑身鲜血的伤员,她吓得哇哇直哭。然而经过一次又一次血与火的战斗洗礼,面对一个又一个战友的生离死别,她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性格,从一个柔弱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坚毅果敢的战士。 ![]() 有一次,母亲送完情报返回营地的路上,遭遇到一个国民党特务的盘查,虽然应对后得以脱身,但走到半路,她发现那家伙竟然悄悄尾随在身后。母亲知道敌人己对自己产生怀疑,想通过追踪发现部队营地。危急之时,母亲并不慌乱,在一山坡拐弯处,她躲在一棵大树后,等那持枪特务刚从树前走过,她突然闪出,挥起手中拳头粗的木棍,朝着特务后脑袋狠狠一击,只听一声惨叫后,那特务像条死狗似骨碌地滚下山去了。事后,母亲的机智勇敢,受到了部队的表彰。母亲晚年回忆说,从军三年多,她就打倒过一个敌人,但还不知道那家伙最后是生还是死。言语之中有点自豪,又有些许的遗憾。 经历过血与火、生与死练就的勇敢坚毅,从此贯穿了母亲的一生,让她在面对生活的一个个困境,一次次磨难,那怕是生离死别,都能咬着牙挺过去!挺过去! 五十年代初,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母系没文化又不会算数,却被安排到供销社门市部做营业员,她边干边学,咬着牙挺过来了! ![]()
八十年代初,26岁小弟遭遇横祸不幸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躺在床上哭了七八天,咬着牙又挺过来了! 九十年代后,身患多种疾病,一次又一次与疾病抗争,她咬着牙一次又一次挺过来了!但令人痛心的是,母亲没能挺过2023年新冠大疫情,她轰然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我们祈祷她象父亲一样活过百岁的愿望,没能实现。每每想起母亲病逝的最后时光,泪水就情不自禁涌上我的双眼。 三、青年:成家持家,相夫教子 1951年秋,母亲转业到地方参加土改工作,经组织撮合,年仅十八岁的她,嫁给了大她十六岁的父亲,从此开启其成人妻、为人母、相夫教子的旅程。 结婚后,母亲于1954年春生下大女儿张萍,1957年冬生下大儿子张和。尽管二胎遭遇难产大难不死,顽强的母亲并没畏惧,又于1959年冬生下二儿张庆,1961年再再生下小女张青。那时,父亲在贫困的信宜县供销系统工作,是个有名的工作狂,他常年累月下乡不在家,养育子女的家庭重担,全压在年轻母亲的肩上。“文化大革命”前,孩子多,家务忙,家里请了个小保姆。没有文化,辅导不了子女的学习,她就手把手教姐姐和我做家务。八九岁时,我就可以跟姐姐一起烧饭做菜,汆衣洗物,照顾弟弟妹妹了。到了十三四岁,我们已能上山砍柴,下河摸鱼,为父母分担生活压力了。在我们的记忆中,家里简陋木板床上的被子枕头,我们身上穿的衣服袜子,总是干干净净的。虽然小时候一天只能吃二顿饭,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块肉,也从没喝过牛奶吃过蛋糕,可每天中午或晚上放学回到家,屋里飘着的饭菜香,洋溢着家的味道,散发着母亲的温暖,我们就快乐无比。夏日的夜晚,天气闷热,母亲会带着我们坐在院子里,一边摇着蒲扇为我们驱赶蚊虫,一边给我们讲她儿时及游击队的故事。在母亲的呵护下,我们四个小孩快乐、健康地成长着,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是母亲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为我们换来的。至今信宜县贵子供销社我们家那个小院的一景一物,小厨房下面那口井水的清甜,永远都深深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永远不会消失。 ![]() 母亲持家养儿育女之苦,我们几子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不知道,姐姐妹妹她们和母亲有多少事情交集,记得多少母亲对他们付出的往事。但母亲受我这个“捣蛋鬼“之苦之累,那真是馨竹难书。还在娘胎,我就差点“禍害”母亲丢掉性命;六岁那年,我得了肺炎,母亲每天风雨无阻,背着我到离家二里地的医院打吊针,历时一个多月,依当时的医疗条件,没有母亲的这份坚持,也许我的小命早己呜呼哀哉了。小学二年级,有一次我爬树摘龙眼,不慎从树上跌落,又是母亲背着头破血流的我,到医院缝了七八针才止住血;上山下乡插队时,有一次,我左腿长了个大脓包,母亲得知后逼着我回县里,亲自陪我到医院住院做手术,才躲过了会引起败血症致死之凶。无论遇到什么事,我觉得母亲总在我们身旁,而却难见父亲的身影。母亲生我难产送地区医院抢救并住院数天直至出院,父亲始终没出现。我得肺炎、跌破头、脓包做手术,父亲似乎也没帮过手。父亲带给我们家的,只是年年先进工作者、先进单位的成绩和荣誊。 而母亲相夫之难之苦,则只有母亲自知,并独自品尝承受。大母亲十六七岁的父亲,出身贫寒,目不识丁,他1937年被国民党抓壮丁当过炮灰,1941年起义参加新四军后,成为一名革命战士和共产党员。像父亲这样行伍出身,出生入死的血性汉子,除了会拼命打仗,拼命工作外,真的不太谙人情世故,不太会体恤妻子儿女。成家后,母亲随父亲工作调动非常频繁,每一次调动,居所的安置,孩子的转学等一应事务,几乎全由母亲一人奔波操办,父亲活脱脱一个甩手掌柜。繁重的家务,也是影响母亲参加革命早,入团早,却没能入党的原因。有一件事,我至今难忘。1970年秋,组织上同意父母调回江西乐安县工作。从广东信宜到江西乐安,千里迢迢,要从信宜镇隆镇坐拖拉机到信宜县城,由县城坐汽车到广州,再由广州坐火车到江西南昌,然后由南昌坐火车到乐安县的江也村,再乘汽车到乐安县城。如此一段曲折路程,父亲竟说他还有工作要善后,令母亲带着我们四个孩子先行出发。要换在现在交通发达的年代,父亲这个安排也许没什么不妥当。但那时,母亲识字不多,又没出过远门,拖着四个孩子一路奔波,车舟劳顿,我们真的不知道父亲于心何忍。也不明白母亲怎敢负此重任。一个人拖着回个孩子,人生地不熟,就不怕走散丢失?结果,我们到广州滞留数天,父亲没有践约来会合。电话又联系不上他,所带的盘缠又不多了。母亲眉头一皱,不管不顾地带着我们一路闯关,硬是顺利地回到了父亲老家——乐安县。之后,母亲带着我们第一次回到父亲老家公溪镇连塘大队巴泉村,一个仅有三户人家风景旖旎的小山村。母亲与父亲结婚近二十年,头一次回到父亲老家。见到父亲唯一的亲姐姐和我的表哥肖才保一大家子,顿时把对父亲的一肚子怨气,一路风尘,都抛得干干净净。数天后,父亲才冒着漫天飞雪,回到姐姐家和我们一起欢度1971年春节。那年恰逢江西百年不遇的漫天大雪,我们这群从末见过下雪的孩子,如雀儿般欢叫在田野上,堆雪人,打雪仗。那是我们少年时代,最快乐开心的一段日子。 ![]() 母亲就是这样,默默地奉献着,撑着这个家,把我们四子妹拉扯大,直至我们成家立业。母亲也是这样,不声不响地支持着父亲,让他心无旁驽地为党工作,直至两人慢慢地老去。没写这篇文字前,我觉得母亲虽参加革命早,但没入党进步,是个普普通通的国家干部;对我们子女而言,除了把我们拉扯大,工作事业也没给我们什么助力,母亲跟邻家母亲似也没啥两样呀。但当我静下心,细细品味母亲的一生,追忆起母亲的点点滴滴,想起母亲生我剖腹时留下的那道长达7寸的刀口,想起她结扎及切割胆囊二次手术留下的刀疤,母亲一生流血流汗,所受的磨难,所遭的苦痛,没有从军练就的坚毅,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顿时,我对母亲的敬重敬意肃然而生。母亲不仅有生我之恩,养我之情,她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母亲,她值得我们子孙后代永远怀念.永远爱戴! 四、晚年:含饴弄孙,岁月温情 岁月悠悠,不知不觉,我们渐渐长大。1979年夏,母亲终于迎来了离休后的晚年生活。她工作岗位退了,但母亲的角色却不退。 那时,大姐已在国营721矿山南分矿工作。我和弟弟分别在部队服役,小妹也顶替母亲岗位上了班。说起姐姐的工作,母亲还真有点功劳。得知国营721矿在全县招工,招工办公室里有个姓陈的老师系广东电白人,母亲立马登门攀老乡,当面夸自己的女儿人优秀,字也写得漂亮,能写会道的。结果上山下乡播队的大姐不仅被录用,还被分配到山南分矿宣传科,有了一个她喜欢的工作!而母亲和那位陈老师,后来竟然以姐弟相称,交往几十年,成就了一段友情佳话。再后来,子女谈婚论嫁,孙辈出生成长,母亲都一如既往地地扮演着母性角色,付出其朴素而真挚的母爱。 ![]() 1984年夏天,弟弟不幸遇难早逝,父母伤心欲绝,提出要回父亲老家公溪镇养老。我们不敢懈怠,立马跑政府要离休回乡安居补贴金,去公溪镇国营721矿干部科协调宅基地,找基建队设计施工,整整忙乎一年多,终于盖起了一幢近200平的两层小楼,将老俩口妥妥地安顿下来。而回到老家的父母,有乡下亲戚的常走动,有矿里像陈老师这样广东老乡的互访,父母受伤的心灵才慢慢平复下来,安静详和地在小楼里,一住六年多。 1991年,父母从广东省亲归来,突然提出要回母亲老家养老。苦口婆口劝说无果后,为满足俩老心愿,我东凑西凑八万多元,在东莞市樟木头镇中心一小区,为他们购置了一套140平的商品房。当时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的樟木头镇,商贾云集,热闹繁华。老俩口一边体验着完全不同的新生活,一边走亲访友,生活充实而快乐。巧合的是,老俩口这一住,也是六年多。 1998年秋,因生意受挫,我被迫离开广东,辗转四川、浙江等地做事。父母考虑到逐渐年迈多病,无儿女在身边,无奈之下只好回到江西老家乐安,由姐姐妹妹陪伴。但2000年,得知我回到抚州工作,父母又想到我身边居住生活。当时,我带着妻儿,住在晚上常有老鼠光顾的出租屋,又刚刚还清妹妹的借款及一些外债,经济比较拮据。但与妻子商量后,我们还是拿出仅有的二万多块钱,在景观秀丽的市人民公园后边的“西湖绿洲“小区,为父母认购了一套超130平的房子。不过二万元只是首付款,过了若干年,我们才将十三万房款全都交清。房子装修时,父母得知我们的窘况,马上从卖掉县城房子的房款里,拿出四万元装修款,与我们一起努力,达成了老俩口到抚州养老的心愿。 ![]() 父母在“西湖绿州”一住十多年,这段时光,可谓他们夫妻离休,几经折腾,最安定温馨的一段休闲养老生活。也是我们子女们,能够全身心陪伴照顾他们,最长的一段日子。虽然父母请了保姆,几乎每个周末,我和妻儿或妹妹家人,都会带些新鲜的肉菜水果到父母家,把他们冰箱里放了好几天的剩菜剩饭悄悄地倒掉,再弄上几个可口的菜,陪老俩口吃顿饭、聊会天。逢过大年,我们都会备好年货,我和姐妹三家人齐集父母家,与父母亲一起团年。父母离休后工资挺高的,但我们每个月都给会给父母几百元,让他们开开心心。而父母一年春夏秋冬的衣服、家里需添置家具电器、水电费、物业管理费需支付等,一年约需七八千元,十来年全都由我太太负责支付了。父亲一般清晨五六点就起床,沿着湖边走一大圈,再到菜市场跟菜贩子讨价还价,买回一大堆便宜菜。他每天走上的三四个小时,我们说是他能活102岁的秘诀。而母亲则相反,早上一般睡到九点左右,才慢吞吞地起床、漱口、吃早餐,然后再慢悠悠地打开电视,一坐就几个小时不挪窝。母亲的慢生活,也是她活到92岁的独家方式。我们背地里,笑称她是个不挪窝的“千年龟”。当然,父母双双高寿,还有个不好意思说的原因。父母年轻时不怎吵架拌嘴,老了老了常会因为一些生活锁事,二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了好,好了再吵,活脱脱一对欢喜冤家。他们吵吵闹闹,把负面情绪渲泄掉了,心情变舒坦了,病痛自然就少了,寿命长也就走不掉了。 父母就这样,相濡以沫也好,吵吵闹闹也罢,携手一起将近走过六十五年;我们儿女也就这样,受些气也好,尽些孝也罢,陪伴着父母慢慢地变老。记不清是那一年,父亲有一天弄回来一棵桔子树、一棵枣树,我们一起把果树种在房子阳台外的草地上。三年后,二棵果树都挂果了,父母亲站在阳台上,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可今年清明扫完墓,我特地去“西湖绿洲”老屋看看,没想到那二棵果树,竟然没了!站在空荡荡的草地上,望着熟悉的阳台,我耳边仿佛响起父母的笑声和吵闹声,往日岁月的浓浓温情,父母的浓丝丝温暖,突然涌上心头,泪水不由自主,从我眼晴奔涌而出。 五、病重:安详离世,遗爱人间 我的父亲张才元,系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他一生身经百战,战功赫赫。2015年5月9日,父亲于江西抚州市病逝,亨年102岁。父亲的离去,让母亲伤心不己。结婚近六十五载,无论经历多少艰难困苦,风风雨雨,无论怎样拌嘴吵架,闹心闹肺,夫妻俩始终相互厮守,不离不弃。父亲因器官衰竭昏倒,入住抚州地区人民医院一年多,母亲吃住全都在父亲那间里,形影不离。父亲去世后,母亲不愿再回到“西湖绿洲”那个处处留有父亲生活㡾迹的房子,我和姐姐妹妹决定,由我们三家轮流照顾母亲,陪她度过她人生最后的时光。 ![]() 母亲离休后,随着体重增加,一直被高血压、高血糖高、高尿酸这〝三高”所困挠,每天都要大把大把地吃药。开始,母亲对我们轮换照顾她的方式还是挺接受的,因为能常和不同的孙辈玩耍,不闷挺有趣。但是,由于长期服用降“三高”的药,母亲的心脏.肾脏出现了严重的衰竭,步履蹒跚,走东家串西家的方式,己完全不适合母亲养老。恰巧,2017年后,我与姐姐家陆续定居在珠海了。为让母亲过得安心稳定,经过商议,我们把照顾母亲的重担,交给已双双退休的姐姐和姐夫。后来的几年,姐姐和姐夫为了照料母亲,确实付出了许多的辛劳,吃了许多的苦头。而我只要有空,就会携妻儿、孙子孙女们,驱车四十多里,到斗门姐姐家里看望母亲。偶尔也接母亲回自家小住几天。逢过大年,妹妹全家则会尽量从江西过珠海,与母亲一起过大年。与父母亲一起过年,父母在时就成了我们家族的一个惯例。姐姐妹妹两家人,几乎每年都会先回来陪父母吃团圆饭、守岁,改日才去公婆家。每次吃团年饭,全家老老少少二十多人围坐在一起,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是父母亲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母亲的多种疾病,一直都楸着儿女的心。无论她住哪家,我们都会督促母亲按时服药,并定期带她去检查。一次,我和妻子、大儿子,用轮椅推着母亲到珠海中西结合医院心血管科检查。检查完,医生悄声地告诉我们,母亲的心衰己到无药可治的地步,心脏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跳动。前些年,也有医生如此诊断过。可母亲在我们的悉心照顾下,几年过去了,依然活得健健康康的。所以我们心里特别自信笃定,只要家人们尽心尽力,只要母亲自己也加油鼓劲,她老人家一定能赶超百岁老父亲!我们一定能陪母亲过九十岁生日!一定能给母亲祝百年大寿! ![]() 转眼间,2021年10月10日快到了,我们陪母亲过九十岁生日的心愿,马上就能实现了。为了能够全体家人齐齐整整,一起给母贺寿,并让更多亲友也有空过来,我们决定在国庆期间,给母亲举办九十寿宴。10月1日,妹妹一家六口便从江西驱车抵达珠海,当晚就把寿星母亲接到酒店,叙旧聊天。10月2日中午,来自江西父亲老家、东莞母亲娘家的众多亲戚好友,云集在珠海夏湾新海利酒店宴会厅,为九十岁老母祝寿。我至今清晰地记得,满头银发的母亲,哪天身着大红中式绸缎衬衣,胸佩金闪闪的黄金大吊坠,出现在亲友面前,她是那样的雍容华贵。亲友们争着给母亲送贺礼,敬寿酒,拍合影。亲友共贺,四代同喜,母亲笑得特别特别的灿烂。看到母亲如此容光焕发,慈眉善眼,宛如佛祖如来再生,那一刻,在场的人谁敢不信:母亲一定一定能够活过一百岁! ![]() 可是,肆虐的新冠疫情,无情地击碎了所有亲人美好的祝福与愿望。2022年1月2日晚,我突然接听姐姐的电话,她说从昨天开始,母亲就有点神情恍惚,不思茶饭。我一听,头嗡地一声,糟了,家人们最担心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一边让姐姐赶紧打120电话叫救护车,一边召集大小儿子,立即与我赶赴斗门。半小时后,等我们心急如焚赶到斗门遵义第五医院,母亲已一脸憔悴躺在急诊室里,被确诊感染了新冠病毒。经过大风大浪的母亲,见到我们三父子,显得淡定而平静。但是她哪里知道,当时疫情已泛滥成灾,医院到处人满为患,呼吸科病床更是一床难求。折腾到大半夜,母亲才被医院内科收治。接下来的日子,是我们大家庭每一位成员,陪着母亲与死神抗争的最煎熬的日子。专业护理员请不到,二个儿子说:老爸你没感染过没免疫力,不能呆在医院,照顾奶奶就让我们兄弟二个来吧。一连四天,两兄弟轮流,二十四小时守护在奶奶病床前,端水喂饭,接屎倒尿,饿了就扒口饭,整天不能打个盹。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对奶奶的这份善心,干这么脏累的活,不仅感动了我这个父亲和全体家人,连医生护土、病房里的病人,都对俩兄弟竖起了大拇指。为了挽回母亲的生命,我们子孙后代总动员,一齐上阵。远在英回的外甥肖翔,有个同学系上海一著名医院的专家,他不厌其烦,每天把外婆的病情、治疗方案发给同学,请专家同学反馈治疗意见和建议,我们再与母亲主治医生交流。听说打免疫球蛋白效果好,但市场上却一瓶难求,远在江西抚州的外甥女张寒冰,不惜动员关系,好不容易从广州经销商处以高价订到八瓶,小儿子张桐马上驱车前往,一分钟也不敢耽误。在遵义第五医院抢救二十多天,见母亲状况不好,我们得知治疗设备水平更高的珠海中山大学五院,有病床空出来了,马上就征求医生意见转院。记得转入中大五院,我和护士一起刚把母亲抬上病床,正要给她盖上被子,昏迷数天的母亲却突然睁开眼睛,抓住我的手,贴着我的耳余喃喃地说了一句:“儿子,要发财哦”。熟后她定定地望着我,望着我身边的姐姐妹妹一小会,然后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容,慢慢地合上了双眼。母亲留下的最后的那句话,是她对我们最后的牵挂与期待。虽然两家医院的医生为救治母亲,也作出最大的努力!我们也多么希望奇迹能发生,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能重新起来,与我们一起实现那个百岁梦!可惜,2023年2月8日22时,随着姐姐在病房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我们所爱的母亲,遗下对子女子孙无限的爱,对亲人无限的眷念,安详地离开她所爱的人,去天堂与父亲团圆去了。 从此,我们再没有母亲!再没有妈妈了! 六、追忆:感恩长存,千古不朽 2025年清明那天,我和姐夫、妹夫一家及亲友们,手捧鲜花于抚州市回归陵园,祭拜父母双亲。那个粉嘟嘟小米孙女,按家乡风俗,只有等她长到十岁,我们才能帮她了祭拜太奶奶的心愿。 母亲去世后,乐安县老干部局领导,母亲原工作单位县商业局领导及代表,以及父母亲老家的众多亲戚好友,我与姐妹的一些同事与密友,于5月12日在珠海市殡仪馆,为母亲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2024年冬至前夕,我们亲自将母亲骨灰送回父亲的故土,与父亲合墓。厮守一辈子的父母亲,离别八年后别,再度相守,共享天堂之安康。 站在父母亲墓前,久久凝视着墓碑上双亲的遗像,追忆与思念犹如潮水段涌来。在这个松柏青,碑石林立的陵园里,父母是一对唯一的双离休、双过九十岁的伴侣。作为早期参加革命的战士,他们不平凡的一生,与毗邻的烈士陵园里的先烈一样,值得人们颂扬与怀念。作为我们的父母,他们的一生,值得我们骄傲与自豪。父母对故乡的眷恋,对家庭的付出,对我们的爱,都将永远铭刻在我们的心里。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愿做您们的儿女,再次承欢膝下,感受您们那深沉的父母之爱。 ![]() 我曾看过一条非常扎心抖音视频,说人死了的葬礼,不过是一场亲友聚会,曲终人散,就各忙各的,各活各的去了;三代之后,孙子可能都记不住逝去长辈的名字,无论王权富贵,凡夫俗子,来不带来一片云彩,走不带走一片瓦烁,化为青烟,变成黄土,无痕无迹:其结论是:人生没什么意义,只不过是一次体验,一段旅程而己。对此,我不敢苟同。父亲2015年5月9日走了,五年后的2020年清明,我写了一篇《忆百岁老父亲》,曾感动无数读者,引无数人落泪。所以也许人可以消失,名字可以遗忘,但文字及精神却可以留下,可以传承。当身上流淌着我们血液的后辈,不管多久远,他们有意或无意中看到这篇《忆九旬老母亲》,知道世上曾有这么一对老人曾来过这个世上,曾是他(她)们的一个远古亲人,这就足矣!所以,我非常执着地写下此文,期待父母通过此文千古,最后,我用母亲墓碑背后一段朴实的生平简介,作为本文的结尾: 刘文坚. 女.1932年10月10日生于广东省东莞市清溪镇罗马村。2023年2月8日22时,因病逝世,享年92岁。她的一生平凡而光荣。1948年1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东江纵队,出色完成部队各项任务。1951年任两广中队军分区勤务员。1956年12月随大军支援广东信宜土改,任妇女干事,后在商业供销系统工作,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1970年9月随丈夫调回江西省乐安县工作。其持俭持家,相夫教子,她的优秀品质令大家尊敬,子孙代代传承! 刘文坚女士千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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