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 色 》 作者:王巍立 夜暮下的虎岭山,在淋淋的细雨声中,显的那么静寂,北山哨所的探照灯一闪一闪,仿佛一只鹰眼,巡视在山谷,呼吸一口带着潮气和泥土的空气,都让人觉得清爽无比。 打开窗户,云海就在窗外,突然想起古人的诗句,黄庭坚的《寄黄几复》,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禁不住思念起晓晨姑娘,十年春光一度,泰山脚下的野战八十八医院,今夜是否也有这淋淋的细雨声。 夜深了,窗外的松影轻轻摆动,雨渐渐的大了,微风过处,松涛阵阵,即使在营房中,也能体会到云雨悸动、碧浪排空的情景,郁郁葱葱的松海不停地汲取着雨中精华,承受着滋润之甜美。 曾经追读过汪增祺先生的系列作品,喃喃细语,娓娓道来,就像这今夜虎岭山的夜雨,不仅冲刷了山谷,松木,更冲刷了心灵,治愈了灵魂,仿佛让人沐浴其中,步入清凉,豁然开朗。 闭上眼睛,静静的聆听夜雨,突然悟到了些什么,即使是在落雨的夜里,绵延的群山依然显现出了它的博大和雄壮,雨声渐渐轻柔下来,苍茫中的虎岭山,从澄壁的山谷深处不时传来阵阵松涛声,此时群山敞开了怀抱,用大自然独有的温柔接住了我的思绪。 一夜之间雨水浇绿了虎岭山,营区悄然也变的雾气蒙蒙,清晨一推门,天空放晴,山间涌满了大朵大朵的云。一群大雁从北国向南飞,它们自由的翱翔在天地的空间,偶尔几声雁鸣打破了山间的沉寂,一颗年轻燥动的心,被湿润的雾气封固着。那些小远散哨卡,散落在虎岭山的的角角落落。东山哨所的陈哨长一大早就下山了,他总是以兄长的名义带着我去转山,赶集,打牙祭。雨虽然停了,但山路湿湿滑滑,空气中混合着山林的味道,偶尔也掺杂着阵阵鸡粪的味道,踏着泥泞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踩在烂棉絮上。今天的牙祭依旧是陈哨长请客,他大我八岁,官至副营,挣的比我多,吃大户自然是吃他没商量。 山凹下一条战备公路,蜿蜿蜒蜒,高高低低的挂在山间,公路两旁散落着一家加油站,一家门市部,还有一家用空心砖垒砌起来的杂食铺,铺子有没有营业执照不得而知,但老板娘绝对是土生土长的村民,地地道道的乡音,包了一手地地道道的饺子。 小院不算大,但烟火气十足,沸汤滚三滚,贤蛟站不稳,我爱吃饺子,在仓库里有一号,吃饺子也吃出了花样,偏偏刚出锅的热饺子就敢硬往肚里塞,也不怕烫着,北方人吃饺子喜欢蘸醋,若是再来几瓣儿大蒜,那就更对味儿了。我虽然是北方人,却偏偏喜欢蘸辣椒油,这种习惯是在山城重庆读军校时就养成了的,且是越辣越觉得过瘾,这种吃法在常人眼里看起来简直就是自虐,而我却虐上了瘾。 “兄弟,别杵着下神了,快点饺子吧!”,陈哨长拿过一张小卡片,上面用铅笔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小字,韭菜鲜肉,三鲜,猪肉大葱,牛肉大葱,俗话说,舒服不如倒着,好吃不过饺子,要一定给饺子分个高低,那必须得是韭菜馅的,就得意这口。“先上四盘,吃完再上,上早了怕是散了热气就失去饺子的灵魂了”,这番说词一出,倒把老板娘给逗乐了,两手挽了挽沾满白布的围裙笑道:“到底还是解放军有文化呀,这庄里乡亲常来吃的食客们,无论如何也咂摸不出,这饺子还能跟灵魂沾上边儿”,老板娘朴实的一席话,把这不大的小铺里的食客们都逗笑了。 “甭看俺这铺子不大,文化不高,可俺用的可都是真材实料啊,这庄里乡亲的全都是回头客”,老板娘一边说,一边得意的将笑容挂在脸上,我突然觉得,人的一生所追求的幸福感,在这一刻,在这位朴实的农家妇女身上,不就是幸福现实降临的真实存在吗?用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小小幸福,这一刻她的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都是丰富而多彩的。 说句心里话,没当过兵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吃饱了不想家的感觉,当了兵才知道吃饱吃好能顶半个指导员的道理不是虚的,陈哨长不愧是虎岭山里的老炮,很是会享受,这条山沟沟里的小馆小铺,几乎都被他打过牙祭了,在他面前,我只能算是一个新吃货,有些地域小吃,别说吃,我见都没见过,虽说是薪资不多,但馋虫隔一段时间就会冒出来,饭总还是要吃的,我不怕人家说我是城里娃派头,这叫工作中吃紧,肚子里紧吃,嘴壮身体才壮,身体壮了才能更好的干工作。 年轻是个宝,胃口就是好,一袋烟功夫,六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被两个壮汉像打扫战场一样,消灭的干干净净。“一共是三十块,这饭量,在这片除了你们当兵的也没谁了”,老板娘在爽郎的笑声中接过了陈哨长的三张大团结,我是真没想到啊,这山沟沟里的小铺,真的是又便谊又实恵,六大盘饺子才三十块钱,这要放在城里,没个百八走不掉,心中想着嘴上可就搁不住话头了,“老板娘,物美价廉,下回还来!”。 话音刚落,陈哨长用余光狠狠的瞟了我一眼,细细的声说:“傻瓜!你这一说,下回咱来,她肯定涨价!”。我倒忍不住笑了,她舍得给旁人涨,可不见得给贤蛟涨,我见她一次夸她一次,说不定还给我免费呢!第二个没想到,是陈哨长在这荒郊野岭之地,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居然能把小日子过的这么精致,不仅自已好口福,还这么讲究的带上我,不过细想想也不觉得奇怪,像陈哨长这些老山沟们,在大山里待久了,都有自己特有的喜好,有的爱吃,有的爱玩,各有所爱,只要不耽误训练和工作,无欲的人生就只剩下纯洁的快乐。 “贤蛟啊,这大山不是山啊,是一道铁锁,锁住了我的青春,从战士到东山哨所主官,整整十七年了,这山路漫漫,把我留在这,带走了我的青春,就是这一点囗福啊,也算是对自已的弥补吧!”。 秋风起,总会撩起人的相思无数,落叶飘飞的心绪映着大山的萧条,张政委这段时间总喜欢叫上我陪他在营区里走走,就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走走,政委似乎有什么心事,或许他早已经知道这是他在部队度过的最后一个秋季了,按理说团职干部转业安置命令早已传达,对于一个农村娃来说,能一步步在部队里摸爬滚打,干到正团级别,已经是鱼跃龙门了,可真的有一天要脱下军装,去探索一个陌生的,甚至有点暗淡的社会,莫说一个正团职干部,就是再大的首长,也不得不对未知世界抱有一颗敬畏之心。 踏着一路落叶,他仿佛又细数起昨日的点点滴滴,当萧瑟的秋风肆虐,当春雨无声的滋润,当漫天飞雪萧萧扬扬落下,当所有的心事凝成一叶岁月小舟泊在胸口,却总未寻找到心情的停泊地,或许是虎岭山的深沉豁大早已将他融于其中。 至此,思乡的游子或许寂寥,却再也难以挥去对部队的这份依恋和不舍,在皎洁的月光下,我陪着张政委拾级而上,朝着北山哨所的方向走去,这一夜,风很凉,路更长。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走着,这一切过去似乎只有一瞬,又似乎早已是陈旧的过往,这情景最易感染一颗不舍的心。 突然政委盯着我的肩章笑道:“贤蛟!你知道你肩扛的一杠两星代表什么意思吗?”。我很奇怪政委为什么会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做为政治处组织干事,这对我来讲,一点也难不住,随口答出:“副连职级,中尉军衔!”。没想到政委听完却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很呐闷,难道还有另一半标准答案?。“责任!!!”。政委掷地有声的说出了这两个字,我突然好像领悟了,责任肩负的使命,或许别人只是看到了肩章上的星光,而星光背后真正扛起的只有责任。 周末的大礼堂总是不得肃静,每周的全库官兵例会都要在大礼堂召开,大到部署年度任务,小到每周例行检查卫生,林林总总的事务,总能在一个大会之后被安排的井井有条。 今天张汝俭政委照例戴上了他的专属白手套,他一戴白手套,我就莫名的紧张,因为大伙都知道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无论到哪,只要是检查卫生,他都会戴上白手套去摸床底、桌角、墙边,只要白手套见了灰,那卫生肯定不合格,单位主官挨一顿批评是跑不掉的,这种玩法在地方是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可这是72483部队,常人难以理解的,听不到,看不到,想不到,做不到的,在这里必须听到!看到!想到!做到! 而今天张政委来大礼堂开会,又戴上了他的白手套,我不知道是凶是吉,或许是他早已经悄悄的检查过大礼堂的卫生死角,虽然我看不到他那白手套上面是否有污渍,但我心里总是几分担心,这大礼堂本就是政治处的责任区,如果政委批评下来,政治处延顺主任肯定又得数落我。庆幸的是台上首长列座,台下则坐满了全库官兵,而政委似乎也并没有要训话的意思,而是像与官兵们唠家常一样,谈起了这支部队的历史和他的经历,从最初的选址定址,到铁道专线和洞库建设,从部队组织架构,到后期部队番号更新,政委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突然政委话峰一转,“同志们,今天我要借这个机会,道一声感恩!我要感恩的太多太多,感恩几十年来组织的培养,感恩多年来同志们的帮助,部队虽然是一个大融炉,但部队不养老、不养小,规定年龄到了就得转业,就得重新融入地方”。说着,政委起身向台下官兵们庄重的行了一个军礼,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似乎已经湿润了。 “自从接到干部转业命令之后,我的感慨很深,虽然地方上经济发展势头迅猛,但当我回到虎岭山营房,这里的一草一木才有家的味道,战士们都是那么亲切。想起28年前,我只是一个穷学生,一个人肩上扛着一卷包袱,就来到了部队。是组织的培养和同志们的帮助,才有了我的今天,我想大家此刻和我的感慨是一样的,感恩组织,感恩部队,感恩同志!只有他们才是我们的根,花木无根,再鲜亮,也会枯萎。 我们军人要是没有这三条根基了,就会像这花儿一样,很快就会暗淡无光,不会获得自己的人生目标和幸福,所以大家永远也不要忘记本色,一生从军,寻根扎根,永远也不要忘记虎岭山,不要忘记八一军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