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爱比克泰德讲的一个小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一个是罗马皇帝韦斯巴芗,一个是罗马政治家、斯多葛信徒赫尔维迪乌斯·普里斯库斯,后者“拥有异于常人的精力和运气,不过最终还是用光了”。 “当韦斯巴芗不允许普里斯库斯进入元老院的时候,后者回应道:'你可以罢免我的议员身份,不过只要我还在任,我就得进去。’'那你进来吧,’韦斯巴芗说道,'不过你要保持沉默。’'不询问我,我就保持沉默。’'我肯定要询问你的。’'那我就肯定会表达我认为正确的想法。’'你要是开口,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永远不会死?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杀不杀我是你的事,安然赴死是我的事;驱逐我是你的事,无怨无悔地接受放逐是我的事。’你可能会问,普里斯库斯这么特立独行,有什么好处吗?同理,紫色染料对衣服有什么好处呢?好处就是,紫色能体现衣着卓越的特质,从其他颜色的衣服中脱颖而出,成为典范。” ![]() ![]() “沉默”对于体现人性重要性的价值仅次于“说话”,后者的意思当然是说真话,真话意味着被排斥、被批判、被污蔑、被监禁、被流放⋯⋯甚至被死亡。 王小波写过一篇文章就叫“沉默的大多数”,在文中,他比较了两类人:“沉默的大多数比较谦虚、比较朴直、不那么假正经,而且有较健全的人性。如果反过来,说那少数说话的人有很多毛病,那也是不对的。不过他们的确有缺少平常心的毛病。” 王小波的杂文就像他的小说一样戏谑性十足,仿佛总在冷眼旁观,总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就静静地看你表演。这在小说是一个优势,一个让读者欲罢不能的理由,但在杂文中也许可以说极易造成泥沙俱下。一篇文章某些时候需要借助讽刺性的、置身事外的甚至娱人娱己的语气述说,但如果掩盖了、淹没了严肃性或思想性,就是喧宾夺主和南辕北辙。苏格拉底也好像在调侃对话者,但双方的谈话气氛与王小波的行文风格截然不同。后者仿佛在暗自宣泄小人物在现实或历史的夹缝中得以生存的某种情绪,或是自得,或是疏离,或是冷眼,他们没有目标,一切皆是玩笑;但苏格拉底从不会忘记自己“思想助产师”的角色定位,即使他的谈话最终可能没有什么确定的结论,谈话双方也一定在当初的问题上有所进展了,但我们在前者那里很难看到有什么思想的进展。 不过我们从王小波的这段话中至少看出,“沉默”与“健全的人性”保持有关,说话则并不一定表示说话人有很多毛病。前一个结论是个常识,后一个显示出了某种反讽,因为在某些时候,除了少数说话的人,大多数人才是病得不轻的对象。 ![]() ![]() 什么情况下说话是可贵的?当韦斯巴芗要求普里斯库斯不要在元老院违逆自己,否则就要杀了他的时候;当马拉拉面对塔利班的威胁,坚持揭露他们的暴行的时候;当一个盲人去银行办卡,被要求睁眼办理认证的时候;当一个老人因为没有人让座,恼羞成怒,谩骂、撕打一个女孩的时候;当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果不说话,权力就会继续侵蚀我们呼吸的空间,将我们的权利像真空包装袋中的空气一样消灭的一干二净的时候。《熔炉》促成韩国国会通过了《性暴力犯罪处罚特别法部分修订法律案》,马拉拉促成巴基斯坦出台首部《教育权利法案》,孙志刚这个名字永远与暂住证制度的消亡联系在一起。很多人享受着在本国国土上自由迁徙的权利,并不知道这权利并非权力赐予的,而是无数“在说话”的知识分子努力的结果。在上述意义上,说话都是可贵的。 ![]() 评价:4星 (本文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授权事宜、对本稿件的异议或投诉请联系26071432@qq.com。) ![]() 微信号|琴弦在雾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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