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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寻路——当代德国现象学哲学反思

 老庄走狗 2006-08-07
作者:冰子剑      来源:     发表时间:2006-04-19     浏览次数: 23      字号:    
   德国当代哲学的重要背景是现象学。胡塞尔和海德格尔勾勒出现象学运动的轨迹,但是我们至今没有意识到这条轨迹对德国当代哲学的意义。它始终是陌生的、含糊的,因为我们理解的意向出现偏差:我们只是简单地从字面上把胡塞尔的现象学解释为“现象之学”,一种“显学”。按照汉语的理解习惯,“现象”是我们直接看见的事物清晰的外部形态,是事物表现出来的东西。然而以此之见,却很难称胡塞尔是隐晦哲学家。其实,在胡塞尔那里,所谓“现象学”并不是一种“显学”。不是“自然之镜”或“反映论”。它是不可见的,是隐藏起来的东西,这才是胡氏“现象”的真谛。所谓“显”其实是“隐”。循着这条思路,我们才能进入德国当代哲学这座迷宫,才能捕捉到“现象”之“隐”对雅斯贝斯、伽达默尔、舍勒、哈贝马斯等等的影响。
    (一)胡塞尔为阐述现象学绞尽了脑汁。作为现象学的一个始作俑者,他需要对所使用的术语进行异常复杂的鉴别和界定,同时,他又不得不利用已有的形而上学词汇,这使胡氏的著作十分费解。尽管我们使用形而上学术语,“现象”却是个“缺失”,像隐蔽的陌生领域。“隐”的思路会使我们豁然开朗。《逻辑研究》第一卷序言中称现象学是“…不依赖于一切心理学和事实的科学。换句话说,不信奉人是万物的尺度,以回到事物本身,这有悖于传统哲学思维,引起理解的困难和不安。”“这种困的源泉在于现象学分析所要求的直观与思维的非自然倾向。”我们要承受从自然思维到现象学思维转变所产生的陌生感。这是一种隔离,它还从未曾“显现”给我们,所以它是“隐”。“现象学排除一切经验(自然主义)的感受和判定的自然行为。关于‘感受’‘判断’‘意愿’等的描述心理学陈述使用这些术语旨在实在的自然序列中的生命有机体的真实状态……。然而现象学不讨论这种状态。”现象学的基本原则是描述的无前提性,是回到描述本身,与传统的所谓“自然世界”毫不相干。后来,胡塞尔在《观念》第一卷中承认现象学起源于“虚构”。“真实的对象被加上括号……在还原之后我们得到了被记忆、被期待、被想象的事物本身。”在这个意义上,与传统相比它又是“隐”。现象学只关注意义,至于所指称的对象是实在的、虚构的或不存在的,与意义本身无关。
    西方文明曾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局限于理智世界,胡塞尔却想另起炉灶:在经历了悬隔或信念的改变之后,终止后的“现象”依附于一种新的想象力,它使现象成为玄想(自由的、随心所欲的各种纯粹的可能性)。胡氏在《笛卡儿的深思》中写道:“也许我们完全虚构地、武断地变化对象的形状或颜色,保持不变的仅是它的感觉呈现,换句话说,…,一种完全‘选择’的纯粹可能性…我们把实际的感觉变成非事实的领域,‘好象’的领域,…一种自由的想象…与事实感觉无关,…(它)涉及潜在的领域,…一切事物的本质都在这种自由变化中形成它们无例外地是想象的感觉。”
    以上种种,就是现象学的神秘渴望——寻隐之路。它尚未被形而上学涉足,称其为沉静、虚无、死寂、沙漠似乎都不为过,它像远离传统文明的“异域”,为现象学后来者开拓出广阔的想象空间,各种“纯粹可能性”尽可在异域驰骋。
    (二)海德格尔追踪胡塞尔的足迹。尽管表面上,两人的风格相去甚远,但海德格尔并没有真正地离开胡塞尔:海氏只是用现象学的方法使“隐”变得“澄明”,好像林中班驳的阳光之影。他用文学的语言描述“Dasein”,甚至重新定义了“Dasein”,他甚至说:“一旦要去把捉存在,我们就总似扑空。我们在此追问的存在几乎就是无。但我们始终不敢承认存在者整个的却是无。”
    在《林中路》中,海德格尔用“森林”暗喻布满荆棘,海氏认为我们每个人都走在路上,而且是在林中布满荆棘的路上,它不是脚下的路,我们其实已经迷路,它是一条迷失的路,陌生的路,通向无底深渊,同时,它又是一条归隐的路,它是危险的,因为它不“存在”,踏上的是茫茫不归路。剥夺思,或思的缺失,开放了新的可能性,可供选择的角度愈加丰富。海氏说:“林中有许多路。这此路多半突然断绝在人际不到之处。这此路叫做林中路。每条路各行其是,但在同一林中。常常看来一条路和另一条路一样。然而只不过看来如此而已。伐木人和管理人认得这些路。他们懂得什么叫做走在林中路上。”
    海德格尔说:“存在随着存在的显现而显现,这一事实令希腊人震惊…哲学就存在者的存在求索什么是存在者。哲学行于通往存在者的存在之途。”如同胡塞尔的“现象”一词,海氏的“存在”也是迷惑人的,其实它不在场,他认为欧洲思想诞生至今,存在只意味着在场,形而上学将“在场”当作现在,他可以被不断表象,将“过去”作为“表象”的保留。“将来”作为“表象”的预期。海氏《存在与时间》中的“存在”或“时间”却不是表象,他的“存在”被掩蔽着,“时间”背离了一切可能的在场显现。他甚至说时间不是一维的,它不是“过去——现在——将来”的思考模式,他说:真正的时间被证明是四维的。还是将时间留在陌生领域,并在那里“敞开”,称其为“不受束缚的时间场所”,把时间空间化。这样的时间从未被思,它躲在原始深处,被大地遮蔽。
    海德格尔谈到了“死”:“当一个人死了,他就离开了世间。”在此,我们似乎对《存在与时间》有了更好的理解,它是一条超越“存在者”的“时间”之茫茫路。
    (三)当雅斯贝斯发表他的三卷大著《哲学》时,已经是四十九岁的中年人了。他似乎蔑视海德格尔,除了政治上、学理上的原因外,年龄上也算是个原因。就存在哲学而言,雅斯贝斯降低了“Dasein”的地位,而更多地关注“Existenz”。事实上,雅斯贝斯的哲学是从“Existenz”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两棵树。当雅斯贝斯认为海德格尔在林中迷路时,他以“科学”和“形而上学”为车轮,重新拿起康德哲学的“理念”作为方向盘,沿着几千年西方人走过的路再走下去。但雅斯贝斯强调“理念”不作为知识的对象,而是一种显现,好像一束光亮,照亮一条林中小路,理念的图式“好像”是一种对象,这种非知识的对象,人们不能把握它,而只能生活于其中。
    这样,雅斯贝斯在现代存在哲学基础上恢复古典的精神,同时也是恢复哲学的精神。他认为,尽管“哲学”已被海德格尔宣布“终结”,但“人”决不能沉湎于“本原性”的原始状态,毕竟“思想者”的“思想”总要向“爱智”的方向攀登的,因此,他说:“常青之哲学。”他说:“不能废除哲学,至少今天不能废除。”
    雅斯贝斯对“Existenz”的理解至少要分三个步骤:首先是作为“世界规范”之“界限”而进入“超越”;其次作为“存在的澄明”而进入“历史”,“我”在历史中与“他人”同“在”;然后对“历史”作为一个总体来理解,则为“密码”,而哲学是形而上学之“密码”。所以哲学不会消亡,它永远在为自己辩护。“我”“在世界中”“奋斗”而“奉献”,在时光流失中见到自由之永恒活力。哲学在辩护中指示“存在”。辩护可以“呐喊”,也可以“沉默”。曾经有人喝令哲学家“沉默”,殊不知“沉默”最能体现永恒之伟大。“沉默”仍是辩护。那“不可言说者”正是在“沉默”中回到了他的“家”,无限的风情俱在不言之中。
    (四)伽达默尔似乎更愿意沿着海德格尔的林中路走下去。他的《真理与方法》与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上的内在联系是明晰的,但伽达默尔却反对将解释学纳入到现象学的体系内,伽达默尔矛头指向的也许是胡塞尔。
    尽管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中,对“生命”“体验”“理解”都作了与胡塞尔现象学不同的解释,但伽达默尔“视域”的诠释,却使这一胡塞尔现象学概念,成为他的解释学的一个中心概念。对“视域”的理解更像这样一种情景:胡塞尔闭着眼睛在认真地玄思,海德格尔不停地在林中摸索,伽达默尔则要抬起头来想象到底的边界在那里。
    伽达默尔说:“我的书在方法论上立足于现象学的”,但他跟随海德格尔的变革,克服了胡塞尔现象学宥于意识内在性的局限,把现象作为描述和分析人的存在活动的方法。伽达默尔声称解释学研究的是存在论而不是方法论问题,他关心的不是人文科学的方法论,而是与经验世界的关系。伽达默尔从海德格尔哲学中得益最多的是关于存在的历史性的思想,历史性是“此在”存在的根本特征,因为“此在”的存在过程时间性,“此在”在时间中展开与实现,就是它的历史性。
    作为“此在”的“动中之在”的历史,是主体与客体相互融通的关系,因此,历史既非客观的也非主观的。它不是客观的,因为历史总是人的一部分,人不能在历史之外或历史之上,而是必须在历史内部来认识历史,他不是历史学家可以不置身于其中便能研究的客观现象;历史不是主观的,因为它先于人的反思,它预先决定了反思的对象和方向。伽达默尔把这种涵盖了主客观关系的历史叫做“效果历史”。“效果历史”提供了存在论的基础。他说:“理解从来就不是朝向给定对象的主体行为,它所朝向的是它的效果历史——它所影响的历史。就是说理解属于被理解的存在。”
    理解“效果历史”是理解的界域与理解的处境之间的互动关系。处境是历史的产物,人始终存在于处境之中,并且在处境中理解,但却不能站在处境之外对它进行完全地把握。因此,处境是人理解范围的界限,此为“界域”。“界域”不是固定的区域而是理解在其中悠游,并随理解而移动的生成变化过程。现在的边沿界域与过去的相接触,并且向未来的界域开放,不断扩大、拓宽。伽达默尔把界域的生成流动称作为“界域融合”。处境与边界不是主观与客观的关系,处境是由环境与过去的理解共同造成的,而界域的融合又造成处境面向未来的变化。“处境”是效果历史的产物,具有相对独立性和静止性。“界域”则是效果历史的过程,具有流动性和开放性,它是属于“效果历史”的事件,又是“效果历史”变动的动力。
    (五)想追逐马克斯·舍勒那多变的而且兴趣广泛的短暂一生并不是特别简单的事,有人曾用两句话来评价舍勒:第一句是:舍勒是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哲学家。他常引用歌德的话说:“谁在漫游,就与我最近”;第二句话是他不仅多变,而且涉猎的领域极广。他是一个伦理学家、知识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现象学家、宗教哲学家、形而上学家、教育学家等。他在每一个领域都显示自己的才华。伽达默尔甚至称舍勒为才华的“挥霍者”。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能从舍勒思想中找到连接他各个部分的主线:舍勒哲学研究的根本方法建立在现象学的基础上,而他哲学研究的兴趣则始终超向人的问题。
    但舍勒所理解的现象学方法与胡塞尔的现象学方法是完全不同的,他不但不同意胡塞尔的“先验还原方法”,而且他还认为:“现象学只是一种态度艺术的统一,即所谓现象学的看。”这说明舍勒认为的现象学(1)不是一种方法,而是一种态度;(2)现象学只是一种“看”的统一。而他所谓的“看”即是“本质直观”,而在此舍勒认为本质直观作为现象学还原所要排斥的是世界的现实特征,即生命的冲动、欲望、刺激等。人的存在就意味着:对这种现实回掷一个“不”字;他的本质直观也作为现象学还原所要获得的最终本质,并不是胡塞尔意义上的先验意识本质,而应当与上帝有关的永恒观念。
    总之,舍勒对胡塞尔先验意识现象学的改造最终集中在两个问题上:其一,将现象学的还原理解为对实在问题的扬弃;其二,用精神概念来取代胡塞尔的意识观念。如果将胡塞尔的现象学称为“意识现象学”,海德格尔的现象学可称之为“存在现象学”,那么舍勒的现象学应称为“精神现象学”,当然这可不是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
    (六)最后我们应该来看看哈贝马斯了,对哈贝马斯,我们会注意到不仅黑格尔、马克思的传统思想在他的哲学中发挥着作用,而且胡塞尔、海德格尔甚至维特根斯坦的当下影响也规定着他的思维内容。
    现象学基于哈贝马斯来说,主要在于他所理解的“生活世界”。他认为胡塞尔对“生活世界”的两个重要规定是:一方面,生活世界的非客体化状态。他将关于“生活世界”的知识称之为“隐含的知识”或“背景知识”。另一方面,哈贝马斯也顾及到“生活世界”所具有的奠基作用:他将“生活世界”称之为“直接的可靠性和无疑的确然性的基础”或“意义基础”,主张“先验意识应当在生活世界的实践中得到具体化”。这样,哈贝马斯所理解的“生活世界”除了不关注胡塞尔的主观性、相对性外,他的“生活世界”的特征便是(1)“无中介的确然性方式”或简称之为“直接性”;(2)“总体化力量”;(3)“背景知识的整体论”。
    其次,哈贝马斯的真正理解意味着对兴趣的超越与包容,他的理解观认为:理解是一种看穿的理解,他揭开蒙在那些自认为是无兴趣的理论家(包括胡塞尔)眼前的面纱,指出他们理论活动的驱动力实际上就是兴趣。另一方面,这种看穿的理解本身又与兴趣密不可分,它本身也搀杂着兴趣,理解所揭示的真理因而也适用于它自己;它从来就不是并且永远也不会是纯粹的认识。哈贝马斯的理解观中包含着对理解本身的理解,理解本身又成为更高层次理解的客体——这是一种反思,这种反思是自身的反思,但这种反思与胡塞尔的“现象学”不同,尽管哈贝马斯也是用“现象学自身的反思”或“批判的自身的反思。”
    总而言之,无论是在“生活世界”的理论方面,还是在知识学的“理解”方面,哈贝马斯哲学与胡塞尔的现象学的密切关系是不容怀疑的,无论这种关系是一种接受与被接受还是反抗与被反抗的关系。
    少小离家,老大归隐。如果我们“悬隔”起二十世纪德国哲学的斑斑驳驳,面壁玄思,也许我们真正从学理上悟出现象学之后德国哲学最主要的倾向性:一条归隐之路。这有悖于巴门尼德以来西方哲学传统,这个传统在历史上以“存在”的本体论以一贯之。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西方传统学术文化的价值。这样的价值观从二十世纪开始渐渐衰落,引起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忧虑。但是忧虑的努力终于走到了传统的基础之外,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以各自的方式悬隔了“存在”。这是一种危险的隔离,因为它导致这样的误解:把传统哲学的危机视为哲学本身的危机。德国当代哲学的贡献在于走出这样危机的阴影:它超越了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不管是伽达默尔的“常青的哲学”,舍勒往精神现象上的回归,抑或是伽达默尔的“效果历史”,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德国当代哲学家们在不断地修正着胡塞尔、海德格尔开辟的“异域”,同时,也在重新审视那些被传统理性挤到异域中的意志直观想象的价值。
    这样的景观来自原创的智慧,它开掘出未曾有过的哲学内容。哲学是爱智之学,智慧的真谛在于不断的创造,永远不停的超越自己,而不是重复或模仿自己。形而上学的衰落在于它的僵化:似乎只有第一个哲学家才有创造力,后来者只是从不同角度加以注释和解读。形而上学总是奢望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但是,西方传统习惯的哲学价值并不是哲学发展中唯一永恒的价值,超越这样的形而上学偏见,是“爱智”的应有之意。德国当代哲学的启示在于:除了传统,还有尚未敞开的另一种价值,它是现象学悬隔后敞开的真正秘密,现象学真正渴望“诉说”被传统长期遮蔽的未曾显现过的“话语”。德国当代哲学的革新意义还在于它远远超出了哲学,蔓延到社会科学和文学艺术,流传到了法国、美国,甚至中国。当代德国哲学家无愧于德国为哲学的国度。他们用不懈地努力让历史上长期归于沉默的声音讲话,证明这些隐蔽的因素同样是“文明的事实”;他们发掘思辩的自我意识之前的原始思维,寻访一个未曾言说的混沌世界,而这个世界未必就不是真实,甚至更接近真实。
    由此,我想到《老子》中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也许这正是当代德国哲学所追求的真谛,我不知道,所以我也不必言说。我要说的是也许这是中国哲学走向世界的契机。其实,当代中国对于近代德国哲学那无以伦比的亲和力早已为中国走向世界打好了根基,关键是当代中国哲学家们怎样去寻找自己的根和世界的根。
    这也许就是“哲学之树常青”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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