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勰文心雕龍
蕭統選文之標準，與劉彥和相權量，蓋旨趣相類；然人性近習遠，殊異之處固亦存焉。劉之文心，以原道、徵聖、宗經為文之樞紐；讀原道篇，則所原之道為何？原，本也。道，可謂為文以載道之道乎？蓋非也。讀黃季剛先生之文心雕龍劄記，其言曰：“序志所云：文心之作也，本乎道。案彥和之意，以為文章本由自然生，故篇中數言自然，一則曰：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再則曰：夫豈外飾，蓋自然耳。三則曰：誰其尸之，亦神理（諸多前輩以為神理即是自然之義）而已。尋繹其旨，甚為平易。蓋人有思心，即有言語，即有文章，言語以表思心，文章以代言語，惟聖人能盡文之妙，所謂道者，如此而已……。”此道為自然則明矣。楊明照先生嘗於論道文中，茲段原篇謄寫，盛稱贊之。案原道篇，言天之文，則曰：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言地之文，則曰：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此皆道之文也。易曰：乾為天，坤為地；方圓體分，高卑定位矣。人乃五行之秀，天地之心，豈無文哉？彥和曰：“人文之元，肇自太極，幽贊神明，易象惟先。庖羲氏畫其始，仲尼翼其終。而乾、坤兩位，獨制文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黃季剛先生訓乾坤兩位至天地之心哉曰：“周易音義曰：文言，文飾卦下之言也。正義引莊氏曰：文謂文飾，以乾坤德大，故皆文飾以為文言。案此二說與彥和意正同。”案彥和之意，蓋人之文，實肇始於天地，配德於乾坤。然則何為文哉？案考工記曰：青與白謂之文，赤與黑謂之章。說文曰：文，錯畫也，象交文。案此，則文皆偶也，則凡偶皆文也。阮元在揅經室三集之文言說中即言：“於物兩色相偶而交錯之，乃得名曰文……。”且古人物力維艱，書寫不易，“以簡策傳事者少，以口舌傳事者多，以目治事者少，以口耳治事者多……”，用偶以外，則協音制韻，以易諷誦。此皆古人之文事也。故左傳曰：言之無文，行之不遠。孔子張翼於易，獨於乾、坤制文言，蓋以天地之德大，欲配齊之也。觀孔子於乾坤之言，自名曰文，幾於句句用韻，阮元曰：“孔子於此，發明乾坤之蘊，詮釋四德之名，幾費修辭之意，冀達意外之言。要使遠近易誦，古今易傳，公卿大夫皆能記誦。以通天地萬物，以警國家身心。不但多用韻，抑且多用偶。”黃季剛評曰：案此數言誠為精諦。阮元於文末又言：“然則千古之文，莫大於孔子之言易。孔子以用韻比偶之法，錯綜其言，而自名曰文……。”黃季剛評曰：案此論又信矣。綜集總述，則文之義為何，業已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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