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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医三院的康复经历

 昵称5718129 2011-02-11

这样一条路

               ——我的康复经历

                                                         

我一直相信,一个人活着,是有某种宿命的。对于一些东西,你不能奢求,当然也不能逃避,就像这样一条突然出现在我生命之中的路,在我还没有完全想好怎样去接受它的时候,便开始固执地延伸到我生命的各个角落,交付给我太多不曾遇见的风景。

                                              ————写在前面

 

1.疼痛原来没有极限

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在流过我以为足够多的眼泪之后,在不断地经历着失去与错过之后,我以为我有足够的资格把“坚强”两个字光荣地写在自己的生命里。

我也以为有笔有纸可以写诗自己足够美好就足以面对一切苦难,至少可以做到平静而坦然。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不够坚强也不不够美好。因为在疼痛面前,我表现地那么不能平静,我执拗而自私地伤害着所有在乎我的人。我曾经看过很多关于信仰的东西,也理所当然地相信,身体的疼痛在信仰面前是那么得微不足道,而当我经历真正的疼痛,才明白在疼痛来临的那一瞬间,不够坚强也不够美好的自己可以如此轻易地逃避与放弃很多东西。

高考完的617号到北京做完左膝髌骨复位的手术,两天之后出院时,康复师过来讲康复任务。

“拆完线要练弯腿,两周后弯到90°,三周后100°,四周后105°……”

我把康复计划书铺在裹着厚厚纱布的左腿上,用笔认真地圈住那些数字。

“弯腿会很疼,要有思想准备,咬牙坚持……”

我打断她的话说:“多疼我也能坚持。”

我抬起头,嘴角上扬,笑脸迎上暖暖的阳光。

那时候的自己还是如此漠视疼痛。而这句自信满满的话竟成了我预支给自己的巨大讽刺,在后来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拷问我,嘲笑我,让我自责,让我不知所措。

疼痛是怎样一种感受?我现在已经忘记,因为太容易忘记。疼痛,只保留在腿弯下去的那一个瞬间,瞬间而已。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便不是我自己,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不坚强不美好,我愿意放弃一切来逃避这种疼痛。每当妈妈把我的腿抬起来,膝盖弯曲的角度增大一点点,疼痛瞬间袭来,我脑海里那些讲给自己听的话全部消失,唯一的念头就是,放手,放开我的腿。我无法控制地惨叫,我喊“让我死了吧…松手吧,我就这样了…不弯了…”妈妈真的松手后,我就知道了这些话会给妈妈带来怎样的伤害,也知道了这样下去腿真的可能废掉,可是,我是那样地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不能自拔,妈妈深深地叹气的时候,我也深深地责怪自己。多数时候,我坐在床上,将手指按在四个紫红色的刀口上,一面流泪,一面自语:“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有多疼,除了我自己,你们谁都不会知道……”

怜惜自己,又怪罪自己。我就在这样一种矛盾中,度过了六周的时间。728号早上四点,爸爸将车灯亮起在漆黑的小区,就像用一支箭射穿了藏着我所有安全感的小小堡垒。我知道这次去医院的复查一定会是很坏很坏的结果,尽管每次喊着要放弃的时候也心知肚明。康复计划上六周后面写着125°,那个被我重重圈过的数字让我感到无比地惶恐。我将脸贴在车窗上,外面的灯光沿着公路飘移,昏黄一片,我安静地在心底宣泄着悲伤,任它流成汪洋大海。

主刀的大夫看到我术后这么久还是弯不到90°,用手推推髌骨说:“再不练,都僵在里面了。”他让我躺下,抬起我的左腿,当小腿慢慢下降,角度大起来的时候,熟悉的疼痛再次来临。我不顾一切地开始挣扎,爸爸妈妈把我死死地按在床上,抓住我试图推开大夫的双手。那个时候的自己似乎被扔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大夫袖口的白色渲染在我的眼前,成为这个世界的全部,压得我喘不上气来。

除了疼,我没有任何感觉,似乎是在生与死的临界点。我用尽全力喊:“大夫…求求你了…放了我吧…求你了…”

“你再坚持一下,你看已经快100°了…”

“不坚持,不坚持了…大夫…你松开手…我不坚持…”

过去的六周,我经历的疼痛因为妈妈的心软只是一个瞬间,而当这瞬间被拉长,我以为自己一定无法忍受这种持续的疼痛。可是,当大夫松开手,将冰袋放到膝盖上,我也走出那个世界,完全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开始回味那个过程,我想,无论多么疼,都只是那个过程之内的事情吧,既然疼痛不可能中途停止,生命就不可能中途结束。所以,疼痛是没有极限的,其实每个人都有能力忍受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痛苦,如果这痛苦你不得不接受。

就像三毛说给自己的那些话:“在我们过去的感受中,在第一时间发生的事件,你不是都以为,那是自己痛苦的极限,再苦不能了。然后,又来了第二次,你又以为,这已是人生的尽头,这一次伤得更重…来时的路,你没法子回头,可是将来的路,却不知不觉走了出去…”

医生把我留在了康复科的住院处进行21天的康复治疗,走的时候,他对我说:“一个人,忍受疼痛的潜力是没有极限的。”

当我来到另一个院区的康复中心,一个人留下来,躺在病房里,依然是无法预知接下来的21天会接受怎样的疼痛,这时候,又想起三毛的那些话:“也许我这么说,听起来让人心悸,很难想象以后还要经历更大的打击。Echo,你听我这么说,只是无声地笑着,你长大了许多,你懂了,也等待了,也预备了,也坦然无惧了,是不是?”

我翻身,面向阳光,认真地对自己说:“是。”

 

2.被泪水打湿的日子

    来到大学,和同学窝在寝室看《风声》,看到那晚停电,白小年被带走,遭受酷刑,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旁边的同学点了快进。

白小年惨烈的叫声以及那些被捆在凳子上的死命挣扎,让我想起了在康复中心的自己。医生说我的膝盖里面粘连了,必须通过手掰来把粘连的组织撕开,角度才可能恢复正常。每天做完蜡疗,大夫用绳子把我捆在床上准备掰腿的时候,我就觉得又到了世界末日。我说“我害怕”,一个护工阿姨就伏在我的身体上,抱住我的肩膀。掰腿的时候,我依然喊得撕心裂肺,全然不顾忌这个房间里其他人的心情。大夫放开我的腿,我坐起来,倒在护工阿姨的怀里恸哭,所有孤独所有无助所有委屈所有隐忍所有疼痛在哭声里释放得歇斯底里。那些日子里,我是那么地依赖着她,她给我一双手,给我一个肩膀,一个怀抱,像妈妈一样包容了我的那些所有。挣扎的时候,我用手撕扯开她的衣服,平静下来,我歪过脸说“对不起”,她抱紧我,擦掉我的眼泪,一脸心疼好像在告诉我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每次哭喊与挣扎过后,我浑身颤抖,一面沉重地呼吸一面感受阵阵眩晕,她把我扶起来,让我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伸进我的衣服抚摸我满是汗水的后背;她在我喊放弃的时候握紧我的手,告诉我:“深呼吸,你看角度比昨天大多了,深呼吸一下,马上就好了……”在我倒在她怀里的时候拨开我湿漉漉的头发说:“好孩子,一个人,多疼啊,怎么受得了,要是她妈妈在该多心疼……”

这个护工阿姨看护的病人叫媛媛。第一次见到媛媛姐是在体疗室,她正在跑步机上练走路,神情专注,一步一步,缓慢而认真。阿姨说:“媛媛真乖,今天走了20分钟都不喊累。”然后看见这个瘦弱而美丽的女生小心地从跑步机上退下来,坐在护工的怀里轻轻地撒娇。后来知道,这个有着一双大眼睛和一脸天真,说话还有点发嗲的女孩子已经31岁,几个月前的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后来,我们经常靠在一起聊天,我知道了她是首都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她给我讲她的大学生活,美好的和不美好的,校园,图书馆,池塘,柳树。当然也带着一脸惊恐讲那个早晨她怎样被一辆车撞到天上,然后以头冲下的姿势落地,“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给我看她头上长长的疤痕:“这边的头骨都不在了,做了两次开颅手术。我醒来以后,刚开始什么都不记得,姐姐从那时就开始照顾我。”她说的是她的护工,“我喊她姐姐,你喊她阿姨,我又叫你妹妹…我们谁把称呼弄错了?哎呀,我又搞不清楚了……”我也知道了她以前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我希望还可以回去上班,可是,”她指着自己的脑袋,难过地说:“这里,真的不行了……”

我经常缠着大夫问粘连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撕开,什么时候能到正常角度,大夫总是对我说:“会好的,只是时间问题。”我其实关心的是9月份开学我能不能按时报到。而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早上查床的时候一群医生劝我休学,安下心来接受治疗。我的泪水强忍到那个白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出病房,然后把脸埋在臂弯里,一片悲伤。我想起媛媛姐一脸灿烂与希望的样子安慰我说:“我们都会好起来的。”是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我好起来,需要的时间可能会很长,到底多长医生也说不上,可是,媛媛姐,你好起来呢,医生从来都不肯说一个字,而这时间,也许就是一辈子。你经常喜怒无常,经常莫名其妙地赌气,经常忘记以前的事情,而你也经常鼓励我,经常怜惜我,你孩子一般的美好,让我心疼。

我掰腿的时候,媛媛姐都会被拉出去,走到门口转过身来对我说:“小妹妹,加油啊!”后来听很多人跟我讲,有一次我在里面哭喊,媛媛姐扑到护工的怀里大哭:“姐姐,让我替她疼吧,我替她疼行不行……”

那段日子的自己,太容易流泪,同学的一条短信,家里的一个电话,都会让我的泪水决堤。很多时候我一个人在体疗室里锻炼到很晚,站在平衡垫上,看着对面镜子中的自己,泪水肆意流淌。而这时的眼泪,大半不再是因为疼痛。

我想,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我回想起这段日子的时候,更多的一定是感动。我会想起媛媛姐蹲下去抚摸我的膝盖,抬起脸问我:“可怜的小妹妹,疼不疼,疼不疼?”她牵着我的手走向电梯,我迈出一步,她就说一句“真棒”;想起那个有心脏病的老阿姨在我出院的时候一定要抱一抱我,她说虽然我掰腿的时候她都会躲到很远,其实听不到我的叫声她依然会心疼流泪。而我,对于这样的事情,回忆与经历,大抵都是一种幸福吧。

在这里,人与人之间,没有亲情。可是,当每个人都流下过自己最最真实的眼泪,将这段同时出现在我们生命里的日子打湿,一根亲情般坚实的纽带就已经把我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那些人,那些事,因为泪水的浇灌,开成我生命里一朵永远不会凋零的花。

 

3.只用笑容面对你

从康复中心出院后,妈妈来到北京陪我在医院本部的康复科继续治疗。在那里,大部分都是和我一样练习弯腿的人,所以,在康复科的大厅里,叫喊声此起彼伏。

喊得最厉害的是一个深圳的大男孩,双腿僵硬,还弯不到90°。掰腿的时候无论喊得多么痛苦,大夫放手后,他马上坐起来,露出一脸特别灿烂的笑容。他很少说话,我对他的所有印象就是他好看的笑脸。每个早晨来的时候,他妈妈把他从轮椅上扶下来,他撑着双拐从大厅门口走到最角落的病床,笑着和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中午离开的时候,走到我的身边停一下,笑着挥挥手说再见。我喜欢看他的笑脸,干净而明媚。

有一次,我在他旁边的床上做超声,他和妈妈在用粤语讲话,一脸的兴奋。他妈妈回头看到我在安静地看着他们,就笑了,她问我:“听得懂吗?”我摇摇头,那位母亲走过来,对妈妈说:“9年了,一直在掰腿,从14岁开始,一直到现在……”

9年应该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吧。当同龄的少年将轻狂,叛逆以及梦想写入这被叫做青春的9年,我想像不到这对母子怀着怎样的心情,带着怎样的艰辛以及怎样的希望一步步走过。我转过脸看那男生,他抬起头,嘴角上扬,又给了我一个微笑。

有一天大夫给他掰完腿,对他们母子说:“再试一个月吧,如果还弯不回来的话手掰应该是没什么希望了,你们再试试其他办法吧。”

9年了,他们试过多少所谓的“其他办法”,又有多少大夫对他们说过同样的话,他们用笑容交给彼此力量,收好处处散落的希望坚定地走下去。而现在,当中国最好的康复医院再一次交给他们这样一个答案,他们又该怎样回复自己,回复彼此。

那位母亲走了出去,男生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敷冰。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他哭,哭得无所顾忌一如他叫喊时般痛苦。他的心里到底藏了多少悲伤甚至绝望,埋藏之深让人难过而心痛。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患难时的相拥而泣,以为那是人间最感人最震撼的亲情。当我在现实中认识了这对母子,他们交付给彼此美丽的笑容让我明白什么是最无私的对待。

我想起很多年以前看《美丽的清贫》,张海迪在里面写过这样一句话,“我忽然想哭,我忽然很想抱住妈妈把脸贴在她的胸前让眼泪流下来,可我没有,我从没这样哭过,我只是无数次地这样想过,疼痛的时候,害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那个大男孩和他的母亲,在那些希望一次次被冲淡的日子里,在那些被疼痛与茫然充斥的日子里,在那些藏起眼泪露出笑容的日子里,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心情?

在这里的每一人,都有着一份属于自己的痛苦,不为人知却异常沉重。可是,最大的痛苦却是亲人的痛苦。因为痛苦着彼此的痛苦,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痛苦藏在心底,留给对方的是最美不过的笑容。

一个叔叔在“Pulling”上吊腿,坚持不住的时候,喊他的妻子:“玉枝,你救救我吧……玉枝,你救救我……玉枝……”医生打趣儿他说“你自己不坚持,透支也没用!”大厅里的人笑成一片。然后,见他妻子笑着走过去,说“再坚持会儿呗,我才不心疼你呐!”那个叔叔的腿因为粘连已经做过松解手术,现在依然弯不过去。这对夫妻,共同面对着不够乐观的现实,却以足够的乐观面对着爱人。收起痛苦,露出欢颜,感染彼此,心照不宣。

福建男生恩溢大我几个月,他掰腿的时候,我看见他妈妈走出去,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抽泣,然后,擦干眼泪,带着笑容走进来。

每个傍晚,当我和妈妈走出医院,沿着北医校园的小路走回去的时候,我就会一遍一遍想起他们,那些真正懂得给予的人们,那些也许并不发自内心的笑容,在这个季节,教会我爱。

8月的北京,闷热而干燥,我和妈妈睡在吱吱作响的床上,吹着需要不停敲打才肯转动一下的风扇,简陋的旅馆里脱落的墙皮,不是滚烫就是冰凉的洗澡水,花露水和蚊香混在一起刺鼻的气味,半夜一次次坐起来揉腿,一次次将妈妈惊醒,艰难的翻身,醒来后就迟迟不能入睡……可是每个早晨,妈妈都带着笑容收拾好一切,锁门,坐电梯,讲她昨晚美丽的梦。于是,我们笑着走过长长的路,笑着在拥挤的食堂吃饭,笑着睡在医院的长椅上,笑着对待不想我们笑的一切。

当生命的繁华散尽,我们收收纳纳的生活交给我们不想拥有的所有。因为曾经幸福着彼此的幸福,现在痛苦着彼此的痛苦,所以,愈是这生命充满幸福的背弃,愈是要收好泪水,只用笑容面对你。

4.忘不了的当然还有幸福

当我来到重大,从远远地观望那些军绿色的队伍,到和同学相伴开始紧张的期末复习,半个学期就这样平凡而平静地过去,就像我生命里所有过去的日子。重庆的冬天很少有阳光,多数时候,我撑着一把伞走过飘满腊梅清香的校园,还是会经常想起那些康复的日子,我曾经走过的那样一条路已及沿途我再也不会遇到的风景。回想那段处处被疼痛标注的日子时,忘不了的当然还有幸福。

那个大雨天同学们来医院看我。我走出病房一转弯就看到那些熟悉的笑脸,东阳挽起的裤腿和湿漉漉的头发;曹盼一脸的腼腆和留在我床上的《忆昔花间相见时》;王博听说我10天瘦了十斤非要说我幸福;鬼鬼从深圳的姑姑家回来下了火车就来了医院;翔子的驴后来还被医生借去在一个中荷的康复讲座上用作道具,作出了巨大贡献;成臻在路上捡了一支含苞的莲花给我插在一瓶矿泉水里,我期待了十来天,到我出院的时候也没有开放……他们花花绿绿的衣服在这个到处都是白色的地方给我带来这些天最大的快乐,我幸福地坐在床上看他们从书包里一边掏出那些东西,一边说“这个是小新的耗子,这个兔子是小范及其家属的……”在一楼的大厅里,翔子边跳边唱的《单身情歌》,成臻还沉浸在被军校录取的的巨大喜悦中,见了谁都要敬个军礼,王博的笑声让我忘记了这些天所有的痛苦。

他们走了以后,同病房的山西奶奶唠唠叨叨地把这几个同学说了一个晚上,哪个漂亮哪个像领导哪个健谈哪个无比搞笑一一作了评价。虽然我听不大懂她的山西方言,但是自从她住进来,每个晚上,我都要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听她讲话。有时候,是教我做月饼,还一定要我拿笔和纸记下来;有时候,给我讲去念大学要带什么药,哪种药治肚子疼的,哪种治头疼,感冒了要及时吃的和严重时再吃的,这些,当然也是要认真拿笔记下来的;更多时候,她会教育我到了大学不许谈恋爱,和男生在一起是多么多么危险等等,我在练力量的时候讲给洪大夫听,他结合自己的亲身体会义愤填膺地跟我说:“不谈恋爱的大学那不是完整的大学!”我睡觉的时候喜欢哼哼叽叽地说梦话,山西奶奶以为我是腿疼,半夜三更把她的护工喊醒了去给我取冰袋,再把我喊醒了让我敷腿,我强忍着困意爬起来听她在旁边的床上讲她自己和我一样经常在半夜疼醒,“疼醒了我就睡不着了,你也是吧?”我努力睁开双眼,说:“嗯,我也是。”然后又进入梦乡……

我很喜欢别人叫我丫头,在康复中心住院时,很多人都这么叫我。叫得最多的是一个安徽的护工叔叔,他跟我讲他有三个儿子,所以要认我做干女儿,虽然这个因为所有有点不合逻辑,我还是很爽快的答应了。

星期六的下午,我和那个廊坊的叔叔在一楼大厅聊天,他也是练弯腿,练了9个月,“太僵了,僵得死死的,用钢筋压都回不了弯儿,所以,”他笑笑,对我说,“你现在这么疼说明还有希望,里面起码还有感觉,你看我僵得都没感觉了。”我想那些一起做康复的瘫痪病人,又是多么地渴望着一次疼痛。这位叔叔让我明白,原来,可以疼痛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关于幸福,还有那天隔壁病房的姐姐出院时,她老公买了百合接她回家,我靠在病房的门上,看着那束新鲜欲滴的百合羡慕的说:“真幸福啊。”没想到的是我出院的前一天,猴儿来看我,也买了花,放在窗台,成臻的花苞有了同伴。

忘不了的幸福当然还有和晓晓拄着拐喊着口号到楼下散步,到她病房找她斗地主,一起溜到高间看电视然后被护士骂出来……

坐在北医的食堂里,看大学生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写满了阳光,然后想象着我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这时候,会收到小袁的短信,说“我请你吃饭吧”,我说我在北医的食堂,你过来吧我请你,他说北医食堂从哪进去呀,我跟他讲沿着太平间旁边的巷子一直走到头,他丢过来一条短信说“太平间啊…还是算了吧…”我想说,等我们的腿都好了,我来北京的时候请你吃饭,找一个离太平间很远很远的地方。12月,在图书馆接到他从北京打来的电话,他说他现在都能打篮球了,我说我就是不能跑,其他也算基本正常了吧。我为我们感到高兴,可是,那顿饭呢?要等到何年何月?

那些日子就那样成为了过去,忘不了的还有那个我流下多少眼泪的房间里其实还有多少欢声笑语:给我掰腿的张大夫已经怀孕好几个月,大家都说我每天这么喊保证她生出个帕瓦罗蒂;梁大夫有时候会冷不丁来一句:“我又偷了你一棵人参啊!”然后对着手机屏幕乐个不停;当然还有王大夫一边给病人练力量一边唱歌时的自我陶醉;洪大夫穿着白大褂托着一颗篮球的背影……

有时候,在自习室待久了,就会走到楼顶的栏杆前,俯瞰这个在冬天依然到处都是绿色的校园,就像我记忆深处那个就算在明媚夏天也是一片白色的世界。我会默念席慕容的诗句:“假如生命是一列疾驰而过的火车/快乐和伤悲/就是那两条铁轨/在我身后紧紧追随/所有的时刻都仓皇而又模糊/除非你能停下来/远远地回顾/只有在这回首的刹那/才能得到一种清明的酸辛/所以/也只有在太迟了的时候/才能细细揣摩出一种/无悔的/美丽的心情”。我就带着这样一种无悔而美丽的心情,回想着那段无悔而美丽的岁月。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是在这样一条路上,有多少无悔的,美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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