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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名篇赏析》 诸葛忆兵选析

 佛前一株青莲 2011-03-19
姜夔

  【鬲溪梅令】
 
  (丙辰冬自无锡归,作此寓意)
 
  好花不与殢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

 
 
  这是一首咏梅词,通过咏物写惜花惜春的心情。上片写好花不待人,不及时赏花就会转瞬无处可寻,只剩绿叶满枝。下片写摇桨寻花,舟行碧波如梦中乘云。词中“绿阴”、“翠禽”二典,均人花关合之事;“玉钿”、“盈盈”写花又似写人。含蓄委婉地借惜花怀人,心中情人若隐若现。
 
  【点绛唇】
 
  (丁未冬过吴松作)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

 
 
  这首词写路过吴淞时的见闻。“燕雁无心”,随云逍遥,无心人间,既写范成大,也是指自己。随之笔锋一转,“数峰清苦”,正酿就一天雨意。在此凄风苦雨的环境中,燕雁的无心,只能是无可奈何,或是被迫的。下片推出自己崇尚的古人陆龟蒙,这是“燕雁无心”的典型。但环境不同,词人终难超脱。凭栏怀古,面对暮色苍茫中随风飘舞的参差残柳,又不知何以为怀。这首词外旷达,内忧惧,始终掩饰不住内心的凄凉、孤苦、落寞、哀伤。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评论说:“通首只写眼前景物,到结处云‘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感时伤事。只用‘今何许’三字提唱,‘凭栏怀古’下仅以残柳五字咏叹了之,无穷哀感,都在虚处,令读者吊古伤今,不能自止,洵推绝调。”
 
  【鹧鸪天】
 
  (元夕有所梦)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据夏承焘先生《姜白石编年笺校》考证,作者年轻时在合肥与恋人相识相爱,此后为生计四处飘泊,与恋人离多聚少。但词人终生思念情人,词中时有所涉。这首词是透露恋人信息和相恋时地最为显豁的一首。上片写因思而梦,醒来慨叹梦境依稀,识认恋人面貌不清;又梦境短暂,才相遇却被山鸟啼醒。下片由元夕春至换意,写出岁月蹉跎之叹。“人间别久不成悲”又出新意,反折而出。全词空灵蕴藉,耐人咀嚼。
 
  【踏莎行】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据夏承焘先生考证,姜夔在合肥有过一位恋人,他的许多词都是写给这位恋人的。这首词是其中的名篇。词一开始写“燕燕”、“莺莺”的亲昵欢洽之情,然后一折,原来只是梦中见闻。顿挫之后再来一折,不说自已思念对方,却说是对方思念自己,为了让“薄情”了解相思之苦,灵魂出窍,不远千里前来追随自己,并且托梦显现。说情人前来托梦,这是词人认为情人一定刻骨思恋自已,异地同心,彼此有此信念。接着词人又体贴而怜惜地感叹离魂托完梦回去时的孤单、冷清。千山苍冷,月光溶溶,离魂独自赶路,无人照料。词人痛惜情人的深情洋溢于字里行间,感人至深。王国维称:“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人间词话》删稿。)
 
  【齐天乐】
 
  (丙辰岁,与张功父会饮张达可之堂,闻屋壁间蟋蟀有声,功父约予同赋,以授歌者。功父先成,辞甚美。予徘徊茉莉花间,仰见秋月,顿起幽思,寻亦得此。蟋蟀,中都呼为促织,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
 
  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 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

 
 
  这首词为咏蟋蟀而作,但正面写蟋蟀形态的笔墨极少,却从蟋蟀的鸣声入笔,从这如泣如诉的“哀音”,写到听蟋蟀叫声的不同场景、不同人物与不同心境,用这些象征着人间悲愁的不同场景,层层烘托,互相映照,描写出一种哀怨凄凉的艺术境界。“庾郎先自吟愁赋”,自然而又语意双关,庾郎既可意会到骚客词人,又可意会到蟋蟀鸣愁,与下文“凄凄更闻私语”衔接紧密,引起下文大量蟋蟀之声的描写。“露湿”三句,场景扩大,鸣声不仅在西窗下,还在大门外,后院井栏旁。下片曲意不断,寒夜机杼,雨窗砧杵,均为思妇念远,均与蟋蟀哀鸣相伴。“候馆”、“离宫”几句,场景又更扩大,不仅家庭聚散之愁,还要加上谪臣迁客、游子帝王、宫嫔后妃之愁,扩大到各种飘泊失意之愁。蟋蟀之声无处不在,伤心人听来别有伤心怀抱。“笑篱落呼灯”二句,以无知儿女之乐,反衬出有心人之苦。词最后两句有词人自注,有一定的警示提醒之意。
 
  【念奴娇】
 
  (予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予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词的小序记叙了作者爱荷赏荷的经历,写得清丽俊逸,人花合一。在荷花盛开的时候,词人乘小船缓缓驶入池塘深处,沿途有鸳鸯相戏。这是一个人迹罕到的荷花世界,周围水声激荡,如佩环鸣响,风吹荷叶,翩翩如绿色衣裳。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文人学士向来视荷花为花中君子。白石一生飘泊,布衣清客以终老,襟怀清旷。他喜爱荷花,可谓人花神理相通。开篇措辞即妙。“闹”字写花,又写人。以下将荷花写得仿佛凌波而去的仙子,“水佩风裳”、“玉容销酒”,“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词人心驰神往,处处追随,人恋花,花留人。词中警句,最数“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及“高柳垂阴,老鱼吹浪”。前者想象新奇,诗句亦染荷香,美而富诗意。后者炼句生动传神。
 
  【玲珑四犯】
 
  (越中岁暮闻箫鼓感怀)
 
  叠鼓夜寒,垂灯春浅,匆匆时事如许。倦游欢意少,俯仰悲今古。江淹又吟《恨赋》,记当时、送君南浦。万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  扬州柳,垂官路。有轻盈换马,端正窥户。酒醒明月下,梦逐潮声去。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教说与,春来要、寻花伴侣。

 
 
  这首词写于宋光宗绍熙四年岁末,当时作者旅居绍兴。又逢岁暮,客中寂寥,回首平生,年近不惑仍天涯羁旅,感慨良多。先写岁暮气象,箫鼓频频敲响,户户张彩垂灯,而在“倦游”人眼中却无欢乐气氛,反而深感“夜寒”、“春浅”。以下承以客中心绪的描述,进而引起别情痛苦。下片由回忆旧旅往事开始,“有轻盈换马,端正窥户”两句概括当年风流情事,难得的豪纵倜傥。如今“酒醒”、“梦去”。“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两句极沉痛,道尽古今文士怀才不遇的辛酸。“教说与”两句,寄希望于来春,权作宽解而已。
 
  【扬州慢】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词人路过扬州,目睹其荒芜残破,百感交集,自度此曲,以抒故国黍离之悲。“淮左”三句点明扬州昔日名满国中的繁华景象,以及自己对传闻中扬州的深情向往。解鞍驻马之后,映入眼帘的只是丛生的野草,无边的荠麦,与昔日“春风十里扬州路”的盛况截然不同。“自胡马”三句,言明眼前的残败荒凉完全是金兵南侵造成的,而且,更深一层的是在人们心灵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渐黄昏”二句,以回荡于整座空城之上的凄凉呜咽的号角声,进一步烘托今日扬州的荒凉落寞。下片化用杜牧系列诗意,抒写自己哀时伤乱、怀昔感今的情怀。词人到了扬州,不能不想起杜牧。于是,便化实为虚,将自己初临扬州所见所闻而引起的内心巨大颤动,推到杜牧身上。“杜郎”成为词人的化身,词的表面是咏史、写古人,更深一层是写己与叹今。全词洗尽铅华,用雅洁洗练的语言,描绘出凄淡空蒙的画面,笔法空灵,寄寓深长,声调低婉。具有清刚峭拔之气势,冷僻幽独之情怀。
 
  【长亭怨慢】
 
  (予颇喜自制曲,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故前后阕多不同。桓大司马云:“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语予深爱之。)
 
  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

 
 
  这首词作于宋光宗绍熙二年春,词人自合肥东归后追忆恋人,抒发惜别之情。词的上片咏柳,下片才诉恋情。缪越先生论析此词:“不多写正面,而借物寄兴(如梅、柳),旁敲侧击,有回环宕折之妙,无沾滞浅露之弊,”可谓的论。词人明明心系恋人,序中却顾左右而言他,引《枯树赋》而叹年华流逝。叹岁月空流本意还在哀情人难聚,但词人欲说还休,只吞不吐。下片的恋情之诉,也是借唐诗,借韦皋之典含蓄而出。但不知情者只能作泛指理解。所以白石词极骚雅,极含蓄,绝无庸俗浅露,这是白石情词得文人雅士激赏的原因。
 
  【淡黄柳】
 
  (客居合肥南城赤阑桥之西,巷陌凄凉,与江左异。唯柳色夹道,依依可怜。因度此阕,以纾客怀)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这首词作于词人客居合肥赤阑桥之时。合肥地处江淮边区,多历战事,民生凋敝,景物荒凉。寒食清明时节,春光正好,却一派凄凉。词人感慨良多。以生机勃勃,夹道依依的杨柳来反衬空城巷陌的荒凉,引发种种慨叹。夏承焘先生评云:“此词以柳色起兴。作者客居合肥,柳色由鹅黄变嫩绿,时序已从早春度入暮春,‘明朝又寒食,’正面点明暮春。下片词以惜春为主题。因为‘怕梨花落尽成秋色’,所以才‘强携酒,小桥宅’。结句‘池塘自碧’,只寥寥四字,概括出‘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的景色。综观全词,上片‘马上单衣寒恻恻’,寓飘零之感;下片‘怕梨花落尽成秋色’,寓迟暮之悲。”(《姜白石词校注》)这飘零与迟暮是在特定的地点和时代中生发的,也就暗中寓含了一种家国之痛。只是不露痕迹,耐人咀嚼。
 
  【暗香】
 
  (辛亥之冬,予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这首词通过咏梅写今昔感慨。开篇“旧时”便奠定了回忆的基调,所忆及的往事都与梅花相关,惟有“梅边吹笛”最为清新高雅。今昔之月色、笛声、花香、人影,俱现眼前,境界优美。“唤起玉人”二句,画面上引入一位美人,人与花相映衬,熠熠生辉,可能也是词人念念不忘往事的重要原因。“何逊”二句:笔锋陡转,词人以何逊自比,年华已逝,诗情锐减,已经没有当年的“春风”诗笔了。“但怪得”二句转为一种无理的埋怨,怪花木无知,多情依旧,仍把清冷之幽香送入室内,牵动往日的思绪与悲哀。过片写旧情难忘,必然相思不已,故又有缠绵之寄情。但由于“路遥”、“夜雪”之阻隔,折梅也无法寄赠,一腔思恋之情当然也就无由寄托。只得以酒浇愁,对酒落泪。“长记”以下概括一笔,当年西湖携手同游梅林,今日片片吹落,无限伤痛溢于言外。
 
  【疏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这首词接连铺排五个典故,用五位女性人物来比喻映衬梅花,将梅花人格化。“翠禽小小”包含着一段往事的回忆、往日情感的追恋。第二个典故化用杜诗,显示梅花孤傲高洁的品格。再将梅花与昭君相连,写其红颜薄命,突出其漂泊与思乡的情绪。再用寿阳公主事,喻梅花当年盛开时的娇艳美丽,略作顿笔,引起情感的再度跌宕。“金屋”的典故,隐含着对现实的斥责不满。生命已逝,只能对画图凭吊。惋惜留恋之伤感,袅袅不绝。
 
  【庆宫春】
 
  (绍熙辛亥除夕,予别石湖归吴兴,雪后夜过垂虹,尝赋诗云:“笠泽茫茫雁影微,玉峰重垒护云衣。长桥寂寞春寒夜,只有诗人一舸归。”后五年冬,复与俞商卿、张平甫、銛朴翁自封禺同载诣梁溪,道经吴松。山寒天迥,云浪四合。中夕相呼步垂虹,星斗下垂,错杂渔火,朔吹凛凛,卮酒不能支。朴翁以衾自缠,犹相与行吟,因赋此阕,盖过旬涂稿乃定。朴翁咎予无益,然意所耽,不能自已也。平甫,商卿,朴翁皆工于诗,所出奇诡,予亦强追逐之。此行既归,各得五十余解)
 
  双桨莼波,一蓑松雨,暮愁渐满空阔。呼我盟鸥,翩翩欲下,背人还过木末。那回归去,荡云雪、孤舟夜发。伤心重见,依约眉山,黛痕低压。  采香径里春寒,老子婆娑,自歌谁答?垂虹西望,飘然引去,此兴平生难遏。酒醒波远,政凝想、明珰素袜。如今安在?唯有栏杆,伴人一霎。

 
 
  江湖流落,四处飘零,心情暗淡,情绪压抑,这与归隐江湖的潇洒不同。“双桨莼波,一蓑松雨”本应该是古代文人所追求的理想生活,但在词人眼中则是“暮愁渐满空阔”,湖光山色并不能给词人带来更多的审美愉悦。“盟鸥”与人相猜疑,也“背人”自管飞走。词人以往经过此地,曾经留下一段旧情,这次“伤心重见”,湖山皆愁。五年前从范成大家归来,范送其歌妓小红,姜夔怡然自得。或许旧情与此相关。下阕因此转为对旧日情人的回忆。今天的采香径、垂虹桥依然,却只剩下词人“自歌”自答。一旦“酒醒”,便是倚栏杆独自品味寂寞愁苦。
 
  【琵琶仙】
 
  (《吴都赋》云:户藏烟浦,家具画船,唯吴兴为然。春游之盛,西湖未能过也。己酉岁,予与萧时父载酒南郭,感遇成歌)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

 
 
  追恋旧情,夏承焘先生认为此词还是与合肥情人有关。开篇就是对往事的追忆,对方身份是歌妓,当年的“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给词人留下深刻印象。“春渐远”,往事也渐远,恍然回首,如“三生杜牧”,词人实在是不愿意再提起这段旧情,免得增加苦痛。强自抑制,却不是真正的忘记。当下再逢“宫烛分烟”的寒食春日,“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的那段痛苦再度翻搅上心头。下阕词人用三首唐人的咏柳诗,浑融一气,婉转地表述无法忘怀的旧情,照应开篇的追恋。
 
  【八归】
 
  (湘中送胡德华)
 
  芳莲坠粉,疏桐吹绿,庭院暗雨乍歇。无端抱影销魂处,还见筱墙萤暗,藓阶蛩切。送客重寻西去路,问水面、琵琶谁拨。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鴂。  长恨相从未款,而今何事,又对西风离别。渚寒烟淡,棹移人远,缥缈行舟如叶。想文君望久,倚竹愁生步罗袜。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

 
 
  送别友人,深情婉转,主要依赖景色来烘托情感。上阕通过“莲粉”、“疏桐”、“筱墙”、“藓阶”等景物,配以“萤暗”、“蛩切”、“啼鴂”、“琵琶”等音响与色彩效果,渲染出一种冷清暗淡又略带凄苦意味的艺术氛围,由此表达惜别之情。下阕摆脱当下送别之情的描写,转而设想友人妻子久久期待团聚的情景。虽然是在写闺中别离情思,然团聚就在眼前,“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情景,词的格调也转向轻松悠扬。这种写法,就与宋人多数写别情之作不同,脱出窠臼。
 
  【翠楼吟】
 
  (淳熙丙午冬,武昌安远楼成,与刘去非诸友落之,度曲见志。予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鹦鹉洲者,闻小姬歌此词,问之,颇能道其事,还吴为予言之。兴怀昔游,且伤今之离索也)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酺初赐。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吹。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武昌面临长江,在南宋时期也是抗金的第一线。姜夔这一年与友人登上长江边上的安远楼,放眼远眺,引起的感慨非常复杂。所吟咏的内容,亦隐隐与时局相关,所以,陈廷焯认为“应有所刺”。开篇三句,写眼前所见边防与军营的冷落清净,仿佛已经没有了北方强敌的威胁。朝廷的庆典,应该更增加一种喜庆的气氛。下文更渲染歌舞升平的局面。帅府里传出“歌吹”声,新落成的安远楼巍峨壮丽,美丽的女子点缀其间,一幅的安乐太平景象。下阕写到今日与友人登临,“拥素云黄鹤”,本应该也是赏心悦目的。然而,词人引出的是“芳草千里萋萋”的感叹,是“天涯情味”的愁苦,是“仗酒祓清愁”的排遣,是“花销英气”的颓丧,是“晚来秋霁”的落寞,与现实格格不入。词人对现实的不满与殷忧,因此得以表达。
 
  【杏花天】
 
  (丙午之冬,发沔口。丁未正月二日,道金陵。北望淮楚,风日清淑,小舟挂席,容与波上)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词写途经金陵的感慨。词人昔日在“淮楚”间曾经有过一段恋情,今日行舟路过,便引起了对旧情的回忆。当年是在“鸳鸯浦”、“桃叶渡”分手的,重到之时,景色依然。词人当然要停舟“少驻”,寻觅旧情了。旧情已逝,不可寻觅,心情转为凄苦。词人不直接表达,而是借“潮水”转述。目前的行程,究竟应该“向甚处”也不明了。早年的漂泊割舍了一段恋情,今天依然漂泊,内心的愁苦凄痛不言而喻。
 
  【一萼红】
 
  (丙午人日,予客长沙别驾之观政堂。堂下曲沼,沼西负古垣,有卢橘幽篁,一径深曲。穿径而南,官梅数十株,如椒、如菽,或红破白露,枝影扶疏。著屐苍苔细石间,野兴横生,亟命驾登定王台。乱湘流入麓山,湘云低昂,湘波容与。兴尽悲来,醉吟成调)
 
  古城阴,有官梅几许,红萼未宜簪。池面冰胶,墙腰雪老,云意还又沉沉。翠藤共、闲穿径竹,渐笑语、惊起卧沙禽。野老林泉,故王台榭,呼唤登临。  南去北来何事?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朱户粘鸡,金盘簇燕,空叹时序侵寻。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杨、还袅万丝金。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登临游览,放眼远眺,悲从中来。词中没有涉及心绪不佳的具体原因。词人得到叔丈人萧德藻的青睐,此时衣食无忧;红梅绽放,春日来临,景色渐渐可看;家家户户正忙着“朱户粘鸡,金盘簇燕”,节日气氛越来越浓厚,户外已渐闻“笑语”。这一切都与词人“目极伤心”的情绪不相衬。那么,是“古城”与旧“台榭”牵动了词人的思古幽怀?还是“池面冰胶,墙腰雪老”之初春的寒冷让词人感到不适?还是“南去北来”与不知“归鞍”何时的飘荡叫词人伤痛?好象这一切都是情绪低落的原因。或许,更深一层,与南宋风雨飘摇的局势、南北分裂的局面等等相关。读词人《扬州慢》一类词,可以知道这样阅读姜夔词是有道理的。
 
  【霓裳中序第一】
 
  (丙午岁,留长沙,登祝融,因得其祠神之曲曰《黄帝盐》、《苏合香》。又于乐工故书中得商调《霓裳》曲十八阕,皆虚谱无辞。按沈氏乐律,《霓裳》道调,此乃商调。乐天诗云:“散序六阕”,此特两阕,未知孰是。然音节闲雅,不类今曲。予不暇尽作,作中序一阕传于世。予方羁游,感此古音,不自知其辞之怨抑也。)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沉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词人为所发现的古曲填词,抒发的是离别的愁思与流落的悲苦。登上江边平地遥望,“乱落江莲”是自身的写照。身体感觉也非常不舒适,“多病”衰疲,都因“羁游”所导致。姜夔化用前人诗句,往往结合诗意的化用,用典也是自然畅达,空灵圆融。词中写羁旅愁苦,化用了汉乐府《怨歌行》、杜甫诗、庾信清愁、《世说新语》等,然不了解这些作品同样可以理解姜夔的词意,因为词人已经将前人诗意与语词化作自己的语言与情感,作流畅明了的抒写。这是姜夔词的一个共同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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