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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画学全史》.郑午昌 - 4

 如是观照 2011-04-23
●第十章 元之画学
忽必烈既灭宋,国号元,数传而至顺帝,朱元璋起而逐之,元遂覆。亡计自
至元丁丑~一二七七年至至正丁未~一三六七年,凡历九十年。此九十年中,
因异族主中原,政教之旨趣既殊,人民之心理亦变,其影响于艺术也,顿呈特殊
之现象;图画之文学化,更较宋代为显著。
○第三十三节 概况
我国图画虽至宋代已受崇讲理学之影响,注重鉴赏之结果,尚理想,讲笔墨,
凡关于图画之种种法式,多趋解放,而文人寄兴之作,已大有势力于画院。然以
画院俨然立于上,四方画工,要皆以得供奉为荣,所作纵多野逸,而尚工整浓丽
者仍不少。自入元后,则所谓文入画之画风,乃渐盛而愈炽。盖元崛起漠北,入
主中原,毳幕之民,不知文艺之足重,虽有御局使而无画院,待遇画人,殊不如
前朝之隆。在上既无积极提倡,在下臣民,又皆自恨生不逢辰,沦为异族之奴隶。
凡文人学士,无论仕与非仕,无不欲借笔墨以自鸣高。故其从事于图画者,非以
遣兴,即以写愁而寄恨。其写愁者,多苍郁;寄恨者,多狂怪;以自鸣高者,多
野逸;要皆各表其个性,而不兢兢以工整浓丽为事,于是相习为风。元初诸家,
如陈琳、赵孟ぽ辈,犹承宋代余绪,上追古风,不少高古细润之作。然同时有高
克恭一派,主写意尚气韵,承董、巨之衣钵而发扬之,其势力已足与陈、赵诸家
相抗峙。其后思想益趋解放,笔墨益形简逸,至元季诸家,至用干笔擦皴,浅绛
烘染。盖当时诸家所作,无论山水、人物、草虫、鸟兽,不必有其对象,凭意虚
构;用笔传神,非但不重形似,不尚真实,乃至不讲物理,纯于笔墨上求神趣,
与宋代盛时,崇真理而兼求神气之画风大异。论者美其名,曰文人画。且以画派
论,尤足以见元代图画之日趋简逸,其属于繁密工整浓丽之画派,如历史故实,
野田风俗等,多不乐写之,抑若有所畏惧而难近者。至若墨兰、墨竹类之画派,
则凡自士夫而娼优,概多能之。其初原为二三士夫借以寄兴鸣高,其后相习成风,
人以其简略易习,遂鄙弃工整浓丽之风,而群趋于简逸之路。故以笔墨论画,元
人实能以简逸之韵,胜前代工丽之作,不失为绘画史上以次进步之现象;以画而
推论当时一般画家之用志,则自原以画为遣兴者外,皆有近乎偷懒取巧之嫌。世
风推移,有关艺术,有固然欤!兹分别论之。
人物
前代人物画,以道释画为中心。而所谓道释画者,多为俗人礼拜之用。至元
以喇嘛之特兴,除少有关系之禅宗外,其他佛教诸宗,多遘衰运。故礼拜画像之
风,亦遂以替。虽间有如来大慈像之作,亦多以墨幻、或白描,以见笔墨之趣,
无复注意庄严相如前代者。盖是时人物画之题材,或取史事之高逸者,如渊明把
菊、刘伶荷锸等故事,而以高逸之笔写之;或取幻想之象征,如戏婴、招鬼诸图,
而以狂怪之笔写之;此外则于山水,如山居图等中一二如豆之人物而已。虽元初
如陈琳、赵孟ぽ等,力追古风,善作高古细润之人物;然气韵日下,不可力挽,
寝至元季,如倪、黄诸家,且于山水中亦有不画一人物者。盖人物画至于元代,
亦已告衰退之状,不独道释画之衰退已也。若就其著者而论之,赵子昂画无所不
能,马及人物,陶宗仪谓为有过龙眠。同时号为吴兴八骏之钱选,人物亦宗法龙
眠,盖皆高古细润,不失宋风。其受松雪翁之陶熔者,则有陈仲仁、陈琳、朱德
润三人。皆能入古,而朱德润尤为有名。好古法而擅人物名者,中山刘贯道
亦颇不弱。刘于至元十六年写裕宗容,称旨,补御衣局使,其于应真人物变化,
态度尤雅,一层玩间,恍然置身五台国,与阿罗汉对语,眉睫鼻孔皆动,论者谓
无忝于吴道子、王维。自是而后,画风渐变,人物画者渐少。其作画也,不复兢
兢于迹象之求。杞县郭敏工画人物,喜武元直,但师其意,不师其法。吴梅山、
许择山等,亦皆好自出心裁,挥发如意。间有学马、夏者,如张远、沈月溪、丁
野夫,所作往往乱真,亦名手也。但其闻名,不在能学马、夏,与赵松雪、朱德
润等以能得伯时法,可矜奇于当时者不同。至若江山颜辉画鬼极工,有八面生意;
川中高暹画马极工,往往龙化,管夫人之画佛像,亦非凡手。而赵衷、萧月潭之
白描人物,则尤为元代人物画所少见而可贵者也。
此外如蔡山、赵之徒,画罗汉庶几龙眠,月湖阿加加要,子宗法法常,
所谓牧溪派者,亦善水墨观音等;其遗迹多有流存日本。是盖当时专行喇嘛教,
此类佛画,不合时宜,适日本镰仓时代及室町时代,正与我国交通,其缁流遂挟
以东渡,甚至如上述诸画家,不但真迹流传海外,其姓名亦遂不著于我国画史。
花鸟
元代花鸟画,虽不及宋代之盛;然多承宋人黄筌、赵昌之宗派,竞尚工丽。
元初花鸟名家,首推钱舜举,其画宗法赵昌,高者与古无辨,尝借人白鹰图,夜
临摹装池,翌日以临本归之,主人弗能觉。湖州人经舜举指授,类皆以能画名。
沈盂坚为其高足。赵松雪亦尝问画法焉。同时有陈琳、李仲仁亦皆以善画花鸟名,
仲仁尝为湖州安定书院山长,其写生花鸟,含豪命思,追配古人,松雪见之,叹
曰:“虽黄筌复生,亦复尔尔。”盖仲仁宗法黄筌者也。其时法黄筌著名者,又
有王渊。王字若水,能以墨画花鸟,称当代绝艺。与之同好者,则京兆边武之墨
戏,亦甚有名。夫墨画花鸟,前代极少,而元人常能为之,盖由元入明,而墨画
花鸟之一派,行将大盛故也。此外如林伯英之学楼观,谢佑之之仿赵昌,臧良之
师王若水,皆有可观。洎乎季世,画花鸟者极少。惟盛懋学陈仲美而变其法,以
精巧称。孟玉涧之花鸟翎毛,亦为当世所珍重。此外如边鲁、田景延、方君瑞、
陆厚等,皆以花鸟为兼艺,不甚著名。按元代花鸟画,除少数墨戏花鸟者,其余
类多工丽之作。一若不受时代之趋势,而与人物山水画别其风气者然。是盖花鸟
画,当宋时实为极盛之时期,其势力实足哄动元人之心理,而使勿异迁。其不受
哄动者,即洒然自放,直习水墨写兰竹等以自娱,不愿于花鸟画中,别开生路,
与此浓丽一派为匹敌。是以此浓丽之花鸟画派,得于此短期之元代,兀然借宗之
盛势而弗替。然究其极,终不敌习水墨兰竹者之多。
山水
元初山水画,虽如钱舜举等所作,亦多青绿巧整,但不过嗣南宋院体一派赵
伯驹、李唐、刘松年三家之余绪而已。属此派之作者既稀,而又无甚杰出之人才,
故于绘画界势力,甚为薄弱。赵松雪在元初,固以细润著名,然其论画则以简率
自豪。至若孙君泽、丁野夫、张远、张观等,则承马远、夏之遗风,所作多届
水墨苍劲之一派。而君泽之沉郁遒劲,尤为能得其传,称此派健将,差有声势。
不过元代山水画之能风靡当代,影响后世者,究属水墨渲淡之一派为独盛。此派
之嫡传,而为元代山水画增价于古今者,元初则有高克恭,元季则有黄公望、王
蒙、倪瓒、吴镇,所谓元季四家也。房山初学二米,后用李成、董巨法,造诣精
绝,时称第一。大痴初师董、巨,晚年自成一家,或作浅绛,山头多{樊石}石,
笔势极雄伟;或作水墨,皴纹极少,笔意简远,极为后人所推重。西庐《画跋》
所谓:“其布景用笔,于浑厚中仍饶逋峭,苍莽中转见媚妍,纤细而气益闲,填
塞而境愈廓,意味无穷,学者罕窥其津涉也。”山樵初学其舅松雪翁法,后乃出
入辋川、北苑诸家,好以赭石和藤黄著色,山头石云,草树掩映,气韵蓬松,或
竟不著色,只以赭石著人面及松皮,亦殊古雅有别致。云林、仲圭亦皆祖法董、
巨,尚重墨法;惟云林贵简淡,仲圭主苍古,似稍有别。鹿门柴氏云:“云林之
画,从北苑筑基,幽淡简劲,不可得而学。山水不著人物,著色者亦甚少,间作
一二,绘染深得古法。仲圭山水师巨然,笔力古劲,气韵若苍苍茫茫,有林下风
致,故虽同学董、巨,亦各自有径庭”云云。云林尝自谓:“仆之所谓画者,不
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仲圭亦谓:“画事为士大夫词翰之余,
适一时之兴趣。”则其画法虽稍有别,而以为寄兴之作,纯受文学化者则一也。
盖此数家之画法,皆以渴笔之皴擦,与水墨之渲染,其简淡高古之画风,实能变
宋格而为元格,且已启发明清二代南宗画之大辂。又有朱德润、唐棣、曹知白、
姚彦卿、方从义辈,亦皆以祖述李成、郭熙有名,惟元代盛行之山水画,虽同为
南宗,然宗董、巨者多,而宗李、郭者少。且宗李、郭者,自朱德润等数家著名
外,余多无足称者。即如朱、唐、曹、姚诸家,皆为前人蹊径所压,不能自立堂
户,故其势力虽较青绿派为盛,而较宗董、巨一派者,则未免相形见绌也。
我国画家,自两晋以来,因顾、陆之杰出,多羡慕其宗风,互相仿效,遂启
师古为高之风。其有戛然独造者,鲜有不以蔑弃古法,而误入魔道。于是除一二
有奇才异禀,特然别创宗派者外,其余则未有不被泥古派舆论所束缚,莫或寻自
新之道。历隋而唐,此风寝炽,直至南宋而稍衰。总之,元以前之画家,略可分
为二派,各趋极端:非特出自倡宗派,即绝对服从古人。及乎元世,虽亦尚师传,
然已非昔比。当其初世,一二大家赵松雪等,原以复古为提倡,然其所谓复古者,
不专求形似于古人,乃求神合于古人,盖非泥于古也。泊元季诸家,更能集古人
之所长,而以己意融洽之以为用,视其用笔落墨,要无不有其来历,究其来历,
亦不能指其究似某家,所谓学古入化,惟元人能之。明沈周谓:“吴仲圭得巨然
笔意墨法,又能逸出其畦径,烂漫惨淡,当时可谓自能名家者,盖心得之妙,非
易可学”云云。李流芳谓:“学古人者,固非求其似之谓也。子久、仲圭学董、
巨,元镇学荆、关,彦敬学二米,然亦成其为元镇、子久、仲圭、彦敬而已。何
必如今之临摹古人者哉。”方薰谓:“一峰老人纯以北苑为宗,化身立法,其画
气清质实,骨苍神腴。”清王原祈谓:“米家画法品格最高,得其衣钵,惟高尚
书有大乘气象。……房山画法,传董、米衣钵,而自成一家,又在董、米之外。
学者窃取气机,刻意摹仿,已落后一著矣。”又谓:“元画至黄鹤山樵而一变。
山樵少时,酷似赵吴兴,祖述辋川,既入董、巨之室,化出本宗,纵横离奇,莫
可端倪,与子久、云林、仲圭相伯仲,迹虽异,而趣则同也。”《画眼》云:
“巨然学北苑,元章学北苑,黄子久学北苑,倪迂学北苑,一北苑耳,而各各不
似;他人为之,与临本同,若之何能传世也。”是可知元人之能师古人而不为古
人所拘泥,卒能自成家数,名当时而垂后世;与矫意造作,误入魔道者,不可同
日语也。
元以前之画山水,多用湿笔,谓之水晕墨晕,滥觞于唐,宋复尔尔。至元季
四家,始用干笔。其中倪瓒、吴镇二家,尚重墨法,余多以浅绛烘染矣。《瓯香
馆画跋》云:“石谷言见房山画可五六帧,惟昨在吴门一帧,作大墨叶,树中横
大坡,叠石为之,全用渴笔,潦草皴擦,极苍劲,不用横点,亦无渲染”云云,
则元人之能用于笔者,不仅四家,而高尚书已优为之矣。惟高则偶为之,而四家
之画,要皆用干笔,而恣其逸趣,寄其高致。子久作浮峦春山聚秀诸图,其皴点
多而墨不费,设色重而笔不没,点缀曲折而神不碎,片纸尺幅而气不促,游移变
化,随管出没,而力不伤,为能用干笔故也。云林用笔轻而松,燥锋多,润笔少,
世多称其惜墨如金。山樵皴法有两种,其一世所传解索皴,一用淡墨勾石骨,纯
以焦墨皴擦,使石中绝无余地,望之郁然深秀。梅花道人画,董思白称其苍苍莽
莽,有林下风者,亦其能用于笔故也。
墨竹
元代四君子画,尤以墨竹为最盛。能作此类画之画家,其泯灭不可考者不可
知,以其可考者而言,其数实占元代画家三分之二。虽以其用笔简略,易于学习
所致,然亦因国势民心之特有情感,有以使然。由厌世而逃于闲放,以为简淡超
逸如此类之绘画,为易表其情感而群习之也。故此类画家,其性情多狷介高洁,
其作品多松秀超逸,其如高房山、李衍、柯九思、倪云林、杨维翰、吴仲圭、管
仲姬等,要皆为此类画家之最有名者。兹述其要:
元人最好写墨竹,赵孟ぽ不以竹名,其以金错刀法作竹,固古人之所鲜能,
高克恭竹不让文湖州,颇自负,尝白题曰:“子昂写竹,神而不似;仲宾写竹,
似而不神;其神而似者,吾之两此君也。”然李ぅ用意精深,竹极为时人所推许,
谓文与可、苏子瞻仙去二百年,墨竹一派,惟李公得之,其用意命笔,天趣冥会,
等而置之,未易优劣云。盖仲宾从游黄华,而私淑与可,尤推重与可。略谓“墨
竹画竹,皆起于唐,自吴道子以来,名家才数人;文湖州最后出,不异杲日升空,
爝火俱息,黄钟一振,瓦釜失声矣。”仲宾尝使交趾,深入竹乡,于竹之形色情
状,辨析精到,作《画竹》、《墨竹》二谱,在元代写竹家,足称山斗也。时有
张逊者,亦画墨竹,一旦自以为不及仲宾,即弃去而用钩勒。往往得摩诘遗意,
亦有名吴中。至元中,赵淇作墨竹,长竿劲节,亦饶风致。刘敏善学顾正之,而
高琦则自成一家,葛达学王庭筠,更学文湖州,李倜宗文湖州,田衍学王澹游,
皆有师承。而张衡不师古人,自成一家,亦足以傲世俗矣。至柯九思则足继仲宾
而执牛耳。盖笔势生动,论者谓文与可后一人。其写竹必傧以古木,烟梢霜樾,
与丛相映,颇有古趣。同时为丹丘推服者,有杨维翰。杨自号方塘,学者
名其竹派曰方塘竹。宋敏尝写竹石,或以进明宗,明宗语左右曰:“此真士大夫
笔。”京师人遂名其竹为敕赐士大夫竹,亦号有名。及信世昌出,别成一家,盖
黄华后又一变矣。自此以后,士夫善写竹者益多,韩公麟之简当,牛麟之萧散,
韩绍晔之学乐善老人,张敏夫之学顾正之。顾安之学萧协律,吴之学杨补之,
皆有可观。黄、王、倪、吴四家,既以山水赫然崛起元季,写竹之风稍戢;然作
者亦极有知名者:惟陶复初之师仲宾,潇放绝俗,张明卿之师与可,韵度清洒;
稍有名耳。至若释门,则金元之世,十九能写,如溥光之法湖州,海云之法樗轩,
道隐之法翠岩,元才之法丁子卿,智海之法海云禅师,虽非杰出,亦能名世。
○第三十四节 画迹
元人画法,大致趋重神逸,为山水画极盛时代。及乎晚季,又由山水而放于
墨竹。一般士夫,至耻言画而称画为写,所以写其胸中之逸气。故如花鸟画,尚
有少数人擅长之;其大多数以写山水墨竹名;而擅人物画者,则绝无而仅有矣。
其时赏鉴之目标,亦以神逸为归,于是卷轴画类大行;而壁画类,因此绝少作者,
唐棣之画嘉熙殿壁,郭畀之画锡麓玄丘精舍壁,赵元靖之墨竹闽壁,买为元代壁
画之麟凤矣。今仅举卷轴之有价值者,汇而录之:
赵孟ぽ山水、竹石、人马、传写等,无所不能,其著名之作品,则有豳风图
等,(豳风图,九歌图,袁安卧雪图,谢幼舆丘壑图,白描渊明像,玄元十一像,
庐山观瀑图,重江叠嶂图,鹊华秋色图,水村图,玄真观图,飞骑习射图,画马
图,天闲五马图,两马图,八骑图,二羊图,墨竹图,竹石图,墨梅图,三世画
人马图,天马图,三教图,秋郊饮马图,秋江待渡图,轩辕问道图,江山萧寺图,
西溪图,苍林叠嶂图,罗汉图,葛震父像,龙王礼佛图,松石老子图,怪石晴竹
图,古木散马图。白鼻蜗图,双松子远图,释迦牟尼像,竹林七贤图,洞庭图,
溪山仙馆图,浴马图,饮马图等。)多见名人跋语,今举其尤著者记录之。
豳风图、(明初尚在,宋濂曾记之,略云,诗前图后,图乃方帙云。)重江
叠嶂图、(此图冲淡简远,意在笔外,欲度荆、郭而前,虞集、沈周、陈敬
宗有题词。)白鼻图、(有海粟、郭畀等题词,海题云,当与龙眠并驱云。)
双松平远图、(水墨法河阳,用笔细劲,布景简略,有淡远之致,自题语颇高。)
竹林七贤图、(水墨细竹,为林学苏文忠人物,淡设色,意态闲适。)洞庭图、
(图凡二幅,盖东西洞庭图也,淡著色,山宗董源,水法王维,布景设色得淡远
秀润之妙。)溪山仙馆图、(水墨淡设色,重峦叠嶂,万木森深,瑶殿绀宇,云
亭水阁,俨然仙境。)浴马图。(重设色,上有王犀登、宋献、高士奇等题词,
卷凡十四,骑奚官九人,饮流啮草,解鞍倚树,昂首地长嘶小顿,阙状不一,
而骖ほ千里之风,溢于毫素之外。)
高克恭平时不轻著笔,遇酒酣兴发,研墨染豪,墨竹山水,随手挥洒,而奇
逸之趣盎然。山村隐居图等,(山村隐居图,墨竹坡石图,云林烟障图,夜山图,
烟岭云林图,春云晓霭图,秋山暮霭图,溪山清话图,秋山遇雨图,云横秀林图,
巢云图,越山图等。)皆其名作。兹就其最著名者而言,则有:
春云晓霭图、(纸本,江村所谓叠叠春山拥髻螺,白云如絮冒岩阿者是也。)
墨竹坡石图、(纸本,子昂诗所谓高侯落笔有生气者是也。)秋山暮霭图、(张
青父谓,此图幽淡自然,扫尽画工蹊径,的为彦敬绝品云。)山村隐居图、(此
图为南阳仇仁近作。有赵松雪、周密、张翥、宋濂、李东阳、吴宽等题词。)溪
山清话图。(画茅亭背山面湖,二高士凭栏作闲眺共话状,图中光景仿佛新雨初
过,用笔甚苍润也。)
钱选少年爱弄丹青,写花草;晚年益趋平淡,多作山水,而人物士女,亦皆
擅长。生平所作,如浮玉山居图等,(浮玉山居图,列女图,竹林七贤图,观鹅
图,竹深荷净图。明皇击梧桐图,临龙眠九歌图,洪先生图,陶徵君归去来辞
图,李白观瀑图,鼠食瓜图,水仙图,山居图,秋江待渡图,梨花图卷,来禽栀
子图卷,戏婴图卷,紫茄图,刘伶荷锸图,旅獒图,兰亭观鹅图,青山白云山居
图等。)皆为名作。其最有名者,则有:
山居图、(仿唐人金碧,粉云丹树,翠岫苍苔,真蓬壶风景,纪义诗所谓江
上岚光滴翠微,江波浩渺荡晴晖者是也。)秋江待渡图、(淡黄纸本,金碧山水,
大设色,设色虽极艳丽,而意趣简远,云林老人诗云,开卷群峰拥金碧,万木失
翠凝秋色,风波竞渡往来人,谁似芦花钓鱼客。)梨花图卷、(作设色梨花一枝,
风姿飘逸,有马颛、吴仲庄、周雍等题词。)来禽栀于图卷、(设色淡雅,咸有
生趣,松雪跋曰,来禽栀子,生意具足,舜举丹青之妙,于斯见之。)戏婴图卷、
(画一美人抱儿坐机上,左手执花,儿作攀跃状,旁设绿焦墨石。)紫茄图、
(余思复谓妙绝如生,每忆不忘云。)刘伶荷锸图卷、(纸本,重金碧,树石简
雅,人物萧闲,深得晋人逸致。)浮玉山图。(水墨浅色,而树叶则以绿色为之,
甚为精雅奇逸。)
李ぅ专以写竹名,虽规模与可,其胸中自有悟处;故能振迅天真,落笔臻妙。
所作墨竹卷,有赵子昂题句,木石细竹卷,有苏东坡题句,而竹梧兰石四清图卷,
为最有名。
竹梧兰石四清图卷。(白宋纸本,水墨作画,开卷二石气韵圆浑,得北苑遗
脉,竹法清健,兰叶飘逸,竹间老梧二株,以泼墨为叶,笔墨淋漓,的系绝品。)
黄公望笔墨之妙,不待赘言。所作如溪山雨意图等,(溪山雨意图,春山欲
雨图,江山胜览图,天台石壁图,阳明洞天图,陡壑密林图,秋山林木图,富春
山图,春林远岫图,骑马看山图,铁厘图,暮霭横雪图,秋山图卷,浮峦暖翠图,
九峰雪霁图,万壑松风图,晴峦晚色图,芝兰室图,沙迹图,雪山图等。)皆极
著名,摘要记之,则如:
富春山图、(纸本,高一尺余,长二丈余,凡六接,水墨画,张青父谓此图
清真秀拔,繁简得中,其品当在松雪翁上,沈石田则谓墨法深得董、巨之妙,此
卷全在巨然风韵中来。)溪山雨意图、(白宋纸本,水墨山水,笔法苍润,墨气
浑成,虽发脉董、米,实自成家法者,与富春山图并足传世,后有倪瓒等题。)
暮霭横云图、(纸本,淡设色,笔法苍润,气韵浑厚,有自然之妙,句曲外史诗
所谓溪头木叶晚萧萧,溪西全无半里遥者是也。)大台石壁图、(此为大痴最得
意之作,数峰天表,皴法如草隶,层峦叠嶂,长林映带,气象雄浑,直接荆关之
传,与他画绝异。)秋山图。(纸本,云西老人跋语谓,笔法古雅,大有荆关遗
响,仆之点染,不敢企也。)他如长江万里图之精赡,浮峦暖翠图之苍润,九峰
雪霁图之简古,春林远岫图之清逸,万壑松风图、晴峦晚色图之奇绝,砂碛图、
山图之细秀,芝兰室图之淋漓酣畅,皆系名作,为世宝贵。
王蒙画传世甚多,其著者则有青弁隐居图等,(青弁隐居图,竹趣图,天真
像,罗壁山房图,乐琴书所图,听雨楼图,丹台春晓图,阜斋图,云林小隐图,
湖山清晓图,溪桥玩月图,破窗风雨图,秋林书屋图,琴鹤轩图,太白山图,会
稽山书屋图,风雨萧寺图,清氵垂钓图,花溪渔隐图,铁网珊瑚图,南村真逸
图,忆秦娥词意卷,剑阁图,雨后岚新图,夏日山居图,夏山高隐图,秋林对弈
图,灵石草堂图,松山书屋图,石梁秋瀑图,黄鹤山居图,惠麓小隐图,松路仙
岩图等。)摘记如下:
南村真逸图、(南村天台陶九成先生晚年栖息之地,叔明与九成为中表兄弟,
每过九成隐居,动辄流连日月。此图郁深至,又能一扫丹青习气,实为其兴酣
时作。)琴鹤轩图、(钱唐钱以良读书博古,命其轩曰琴鹤,吴兴沈梦麟为之记,
而叔明为图,沙门永隆诗所云,一轩松障静,琴鹤最相宜者是也。)听雨楼图、
(至正二十五年四月,作于卢东海听雨楼中,张雨、倪瓒、马玉麟等皆有题词。)
剑阁图、(淡著色,雪景,山势畏峻,树木丛深,阁道盘曲,行人如蚁,古淡
高雅,为山樵佳品。)青弁隐居图、(白纸本,至正二十六年四月画,此水墨山
水,满幅淋漓,皴法披麻而兼解索,自开生面,其荒率峭逸处,突过巨师,董文
敏谓此图神气淋漓,纵横潇洒,实山樵第一得意山水,倪元镇退舍宜矣云。)云
林小隐图、(白纸本,水墨山水,层崖复岭,云树重深,气韵浑成,杳无穷尽,
论者谓此图深得董、米三昧,当与青弁并驰。)夏日山居图、(白纸本,水墨山
水,法巨然,山顶尖峭,具有迥环之势,其用笔皴法与青弁图同为山樵杰作。)
灵石草堂图、(高古深厚,纯用荆关法,范仲立以下不能及也,汪退谷极倾倒之
尝曰,竟日披对,殊忘身在人世间云。)松山书屋图。(全用巨然浮岚图法,虽
用披麻皴,亦兼泼墨法,为山樵绝作。)此外如玄武修真轴,落笔精微,林深石
润;黄鹤山居图,落笔奇伟,层叠无穷;松路仙岩图之工雅,石梁观瀑图之潇洒,
阜斋图两幅布景,一正一背,皴法简淡;惠储山隐图两卷,一前半一后半,皴法
苍秀,皆为名作;而夏山高隐、秋林对弈二图,亦极妙。
倪瓒画传世之多,不减大痴,如竹树秀石图等,(竹树秀石图,竹石图,梧
竹草亭图,西园图,山阴丘壑图,惠山图,师子林图,荆蛮民卷,松坡平远图,
六君子图,双松图,秋林山色图,水竹居图,渔庄秋色图,龙门独步图,园林书
屋图,耕云图,清逸图,新雁图,晴阳芳草图,虞山林壑轴,秋林山色图,江岸
望山石梧竹秀石图,雨后空林图,清和草堂图,春山图,春山岚霭图,隔江山色
图,远树石岫图,雅宜山斋图,浦城春色图,溪山仙馆图,树石野竹图,绝壑图,
竹枝图,惠山图,幽涧寒松图,林亭秋霁图,紫芝山房图,秋林野兴图,东冈草
堂图等。)或以写景遣兴,或以寓情寄慨,或以淡远幽逸胜,或以层叠苍劲胜,
要为世瑰珍,摘记其要如下:
清逸图、(纸本,系赠古民先生者,有自题长歌一首。)晴阳芳草图、(至
正甲辰八月画,亦有自题诗。)六君子图、(李日华云,六君子乃松柏樟楠槐榆
六树行列,修挺疏密,掩映位置得宜,而皆在平地,且气象萧索,有贤人在下位
之象云。)师子林图、(汪退谷云,僧如海所居曰师子林,师子者,奇石如狻猊
之谓也,图为云林得意之作,自题云,余与赵君长善以意商榷,作师子林图,真
得荆关遗意,非王蒙所梦见云云。)虞山林壑图、(幽淡天真,妙极自然,论者
谓其品在六君子之上。)秋林山色图、(水墨大幅,秀润苍莽,兼而有之,其荒
率秀劲处,惟董文敏得其奥旨,翁画多小幅,所见大幅,惟吴淞山色及此图为大
手笔。)江岸望山图、(水墨山水,按云林作画,山石多用横皱,此幅山积矾头,
兼以披麻皴直下,全法巨然,为倪画中之绝品,真变笔也,画右有自题诗,所谓
江上春风积雨晴,隔江春树夕阳明者是也。)梧竹秀石图、(淡黄纸,全以泼墨
为之,为倪翁竹石中之仅见者,可称神逸,画右自题诗,书宗率更,与画用泼墨
者,皆系变笔也。)雨后空林图、(淡设色山水,全以花青赭绿运墨为之,图作
重山复岭,茂树丛林,溪桥茅茨,皆尽其妙,又兼设色,更为罕觏,倪画中布景
之胜,未有如此者,初视以为子久,亦一奇也。)清秘草堂图、(水墨短卷,颇
得平远之妙。)山阴丘壑图、(弁州山人云,云林生平不作青绿山水,仅二幅留
江南,此其最精者也,若近若远,若浓若淡,若无意若有意,殆是西施轻装临绿
水,不胜其态,仓卒见之,靡不心折云云。)春山岚霭图、(张雨云,元镇此幅,
深人巨然之室,为二米所不逮。)雅宜山斋图。(巨幅妙绝,层累无穷,非晚年
减笔可比,昔人评云林最号古淡,非层叠则神不畅,石田素称苍劲,非细润则妙
不显,可谓知言。)他如浦城春色图之轻彩淡墨,溪山仙馆图之叠嶂复岭,树石
野竹图之幽致奇态,绝壑图之苍逸,水竹居图之淡雅,皆名作也。
吴镇忍贫孤隐,极不喜为人作画,然其画亦多有流传者,如:
松泉图、(水墨,有自题诗,退谷谓梅花和尚喜画竹,而松尤妙,备见孤高
特立之致。)四友图、(画墨梅一枝,悬崖古松一本,墨竹一枝,墨兰一丛,风
一枝,各系以诗或跋,李肇亨等皆有题诗。)鸳湖图、(笔法秀远,得董、
巨之妙。)中山图、(水墨山水,此卷笔墨苍厚,气韵淳古,为仲圭杰作,不应
作元人观,实得董源三昧。)野亭归艇图、(水墨山水,苍润秀逸,深得董源遗
脉。)钓隐图。(水墨山水,笔法苍润雄伟,用墨浑厚淋漓,山凹沙际,皆以重
墨大点为苔状,如瓜子,全法北苑,得其三昧。)
方从义画登逸品,世少传者,如壶里乾坤图、松亭山色图、云山图卷、云林
钟秀卷、武彝放棹图等,皆有名。
云林钟秀图卷、(水墨,笔法尖秀,布景周密,千峰屏列,云树蒸氲,有沈
周、高士奇等题诗。)武彝放棹图、(水墨,高崖峭壁,乱木萧疏,一人扁舟溪
面,此图运笔以草法作画,墨气浓润,足称高逸。)云山图。(水墨,云山法大
米,有淋漓苍润之趣,有自题诗。)
盛子昭画尚工丽,与仲圭辈殊有分别。画之传世有葛稚川移居图、松亭读书
图、秋林渔隐图、清溪静钓图、秋林曳杖图等。
葛稚川移居图、(绢素沉厚,布置雄伟,树石奇绝,人物肖备,凡二幅悬轴,
一作移居在途景,一作移居已到景。)清溪静钓图、(水墨,坡陀丛树,溪面一
人乘舟垂钓,图具旷远之妙,笔法大类松雪。)秋林曳杖图。(水墨作,丛树沙
石,坡石平远,一人曳杖前行,一童携琴随后,笔墨精妙。)
以上所述,要皆元代画家代表者之作品,馀如何澄之归去来辞图卷,以水墨
作人物,以焦笔作山水,人物树石,一一皆有趣,宜其当时每一卷出,不惜千金
争售之。陆天游之丹台春晚图,以水墨画,玉气浮空,丹光出井,时称妙品。赵
仲穆之越山图卷,作小山平远,空钩白云。浑厚韵致,逸出家法之上。王振鹏之
墨幻角抵图卷,人物用墨积成,鬼怪百戏,曲尽其幻,树石简雅,有北宋人意。
徐贲之石涧书隐图卷,用笔造境,精森郁茂,当与王叔明、陆天游二三子称雁行。
李ぅ之竹梧二株,以泼墨为叶,笔墨淋漓之妙,不落蹊径。李士行之古木丛篁图,
古树虬曲,枝如鹰爪,竹石清劲绝俗,坡陀细草,各极其妙,笔墨苍润,又称逸
品。曹知白之十八公图卷,水墨作松,挺拔苍秀,层叠盘郁,天然位置得宜,有
造化之妙。柯九思之清阁墨竹图,作墨竹二竿,用墨轻重有法,虽宗文湖州,
又自成一家,甚为奇古。下作一石,气韵浑厚,得北苑遗气。王渊之柳荷双鹤图,
水墨作大柳二株,枝叶飘逸,紫燕穿飞,双鹤戏水,树下宜男四茎,野花坡草,
各具生趣,右作湖石于芙蕖蒲草之间。虽水墨作画,尤兼工笔,较之黄、徐,不
失高古,更加秀逸,亦自成一家者也。张渥之临李龙眠九歌图,白描,笔墨苍劲
古雅,大类龙眠。唐棣之朔风飘雪图,水树作雪景,墨石法河阳,皴用卷云,枝
似鸦爪,叶兼泼墨。上作大岭横出,峭壁悬流,溪画一舟,舱内一人危坐,一人
刺篙,二人扶橹,笔法高逸,布景特妙。又倦绣图卷,设色,半工半写,笔意古
淡,一女倚竹欠申,曲尽倦态,尤为佳妙。朱德润之秀野轩图卷,以花青运墨写
溪山,笔法近黄鹤山樵一派,又秋山行旅图,笔极工细,山周墨染,浓淡兼施,
无多皴擦,树木房屋人物衣褶微加青赭,淡而弥华。顾安之水墨竹石图,水墨作
晴竹二竿,飘洒绝俗,坡既浑厚,石具嶙峋,又以花青墨作二新竹,更佳,可谓
杰思。其箨竹棘草,各有清趣。王冕之倒垂老梅图,笔墨苍润,具清标之致。陈
汝言之百丈泉图,笔墨高古,无不规法董、巨。赵原之晴川送客图,颇具离情;
而其陆羽烹茶图,尤具逸致。张中之图卷,邹复雷之春消息图卷,卫九鼎之
溪山兰若图,马琬之春山清霁图,林卷阿之江山客艇图,庄麟之翠雨轩图,皆用
水墨点染,各成名作,而散见于记籍者也。他如丹霞子之萱花,赵善长之古木幽
亭,管夫人之墨竹等,亦皆为后世所宝贵。
○第三十五节 画家
元祚虽终,以画名家而可考见者,约有四百二十余人。其中帝室二人,外客
二人,释子三十四人,女史七人,士夫画史三百七十六人。兹举其最著者,则有
赵孟ぽ、高克恭、钱选、李ぅ、柯九思、王渊、黄公望、倪瓒、吴镇、方从义、
王蒙等数家。
赵孟ぽ
字子昂,匾燕处曰松雪斋,因号松雪道人,宋太祖十一世孙,居湖州,仕至
翰林学士承旨,世称赵承旨。画人逸品,高者诣禅。工释像、山水、树石、花鸟、
人物,有唐人之致去其纤,有北宋人之雄去其犷。盖公幼聪明,读书过目成诵,
诗文清远,操笔立就;作书真行草篆籀分隶,皆造古人之室;宜其画之工也。为
人才气英迈,神彩焕发,如神仙中人,顾为书画所掩,人知其能书画者,不知其
文章,知其能文章者,不知其有经济。宋宝甲寅生,元至德壬戌卒,年六十有
九,谥文敏。著有《尚书注》、《琴原》、《乐原》、《松雪斋集》等行世。其
子雍字仲穆,官至集贤待制,同知湖州路总官府事;奕字仲光,号西斋,隐居不
仕,皆以书画名。而仲穆师董、巨,尤善人马、竹石云。
高克恭
字彦敬,号房山,其先西域人,后占籍大同。至元十二年,由京师贡补工部
令史,至大中大夫刑部尚书。墨竹学黄华,而神趣不减文同。尝写竹自题曰:
“子昂写竹,神而不似;仲宾写竹,似而不神;其神而似者,吾之两此君也。”
其自豪如此。山水,初学二米,后用李成、董、巨法,造诣绝精。然不轻于著笔,
遇酒兴发,或好友在前,杂取缣楮,研墨挥毫,乘快为之,神施鬼没,不可端倪,
为时第一。赵集贤极推重之,如后生事名家。故高画极贵,殁后购其遗墨,一纸
率千百缗云。
钱选
字舜举,号玉潭,又号巽峰,又号清癯老人,家有习懒斋,因自号习懒翁,
川人,又称川翁。宋景定间乡贡进士。元初吴兴有八骏之号,选其一也。松
雪翁尝从之问画法。擅人物、花鸟、山水,山水师赵令穰,人物师李伯时,花鸟
师赵昌。画多人物、花鸟,山水极少流传。入元后,子昂被荐登朝,与友诸公,
皆相附取达官,选独龃龉不合,流连诗画以终其身。
李ぅ
字仲宾,号息斋道人,蓟邱人。皇庆元年为吏部尚书,拜集贤殿大学士。画
枯木竹石,庶几王维、文同之高致,达官显人,争欲得之。求者日踵门,公弗厌
也。公少时即好写墨竹,辄以不得其师为憾;至元初,至钱塘得文同一幅,遂欣
然自慰。自后一意师之。兼善画山水,青绿师李颇。后使交趾,深入竹乡,于竹
之形色情状,辨说精到,作画竹墨竹两谱,凡黏帧{樊石}绢之法悉备,其有功于
后学不少。殁后,追封蓟国公。其子士行,字遵道,官黄岩知州,诗歌字画悉有
前辈风致,竹石得家学,而妙过之,尤善山水。
柯九思
字敬仲,号丹丘生,天台人。山水笔墨苍秀,丘壑不凡;墨竹师文同;亦善
墨花。柯氏写竹,必傧以古木,烟梢霜樾与丛笑相映,颇有奇趣。文宗设奎章阁,
特授学士院鉴书博士,凡内府所藏法书名画,咸命鉴定。又善鉴识金石,博学能
诗文,善书。皇庆壬子生,至正乙巳卒,年五十有四。
朱德润
字泽民,睢阳人,著籍于吴,迁昆山,赵孟ぽ荐为编修,授镇东行中书省儒
学提举,山水苍润清逸,在子久、叔明之间,人物有古作者风。英宗崩,德润尝
云:“吾挟吾能事两朝而弗偶,其归饮三江水食吴门莼乎?”既归,杜门读书三
十年,会江淮用兵,起为参谋,进言二十章,于民多惠。至元甲午生,至正乙巳
卒,年七十有二。有《存复斋集》。
王渊
字若水,号渗轩,钱塘人。得赵孟ぽ指授。山水师郭熙,花鸟师黄筌,人物
师唐人,尤精花鸟、竹石,当时称为绝艺;所谓天机溢发,肖古而不泥古也。
黄公望
亦名坚,本姓陆,继永嘉黄氏,字子久,或曰其父九十始得之,曰:“黄公
望子久矣,”因名字焉。号一峰,又号大痴道人,常熟人。山水师董、巨,晚年
自成一家。尝居富春山,领略江山钓滩之概。每出,袖携纸笔,凡遇景物,辄即
模记。后居常熟,探阅虞山朝暮之变幻,四时阴霁之气运,其好学如此。故得于
心而形于笔,所画千丘万壑,愈出愈奇,重峦叠嶂,越深越妙。其设色,浅绛者
多,青绿水墨者少。其作浅绛色者,山头多攀石,笔势雄伟;作水墨者,皴文极
少,笔意尤为简远。实为元季四大家之冠。自幼有神童之称,经史九流,无不通
晓,工诗文,通音律。初隐于杭之筲箕泉,往来三吴,后归富春,年八十六而终。
戴表元赞其像曰:“身有百世之忧,家无儋石之储,盖其侠似燕赵剑客,其达似
晋宋酒徒,至于风雨寒门,呻吟礴,欲援笔而著书,又将为齐鲁之学士,此岂
寻常画史也哉。”观此赞,则子久学问人品之超绝可知。元季高人,不愿出仕,
如金蓬头、莫月鼎、冷启敬、张三峰,子久与之为师友,恣意玄修,以求出世,
大约皆负才之士,不屑隐忍以就功名者也。或传子久于武林虎跑石上飞升,然其
人住世亦已仙矣。
倪瓒
字元镇,署名曰东海瓒,或曰懒瓒,变姓名曰奚元朗,又曰元映、曰幻霞生,
别号五:曰荆蛮民、净名居士、朱阳馆主、萧闲仙乡、云林子。明初,被召不起,
人称无锡高士。山水不著色,亦无人物,枯木平远竹石,景以天真幽淡为宗,称
逸品,为元季大家。生平不喜作人物,亦罕用图章,故有迂癖之称。家故饶于资,
轻财好学,尝筑清秘阁,藏古书画于中。攻词翰,皆极古意。书从隶入手,翰札
奕奕有晋人风气。性狷介好洁,极类海岳翁。尤喜自晦匿,至元初,海内无事,
忽散其资给亲故,人咸怪之,未几兵兴,富家悉被祸,而瓒扁舟独坐,与渔夫野
叟混迹五湖三泖间,又类天随子。大德辛丑生,洪武甲寅卒,年七十有四。
王蒙
字叔明,湖州人,赵孟ぽ甥。元末避乱隐黄鹤山,因号黄鹤山樵。强记力学,
善诗文。好画山水,得外家风韵;后乃泛滥唐宋名家,以董源、王维为宗,纵逸
多姿,又往往出松雪规格外。生平不用绢素,惟于纸上写之。其得意之笔,尝用
数家皴法,多至数十重,树木不下数十种,径路迂回,烟霭微茫,能曲尽山林幽
致。元镇尝题其画云:“笔精墨妙王右丞,澄怀卧游宗少文,叔明绝力能扛鼎,
五百年来无此君。”持论如此,其画品从可知矣。世人称为元季四家之一。入明,
洪武初,曾一出泰安知州厅事,尝与会稽郭传、僧知聪观画胡惟庸第,洪武乙丑,
以惟庸案被逮,死狱中。
吴镇
字仲圭,号梅花道人,嘉兴人。山水师巨然,墨竹效文同,俱臻妙品,墨花、
写像,亦极精妙。为人抗简孤洁,虽势力不能夺,以佳纸笔投之,欣然就几,随
所欲为。故仲圭于绢素画极少。本与盛子昭比门而居,四方以金帛求子昭画者甚
众,而仲圭之门阒然,妻子颇笑之,曰:二十年后,不复尔。后果如其言。工词
翰,草书学光,至元庚辰生,至正甲午卒,年七十有五。
方从义
字无隅,号方壶,贵溪人。上清官道士。山水潇洒,有董、巨二米遗韵,盖
品之逸者也。人以礼求之,始出一二。工书文,善古篆章草,洪武时尚在。
此外以专长山水名家者,则有李澄叟等。(湘中李澄叟。济阴商琦,德符,
高,台元,刘融,伯熙。乐陵张衡,士衡。东平王上熙,继东,刘伯熙,俞子
清。吴兴胡延晖。东平柴桢君正,吴古松。宿州陈君佐,林士能,朱裕,沈麟,
郑禧,张仪上,李冲用之,周如斋。金陵陶铉菊村,华岳,王奇峰,霍元镇,姚
安仁进臣,梅鼎,李兼善镏,尧辅,朱,娄仲英,卢师道,林士元,张中,朱
玉,郯韶,赵元,陆广,陈植,崔彦辅,李中明,柴浩,缪佚。湖州徐恺。大兴
曾瑞。松江张观,姚彦卿,萧鹏抟,李士安,李道安,荷思敬,崔旭,杨文昭,
刘宗海,谢君绩,冯文仲,吴筠轩,宗元凯,倪骧,谢伯诚,阎骧,王元,李
立,陈贞,董旭,徐贻,赵希远,田景延,吴近仁,魏,叶梓素,赵安道,伍
元如,李师孟,李端,孟仲良,陈公望,莫士元,李良心,陈公才,沈瑞,简生,
道士张彦辅,简天碧,马臻,徐太虚,释汝舟,瑞上人。)诸家之中,有学无所
师承,自成一家者;有观摹古法,称绝一时者。其学无师承者,姑置勿论;若言
法古,则多尚南宗。如荆、关、郭、李、董、巨、二米等,往往为诸家所法则;
学马、夏者,虽亦有之,然极少数。以擅界画名者,则有王振鹏等,(永嘉王振
鹏朋梅。天台卫九鼎明铉,又李容瑾公琰,吴从礼。)但人数不多。以兼长山
水竹石名家者,则有杨维翰、郭畀等。(暨阳杨维翰子固。京口郭畀天锡。燕人
李有仲芳,乔达达之。燕人韩绍哗子华。蓟丘李希闵克孝。濠梁李升子云。扬州
盛昭克明。湖州张文枢石隐。温州夏迪简伯。及张孔孙梦符,沈月田,赵良佐,
王本中,尚雨,伯颜守仁,孔叔平,郑录,朱肃,苏大年,道士王正贞,释溥光,
释溥圆,释本诚。)以兼长山水人物名者,则有郭敏、孙君泽等。(杞人郭敏伯
达。杭人孙君泽。吴人顾逵,周道。蓟丘李士传仲芳。华亭张远梅岩,沈月溪。
及房大年,吴梅山,陈立,丁野夫,杨周卿,束遂庵,金润夫,道士宋汝志,道
士张雨。)以专长人物名者,则有金应桂、唐棣等。(钱唐金应桂一之。吴兴唐
棣子华。江山颜辉秋月,何澄,赵伯显,许择山,赵麟,周怡,郭子明,周耕云,
任子昭,赵清涧,叶可观,张渥,束宗庚,赵衷,金质夫,周巽卿,夏子言,曹
焕章,王景异,萧月潭,释樵枯子。)以专长化鸟名者,则有沈孟坚、吴梅溪等。
(沈孟坚,吴梅溪。杨月涧,朱梅间,贾策,林伯英,冯君道。京兆边武伯京。
钱唐臧良样卿。温州赵云岩。绩溪程政。及谢佑之,朱叔重,王仲元,盛洪,孟
玉涧,边鲁,方君瑞,陆厚,钱君用,汤有言,堵信卿,南宫文信。金德谦,张
定,张英,卞仲子,卞珏,释慧甄。)又有擅长写竹者。写竹有二种:曰以墨写
者,为墨竹;以色画者,为画竹。以能墨竹亦能画竹者,则有张逊、刘敏等。
(吴郡张逊仲敏。鲁人刘敏有功。东平李章君章。京兆胡瓒元礼。真定韩公麟国
瑞。太原牛麟伯样。燕人张之夫,高吉甫。海盐王鼎德新。昆山谢庭芝仲和。嘉
兴吴莹之。黄岩姚雪心。燕人刘广敏及赵淇,顾正之,刘世亨,宋敏,范庭玉,
张德珙,刘德渊,周尧敏,谢显,顾安戈叔义,康月天,叶仲舆,陶复初,陈立
善,陈处亨,谢仲和,金汝霖,杨清溪,张明卿,陈大伦,黄周,顾伯高,吕仲
善,自然老人,天师张嗣德,道士赵元靖,道士邹复元,释海云,释智浩,释元
才,释时溥,释智海,释大,释虚白,释方,管夫人仲姬,尚温居土,刘氏
完颜用妻蒋氏,乔德玉妻张氏。)有擅长兰者,如邓觉非、瞿智、沈复、释道隐、
释柏子庭、释普明、释林、释宗莹等。有擅长梅者,如吴大素、释慧梵、道士
邹复雷等。有兼擅兰竹者,如赵凤、王英孙、郑彝等。有兼擅梅竹者,如赵天津、
沈雪坡等。此外又有专习一物,称绝艺者:画牛有杜木、褚冰壑、毛伦等。画马
有任仁发、申屠子迈、戴仲德、高暹等。画龙有陈俞、陈亦所、伯颜不花、陈、
天师张羽材、天师张嗣成、道士吴霞所、道士萧得周、释维翰、释绝照、释性天
然等。画鱼有俞岩隐、释仲山等。画松有罗若川、姚淡如、张明德、刘伯希、释
南岳云、释莲等。画水仙有毛迪简、虞瑞岩、曾勉、道士卢益修等。画葡萄有毛
楚哲、松庵上人等。写照有和礼霍孙、杨说岩、陈鉴如、陈芝田、潘桂、王胜甫、
佟士明、彭南溟、王绎、冷起岩、叶清支、陈肖堂、吴起宗、朱大年、吴若水、
道士丁清溪、释镜塘等。
按诸家之所习擅,类别而观之,画山水者,实占画家全数十之四,次之则为
画竹者,占全数个之三。而画人物与花鸟者,其数当画墨竹者而弱。其余杂画诸
家仅寥寥耳。盖元代画,专讲笔墨,以得淡逸之神趣者为上,故以易见神趣之山
水及墨竹,习之者为最多;人物画风,固见衰退;即在宋代极盛之花鸟画,亦以
较近写实,习之者亦较少。至于杂画中,以画龙者为最多,且多为道士,可知元
代道教犹有宋代之余势也。
○第三十六节 画论
宋人论作画,注重物理,而神韵气趣副焉。元人则一讲神韵气趣,其合物理
与否,若不屑顾及之,云林所谓“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
以自娱者也。”盖元人深恶作画近形似,甚至不屑称作画之事为画,而称为写,
写则专从笔尖上用工夫。当作画时,不以为画,直以笔用写字之法,写出其胸中
所欲画者于纸上,而能得神韵气趣者为上,此元人画学之大致,盖当时画风益趋
于文学化也。兹就各家之所论,摘要述之。
赵孟ぽ曰:“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今人但知用笔纤细,傅
色浓艳,便自为能手;殊不知古意既亏,百病横生,岂可观也。吾所画似乎简率,
然识者知其近古,故以为佳。”赵氏为宋之后裔,其所谓当时者,当在宋末元初
之际,讲究细笔艳色,犹存宋院画之旧貌,势或然也。顾松雪已觉其不佳,自趋
简率,以求合于古意,且其求合于古者,不曰理,不曰法,而曰意者不可指示,
惟可于笔间写其仿佛。松雪诗曰:“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
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所谓“能会此”者,即会意也,寓画意于书法,
故作画不得不讲重用笔,作画重用笔,实元代画家一致之主张,松雪以宋后裔,
号称复古,而己主张之,是亦足见风气之转也。
柯九思、钱舜举、汤、杨维桢辈,皆主张以书法作画,而讲用笔者也。柯
氏之言曰:“写竹,干用篆法,枝用草书法,叶用八分法,或用鲁公撇笔法,木
石用折钗股屋漏痕之遗意。”杨维桢之言曰:“书盛于晋,画盛于唐,宋书与画
一耳。士大夫工画者,必工书,其画法即书法所在。”汤之言曰:“画梅,谓
之写梅;画竹,谓之写竹;画兰,谓之写兰,何哉?盖花之至清,画者当以意写
之,不在形似耳。”又赵文敏尝问画道于钱舜举,何以称土气?钱曰:“隶体耳!
画史能辨之,即可无翼而飞。不尔,便落邪道。愈工愈远。”此数家者,皆主张
以书法作画者,而钱氏至谓画史能辨之,即可无翼而飞,则元人之重用笔写意可
知。
以上所论,元人画学之思想及其主要点,可见其概,至对于各画类写作之方
法,亦多有名言可述者。
人物
元人习人物画者,极少,惟赵松雪独擅长。赵氏有言曰:“宋人画人物,不
及唐人远甚;予刻意学唐人,殆欲尽去宋人笔墨。”可知我国人物画,实于唐代
为盛,后之学者,当越宋而学之也。汤之论曰:“人物于画,最为难工,盖拘
于形似位置,则失神运气象。顾、陆之迹,世不多见。唐名手至多,吴道子,画
家之圣也,照映千古。至宋之李公麟伯时一出,遂可与古作者并驱争先,得伯时
画三纸,可换吴生画一二纸;得吴生画二纸,可易顾、陆一纸;其为轻重,相悬
若此。”亦言唐宋人物之盛,及宋人对于人物画欣赏之程度,称羡前代之盛,适
足反证当时人物画之衰。
山水
汤云:“山水之为物,禀造化之秀,阴阳晦冥,晴雨寒暑,朝昏昼夜,随
形改步,有无穷之趣,自非胸中丘壑汪洋如万顷波者,未易摹写。如六朝至唐初,
画者虽多,笔法位置深得古意,目王维、张ロ、毕宏、郑虔之徒出,深造其理。
五代荆、关又出新意,一洗前习。迨于宋朝,董源、李成、范宽三家鼎立,前无
古人,后无来者,山水之法始备。”黄公望曰:“山水之作,自汉唐,古笔遗
墨,不复多见。米南宫称董北苑无半点李成、范宽俗气,一片江南景也。厥后僧
巨然、陆道士皆宗其法,陆笔罕见,然笔往往有之,亦有逼于董者。其有学于然
者,江贯道曰:用墨轻淡匀洁,林木树叶,排列珠啡,宋人亦珍之,视然则大有
径庭矣。作山水,必以董为师法,如吟诗之学杜也。”此二家,皆言山水学者开
发传授之过程。至若黄公望著有写《山水诀》,其中述山水之作法,援古证今,
语语中肯,尤足为后学之科律。录其要者如下:
山水之法,在乎随机应变,先记皴法不杂,布置远近相映,与写字一般,以
熟为妙,大要去邪、甜、俗、赖四个字。山论三远,从下相连不断,谓之平远;
从近隔间相对,谓之阔远;从山外远景,谓之高远。山头要折搭转换,山脉皆顺,
此活法也。众峰如相揖逊,万树相从,如大军领卒,森然有不可犯之色,此写真
山之形也。树要四面具有干与枝,盖取其圆润。树要有身分,画家谓之纽子,要
折搭得中。树身各要有发生,树要偃仰,稀密相间,有叶树,枝软,后面皆有仰
枝。大概树要填空,小树大树,一偃一仰,向背浓淡,各不少相犯。繁处间疏处,
须要得中,若画得纯熟,自然笔法出现。画石之法,先从淡墨起,可改可救,渐
用浓墨者,为上。石无十步真,石看三面,用方圆之法,须方多圆少。画石之法,
最要形象。不是要石有三面,或在上在左侧皆可为面,临笔之际,殆要取用,画
一窠一石,当逸墨撇脱,有士人家风。山水中唯水口最难画。远水无湾,水出高
源,自上而下,切不可断脉,要取活流之源。山水中用笔法,谓之筋骨相连,有
笔有墨之分,用描处,糊突其笔,谓之有墨,水笔不用描法,谓之有笔,此画家
紧要处。山石树木,皆用此。近作画多宗董源、李成二家,笔法树石各不相似,
学者当尽心焉。作画用墨最难,但先用淡墨,积至可观处,然后用焦墨浓墨,分
出畦径远近;故在生纸上,有许多滋润处,李成惜墨如金,是也。董源小山石,
谓之攀头,中有云气,此皆金陵山景。皴法要渗软,下有沙地,用淡墨扫,屈曲
为之,再用淡墨破。董石谓之麻皮皴,坡脚先向笔画边皴起,然后用淡墨破,其
深凹处,著色不离乎此。夏山欲雨,要带水笔。山上有石,小块堆在上,谓之攀
头。用水笔晕开,加淡螺青,又是一般秀润。画不过意思而已,冬景借地为雪,
要薄粉晕山头,著色,螺青拂石上,藤黄入墨画树,甚色润好看。画石之妙,用
藤黄水浸入墨笔,自然润色,不可用多,多则要滞笔。间用螺青入墨亦妙。山坡
中可以置屋舍,水中可置小艇,从此有生气。山腰用云气,见得山势高不可测,
山下有水潭,谓之濑,画此,甚有生意,四边用树簇之。画山水,更要记春夏秋
冬景色,春则万物发生,夏则树木繁冗,秋则万象肃杀,冬则烟云黯淡,天色模
糊,能画此者,为上矣。痴翁既具天才,又极人工,尝于袋中置笔,或于游处见
树有怪异,便模写记之。
举一生学问经验之所得而归纳之,撰成斯篇。凡山水、树石、用笔、用墨以
及皴法著色布景,山水上必要之法,皆论及之;语简意周,明清诸大家,多得力
于此。
墨戏之作,盖士大夫词翰之余,藉以适一时之兴趣,梅竹兰菊等属之。以此
四者,孤姿清神,有契于士夫之怀抱,故多乐写之。元人尤好写竹。对于竹之画
法,颇有论及之者,倪云林曰:“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其似与非,
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或涂抹久之,他人视以为麻为芦,仆亦不能强辨为
竹,真没奈览者何?”吴仲圭曰:“墨竹之法,作干节枝叶而已。而叠叶为至难,
于此不工,则不得为佳画矣。”赵松雪曰:“写竹还应八法通。”柯九思曰:
“写竹干用篆法,枝用草书法,写叶用八分法,或用鲁公撇笔法。”此皆论画竹
之名言也。但论之最有系统而精密者,则有李ぅ之《竹谱》,谱词冗长,不及备
录,兹记其略如下:
李氏自言酷好写竹,苦无所师法,竭力讲求,历十数年,始见文湖州、萧协
律、李颇手迹而学之。后使交趾,深入竹乡,究观竹之种种色状,于是参以向之
所学者,一一详疏卷端,而为《竹谱》,约分三部,曰:《画竹谱》,曰《墨竹
谱》,曰《竹态谱》。《竹态谱》无甚重要,今仅就《画竹》与《墨竹》二谱,
节录其说。
《画竹谱》画竹之法凡五:一位置,二描墨,三承染,四设色,五笼套。
位置
位置须看绢幅宽窄,横竖可容几竿,根梢向背,枝叶远近,或荣或枯,及土
坡水口,地面高下厚薄。自意先定,然后用朽子,朽下再看;看得不可意,再审
看改朽;看得可意,方始落墨。所谓冲天、撞地,偏重、偏轻,对节、排竿,鼓
架、胜眼,前枝、后叶,此为十病,靳不可犯。
描墨
描墨竹,须神思专一,落笔要圆劲快利,不可太速,速则失势;不可太缓,
缓则痴浊;不可太肥,肥则俗恶;不可太瘦,瘦则枯弱。起落有准的,来去有逆
顺。如描叶,则劲利中求柔和;描竿,则婉媚中求刚正;描节,则分断处要连属;
描枝,则柔和中要骨力。详审四时枯荣老嫩,随意下笔,自然枝叶活动,生意俱
足。
承染
承染,要在分别浅深、翻正、浓淡,用水笔破。用时忌见痕迹,后用极明净
之青黛或螺青,蘸笔承染。露叶则淡,老叶则浓。染枝节间,深处则浓染,浅处
则淡染,在临时相度。
设色
须用上好石绿入清胶水,研淘作分五等,头绿粗恶,不用;二绿三绿,染叶;
面稍淡者,名枝条绿,染叶背及枝干;更淡者,名绿花,亦可用染叶背枝干。如
初破箨新竹,须用三绿染。节下粉白,用石青花染,老竹用藤黄染,枯竹枝干及
叶梢笋箨,皆土黄染,笋箨上斑花及叶梢上水痕,用檀色点染,此其大略也。
笼套
设色干了,用干布净巾著力拂拭,有色脱落处,随便补治匀好。除叶背外,
皆用草汁笼套,叶背只用淡藤黄笼套。
《墨竹谱》墨竹之法,凡分四部:一画竿,二画节,三画枝,四画叶。
画竿
只画一二竿,墨色得从便;三竿以上,则前者色浓,后者渐淡。自梢至根,
节节要笔意贯穿。每竿要墨色匀停,行笔平直,两边如界,自然员正。如臃肿、
偏邪、间粗、间细、间枯、间浓,及节空、匀长、匀短,皆所深忌。
画节
立竿既定,画节为最难。上一节要覆盖下一节,下一节要承接上一节,中间
虽是断却,要有连属意。上一笔两头放起,中间落下,如月少弯,则便见一竿圆
混;下一笔,看上笔意趣,承接不差,自然有连属意,不可齐大,不可齐小;齐
大则如旋环,齐小则如墨板。不可太弯,不可太远;太弯则如骨节,太远则不相
连属,无复生意。
画枝
各有名目,生叶处,谓之丁香头;相合处,谓之雀爪;直枝,谓之钗股;从
外画入,谓之垛叠;从里画出,谓之迸跳。下笔须要遒健圆劲,生意连绵。行笔
疾速,不可迟缓。老枝则挺然而起,节大而枯瘦;嫩枝,则和柔而婉顺,节小而
肥滑。叶多则枝覆,叶少则枝昂。风枝雨枝,触类而长,在临时转变。
画叶
下笔要劲利,实按而虚起,一抹便过,少迟留则钝厚不利矣。法有所忌:
粗忌似桃叶,细忌似柳叶。忌孤生,忌并立,忌如叉,忌如井。忌如手指及似蜻
蜓。翻正向背,转侧低昂,雨打风翻,各有态度,不可胶柱。
元人讲论画法,虽不及宋人之多,然如李氏之《竹谱》,条举理解,无论其
内容如何,即以形式论,实为前人所未有。是殆元人对于写竹特具深好,而李氏
又深有得于画竹之法,故能参证归纳,而成斯谱也。此外又有王绎之《写像秘诀》
亦颇具条理,其言略曰:
凡写像须通晓相法,盖人之面貌部位,与夫五岳四渎,各各不侔,自有相对
照处。而四时气色亦异。彼方叫啸谈论之间,本真发见,我则静而求之,默识于
心,闭目如在目前,放笔如在笔底,然后以淡墨霸定,逐旋积起。……近代俗工,
胶柱鼓瑟,不知变通之道,必欲其正襟危坐如泥塑人,方乃传写,因是万无一得。
观此可知王氏固有与俗工相异处。其于调色,尤极注重,某色应用于何部分,
某部分应调某色,与某色合用,皆一一举明。其所配用色,约有四五十种,兹不
备录,要亦深有研究之价值,足为后学取法也。
至若其他关于名迹征考家数源流有类画史之著作,则有夏文彦之《图画宝鉴》。
夏,吴兴人,其家世藏名迹,罕有比者。朝夕玩索,心领神会;加以游于画艺,
悟入厥趣,是故赏鉴品藻,百不失一。因取《名画记》、《图画见闻志》、《画
继》、《续画记》为本,加以《宣和画谱》、《南渡七朝画史》,齐、梁、魏、
陈、唐、宋以来诸家画录,及传记杂说百氏之书,搜潜剔秘,网罗无遗。自轩辕
至宋德乙亥,得能画者一千二百八十余人;又金元三十人;至元迄至正间,二
百余人;共一千五百余。其考核诚精,其用心良勤。其论画之三品,盖扩前人所
未发明,陶宗仪亟称之。惟中间如封膜之类,尚沿旧讹,未能纠正;又每代所列,
不以先后为次,往往倒置;是其缺点。然搜罗广博,在前人画史之中,可谓详赡
者矣。
 
●第十一章 明之画学
朱元璋崛起民间,逐元顺帝而有中国,国号明。自洪武戊申迄崇祯癸未,即
公元一三六八~一六四三年,凡二百七十六年间。图画情形,非常复杂。盖支
取唐宋元之一体,以成其时代的艺术,而又各分派别。惟其受文学化,则一致也。
○第三十七节 概况
明承宋制,复设画院,然规模已改,官职亦殊。惟奕世帝王,尚知奖重。太
祖万几之暇,雅好绘事,尝绘江山大势,援笔立成。洪武初年,即征赵原为画史;
取周位入画院;沈希远以写御容称旨,授中书舍人;陈远亦被召写御容,为文渊
阁待诏;一时名匠,彬彬辈出,其影响于当时画风自大。然不久而赵原以应对失
旨坐法;周位亦被谗就死;更有盛著者,时为内府供奉,以画水母乘龙背于天界
寺影壁,不称旨而弃市。于是当时画家,无论在野在朝,咸肃然自警;所作所学,
无不深加揣摩,以迎合上意为旨;于是元季放逸之画风,为之骤敛。成祖永乐中,
尝遍征天下名工,传写真武神像于北京之奉天殿两壁,又使于文华殿画汉文帝止
辇受谏图,及唐太宗纳魏徵十思疏图。当时画家边文进、范暹以花果翎毛,郭纯
以山水,皆应召供奉内殿。卓迪以善水墨山水,召入翰林;陈以善写照,召传
御容;皆被荣宠。自后如宣德、成化、弘治诸朝之画院,尤称隆盛。盖宣宗、宪
宗、孝宗皆善画,可与宋之徽宗、高宗后先媲美,一时名家,咸被征召,画院之
盛,仿佛宣和、绍兴。宣德中,谢环以善水墨山水为锦衣千户,商善以善人物为
锦衣卫指挥,戴进、倪端以兼擅道释人物山水,石锐以擅界画金碧山水,与李在、
周文靖等,同待诏直仁智殿。成化、弘治之际,则有吴伟、吕纪、吕文英、王谔、
林时詹、张乾、钟礼、沈政等,同直仁智殿;而吴伟尤著名,更授锦衣百户,赐
印章曰“画状元”。王谔亦甚受孝宗宠遇,称之曰马远,授锦衣千户。时有以善
水墨花果翎毛者林良,以内廷供奉授锦衣百户,其子郊克承父风,以试画工第一,
被举,授锦衣卫镇抚,直武英殿,皆极著名。是实为明画院极盛时代。至若正德
间,朱端以善山水直仁智殿;嘉靖间,张广待诏内廷,张一奇召画便殿,皆被世
宗恩眷,亦为画工得意之时。惟自太祖杀画士后,一般画士,咸震于专制之威势,
各有戒心,思想上已受若干之束缚;又加以科举制之助桀为虐,累世勿替,其无
形之影响,尤为重大。虽经宣德、弘治累世之提倡奖重,适足以重缚画士之思想,
使群为工整纤丽,以迎合上意,而无违乎典制,触大诛。宣德间,众工于仁智殿
呈画,戴文进首幅为秋江独钓图,图中作一红袍人,垂钓水次。同僚谢环曰:
“此画佳甚,但恨野鄙耳!”宣宗叩之,曰:“红,品官服色也;用以钓鱼,大
失体矣。”宣宗颔之,遂挥去。即此一例,亦足见当时画工之不自由。盖明自嘉
靖以前,绘画之风,尽反元人之所尚,而追踵宋代画院之旧绪。山水多法刘、李、
马、夏及盛子昭等,虽时亦有林良等或以写意水墨花卉,或以写意水墨山水著名
一时;然其势皆莫彼敌也。自嘉靖而后,国家多故,画风亦稍稍从束缚而就解放。
继至万历,画院之制,势将废除,其时以画鸣者,多为院外之士夫。所持论调,
多厌弃画院,至议马、夏诸画派为狂邪板刻,举世滔滔,靡然成风。于是明季绘
画,复呈灿烂之观焉。兹将明代山水、人物、花鸟,以及杂画等之流派及其盛衰
之数,分述如下:
(一)山水
明代山水画,竞尚摹仿,号为名家者,其画要皆有所师法。自明初而至嘉靖
间,近嫌元季画风放逸,而远喜南宋院体之整美。学者往往宗法刘、李、马、夏;
其师董、米及元季四家者,虽亦有人,然多无大名。如冷谦、周臣、唐寅、尤求、
石锐诸家,皆为学刘、李之高手。戴进、倪端、李在、周清、吴伟、张乾、朱端,
则皆传衣钵于马、夏。而学盛懋法者,如郭纯、苏复、赵友、顾叔润等,亦不在
少数。其后画院不振,士夫如沈周、文徵明等,已以其雄浑温雅之笔墨,树其声
势于正德、嘉靖之际。继至崇祯中,有董其昌、陈继儒辈,复以其崇望硕德,大
张旗鼓于后。于是远而荆、关、董、巨,近而倪、黄、吴、王之画派,复代马、
夏派而大盛。总之:嘉靖以前,山水画家概从南宋院体,其绍述马、夏遗规,略
变其故有浑厚沉郁之趣,而为劲拔者,其结果乃有浙派之成立。其绍述刘、李遗
规,略于故有细巧浓丽之中,稍变秀润者,其结果乃有院派之复延。一般士大夫
之雅好画事,群持荆、关、董、巨之帜相号召,而与盛极就衰之浙派、院派之末
流争光者,其结果乃有吴派之继起。故明代山水画,以流派论,凡三:曰浙派、
院派、吴派。而考其消长之迹,则可分为二期:国初至嘉靖间为前期,浙派、院
派并行之时也;嘉靖而后,则让吴派独步矣。试就各派而述之:
浙派
明代绍述马、夏遗规之山水作家,自李在、周清、倪端等服职画院者外;洪
武中有王履、张观,成化中有张晕,宣德中有沈遇,余如章瑾、苏致中、范礼、
王恭、沈观、周鼎、杜广、丁玉川、沈希远、雷济民、邵南、朱端、沈昭、潘凤
等,亦皆名手。惟自戴进出而一变其风,遂皆偃附,如百川之归海,恢张流衍,
而自成一派。戴籍钱唐,浙人也,遂号此派为浙派,而戴祖之。吴伟、陈景初出
而和之,一般名流如张路、吴呈、何适、王世祥、仲昂、夏芷、夏葵、方钺、
汪质、江肇、释华林,皆乘时崛起,而浙派遂以大成。吴伟,江夏人,与北海杜
堇、姑苏沈周、江西郭诩齐名,尤为此派健将。成化中,成国朱公,延之至幕,
以小仙呼之,因以为号。其门下士有蒋嵩、宗臣、薛仁、蒋贵、宋登春、王仪、
邢国贤、邓文明等,皆能扬厉发展其末流,乃成所谓江夏派者,为浙派之支焉。
又有李著者,初出沈周门,学成而归,以时人重小仙,至每仿其笔以售。此外如
谢晋,虽学王蒙,何澄虽学米元章,观其作品,亦往往与刘俊、张有声辈,同属
浙派一类,盖亦受浙派之沾染而然,可谓盛矣。及蒋嵩辈出,私意妄用,专弄焦
墨枯笔,点染粗豪,已入魔道;而钟钦礼、郑颠仙、张平山、张复阳、汪肇辈,
益复板重颓放,率招异派之讥评,谓为狂态,驯致蹶而不振。最后蓝瑛出,稍能
振起,为时名家,然已强弩之末矣。
院派
李、刘画派,在明代绍述之者,亦甚夥,如冷谦、周臣、唐寅、周延祚、尤
求、石锐、陈裸、陈言、沈昭、张澳、沈硕诸人,皆兼擅青绿金碧,为此派健将。
此派作品,其用笔较浙派为细巧缜密,且多有柔淡雅秀,近于吴派笔致者。盖此
派虽导源南宗李、刘之流,而绵延及明,风尚潜移,笔墨间已不能尽如旧观,实
不啻远绍李、刘而近交沈、文,而为浙吴二派之中和。此派作家,首推周臣、唐
寅。周,吴人,师事其乡人陈暹,山水多似李唐,而唐寅、仇英、沈昭,皆出其
门。唐,亦吴人也,其山水画有出蓝之誉,论者谓寅师周臣,而雅俗迥别,盖嫌
臣画不如寅之有书卷气也。绍寅遗绪者,有萧琛、朱纶、钱贡等。
吴派
明代山水画家,凡宗王摩诘以降,若荆、关、董、巨、李、米、赵、高,以
及元季四家者,多为吴人,世遂名之为吴派。如吴郡赵原、镇洋周任、长洲徐贲、
乌程张羽、姑苏陈汝言、平江杨基、常熟陈、无锡王芾、华亭金铉、昆山夏、
秦淮马琬、长洲刘珏、瑞安黄蒙、钱塘张子俊、上元金润、永嘉姜立纲、海盐张
宁、无锡俞泰、华亭王一鹏等,均为此派名家,而夏、杜用嘉更绍王孟端之法。
用嘉再传沈恒,恒与兄贞弟周,并衍黄鹤山樵之遗绪,而周尤为有名。周号石田
翁,世称石田先生,长洲人。其画自唐宋名流上下千载,纵横百辈,兼通条贯,
莫不揽其精微;而于北苑、巨然、营丘三家,尤有心印。一代名人如杜冀龙、陈
铎、朱南雍等,皆为其私淑弟子;而名流如唐寅、王纶、文徵明咸出其门。文号
衡山居士,其画得石田嫡传,兼师李唐、吴仲圭,细致温雅,气韵神采,独步当
时。沈、文师生,一时并起,故正德、嘉靖间,吴派已盛;时浙、院两派健者
凋落;蓝瑛后起,亦成强弩之末,已不能与竞。嘉靖而后,至于明末,吴派益盛,
实有独步中原之势焉。如董其昌、陈继儒、陈淳、钱、陈师道、陆士仁、李芳、
雷鲤、顾源、喻希连、黄克晦、黄昌言、徐渭、周天球、黎民表、莫如龙、王逢
之、宋珏、邹迪光、朱之蕃、文从昌、项元汴、谢时臣、李日华、米万钟、徐弘
泽、曹履吉、王思任、盛茂烨、项圣谟、文震亨、卞文瑜、王建章、张瑞图、李
流芳、顾正谊、赵左、杨文骢、程嘉燧、张学曾、邵弥、宋懋晋、沈士充等,名
家辈出,不可指数;而董其昌、陈继儒,要为继沈、文而起,足称此派画家之中
坚。董号思白,华亭人,其画初学子久,后集宋元诸家之长,作山水树石,烟云
流润,神气充足,独步当时。陈号眉公,与董同时同郡,作山水气韵空远,虽草
草泼墨,亦苍老秀逸,世称沈、文、董、陈,为明季吴派四大家。至若顾正谊之
出入马琬及元季四家,而成为华亭派;赵左与宋懋晋俱学于宋旭,而左兼董、巨、
黄、倪之胜,而为苏松派;沈士充又出宋懋晋之门,兼师赵左,而为云间派;实
皆吴派之支流耳。此外又有王时敏、王鉴等,吴梅村举以与董、李、(流芳)杨、
(文骢)程、(嘉燧)张、(学曾)卞、(文瑜)邵(弥)称为画中九友,亦为
明季之卓卓者;入清,则且为一代宗匠也。
(二)人物
明代人物画,可分道释画、史实风俗画及传神三种而言。惟道释画,在明实
无特殊成绩之可言;至史实风俗画与传神,则大有进步。盖宋元以上之人物画,
全以道释为主,自南宋废礼拜之图像,而与玩赏之绘画同视以来,风气已变;重
以元代佛教道教中衰,道释画更无人提倡,占人物画之主位者,一变而为史实风
俗画及传神。会稽徐沁著《明画录》,其叙道释画云:“近时高手,既不能擅场,
而徒诡曰不屑,僧坊寺庑,尽污俗笔,无复可观者矣。”是殆有所见而云。故终
明之世,号称道释画之高手者,仅得张仙童、吴伟、上官伯达、戴进、刘澜、商
喜、尤求、宋旭数家而已。仙童善画罗汉,凡寺庙殿壁,经其画者,咸称神妙。
吴伟曾于昌化寺殿壁画罗汉五百尊,穿崖没海,神通游戏。南中报恩寺,有上官
之画廊,及文进画壁,但俱遭劫火。都门之慈仁、永安二寺,仅存刘澜、商喜手
泽。尤求尝画太仓小西门关庙壁,作行军势,又画山藏经阁壁,作诸佛像,皆
绝妙。宋旭入殳山社,绘白雀寺壁,亦称神妙云。他如蒋子诚之观音画,罗理之
真武像,陈远、陈凤、丁云鹏、王鉴、李麟等,均善白描,效法李龙眠,亦皆有
名当时。惟其画风渐趋于颓放粗犷,终不若史实风俗画之精丽艳逸,为时大观也。
其擅长史实风俗画之巨擘,实惟周臣之高足仇英也。仇号十洲,所写士女、鸟兽、
台观、旗辇、军仗、城郭、桥梁之类,皆追摹古法,参用心裁,流丽巧整,董其
昌称之为赵伯驹后身。程环、沈完、周行山、尤求、姜隐,皆其流派。崇桢间,
顺天有崔子忠青蚓,诸暨有陈洪绶章侯,皆以人物齐名,时号南陈北崔,皆十洲
以后之人物画大家,开清朝人物之法门者也。宋郭若虚云:“佛道人物士女牛马,
近不及古。”是宋时人物画,已形衰落;自元以来,风气日变,人情益偷,人物
画又每下愈况;至十洲出,乃推陈出新,大成其所谓史实风俗人物者,起代道释
画而盛行,世称之为有明人物第一大家。
明代传神画派,自国初以来,如沈希远、陈遇、陈远等,皆被征写御容,前
已述之。此外如侯钺、庄心贤、陶成、唐宗祚、王直翁、陆宣、林旭诸人,亦名
闻一时。其神乎其技者,当推曾鲸。鲸字波臣,莆田人。其传写法,重在墨骨,
墨骨成后,再加傅彩,故其写照,妙入化工,点睛添豪,俨然如生。盖明代传神
一派,至波臣而特出一新机轴焉。其门流甚众。明清之际,如张琦、顾见龙、廖
大受、沈韶、顾企、张远等,并称波臣派云。
(三)花鸟及杂画
明代花鸟画,虽亦承元人之遗,宗述黄、徐二体;但所不同者,于祖述前风
中而各能自出新意,别存明画之特色。如边文进、吕纪宗黄氏,而作妍丽工致之
体。宗文进者,有钱永善、罗绩、俞存胜、张克信、刘琦、邓文明、卢朝阳等;
宗吕纪者,有叶双石、陆锡、童佩、罗素、唐志尹等,但其画风又变,转加工致,
他若王乾之以轻色浅彩作禽虫花卉,沈奎、沈政、朱朗、朱谋毂、陈等,皆以
妍丽简易为尚,似又学黄而别开生面也。王问、鲁治、王祥、朱承爵、徐渭、
孙克宏、曹文炳等,则大抵潇洒秀逸,追踵徐氏,而更加放纵者。至林良、范暹,
更放笔纵墨,如意挥写,不求工而见工于笔墨之外,不讲秀而含秀于笔墨之内,
遂另开写意之一派,创之者即林良也。良字以善,作水墨花卉翎毛树木,皆遒劲
如草书。传其法者,有计礼、邵节、韩旭等,皆一时选也。此外如殷宏之兼法吕
纪、林良二家,而陈子和似之;黄壶石兼法陈子和、吴淳二家,而黄翰似之;皆
属写意派也。石田翁高致绝俗,山水之外,花卉、鸟兽、鱼虫莫不各极其态,草
草点缀,而情意已足,文人戏墨,初实无宗派可言;要之,则近徐氏,而与林良
辈有同化焉。陈白阳淳,一花半叶,淡墨轻毫,疏斜历乱,愈见生动逼真;张元
举、姚裕、林存义、吴枝,皆传其法。陆叔平治,点笔秀丽,傅色精妍,所作花
鸟虫鱼,颇得黄氏遗意,与白阳水墨派,同为明代大家。而周之冕且兼白阳、包
山之长为启南后大家。(王世贞有言曰,明人写花卉者,自沈启南后无如陈道复、
陆叔平,然道复妙而不真,叔平真而不妙,周之冕似能兼撮二子之长。)之冕,
字服卿,号少谷,写意花卉,最有神韵,设色者亦皆鲜雅。家畜各种禽鸟,详其
饮啄飞止之态,故动笔俱有生意。盖明之花鸟画,至周之冕出,合宗黄氏派及写
意派而兴所谓钩花点叶体之一派,为清常州派之津梁焉。总之,明代花鸟画家,
家各其派,派各其法,新意杂出,而边文进、吴纯之黄体,林良之写意派,周之
冕之钩花点叶体,厥为三大正宗,其余杂派,要皆出入依附其间者也。
明代墨竹、墨梅并盛,作家甚多,不能一一数,其最以墨竹名者,有宋、王、
夏三家。国初宋克,字仲温。其写竹,虽寸冈尺堑,而千篁万玉,雨垒烟生,萧
然绝俗。永乐中,王绂,字孟端。其写竹也,出姿媚于遒劲之中,见洒落于纵横
之外,时称独步。夏字仲昭,师王绂,烟姿雨色,偃直浓疏,动合榘度,其名
尤重;海外多争购之,有“夏卿一个竹,西凉十锭金”之谣,其门流有吴、张
绪等。余如邢侗、朱鹭、陈芹,亦皆有名。而陈子野乘兴写竹枝,醉墨欹斜,沾
湿衫袖;文徵明尝戒门下士,过白门慎勿画竹,曰:彼中有人也,其推服之如此。
最以墨梅著者,则有王元章、周德元等。王元章高才放逸,写梅不减杨无咎,其
门流有孙隆、袁子初等。周德元写梅,称王元章后一人。他如盛安之豪纵爽趣,
王谦之苍劲幽逸,任道逊夫妇之秀逸,均一时选也。
此外如赵康之善虎,韩秀之善马,许通、刘叔雅之善牛,王舜国、张德辉之
善龙,皆能得古人之长,享名于后世。
明代绘画,自花鸟画杂见新意外,一般绘画,受专制政教之影响,殆失元代
活泼超逸之遗风,略袭宋代工丽细巧之故步;虽其季世,吴派画盛行,亦不过绍
述元季诸家之绪余,无特别之发明。然帝王待遇画工之残刻,画家流派之纷杂,
则为自来所未有。兹将明画流派,列表于后:
明时朝鲜、越南等国,无不视我国画为瑰宝,重金来求者,岁有其人;而日
本人尤为热烈。盖日人酷爱我宋元画法,彼国所谓习“唐画”者,无不著名一时。
明沈周、唐寅画,在当时亦有摹仿者。明季大乱,中土画家避难至日本之长崎者,
前后踵接,画迹画谱,输往亦甚多;于是日本之画风,为之一新。其中最有势力
者,厥为僧逸然。逸然名性融,俗姓李氏,浙江仁和人。于正保二年至长崎,为
兴福寺三世持主,号浪云庵主。修禅之余,则以画自娱,擅人物佛像。日人从之
学者,如渡边秀石、河村若芝等,皆卓然成大家。门下甚盛,彼国称逸然一派,
为长崎前期之画派,其作风概含北宗色彩。其后林罗山、俞立德、僧心越,均先
后挟书或画以渡日。其时日人如北岛雪山以学俞画而得名;池大雅以唱道文人画
而成家。其尤与彼国画界有关系者,则为黄檗宗之僧侣。其中有隐元者名隆琦,
姓林氏,福州人。因逸然师之介绍,率其徒独知、独湛、米庵、即非等渡日。若
辈多能书画,即非画罗汉尤为有名。同时有戴笠者,字曼公,杭州人。文章艺术,
不下朱舜水,亦避乱渡日。要皆与日本长崎后期之画风以新气象者也。
○第三十八节 画迹
明去今近,画迹流传至夥,就其已见于名家记录者而录之,亦不可胜数。其
号称山水卷或花卉册而无特立之图卷名者,犹不在此,可谓盛矣。兹将各家所作,
分人罗列,并摘其要者而言。
沈周
石田翁山水花鸟人物,无不精能,所作山水尤多。于宋元诸贤名迹,无不摹
写,亦绝相似,或出其上。独倪迂一种淡墨,自谓难学;盖先生老笔密思,与元
镇若淡若疏者异趣耳;但亦尝仿之,萧散秀润,往往逼真。晚年益洒落,近梅道
人;然其健笔沈墨,正其得天独厚处,有为后人临摹所不及。其画著名者,不下
数十轴,(仙山楼阁图,荷香亭图,舂山欲雨图,赠吴文定公行长卷,西园八咏
册,仿十六名家山水巨册,洞庭秋霁大幅,东庄图,大设色秋山闲适图,桃花书
屋图,积雨小景图,茶磨屿图,新郭图,太湖一览卷,湾东草堂图,峦容川色图,
九段锦画册,清修图,芝田图,水墨花卉卷,仿大痴道人灵隐山图卷,湖中落雁
小卷,韩锦衣园林六景图,空亭秋色图,钓月亭图卷,虞山古桧目卷,设色云林
小卷,春云叠嶂图,八帙图,庐山高士图,亲知良晤图,益菊幽赏图卷,春江送
别图卷,罨画溪书画卷,仿梅道人山水树石册,古木慈乌图,湖山图卷,竹居图
卷,金焦二山图,大石山联句图,虞山七星桧图,虎丘图,涤斋图,临梅花道人
秋江待渡图,林居图,吴会溪山卷,载酒图,隆池阡图,钱唐山水图,临黄鹤山
樵太白图,渔庄村塘图,安老亭图,南屏山图,雪景长卷,南湖草堂图,阳冈图,
雪馆情话图,密林图卷,乾坤四大景图,鸡雏图,彩卉卷,梅花图,雪梅卷等。)
皆经名人题跋,为赏鉴家所宝玩。兹摘记其尤要者:
清修图、(纸本,长二尺五寸,作丛竹坡阜,宇舍中一人拥书坐观,一童子
携琴,下有自题七律一首。)仙山楼阁图、(一名天绘楼图,据自跋云,此卷留
心二年始就绪,其问千山万树,寸屋分人,各有生态,细润苍古,足称杰作,有
蔡蒙、张意等题跋。)春江送别图、(纸本,淡著色,王犀登云,画法高古,
入董源、李唐之间。)秋江待渡图、(临梅道人,老气纷披,皴法峭拔,而墨色
秀润,山容水态,若峙若流,不独似董源之遒劲,至其位置清远,真有旷朗深高
一碧万顷之意。)南湖草堂图、(此图笔法精细,系用界画,为石田翁奇作,董
玄宰尝言,石田山水其用界画者绝少,自当饼金悬购云云。)阳冈图、(启南之
画多法大痴,此独作米笔,苔点更圆活生动。)渔庄村塘图。(此图气闲笔健,
酷似北苑,非许道宁所能及也,以其愈率澹愈真,愈简愈远耳。)
文徵明
衡山画本满世,未见卓然惊人者,第其一段翩翩文雅之趣,自溢毫指间,有
非戴进、陆治辈所能仿佛。故士人争相购求,以为奇玩。其著名之画甚多,(山
静日长卷,落花图,拙政园图册,江山清霁图,少峰图,栎全轩图,瓶山图,菊
圃图,仙山图卷,南宫水墨卷,袁安卧雪图,山居图,水墨古木奇石图,梨花白
燕轴,仿倪元镇山水卷,湘君图,夏日闲居图,横塘图,石湖图,真赏斋图卷,
江山初霁图卷,竹居卷,劝农图,玄墓四游图,云山卷,兰卷,仿赵文敏沧浪濯
足图,仿燕穆之山水卷,寒林图,白描老子像,郭西闲泛棹图,山园图,松窗试
笔图,仿米元章云山图卷等。)其中最为士夫所赏识者,则有:
山园图、长卷,(绢本大著色,楼阁花木,旖旎绝伦,识者称其远师右丞遗
法以成之,真仙品也。)仙山图卷、(绢本,学赵千里青绿山水,细界画,树木
秀丽,人物精雅,真太史生平得意之笔。)夏日闲居图、(纸本小长幅,笔墨高
逸,设色古淡,可为极品,上有自题诗。)江山初霁图卷、(纸本,水墨山水,
微加花青,渲染,非公本色之作,法北宋人笔,兼有荆关遗意,气韵深厚,布景
特胜,其间万壑千岩,出入意外,真神品也。)袁安卧雪图、(纸本,云气凝空,
冰花积地,一片莹洁之景,令人神清。)真赏斋图卷。(纸本,浅设色,花堂湖
石之外,修竹苍松,高梧古桧,甚得幽致。为衡山八十八岁所作。)
唐寅
子畏画本,笔墨兼到,理趣无穷,以较石田,虽苍劲不及,而细润过之。陈
仲醇所谓蕴藉中沉着痛快,子畏有焉。其画之著者,多具山水人物之妙,(如王
济之出山图,野望悯言图,越城泛月图,逃禅图,洞庭秋霁图,梅谷图,炼药图,
云山烟树图,水墨松坡图,晚行图,潇湘夜雨图,仿李唐五湖风月图,西湖钓艇
图,晓林慈乌图,歌风台实景图,越来溪图,行春桥图,饶稼桥图,桐山图卷,
松坡高士图,琢云图卷,高泉古树图,女儿桥图,孟蜀宫妓图,山静日长图册,
摹山樵松阴高士图轴,桃花小鸟轴,风雨归窑图,赤壁图,宾鹤图,仙山楼阁图,
水亭午翠图,老树寿藤卷,倦绣图,绝代名妖图,杏花仙馆图等。)其尤著者:
云山烟树图、(纸本浅绛色,树石仿李成,屋宇师巨然,山头效米芾,既极
秀润,又饶气韵,可称绝品。)梅谷图、(绢本,浅绛色,精致中饶风韵,当为
子畏神品,上有王宠题诗。)桐山图、(纸本,淡著色,作横山平远,阔水长沙,
遥峰映带,秀色侵人,后作峭壁悬流,壁出三桐,一桐离披,笔墨高妙,布景既
旷,亦其得意之作。)松坡高士图卷、(纸本,水墨,笔墨位置之妙,苍秀精奇,
尝见六如所作,每仿李唐,此卷兼有荆关遗气,可谓神品。)孟蜀宫妓图、(绢
本,绢素精洁,气色鲜美,设色人物笔法娟秀,人面傅粉用三白法,作宫妓四人,
各含妍媚。)山静日长图册、(绢本,布景精微,笔墨工致,虽法南宋人笔,而
清润之气又超越过之。)西湖钓艇图、(绢本,水墨,仿李唐,笔墨纤秀。)倦
绣图、(从赵文敏公摹来,设色之艳,位置之工,迥胜他作。)老树寿藤图。
(独写老树寿藤,烟壁沙浪于荒江之滨,是以有无映带,浓淡相发,控搏吐吞,
有濯足万里之概,所以为奇,客于首署一标云,天下唐卷第一。)
仇英
十洲尝执事丹青,周臣见而敬之,遂知名于世。所作多细润工致,与石田、
伯虎、衡山,称明代四家,画迹流传者较唐寅为多,(如洪小隐图,子虚上林
图,湖上仙山图,诸夷职贡图,九成宫图,莲溪渔隐图,楼居图,沙苑图,前赤
壁卷,十六罗汉卷,玉楼春色图,仙山楼阁图,项墨林小像,停琴听阮图,采芝
图,草虫图,萱花小鸟图,玉洞仙源图,桃源仙境图,秋江待渡图,竹院逢僧图,
沧浪渔笛图,空洞观音图,临宋人山水界画,人物画册,临宋人花果翎毛画册,
剑阁图轴,摹松雪沙苑图,雪栈图,九歌图,海天落照图,西园雅集图,洛神图,
摹辋川图,桃源图,仙弈图,临赵伯驹光武渡河图,揭钵图,白描番马卷,子虚
上林图,湖上仙山图等。)其更著者,如:
子虚上林图卷、(卷长约五丈,历年始就,以画人物鸟兽山林台观旗辇军容,
皆臆写古贤名笔,斟酌而成,识者称为图画之绝境,艺林之胜事云。)诸夷职贡
图卷、(绢本,大著色,布景甚奇,或云仿阎令笔也,所画诸夷为九溪十八洞主,
汉儿渤海契丹图,昆仑图,女王图,三佛齐吐番安南贺西夏国朝鲜图,后有文徵
明、彭孔嘉跋尾,极称许之。)海天落照图、(摹李道昭转为奇绝,若晴蛟蒸云,
不能弥天,而怪气曛黄,悉变初色,海岛潋滟,村树晶荧,参差缕分,如出幻景,
措意著色,尤非平时落照可比。)光武渡河图、(临赵伯驹,位置古雅,设色妍
丽,与李伯时之单骑见虏、陈居中之文姬归汉相伯仲。)阿罗汉卷、(长卷,摹
李龙眠千二百五十罗汉俱向指头出现,若不落仇款,竟疑龙眠手笔。玉洞仙源图、
(绢本,法赵松雪,青绿,山石树木人物,无不尽善。)空洞观音像、(绢本,
水墨,山石法李唐,佛像神鬼设色法唐人,精妙无上,至于云气海水,更为奇绝。)
剑阁图轴、(绢本,青绿,雪景大幅,他手雪景多以水墨拓出,此则用青绿烘染,
雪意更足,摹写行旅下栈之状,历历如睹,至于山水树石用写意,皴染之古茂,
结构之精严,人物驺从用工笔,眉目之清疏,衣褶之方劲,具见十洲能事。)仙
山楼阁图、(纸本,淡青绿,仿小李将军界画,精
工,后有陆师道仙山赋。)沧浪渔笛图。(绢本,浅设色,笔法李唐,布置精奇,
笔墨高妙,其秀润之气,又非希古所能及也。
董其昌
文敏画宗二米,而乎入巨然房山之室,文雅秀润之气,盎然楮墨,卓然
为明文人画家之巨擘。其画之流传者,(葑泾仿古图,溪山高隐图,野色遥岑图,
关山雪霁图卷,秋山图,婉娈草堂图,仿云林山水图,山居图,仿杨没骨山水
图,仿王洽泼墨山水卷,山川出云轴,青山白云图轴,仿北苑山水轴,烟江叠嶂
图,临巨然山水图,横云秋霁图,小赤壁图,云海三神山图,江山秋思图,幽亭
秀木图,孤烟远村图,寒林远岫图,庐山读书图,山庄消夏图,杜樊川诗意图等。)
皆为鉴藏家所宝贵。下列诸图轴,尤其著名:
山川出云图、(绢本,青绿,仿高尚书笔,岚翠郁郁,林阴润苍华滋,画屋
只数笔钩勒,便尔元气浑然。)关山雪霁图卷、(白镜面笺小袖卷,笔法清劲,
虽法关仝,荒率秀逸而又超越蹊径之外。)婉娈草堂图、(白镜面笺本,水墨山
水,用墨深沉,树石奇异,浑厚天成,秀色欲滴,山岩云气林木茅居,无不精妙。)
山居图。(白纸本,水墨,仿大痴,兼用米法,其笔墨之妙,苍逸简远,秀润天
真.可谓精品。)
陈道复
白阳山人山水蔬果人物花鸟无所不能,所画概多天趣。其画迹之流传者,如
水墨蔬果卷、仿米氏云山图、烟峦叠嶂图、水仙梅花卷、牡丹图、薜荔图卷、桃
花乌图、紫薇村图等,皆甚著名。而水墨蔬果卷画蔬果十数事,萧疏简远,无
笔墨痕,而生意具足。仿米氏云山图,穷山川之状,重叠变幻,实而复虚,断而
复续,烟云吞吐,草木蔽亏,景有尽而意无穷。烟峦叠嶂图用笔潇洒,览如汗漫
无统,而波澜有绪。识者云纵横二米之间者,此卷也。
陆治
叔平工写生,得徐、黄遗意,山水仿宋人而时出己意以与古人角。所作有玉
簪花卷、水墨水仙文石图卷、榴花白雉图、花溪高隐图、五湖画卷、草阁临溪轴、
松壑闲居图、临王安道华山图、游洞庭诗画十六帧、溪山余霭卷等,其中花溪高
隐图,绢本淡色,溪山春晓,杨柳幽妍,绿竹高楼,空亭遥映;水面一艇,一人
静眺,对岸远山平野,村树横桥,一望无尽。布景用笔,皆极精妙。松壑闲居图,
纸本淡色,笔法王叔明。远峰迷,山势奇崛,瀑水飞喧,松壑深寂;一人危楼
静眺,一人杖履度桥,笔墨位置,甚有幽致。榴花白雉图,绢本巨幅,有自题诗。
水墨水仙文石图,纸本,笔法秀劲。草阁临溪图,纸本,青绿。中峰独立,翠重
岚深,夹峰芙蓉,逞妍斗艳;江枫霜榴,清波碧梧,点缀工稳,而行笔雅爽,尤
为难能。华山图,高古不让王安道;溪山余霭图,墨妙有类王右丞;要皆名作也。
戴进
文进画笔秀妙,实为明代有数名家,顾多厄抑。州山人谓:“文进生前作
画,不能买一饱,是小厄;后百年,吴中声价渐不敌相城翁,是大厄。”多才固
遭天忌耶?然其画如三鸾图、临李嵩朱陈村嫁娶图、菊花卷、山水图、城南茅屋
图、山水平远图、七景图等,皆为杰作。其山水图,长凡三丈余,流峙盘回,远
近夷险,开阖向背之状,一伸卷间,而数千里景象,尽在目睫,使人有凌虚御风
历览八极之兴。三鸾图,绢本,水墨,写长松三株,烟雾迷,中作三鸾,一飞
二立,笔墨苍秀。七景图——浣溪春行、卧听松泉、竹溪夜泊、雷峰夕照、凭栏
待月、西湖雨霁、东篱晚秋——苍老秀逸,超出蹊径之外,与石田翁可谓无所不
师法,妙处亦无所不合也。
王绂
九龙山人山水竹石,极苍泽秀逸之致,出入鹤樵、懒瓒间,画迹流传甚多,
其著者:有修竹远山图、秋林亭子图、斋宿听琴图、秀石晴竹图、江山秋霁图、
湖山书屋图、湖山佳趣图、江山万里图等,斋宿听琴图,水墨写虚堂烟月,剪烛
鸣琴,共乐升平之景;所作松竹坡石,笔墨苍润,秀逸可爱。江山秋霁图,景物
奇富,尤为杰作。
文伯仁
五峰家学渊源,山水竹木,饶秀润之趣。如江山萧寺图、秋山游览图卷、槐
亭清昼图卷、燕台八景图、溪山自适卷、万壑松风图、友竹图卷等,皆有名。槐
亭清昼图,设色,细笔。中峰突起,气势雄特,攀头披麻,皴法极细;山半梵宫
林立,瀑布高悬,丘壑深,磴道盘错,路穷山尽,一水潆回;或策杖度桥,或
煎茶鼓柑;亭虚北渚,槐梦南柯,总写出清昼闲适气象,笔法似仿叔明。江山萧
寺图,淡著色,其轮廓皴法,落墨清劲峭拔;著色树用花青,山石多以赭色渲染,
简淡高雅,不失家范。至若秋山游览图卷,亦著色山水,笔法叔明,作溪山村舍,
梵宇幽居;衰柳风帆,白云红树;中有携琴度桥者,亭下观瀑者,曳杖步游者,
乘骑指顾者,笔墨文秀而工致,亦五峰佳作也。
周臣
东村画如长江万里图卷、水墨扣角图、柳庄风雨图、宾鹤图、韩熙载夜宴图、
九世同居图等,皆系名作。柳庄风雨图,淡著色,作田野村屋,溪桥杨柳,风雨
骤来,二人蓑笠急趋之状,跃跃如生。夜宴图,行笔精工,不减杜、董,而能曲
尽纵狎跌宕之态,则又如顾宏中,皆妙品也。
他如刘珏、(夏云欲雨图,葑溪草堂图,踞湖山图,清白轩图,小洞庭图,
仿庐鸿一草堂图,夏山欲雨图,秋山水阁图等。)杜琼、(友松图,南村千景图。)
文嘉、(青绿米山袖卷,梅竹小幅,溪山幽远卷,蓝水玉山图,山水卷,蛱蝶图
等。)赵左、(仿杨没骨图,江南春卷等。)钱叔宝、(水墨秋山高隐小幅,
溪山深秀图,纪行图,钟馗移家图,夏山欲雨图等。)项圣谟、(天香书屋图,
古木新篁溪山古木图,松涛散仙图卷,五牛图等。)夏、(湘江风雨图,竹卷,
墨竹卷,云山图,江村图等。)孙克宏、(摹米氏研山图,朱竹图,梅花册,梅
竹卷,画石卷等。)徐文长、(水墨写生卷,风鸢图卷,荷花图。)姚绶、(亲
情聚别卷,细竹卷等。)皆有名作。而宋之黑儿图轴、吴彬之盘车图卷、张瑞
图之山水轴、李流芳之秋山图卷、倪元璐之秋山轴、卞文瑜之西湖八景册、谢葵
丘之溪隐图、金本清之双钩竹、王子新之兰竹、吴廷振之松鹤图、王彭之春山游
骑图、宣德御笔梨花图、景泰御笔花竹双鸟图、三城王朱芝危之莺粟花图、张
灵之赤壁后游图卷、王问之荻渚停桡轴、居节之五湖一舸图卷、宋旭之浙中山水
册、周之冕之秀石兰竹图花卉册、马守真之幽兰图、张羽之云山图、徐贲之惠山
图、师子林图、归去来辞卷、宋克之墨竹水墨丛竹卷、陆行直之碧梧苍石图、马
琬之云林隐居图、陈汝言之溪山秋霁图、王履之华山图、苍崖古树图、堵炳之秋
江送别图、屈礻勺之墨竹卷、金铉之渔乐图、杜堇之天神、郭诩之醉仙、顾正谊
之山水小幅、仿一峰道人册、尤求之华清上马图、朱蔚之兰竹卷、丁云鹏之人生
花卷白描罗汉图、薛素素之花里观音、林良之秋水凫鹭图、吴伟之临龙眠白描渊
明图、杨妃春睡图、陈继儒之梅花册等,亦皆为明代名画,而为鉴藏家所宝玩者
也。
以上所举,皆系见之记籍,历经赏鉴家之审评,而有宝贵之价值者也。其余
冷落民间,或藏内府,为吾人所不获见知,当甚多。且所谓历经审评,而足宝贵
者,其中亦不免赝鼎之混入;但明画之技术及价值,于此已可概见。大概以量论,
山水为最多,约占全数之半而强;次之则为竹石等;又次之则为花鸟、人物。以
质论,则多临摹前代诸家而加以陶熔,虽无特绝之处,而细密工整,秀润超逸,
诸家各有所长,大有融合宋元之观。除卷轴画外,壁画亦间有之,壁画之可考者,
不下十余壁。(《太仓州志》:周位,洪武初,入画院,宫掖山水画壁,多出其
笔。《云南府志》:金润甫《画史》,明初谪大理,绘武安王庙。《宁波志》:
卓民逸,永乐中,入翰林,南京报国寺漫壁有其笔。《兴化志》:解能绘佛光,
不以规矩,成祖选绘报国寺廊壁。《庆阳府志》:张仙童,凡寺庙墙壁经其画者,
咸称神妙。《列朝诗集》:孙宁题半塘寺润公房,顾叔明所画松壁云,顾君叔明
善写松,妙趣直与韦偃同,片缣幅纸不易得,人争一睹清双瞳。《画史会要》:
张德辉画龙云追踵,陈所翁神祠梵宇古壁,尚存其迹。又黄谏在翰林精绘事,馆
中壁旧写白菜其上,题者先后数百人,一日圮,众共惋惜,谏一一书之,并绘白
菜如旧。《嘉兴府志》:宋旭绘白雀寺壁,时称神妙。《太仓志》:尤求尝画小
西门关庙壁,作行军势,又画山藏经阁壁,作诸佛像,皆绝技。《蓬窗日录》:
永乐十五年,北京奉天殿两壁斗拱间,绘真武神像,桂州集恭默室者,文华后殿
之东九五斋之西室也,室北壁绘河图,东壁绘洛书,西壁画凤鸣朝阳图。)明代
画壁,虽不能谓仅此数而已。——如张仙童所经绘之寺壁,张德辉所经绘之梵宇,
固不止一二壁也。但较之元以前,则已大衰歇,不绝若缕矣。盖当时道释教已不
及前代之盛行,释像仙道之作家,亦寥寥无几。而一般文人对于绘画之鉴赏,又
偏重于卷轴,而视壁画之作,为一种工匠艺术与圬墁等,故作者极少,即或有之,
亦不过偶然乘兴而为之者,此明代画迹之大概情形也。
○第三十九节 画家
明代之能画者,自帝王而迄娼妓,凡一千三百人左右。其间士夫占十之八,
道释占十之一,女史与帝王亦占十之一。今举其最著者如下:
王绂
字孟端,号友石,又号九龙山人。高介绝俗。沐黔公尝以金帛求画,谢绝之;
后忽作一幅,遗其所厚同官转致之,曰:“姑以是塞黔公意,毋言我为公也。”
月夜闻邻笛,乘兴作画访遗之。其人乃大贾,喜甚,与戎绮更求配幅,绂却其
币,手裂所画坏之,其介如此。其画竹石师倪云林,山水师王叔明,而自成一种
风度。画竹尤有名,昆山夏师之,亦成大名。
边文进
字景昭,沙县人。为人夷旷洒落。永乐间召至京师,授武英殿待诏,善画,
尤精花鸟。花之娇笑,鸟之飞鸣,叶之正反,色之蕴藉,不但钩勒有笔,其用墨
无不合古,宋元后一人。其子楚芳楚善,甥俞存胜,婿张克信,皆传其法,成名
于时。
戴进
字文进,钱塘人。临摹精博,独步当时。大率模拟李唐、马远居多,而自见
古逸。神像、人物、走兽、花果、翎毛,俱极精致,而神像之威仪,鬼怪之勇猛,
衣纹设色,重轻纯熟,不下唐宋先贤。其画神像,多用铁线描,间亦用兰叶描。
其人物描法,则蚕头鼠尾,行笔有顿挫,盖用兰叶描而稍变其法者。文进既擅绝
技,至京师时,待诏谢廷循、李在等,皆深妒之。会进呈画仁智殿,首幅为秋江
独钓图,一红袍人垂钓水次,廷循从旁谗为失体,宣庙颔之,遂被放归,以穷死。
吴伟
字次翁,江夏人。成化时成国朱公延至幕中,以小仙呼之,因以为号。山水、
人物,苍劲入神品。宪宗召授锦衣卫镇抚,待诏仁智殿。孝宗命画,称旨,授锦
衣百户,赐印章曰画状元。少时收养布衣钱昕家,侍其子于书斋中,便取笔画地
作人物山水状。弱冠,其画遂入神品。山水、树石,俱作斧劈皴,落笔健壮,白
描尤佳;人物出自吴道子,纵笔不甚经意,而奇逸潇洒动人。临画用墨如泼云,
旁观者甚骇,俄顷挥洒,臣细曲折,各有条理,若宿构然。性好剧饮,尝游杏花
村,酒渴,从老妪索茗。明年,复过之,老妪已谢世,援笔追写其像,其子见之,
大恸不已,乞而藏之。一日,被诏。正醉,中官扶掖入殿中,上命作松泉图,即
跪翻墨汁,信手涂抹,上叹曰:“真仙笔也。”
沈周
字启南,世称之曰石田先生,家长洲之相城里。山水、人物、花卉、禽鱼悉
入神品,唐宋名流,胜国诸贤,上下千载,纵横百辈,先生兼总条贯,莫不揽其
精微。每营一障,则长林巨壑,小市寒墟,高明委曲,风趣洽然。使夫览者,若
云雾生于屋中,山川集于几上。盖先生于宋元名手,一一能变化出入,于董北苑、
僧巨然、李营丘,尤有心印,稍以己意发之。大概中年以子久为宗,晚乃醉心梅
道人,酣肆融洽,不可一世,故晚年多作大幅。一时名士如唐寅、文徵明之流,
咸出其门。而先生又和易近物,贩夫牧竖,持纸来索,不见难色;或作赝品求题
者,亦乐然应之。近自京师,远自闽浙川广,无不购求其迹,以为珍玩。风流文
翰,照映一时,可谓盛矣。
吕纪
字廷振,鄞县人。攻翎毛,间作山水人物。弘治中,应例入御用监,益造精
诣。凡草木、花鸟,生意流动,泉石波景,点染烟润,有造化之妙。后官锦衣卫
指挥,应诏承制,多立意进规,孝宗尝称之曰:“工执艺事以谏,吕纪有之。”
唐寅
字子畏,号伯虎,又号六如,吴人。其学务穷研,自宋李营丘、范宽、李唐、
马、夏,以至吴兴王、黄数大家,靡不研解。画法沉郁,风骨奇峭,刊落庸琐,
务求浓厚,盖擅刘松年、李希古二家之皴法;而其笔资雅秀,又能青出于蓝。评
者谓其画远攻李唐,足任偏师,近交沈周,可当半席云。
周臣
字舜卿,别号东村,吴郡人。画山水人物,峡深岚厚,古面奇妆,有苍苍之
色。论者谓可与戴静庵并驱云。
仇英
字实父,号十洲,太仓人。工临摹,粉图黄纸,落笔乱真。至于发翠豪金,
丝丹缕素,精丽艳逸,无惭古人。董其昌称实父是赵伯驹后身,即文、沈亦未尽
其法云。
文徵明
初名璧,以字行,更字徵仲,号衡山居士,长洲人。至京师,授翰林待诏
。性喜画,然不肯规规模拟,遇古人妙迹,惟览观其意,而师心自诣,辄神会意
解,至穷微妙,天真烂漫,不减古人。要之,远学郭熙,近学松雪,而得意之笔,
往往以工致胜;至其气韵神采,独步一时,海宇钦慕,缣素山积。但富贵者来求,
多靳不与,贫交持以获厚利,至有待以举火者。其子彭,字寿承,号三桥;嘉字
休承;台字允承;又从子伯仁,字德承,号五峰;皆能世其家学,有名于时。
陈淳
字道复,号白阳山人,天才秀发,下笔超异,山水师米南宫、王叔明、黄子
久,不为效颦学步,而萧散闲逸之趣,宛然在目。尤妙写生,一花半叶,淡墨欹
豪,而疏斜历乱,咄咄逼真,倾动群类。其子括,字子正,号沱江,亦以善花卉
名。
陆治
字叔平,居包山,因号包山。好为古文辞,尤心通绘事。所传写山水、折衷
宋元诸家,奇伟秀拔过之;点染花鸟竹石,往往天造,尤得徐、黄遗意。晚年贫
甚,有贵官子因所知某以请画,作数幅答之,其人厚其贽币以谢,叔平曰:“吾
为所知,非为贫也。”立却之,其孤介如此。
项元汴
字子京,号墨林居士,李人。山水学黄公望、倪瓒,尤醉心于倪,得其胜
趣。尤精赏鉴,收藏之富,为江南最。
赵左
字文度,华亭人。画学董源,兼有黄公望、倪瓒之意,神韵逸发,为士林所
珍。盖其笔墨雅秀,烟云生动,烘染得法,间用焦墨枯笔为之。苏松一派,乃其
首创。
周之冕
字服卿,号少谷,长洲人。写意花鸟,最有神韵,设色亦鲜雅。各种家畜禽
鸟,详其饮啄飞止,故动笔具有生意。《州续稿》云:“胜国以来,写花草者,
无如吾吴郡;而吴郡自沈启南后,无如陈道复、陆叔平;然道复妙而不真,叔平
真而不妙,周之冕似能兼撮二子之长。”其推重之如此。
董其昌
字玄宰,华亭人,官至礼部尚书,谥文敏。画集宋元诸家之长,行以己意,
论者称其气韵秀润,潇洒生动,非人力所能及。盖文敏以儒雅之笔,写高逸之意,
宜其风流蕴藉,独步一代。其画颇自矜慎,贵人巨公郑重请乞者,多情他人应之;
或点染已就,僮奴以赝笔相易,亦欣然为题署,都不计也。家多姬侍,各具绢素
索画,稍有倦色,则谣诼继之,购其真迹者,得之闺房为多。顾凝远云:“自元
末以迄国初,画家秀气略尽,成弘嘉靖间,复钟于吾郡,至万历末而复衰,董宗
伯起于云间,才名道艺,光岳毓灵,诚开山祖也。”
李流芳
字长蘅,嘉定人。万历丙午举南畿,再上公车,不第,遂绝意进取。性好佳
山水,中岁尤数寓西湖,诗酒笔墨,淋漓挥洒。山僧榜人,相与款曲软语间,持
绢素请乞,欣然应之。画以山水擅长;其写生又有别趣,出入宋元,逸气飞动。
子杭之,字僧筏,画笔酷似其父。
蓝瑛
字田叔,号蝶叟,浙江人。善画,为浙派最后之大家。画老而弥工,苍古颇
类沈启南。
明代画家之著名者,不可指数,上所列者,择其较有关系于画史之演进,非
独以艺术称也。其次名家,以其所长者归纳之,有兼长山水花鸟者,约二十余家,
(谢子德、张一奇、谢宇、朱多正、许宏、朱谋■、雷鲤、璩之璞、沈仕、黄
希宪、朱之士、朱之蕃、张钦、王世昌、程嘉燧、朱铨、谢成、朱鉴、马稷、薛
仁、陈斧、叶小鸾、李夫人、道坤等。)兼长花鸟人物者,约六家,(倪端、商
善、俞恩、俞舜臣、刘奇、张鹏等。)兼长山水人物者,五十余家,(王立本、
范摹、蒋子成、巩庸、边孟屯、胡、解珙、林质斋、张世禄、夏鼎、林广、彭
舜卿、杜琼、孙、顾仁效、邵龙、车明舆、宋臣、陈暹、蒋贵詹、林宁、朱崇
儒成性、刘俊、陈颐、李士达、沈硕、吴彬、尤求、李宗谟、朱邦、苏祥、贾志
保甸、陈有寓、时俨、简诏、蒋嵩、黄尚质、汪都、张应召、钱黄、邬昆、程环、
曹羲、袁文可、吴继序、毕本、张复阳、戴氏女、林金、兰氏、朱斗、氏等。)
兼长花鸟人物者,四家,(王问、葛垓、陈喜、崔氵殿等。)专长花鸟者,七十
余家,(章葆、毛文升、范暹、殷善、魏以敬、汪文、陈九成、杨云林、莫藏、
张铎、裴日英、傅礼、郑春、郑堂、林良、林郊、任材、沈奎、沈政、许伯明、
吴麟、赵式、瞿果、丁文暹、邓文明、刘琦、张灵、陈括、孙天佑、汪龙、黄珍、
陈犀、蒋晓山、刘志寿、伍、王祥、陈柱、孟曰浩、杜大成、吴孺子、李
阳、汪肇、张广、周访、俞必兴、季如太、孙万益、曹文炳、陈、陆锡、谈志
伊、高阳、王维烈、朱谋毂、朱谋<睿>、葛一龙、陈粲、林存义、陈遵、童佩、
朱国华、周廉、王中立、万国桢、刘迈、朱晖、谢道龄、戚勋、蒋龙、陈永叔、
文世光、朱统钅、韩旭、王醴、凌必正、陈嘉言、梁孟、昭氏等。)专长人物
士女释道者,约六十余家,(朱应辰、吕文英、马良、蒋宥、傅子英、王凤、朱
士谦、周官、上官伯达、文台、阮福、陈子和、胡隆、张纪、萧以德、蔡世新、
朱孟渊、张靖、解、王尚贤、罗理、姜隐、张仙童、许通、董常、刘廷敕、许
俊、王鉴、洪泽、侯钺、李彬、周兆通、陈凤、王仪、顾应文、罗素、马俊、何
寅、袁、张伦、沈鸣远、张路、艾方师、郭诩、陈仪、朱多翼、沈完、王上
宫、谢茂昌、吴廷、袁源、王舜国、翟文英、史朝定、张文元、张、郑重、李
麟、崔子忠、李茂枝、张凤仪、方叔毅、仇英之女杜陵内史、邢侗之妹慈静等。)
专长山水者尤多,(姚俊、程胜、郭仁、李存箕、周纶、沈继祖、袁登道、杨一
洲、史元昭、李芳、管稚生、徐昆、马青丘、邹迪光、李日华、顾懿德、陈继儒、
何白、吴振、文震亨、文从昌、卞文瑜、王綦、盛茂烨、袁孔璋、孙枝、张宏、
张尧恩、杨文骢、张尔葆、邵弥、顾凝远、张风、武光辅、朱茂曙、施霖、凌云
翰、恽道生、商孟和等。)今就各家所宗法者,类而举之:其宗米氏者,则有宋
珏(张羽、陈、徐子修、高廷礼、罗稚、林景时、何澄、谢环、王挹真、毛良、
黎民表、顾源、释解如)等十余家;宗董源者,有徐贲(马琬、华、颜顾困、
胡仲厚、钱复、叶澄、沈贞吉、邵文恩、王朝佐、戚文佐、张维、甄求野)等十
余家;宗王叔明者,有文伯仁(关思、刘珏、俞泰、胡宗仁)等五家;宗大痴者,
有邹之麟(许舟、金铉、夏衡、黄蒙、王宠、项元汴、莫如龙、顾正谊、强存仁、
王心一、王士昌、侯懋功、熊茂松、徐弘泽、项承恩)等十六家;宗松雪翁者,
有陈汝言、张涣等;宗郭、范者,有朱自芳(茹洪、马轼)等。宗荆、关者,有
张子俊、姚元在等。宗房山者,有高氵位(高景度、高景约、沈彦诚、王田、莫
懋、刘传)等。宗马、夏者,(朱侃、沈希远、苏致中、章瑾、范礼、王恭、沈
观、陈勉、李在、周文靖、雷济民、张晕、丁玉川、邵南、陈沂等。)宗云林者,
(卢谦、胡宗信、陈叔谦、朱睿龠、文嘉、王思任、陆师道、米万钟、曹履吉、
安绍芳、周时、赵甸、文从简、翁逸等。)宗吴仲圭者,(姚绶、詹仲和、王一
鹏、吴爱蕉、朱朴、郑本、谭、朱谋<走>等。)宗盛子昭者,(吴子陵、郭
纯、盛叔大、顾文叙、顾叔润、石锐、陈公辅等。)亦各十许家,可谓盛矣。)
至画四君子画则有擅长兰者,(胡俨、朱孟钧、倪宗器、郑山辉、杨体秀、蔡一
槐、周天球、孙克宏、朱蔚、沈春泽、陈元素、吴秋林、俞臣、万玉山、马湘兰
氏、葛晓云氏、马文玉氏、呼文姬氏、杨ギ姬氏、薛素素氏、顿喜氏等。)二十
余家,而妇女居半数焉。擅长梅者,(王冕、徐杰、徐良甫、陈献章、袁子初、
王蕃、卢景春、陈忄产、金黼麇、宗伯、周号、崔深、张子纟玄、王彦、姚氵制、
郑彦初、高松、陆复、王梅夫、沈士廉、王人佐、Κ懋、沈襄、於竹屋、吴治、
赵从吉、郑道光、蒋南伯、姚仲祥、俞山、沈隆、释玉庭、任克诚室孙氏、任道
逊、张、张禄、顾翰、王谦等。)约四十许人,而士夫居多,释子、妇女间有
之。擅长竹者,(杨基、宋克、王彦真、沈伯溪、林宏显、刘滋、张绅、金文、
归世昌、吕端俊、刘崧、卢瑛、赵备、顾禄、金温、鲁得之、乌斯道、杨荣、朱
孝臣、王药、陆宽、张宇初、李克隽、朱应祥、张庆玄、王佑、李元中、程玉泉、
裴爽、姚广孝、桑华、陈继、顾培、吴雪崖、夏、夏、赵丹林、张益、刘世
儒、张绪、刘应龙、屈礻勺、余重漠、吴、叶竹泉、林詹、景凤、马明瑞、
魏天骥、胨文徽、林遵性、朱完等。)约五十余人。擅长菊者(苏照、李明远、
季宾、苏季雅、詹氵崇、陈录、计礼、陈大章、杨节、孙堪、毛世济、黄九霄、
詹士显、吴河、超上人等。)为最少,亦十余人。其他擅画草虫之能手,则有吕
敬甫(壶敏、孙龙、钟礼、王乾、陈天定、岳岱、陈鹤、唐竹窗、韩方、王翘、
姚裕、陆元厚、沈甲秀、文淑氏、吴净鬟氏)等十余家。而擅画松者,(邢侗、
黄布、顾永瞻、顾仪、闻人绍宗。)擅画枯木竹石者,(周信、张澹然、吴伯
理、沈明远、卫青、张、曹侃、张宁、蒋文藻、史忠、钱仁夫、杨廷端、石璞、
朱南一、徐霖、李昶、皇甫濂、袁聚、姚沾、徐渭、盛时泰、蓝文豹、黄用中、
林有台、何乔福、朱庆聚、倪元璐、释律天、如瑞丸女士、徐安生女士。)擅画
松石者,(陈复、郑善夫、王显、吴序、黄道周。)皆颇有人,而擅枯木竹石者
为尤多。至于杂画,如范川庄擅画鹅,詹俨、陆琰、郑克刚、萧琛、周全、王逢
元等擅画马,陈玑、陆宣、吴纯、曾鲸、蒋月鉴、姚继宗、李子安等皆善传神,
胡唯、周是修、李掖、张德辉、许瑞等皆善画龙,刘叔雅、詹大、释妙琴等皆善
画牛,曾沂、萧澄、龙上人皆善画水,杨瑗、徐白、傅金山等善画菜,尚仲份善
画鹭,朱月鉴善画荷花,钱世庄善画驴,张子言、释大云善画水仙,林辅、史旦
善画芦雁,赵廉、刘祥、陈希尹、张士达、何雪润善画虎,王养蒙、岳正、陈钢、
胡大年、徐桓、陶贺、徐兰、周、徐秀、释笑印、释晓、释可浩、释常莹等
善画葡萄,翁孤峰、莫胜、刘进、曹恩等善画鱼,张金善画猫,朱重光善画鹊;
皆以专诣名于当时者也。
○第四十节 画论
我国图画,大概唐以前,多注重形象之酷肖,宋则于理中求神;元于形理之
外力主写意。至于明,总承先代之遗风,有主重形者,有主重理者,有主重意者;
然主重理者极少,而主重形者又多为未尝习画以古道自泥者流;主重意者,则多
为深于画学之士大夫。盖明承元后,受元画之影响,自较切近,且因艺术思想程
序上之蜕变,重规则者多重形,主放任者多重意。至于理,则须于形意之中,复
宜加以极精之体会,而明人实少此细心也。我国图画上所谓法与意,经前贤挥发
殆尽,明人仅承其教而演习之,有所作,必以得古人之法与意为上,于是临模一
道,几为明人习画者之不二法门。虽思想极解放,艺术极高明者,亦以追踵古人
为能事;其泥古者,多学唐以前法则,重在得形,否则多近法元人,以写意鸣高;
其宗宋人者,亦往往失之过于形似,或失之过于写意。总之,明人图画之思想杂,
学术浑,美言之,可谓集前代之大成;毁言之,则为杂法前人,极无新建树之可
言。
王履《华山图序》云:“画虽状形,主乎意,意不足,谓之非形可也。虽然,
意在形,舍形何所求意。故得其形者,意溢乎形,失其形者,形乎哉?画物欲似
物,岂可不识其面;古之人之名世,果得于暗中摸索耶!”此形与意相提并论,
而侧重形者也。沈颢曰:“画中有物,物中有声,嘉隆而后,神骨俱乏,况声乎?”
所谓画中之物,形也,物中有声,理也;是形与理相提并论,而侧重于理者也。
练安曰:“画之为艺,世之专门名家者,多能曲尽其形似;而至其意态情性之所
聚,天机之所寓,悠然不可探索者,非雅人胜士,超然有见乎尘俗之外者,莫之
能至。”李日华曰:“古人绘事,如佛说法,纵口极谈,所拈往劫因果,奇诡出
没,超然意表,而总不越实际理地;所以人天悚听,无非议者。绘事不必求奇,
不必循格,要在胸中实有吐出,便是矣。”是则轻视形似而并重理与意者也。明
人图画之重意,论之者实繁有徒,何良俊之言曰:“画特忌形貌,采章历历具足,
甚谨甚细,而外露巧密。”屠隆之言曰:“意趣具于笔前,故画成神足,不求工
巧,而自多妙处。画花,赵昌意在似;徐熙意不在似;意不在似者,太史公之于
文,杜陵老子之于诗也。”又云:“人能以画寓意,胸中便生景象,笔端妙合天
趣,若不以天生活泼为法,徒窃纸上形似,终为俗品。”周天球之言曰:“写生
之法,妙在得化工之巧,具生意之全,不计纤拙形似也。”岳正之言曰:“画,
书之余也。学者于游艺之暇,适趣写怀,不妄挥洒。大都在意不在象,在韵不在
巧;巧则工,象则俗矣。”诸家所论,要皆主轻形似而重意趣,图画既主意趣,
故不重描而重写。重写,故多乐以书法入画笔,而文人擅其长。其画尤于山水为
近。薛冈曰:“画中惟山水义理深远,而意趣无穷,故文人之笔,山水常多;若
人物禽虫花草,多出画工,虽至精妙,一览易尽。”文徵明曰:“高人逸士,往
往喜弄笔作山水以自娱。”时虽极重规矩之界画,亦受此思想之影响,而近于写
意。文氏又曰:“画家宫室,最为难工,谓须折算无差,乃为合作,盖束于绳矩,
笔墨不可以逞,稍涉畦畛,便入庸匠。”王肯堂曰:“郭恕先界重楼复阁,层见
叠出,良木工料之无一不合规矩,其余小艺委曲精微如此。今之作画者,握笔不
知轻重,而辄蔑弃绳墨,信手涂抹何哉?”是皆其反证也。当时画家,既多以写
意为重,而意不在人,殊难捉摸;非有所修养,不足以善其意而见美于画,于是
多有因此而主情性之修养。文徵明白题其米山云:“人品不高,用墨无法。”李
日华论之曰:“点墨落纸,大非细事,必须胸中廓然无一物,然后烟云秀色,与
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笔下幻出奇诡;若是营营世念,澡雪未尽,即日对丘壑,
日模妙迹,到头只与髹采圬墁之工,争巧拙于毫厘也。”夫以高怀达情之士大夫,
固非以画为事,乃以画为寄者;以画为寄,即以寓意求趣为能事,谢肇湖曰:
“今人画以意趣为宗,不复画人物及故事,至花鸟翎毛,则辄卑视之,至于鬼神
佛像及地狱变相等图,则百无一矣。”可知以意趣为宗之结果,花鸟翎毛佛像等
之宜以形象见胜者,皆少人顾问。当时人如王肯堂、李日华等,虽考古证今,多
所反议,当时势所趋,思潮难挽,而明季写意之风,尤称盛焉。此明人绘画思想
之概;论其绘画之事,则可分四端述之:
(一)关于画学者
画学以思想之趋舍为趋舍,明人之图画思想,有主模古,有主写意。模古写
意二事,本各立于极端;但在明人,以为模古非可专以古迹之是模,必得其意,
且见我意;写意亦非可纯以我意之是写,必以古法为规,且存古意。故论明人之
画学,可以模古写意二种括之。
模古
吴宽曰:“古图画多圣贤与贞妃烈妇事迹,可以补世道者;后世始流为山水
禽鱼草木之类,而古意荡然。此数者,人所尝见,虽乏图画,何损于世,乃疲精
极思,必欲得其肖似。如古人事迹,足以益人,人既不得而见,宜表著之,反弃
不省,吾不知其故也。”王肯堂曰:“前辈画山水,皆高人逸士,所谓泉石膏肓,
烟霞痼癖。胸中丘壑,幽映回缭,郁郁勃勃,不可终遏,而流于缣素之间,意诚
不在画也。自六朝以来,一变而王维、张ロ、毕宏、郑虔,再变而荆、关,三变
而董源、李成、范宽极矣。若黄子久,则脱卸几尽,然不过渊源董源,今士大夫
能画者多师之。川岑树石,只是笔尖拖出,了无古法,便自谓前无古人,后无来
者,甚不知量也。”吴氏之说,泥古可谓独深;甚至认图画可仅限于人物,而山
水花鸟等,皆可不必写作,则其对于写作方法之不容有“自我作古”之见解,可
推想焉。王氏论山水画之变迁,了如指掌;且深知意不在画之道,而亦以古
法为言,诚以明人之论画学者,动以古人为话柄,虽极端主张写意者,亦皆不免。
董其昌有言曰:“画家以古人为师,已是上乘。”其一例也。时人脑中,既皆有
一古人之偶像,于是重临模之学,其能自见己意,又不失古法为上乘。若失古法
而一逞己意者,纵其艺至精,亦被诽议。唐志契曰:“画家传模移写,自谢赫始。
此法遂为画家捷径。盖临摹最易,神气难传,师其意而不师其迹,乃真临摹也。
如巨然学北苑,元章学北苑,大痴学北苑,倪迂学北苑,一北苑耳!各各学之,
而各各不相似。使俗人为之,定要笔笔与原本相同,若之何能名世也。”屠隆曰:
“临摹古画,着色最难,极力模拟,或有相似,惟红不可及,然无出宋人。宋人
模写唐朝五代之画,如出一手,秘府多宝藏之。今人临画,惟求影响,多用己意,
随手苟简,虽极精工,先乏天趣,妙者亦板。国朝戴文进临摹宋人名画,得其三
昧,种种逼真;效黄子久、王叔明画,较胜二家。沈石田有一种本色,摹仿诸旧
画,笔意夺真,独于倪元镇不似,盖老笔过之也。”李日华曰:“元唯赵吴兴父
子犹守古人之法,而不脱富贵气。王叔明、黄子久俱山林疏宕之士,画法约略前
人,而自出规度,当其苍润萧远,非不卓然可宝,而岁月渲运之法,则偷力多矣。
倪迂漫士,无意工拙,彼云自写胸中逸气,无逸气而袭其迹,终成类狗耳。本朝
惟文衡山婉润,沈石田苍老,乃多取办一时,难与古人比迹。仇英有功力,然无
老骨;且古人简而愈备,淡而愈浓,英能繁不能简,能浓不能淡,非高品也。”
范允临曰:“学书不学晋辙,终成下品;惟画亦然。宋元诸名家,如荆、关、董、
范,下逮子久、叔明、巨然、子昂,矩法森然,画家之宗工巨匠也。此皆胸中有
书,故能自具丘壑,今吴人目不识一字,不见一古人真迹,而辄师心自创,惟涂
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即悬之市中,以易斗米,画那得佳耶。间有取法名公者,
惟知有一衡山,少少仿佛,摹拟仅得其形似皮肤,而曾不得其神理,曰吾学衡山
耳,殊不知衡山皆取法宋元诸公,务得其神髓,故能独擅一代,可垂不朽。然则
吴人何不追溯衡山之祖师而法之乎?即不能上追古人,下亦不失为衡山矣。此意
惟云间诸公知之,故文度、玄宰、元庆诸名氏,能力追古人,各自成家。”谢肇
湖曰:“宋画如董元、巨然,全宗唐人法度,李伯时学摩诘,以工巧胜;自是唐
宋本色。接其武者,惟赵松雪。然松雪间出独创,而龙眠一意摹仿,趋舍稍异耳。”
沈颢曰:“董北苑之精神在云间,赵承旨之风韵在金阊,已而交相非;非非赵也,
董也,非因袭之流弊,流弊既极,遂有矫枉,至习矫枉,转为因袭,共成流弊;
其中机捩循迁,去古愈远,自立愈赢,何不寻宗觅派,打成冷局;非北苑,非承
旨,非云间,非金阊,非因袭,非矫枉,孤踪独响,复然自得。”又曰:“临模
古人,不在对临,而在神会,目意所结,一尘不入,似而不似,不似而似,不容
思议。”诸家要皆主于模古,或引证古人,或历述时流,别其优劣,指其当否,
各有至理;而唐志契“师意不师迹”之说,与范允临“上追古人”之论,尤为精
到。至屠隆、谢肇湖之历述时流通病,尤足考见当时之画派与风习焉。惟李日华
言稍过当,然亦足见时趋急下,有以反动之也。李流芳自言画无师承,不喜临模
古人,然每有所作,笔笔皆有来历。其言曰:“学古人者,固非求其似之谓也,
子久、仲圭学董、巨,元镇学荆、关,彦敬学二米,然亦成其为元镇、子久、仲
圭、彦敬而已,何必如今之临模古人哉!”可知李氏未尝不临模古人
,不过不求其似已耳。董文敏著《画旨》,首言“画平远师赵大年,重山叠嶂师
江贯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潇湘图点子,皴树用北苑、子昂二家法,石用李将
军秋江待渡图及郭忠恕雪景,李成画法,有小幅小墨,及著色青绿,俱宜宗之,
集其大成,自出机轴,再四五年,文、沈二君,不能独步吾吴矣。”夫模古之用
意,原在集其大成,自出机轴,或取其意,或取其笔,或得其韵,或得其全法之
一分,已可不负模古之初心。李流芳“不求其似”,唐志契“师意不师迹”之说,
与此理有相符合者。于以归纳诸家之说,而知明人于临模之学有二点焉:曰不求
全似其迹。曰取集其所长。非然者,则如练安所谓效古人之迹者,是拘拘于尘垢
糠秕,而未得其真者也,则非明人之所主模古之意。
写意
绘画之事,在借外物之形象,写胸中之所有;临模之学,无非速与学者以写
意之技能而已。故明人主临模,尤重写意。杜琼曰:“绘画之事,胸中造化,吐
露于笔端,忽变幻,象其物宜,足以启人之高志,发人之浩气。”是即言贵写
意也。然写意者,非谓可自由涂抹,必如屠隆所谓:“意趣具于笔前。”始能画
成神定气足,不求工巧而自多妙处,否则败矣。李式玉曰:“今之画者,观其初
作数树焉,意止矣;及徐而见其势之有余也,复缀之以树。继作数峰焉,意止矣;
及徐而见其势之有余也,复缀之以峰。再作亭榭桥道诸物焉,意亦止矣;及徐而
见其势之有余也,复杂以他物。如是画,安得佳,又安得传乎。”不先主以意,
随景累填,固大坏事。是盖胸无丘壑,不惟不能写意,实欲写而并无意也。故欲
写意,必先畜有可写之意。王世贞曰:“书道成后。挥洒时,人心不过秒忽;画
学成后,盘礴时,人心不能丝毫。”是言养有素者,解衣盘礴,不用心而意自足。
所谓养者,观明人之所论,可分三端:曰敦修品行;曰观法自然;曰运用书法。
明人以为画之工巧者,为匠艺。写意之作,则惟高人逸士能之,以其胸臆超达,
有见乎尘俗之外也。故文徵明有“人品不高,用墨无法”之说;而王肯堂亦有
“前辈画山水,皆高人逸士”之说也。书法通用于画法,前人已有言之;至明乃
益崇其说。唐寅曰:“工画如楷书,写意如草圣,世之善书者,多善画,由其转
腕用笔之不滞也。”王世贞曰:“语曰:画石如飞白,木如籀”;“画竹干如篆,
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郭熙、唐棣之树,文与可之竹,温日观之葡萄,皆自
草法中得来,此画与书通者也。至于书体,篆隶如鹄头、虎爪、倒薤、偃波、龙
凤、麟龟、鱼虫、云鸟、鹊鹄、牛鼠、猴鸡、犬兔、科斗之属,法如锥画沙,印
印泥,折钗股,屋漏痕,高峰坠石,百岁枯藤,惊蛇入草,比拟如龙跳虎卧,戏
海游天,美女仙人,霞收月上;及览韩退之送高闲上人序,李阳冰上李大夫书,
则书尤与画通者也。”董其昌曰:“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李日
华曰:“余尝泛论画学,必在能书,方知用笔。”或借书喻画,或直言画宜用书
法。或重言不习书竟不能作画。一若欲画,非先习书不可。诚以士大夫欲写胸中
之所有,固非描绘之工所能尽,运用书法,宜乎为明人所认为画学上之要件。至
于观法自然,尤为明人写意派所极端注重。屠隆曰:“或观佳山水处,胸中便生
景象。或观名花折枝,想其态度绰约,枝梗转折,向日舒笑,近风欹斜,含烟弄
雨,初开残落,布置笔端,不觉妙合天趣,自是一乐。”董其昌曰:“朝起看云
气变幻,可收拾笔端,吾尝游洞庭湖,推篷旷望,俨然米家墨戏。……画家当以
天地为师。……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沈颢曰:
“董源以江南真山水为稿本。黄公望隐虞山,皴色俱肖;且日囊笔砚,遇云姿树
态,临勒不舍。郭河阳至取真云惊涌作山势,尤称巧贼。应知古人稿本,在大块
内,吾人灵心慧眼,自能觑著;又不可拨程派,作漭荡生涯也。”诸家皆为主
观法自然之有力者,其中尤以董其昌之言为最透澈。明人对于写意,既主须有高
深之学养,故有以草率写意为偷惰者,皆被时论所诋讥。沈颢曰:“今人见画之
简洁高逸,曰士夫画也,以为无实诣也,实诣指行家法耳,不知王维、李成、范
宽、米氏父子、苏子瞻、晁无咎、李伯时辈,士夫也,无实诣乎?行家乎?”王
肯堂曰:“今士大夫能画者,川岑树石,只是笔尖拖出,了无古法,便自谓前无
古人,后无来者,甚不知量也。”明人对于写意派学者,论评之严于此可见。要
之写意者,不能蔑弃古法,妄自涂抹,必以临模为根柢。
(二)关于画品者
画品者,古今画家艺术上之各种品评也。杨慎、王世贞、董其昌、王犀登、
顾凝远等,皆有著作。杨慎谓:“画家以顾、陆、张、吴为四祖,余以为失评矣。
当以顾、陆、张、展为四祖。顾、陆、张、展,如诗家之曹、刘、沈、谢,阎立
本则诗家之李白,吴道玄则杜甫也。”其言太笼统,且以主观之不同,究竟孰为
失评,殊难论定。王世贞亦尝品评六朝诸大家矣,谓画家称顾、陆、张、吴,犹
书之有钟、张、羲、献也;后又称曹、卫、顾、陆,则书之钟、皇、张、索。并
以谢赫《画品》、李嗣真《续画品》、及姚最、张怀、张彦远诸家之说相参证,
而得其评语,谓:“典型当首虎头,精神当推道子,卫协调古,探微功新,可谓
四圣。弗兴迹犹隐显,僧繇等方殆庶:比之于书,殆皇、索之伦耳。”至其论人
物山水花鸟之变迁,宋元诸家艺术之优劣,尤足见其学识。其言曰:“人物自顾、
陆、展、郑以至僧繇、道玄一变也。山水至大小李一变也;荆、关、董、巨又一
变也;李成、范宽又一变也;刘、李、马、夏又一变也;大痴、黄鹤又一变也。
赵子昂近宋人,人物为胜;沈启南近元人,山水为尤,二子之于古,可谓具体而
微。大小米、高彦敬以简略取韵,倪瓒以雅弱取姿,宜登逸品,未是当家。花鸟
以徐熙为神,黄筌为妙,居き次之,宣和帝又次之;沈启南浅色水墨,实出自徐
熙而更加简淡,神采若新;至于道复,渐无色矣。……大抵五代以前,画山水者
少,二李辈虽极精工,微伤板细;右丞始能发景外之趣而犹未尽;至关仝、董源、
巨然辈方以真趣出之,气概雄远,墨晕神奇;至李营丘成而绝矣。营丘有雅癖,
画存世者绝少;范宽继之,奕奕齐胜。此外如高克明、郭熙辈,亦自卓然。南渡
以前,独重李公麟伯时。伯时白描人物,远师顾、吴,牛马斟酌韩、戴,山水出
入王、李,似于董、李所未及也。……文与可画竹,是竹之左氏也;子瞻却类庄
子。又有息斋李ぅ者,亦以竹名;所谓东坡之笔妙而不真,息斋之竹真而不妙者
是也。梅道人始究极其变;流传既久,真赝错杂。我朝王孟端、夏仲昭,可入能
品,而不得其风神。迩来专为画家避拙免俗之一途矣。……松雪尚工人物楼台花
榭,描写精绝,至彦敬等,直写意取气韵而已。宋体为之一变。子久师董源,晚
稍变之,最为清远;叔明师王维,郁深至;元镇极简雅,似嫩而苍。……”王
氏精鉴赏,富收藏,故能评骘今古,各得其当。董其昌对于宋元诸各家及本朝沈、
文诸公,亦各有品评。其评宋人曰:“米元章作画,一洗画家谬习,观其高自标
置,谓无一点吴生习气。郭恕先楼阁山水,可谓神巧极天工,错非李嵩辈所能梦
见。夏圭师李唐,更加简率,其意欲尽去模拟蹊径,若灭若没,寓二米墨戏于笔
端,他人破觚为员,此则琢员为觚耳。……”其评元人曰:“赵集贤画为元人冠
冕;元季四大家,以黄公望为冠,而王蒙、倪瓒、吴仲圭,与之对垒。叔明画从
赵文敏风韵中来,故酷似其舅;又泛滥唐宋诸名家,而以董源、王维为宗,故其
纵逸多姿,又往往出文敏规格之外。云林古淡天真。仲圭画师巨然,苍苍莽莽,
有林下风。高彦敬尚书画在逸品之列,虽学米氏父子,乃远宗吾家北苑,而降格
为墨戏者。……”其论本朝人曰:“石田先生于胜国诸贤名迹,无不摹写,亦绝
相似,或出其上。文太史本色画,极类赵承旨,第微尖利耳;李昭道一派,为赵
伯驹伯辅,精工之极,又有士气,后人仿之者,得其工不能得其雅,若元之丁野
夫、钱舜举是已,五百年而有仇实父。实父作画时,不闻鼓吹阗骈之声,其术亦
近苦矣。……”其论元季诸家画派曰:“元季诸君子,画惟两派:一为董源,一
为李成。成画有郭河阳为之佐,亦犹源画有僧巨然副之也。然黄、倪、吴、王四
大家,皆以董、巨起家成名,至今只行海内;至如学李、郭者,朱泽民、唐子华、
姚彦卿辈,俱为前人蹊径所厌,不能自立堂户。”所言亦颇扼要。至若王犀登
之《丹青志》,顾凝远之《画评》,分品别类,更较有系统。《丹青志》序言略
云:“吴中绘事,自曹、顾、僧繇以来,郁乎云兴,萧疏秀妙,将无海峤精灵之
气偏于东士耶?抑亦流风余韵前沾后渍耶?……感名邦之多彦,瞻妙匠之苦心,
断自吴都,肇乎昭代,援豪小纂,传信将来。”下列品志人名,各系以赞,赞不
录;神品志一人:沈周,附沈贞吉、恒吉、杜琼。妙品志四人:宋克、唐寅、文
徵明、张灵,附文嘉、文伯仁、朱生、周官。能品志四人:夏太卿、夏中书、周
臣、仇英。逸品志三人:刘珏、陈道复、陈子正。遗耆志三人:黄子久、赵长善、
陈惟元。栖旅志二人:徐贲、张羽;闺秀志一人:仇氏。顾氏《画评》,制极简
单,自汉以下,仅即其世次录其姓名而已。白张衡迄宋赵孟ぽ凡十八家。又有
《元人画评》,四大家自倪瓒、吴仲圭、黄公望、王蒙,继其盛者,方方壶、徐
贲、马文璧、曹知白、谢葵丘、柯九思等数家。又有《国朝画评》,评明代吴郡
诸名家,其序曰:“博采时论,略序人伦,光昭斯道,未敢轩轾。”故其制亦甚
略,有士大夫名家宗匠者沈周等是也;中兴间气者,董其昌是也;文士名家者,
陈道复等是也;画名家者,周臣等是也,文士名家者,李流芳等是也;兰闺特秀,
则有文淑、韩月云。
(三)关于画体者
绘凶之事,时有沿革,时有变动,虽有宗派,而面目往往自异。宋濂《画原》
略谓:“书画非异道,其初一致,古之善绘者,或画诗,或图孝经,或貌尔雅,
或像论语,暨春秋,或著易象,皆附经而行,犹未失其初意也。下逮汉魏晋梁之
间,讲学之有图,问礼之有图,烈女仁智之有图,致使图史并传,助名教而翼群
伦,亦有可观者焉。世道日降,人心寝不古,若往往溺志于车马士女之华,怡神
于花鸟虫鱼之丽,游情于山林水石之幽,而古之意益衰矣。是以顾、陆以来,是
一变也;阎、吴之后,又一变也;至于关、李、范三家者出,又一变也。譬之学
书者,古籀篆隶之茫昧,而惟俗书之姿媚者是耽是玩,岂其初意之使然哉?”画
体递变,在历史上系一种进步之现象。且其变也,非自变也,大率随学术风俗为
转移,时势所趋,有不期然而然者,谓为失古,未免泥古。然其言递变之序,简
要明了,实总括我国画史之概。至若何良俊之论白描,谢肇湖之论杂画,董其昌
之论南北宗派文人画派,李日华之论材木窠石派及墨竹,各据一体,或述其传授
派别,或论其成因变故,亦皆有可录者。何氏曰:“画家各有传派,不相混淆。
如人物,其白描有二种:赵松雪出于李龙眠,李龙眠出于顾恺之,此所谓铁线描;
马和之、马边远,则出于吴道子,此所谓兰叶描也。”谢氏曰:“牛马龙虎之属,
画之固亦俊爽可喜,至罗隐之子塞翁者,专画羊,张及之、赵永年专画犬,李霭
之、何尊师专画猫,滕王元婴专画蜂蝶,郭元方专画草虫,彼顾有所独全耶?抑
幽人高尚之致,托于是以寓意耶?而名亦因之以显,故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董
氏之论南北宗派曰:“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亦唐时分也,
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之著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斡、赵伯驹,
伯,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拗研之法,其传如张ロ、荆、
关、董、巨、郭忠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又论文人画曰:“文人之
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
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镇、吴仲圭
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远接衣钵;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大李将
军之一派。”历述宗派,了了若指掌,言简而事具,其有助于画史之说明殊大。
至李氏之论林木窠石派,则有:“古人林木窠石,本与山水别行,大抵山水意高
深回环,备有一时气象,而林石则草草逸笔中见偃仰亏蔽与聚散历落之致而已。
李营丘特妙山水,而林石更造微。倪迂源本营丘,故所作萧散简逸。盖林木窠石
之派也。”其论墨竹所始云:“世传墨竹,始于五代郭崇韬夫人李氏,于月下就
窗纸摹影,殊有真态,嗣后遂相祖述,此臆说也。前是王摩诘已有开元石刻,成
都大慈寺灌顶院已有张立墨竹壁一堵;孙位、张立、董羽、唐希雅皆晚唐人,与
崇韬同时,宁有闺阁散笔,遽流传作诸人之范耶?”其言云林源本营丘,另具卓
识,非多见倪氏真迹,殊难明白其义。墨竹非创始李氏,尤能引证明确,足破谬
说,顾世称关羽善画竹,则画竹更有先于王维者也。他如陶宗仪之记画十三科,
(佛菩萨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刚鬼神罗汉圣僧、风云龙虎、宿世人物、全境山
水、花竹翎毛、野骡走兽、人间动用、界画楼台、一切傍生、耕种机织、雕青嵌
绿。)董其昌之记小幅画,(宋以前人都不作小幅,小幅自南宋以后始盛,又僧
巨然绝少丈余画卷,长卷亦惟院体诸人有之。)亦足资画学史之参考。
(四)关于画法者
明人论画者,要皆士大夫也,对于各种图画之法理,皆能笔之于书,以诏来
学,故无论山水人物花鸟等画法,各有深至有系统之讲述。周天球曰:“写生之
法,大与绘画异,妙在用笔之遒劲,用墨之浓淡,得化工之巧,具生意之全,不
计纤拙形似也。”顾凝远曰:“昔人写生,先用心于行干,分寸之间,几多诘曲,
肤理纵横,各核名实,虽有偃仰柔劲不同,自具迎承露之态,勾萌坼甲,以致
花叶葳蕤,脱瓣垂实,皆一气呵成,绝无做作。今人一枝一干,既少别白,朝荣
夜舒,情性全乖,无惑乎花不附本,本不附土,剪彩欺人,生意何在?所以贵贱
修促,苗裔■延,皆可征效。”董其昌曰:“花果迎风带露,禽飞兽走,精神脱
真。”此言写生法也。李日华曰:“每见梁楷诸人写佛道诸像,细入毫发,而树
石点缀,则极洒落,若略不住思者。正以像既恭谨,不能不借此以助雄逸之气耳。
至吴道子以描笔画首面肘腕,而衣纹战掣奇纵,亦此意也。”王世贞曰:“人物
以形模为先,气韵超乎其表。”董其昌曰:“画人物,须顾盼语言。”此言人物
法也。至于讲山水法者尤多。盖明人习山水者多,又皆为有文学之士大夫,故所
言益较精到而有系统。如唐志契、沈颢、顾凝远之山水法论,皆为名著。兹录其
略如下。
唐志契《山水法》:
论枯树——写枯树最难得苍古,每画最不可少,即茂林盛夏,亦须用之。诀
曰:画无枯树,则不疏通,此之谓也。但名家枯树,各各不同,如荆、关则秋冬
二景最多;其枯枝古而浑,乱而整,简而有趣。到郭河阳,则用鹰爪,加以细密,
又或如垂槐,盖仿荆、关者多也。如范宽则直上如扫帚样,亦有古趣。李成则繁
而琐,笔笔清劲。董源则一味古雅,简当而已。倪云镇云:画枯树也,则此数君,
可以兼之,要皆难及者也。论点苔——画不点苔,山无生气。昔人谓苔根为美人
簪花,信不可缺者,又谓画山容易,点苔难,此何得轻言之。盖近处石上之苔,
细生丛木,或杂草丛生,至于高处,大山上之苔,则松耶柏耶,或未可知,岂有
长于突处不坚牢之理。乃近有作画者,率意点擢,不顾其当与否,倘以识者观之,
皆浮寄如鸟鼠之粪堆积状耳!那得有生气!夫生气者,必点点从石缝中出,或浓
或淡,或淡浓相间,有一点不可多,一点不可少之妙,天然妆就,不失之密,不
失之疏,岂易事哉?古画横苔直苔;不点苔者,往往有之,要未有一点不中者。
此皆预先画山石,无一笔颓败破坏之处,故临点自然加一点一点好看,少一点容
或无妨也。今人不察,妄谓山石丑处,须以苔遮掩之,此愈遮所以愈丑,是以浮
寄烦肿之病,都坐于此。论用笔用墨——用笔之法,画家仅知皴、刷、点、拖四
则而已,此外如斡、如渲、如ㄏ、如擢,其谁知之?盖斡者,以淡墨重叠六七次,
加而深厚者也。渲者,有意无意,再用细笔细擦而淋漓,使人不知数十次点染者
也。ㄏ与擢,虽与点相同,而实相异;ㄏ用卧笔,仿佛乎皴而带水;擢用直指,
仿佛乎点而用力。必八法皆通,乃谓之善用笔,乃谓之善用墨。论气运生动——
气运生动,与烟润不同,世人妄指烟润,遂谓生动,何相谬之甚也?盖气者,有
笔气,有墨气,有色气,俱谓之气,而又有气势,有气力,有气机。此间即谓之
运,而生动处,又非运之可代矣。生者,生生不穷,深远难尽,动而不板,活泼
迎人,要皆可默会而不可名言。如刘褒画云汉图,见者觉热;又画北风图,见者
觉凉,此之谓也。至如烟润,不过点墨无痕迹,皴法不生涩而已,岂可混而一之
哉?
沈颢《山水法》:
辨景——山于春如庆,于夏如竞,于秋如病,于冬如定。笔墨——笔与墨,
最难相遭,而皴之清浊在笔,势之隐现在墨。位置——行家位置稠塞不虚,情韵
特减,倘以惊云落霭,束峦笼树,便有活机。一幅之中,有不紧不要处,特有深
致。先察君臣呼应之位,或山为君,而树辅;或树为君,而山佐;然后奏管傅墨。
刷色——操笔时,不可作水墨刷色想,直至了局,墨韵既足,则刷色不妨。
点苔——叔明之渴苔,仲圭之攒苔,是二氏之一种,今学二氏,以苔取肖,
钝汉也。古多不用苔者,恐覆山脉之巧,障皴法之妙,今人画不成观,必须丛点,
不免媸女添痴之诮。命题——自题非工,不若用古,用古非解,不若无题,题与
画,互为注脚,此中小失,奚啻千里。落款——元以前,多不用款,款或隐之石
隙,恐书不精,有伤画局。后来书绘并工,附丽成观。一幅中有天然候款处,失
之则伤局。
顾凝远《山水法》:
兴致——当兴致未来,腕下不能运时,径情独往,无所触则已,或枯槎顽石,
勺水疏林,如造物所弃置,与人装点绝殊,则深情冷眼,求其幽意之所在而画之,
生意出矣。气韵——气韵或在境中,或在境外,取之于四时寒暑晴雨晦明,非徒
积墨也。笔墨——以枯涩为基,而点染蒙昧,则无墨而无笔;以堆砌为基,而洗
发不出,则无墨而无笔;先理筋骨,而积渐敷腴,运腕深厚,而意在轻松,则有
墨而有笔。生拙——画求熟外生,然熟之后,不能复生矣。要之,烂熟员熟,则
自有别,若员熟,则又能生也。工不如拙,然既工矣,不可复拙,惟不欲求工,
而自出新意,则虽拙亦工,虽工亦拙也。生与拙,惟元人得之。然则何取于生且
拙,生则无莽气,故文,所谓文人之笔也;拙则无作气,故雅,所谓雅人深致也。
枯润——墨太枯,则无气韵;然必求气韵,而漫羡生矣。墨大润,则无文理,然
必求文理,而刻画深矣。凡六法之妙,当于运墨先后求之。取势——凡势欲左行
者,必先用意于右;势欲右行者,必先用意于左;或上者,势欲下垂;或下者,
势欲上耸;俱不可从本位径情一往。苟无根柢,安可生发。
此外各家所论,甚多名言,关于山水,尤有深究。兹选其较为具体而关精要
者,如论笔墨树法皴法临摹等项,杂录之:唐寅曰:“作画、破墨,不宜用井水,
性冷凝故也,温汤或河水皆可。洗砚磨墨,以笔压开,饱浸水讫,然后蘸墨,则
吸上匀畅;若先蘸墨,而后蘸水,被水冲散,不能运动也。”董其昌曰:“画无
笔迹,非谓墨淡模糊而五分晓也,正如善书者,藏笔锋如锥画沙、如印印泥耳。”
张丑曰:“古今画流不相及处,其布景用笔不必言;即如傅色积墨之法,后人亦
不能到。细检宋唐大著色画,高、米水墨云山,皆是数十百次积累而成,故能丹
碧绯映,墨彩莹鉴。……云林作画,惜墨如金,至无一笔不从口出,故能色泽腻
润。”此论笔墨法也。董其昌曰:“画树之法,须专以转折为主,一动笔,便想
转折处,如写字之于转笔;用力更不可往而不收。树有四肢,谓四面皆可作枝著
叶也;但画一尺树,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须笔笔转去。……树头要转,而枝不
可繁,枝头要敛不可放,树梢要放不可紧。……枯树最不可少,时于茂林中间出,
乃见苍秀。树虽桧、柏、杨柳、椿、槐,要得郁郁森森,其妙处在树头与四面无
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处。……”此论树法也。又曰:“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先
钩山外势形象,其中则用直皴。”此言皴法也。沈颢曰:“临摹古人,不在对临,
而在神会,目意所结,一尘不入,似而不似,不似而似,不容思议,……专摹一
家,不可与论画。”此论临摹法也。
上述多为画法上之理论,至若汪玉之论画,亦不可不知。并录如下:
绘事名目:染、(不描彩色涂染出。)渲、(翎毛谓之染渲。)界、(界画
屋宇。)描、(白描人物。)临、(看真本对临。)摹、(用纸拓影。)传、
(对面传。)写。(花果草木,禽兽写生。)
画则:白描、水、墨、浅绛色、轻笼薄罩、五色轻淡、吴装、大著色。
古今描法:(一十八等)高古游丝描、(十分尖笔,如曹衣纹。)琴弦描、
(如周举类。)铁线描、(如张叔厚。)行云流水描、马蝗描、(马和之顾兴裔
类,一名兰叶描。)钉头鼠尾、(武洞清)混描、(人多描)橛头描、(秃笔也,
马远、夏圭。)夏衣描、(魏曹不兴)折芦描、(如梁楷尖笔细长,长撇纳也。)
橄榄描、(江西颜晖也。)枣核描、(尖大笔也)柳叶描、(似吴道子观音笔。)
竹叶描、(笔肥短撇纳)战笔水纹描、(粗大减笔也)减笔、(马远、梁楷之类。)
柴笔描、(粗大减笔也)蚯蚓描。
皴树法:松皮如鳞皴、(写针有鼠尾、蝴蝶、车轮、爪离等名。)柏皮如绳
皴、柳身如交叉麻皮皴、梅身要点擦横皴、梧桐树身稀二三笔横皴。
树枝四等:丁香、(范宽) 雀爪、(郭熙) 火焰、(李遵道) 拖枝。
(马远)
树叶二十七等:描叶、(有八等) 墨叶、(一等) 著色叶。(一十八等)
皴石法:麻皮皴、(董源、巨然,短笔麻皴。)直擦皴、(关全、李成。)
雨点皴、(范宽俗名芝麻皴,诸家皴法俱备,赖头山丁香树芝麻点缀皴。)大斧
劈皴、(李唐、马远、夏圭。)小斧劈皴、(李将军、刘松年。)长斧劈皴、
(许道宁、颜晖是也,亦名雨淋墙头。)巨然短笔皴、(江贯道师之)泥里拔钉
皴、(夏圭师李唐)米元晖拖泥带水皴、(先以水遍抹山形坡石大小之处,然后
蘸佳墨横笔拖之。)又乱云皴、弹涡皴、鬼面皴、骷髅皴、马牙勾。(如李将军、
赵千里先句勒成山,却以大青绿着色,方用螺青苦绿碎皴染,兼泥金石脚。)
写石二十六种:飞白、(无色竹兰上用) 云母、(中等) 山字、(大青
石) 太湖、(大黑石) 盘陀、石笋、(上尖下大) 佛座大石、鬼面、骷髅、
狮子、(可大白)卧虎、(同上) 羊肚、(白色小石植竹蒲盆中) 马牙、
(勾描) 马鞍、(米大石)鹅子、(小碎石) 鹰座、(大石) 蚌蛤、(小
石) 牡蛎、(如云母) 虾蟆、弹窝、(大石) 浆脑、(粉点出小亦可置盆)
笔架、(势如山) 插剑、(细长如剑) 坡脚、(乱石) 灵碑、(青黑色
仕女竹木上用) 勾勒。(白描)
 
●第十二章 清之画学
清自世祖统一中国,传十主,其间凡二百六十七年。历世君主,多尚文艺,
对于图画,时加提倡;且国祚较长,太平时多,绘事得有从容发展之机会,故其
前半期之绘画,颇呈灿烂之观焉。
○第四十一节 概况
自明季以来,吴派已大盛。吴梅村所号画中九友者,如王时敏、王鉴等,皆
为清初画家领袖。盖清初之为治也,自分兵择要驻防,似含武治色彩者外;则一
意提倡文教,收拾民心。开科考举鸿博,以虚名牢笼之手段,有甚于明。其影响
于民智之束约,自不无与绘画前途以障碍。然自世祖、而圣祖、而高宗,皆雅好
绘画,厥后如仁宗、宣宗、文宗,虽丁内忧外患频乘之时代,而亲政之暇,亦时
以读画为消遣。以故海内士人,虽大半销磨精神才力于科名;及获科名而进仕途,
往往逢上所好,研精书画,以备供奉。当时宰相侍从之臣,多有以能画受殊遇者。
登高一呼,四方响应。其在野名流,亦多以画鸣高;于仕宦之暇,以笔墨供奉太
平天子之清娱。则其为画也,自多含温润静逸之趣,而南宗画派之盛,遂与清代
相终始。南宗画派,既风行于士夫之林,国中之非士夫者,亦多随波逐流焉。其
有不为此派画之所吸引者,即非特立独行之士,亦被压抑而见鄙弃于世俗,如乡
间画匠专以前人粉本为摹拟人物花卉及传神者,主人视之同髹工也。盖清代虽不
设画院,无待诏、锦衣卫等官职,然亦设内庭供奉,内庭祗候,以礼画士。又因
雅好图画之帝王,如圣祖、高宗,皆在位六十年许,平时吹嘘之力,实亦不减设
画院为尚形式之提倡。相传世祖万几之余,游艺翰墨,时以奎藻颁赐部院大臣;
其胸中丘壑,又包有荆、关、倪、黄之长,尝用指上螺纹,印画水牛,意态生动,
有为笔墨烘染所不能到者。作山水,写林峦向背,水石明晦之状,得宋元人三昧。
一日幸阁中,适中书盛际斯趋而过,世祖呼使前跪,熟视之,取笔墨画一际斯像,
面如钱大,须眉毕肖,以示诸臣,咸叹宸翰之工。是世祖对于人物山水传神等,
无所不能也。时有孟永光者,工人物写真,祗候内庭;王国材亦曾写世祖御容称
旨,获赏。圣祖天纵多能,亦工艺事。恒作画赐廷臣,当时大臣家多有其手迹者。
雅爱董华亭画,搜罗海内佳品,玉牒金题,汇登秘阁;惟题玄宰二字者,以“玄”
字犯御名,臣下不敢进览云。画士如焦秉贞、顾见龙、顾铭、王原祁、邹元斗、
叶洮、冷枚、张然、唐岱、释成衡,皆先后供奉内庭。唐岱满洲参领,工山水,
尝召入内庭论画法,因御赐画状元。顾铭工传神,以写御容称旨,赐金褒荣。王
原祁以进士充书画谱馆总裁,鉴定古今名迹,进少司农。圣祖既南巡而归,诏集
天下名工作南巡图,王原祁总其事,王主绘图,图成进呈,称旨,厚赐归,时
称盛事。而皇皇巨著之《佩文斋书画谱》,即于此时敕撰成之,其有功于我国书
画学上,尤足纪念者也。其时画家之作图进呈以邀荣奖者甚多:焦秉贞之画耕织
图,冷枚之画万寿盛典等,皆得宠眷。在上者既极力提倡,故顺治、康熙间名家
蔚起,自王时敏、王鉴以胜国遗臣树开继之功,王、王原祁相继领袖一代画苑,
而恽寿平、吴历亦起为时大家;他若邹之麟、陈洪绶、释道济、金俊明、查士标、
萧云从、笪重光、严绳孙、吴山涛、高简、文点、王武、罗牧、梅清等,皆能各
挟所长以名世。即如毛奇龄、周亮工、朱彝尊、宋荦、姜宸英等,亦皆于诗文之
暇,以画自鸣。一时贵卿名士,咸集京师,如芷仙书屋图,辇下诸名人合写者,
自王原祁以下至释慈示凡三十人之多,其盛况可知矣。雍正初,谢松洲受命鉴
别内府所藏真赝,因即以所画山水进呈,得蒙嘉奖。其时为内庭供奉者,则有袁
江、陈善、陈枚、贺全昆等。此外如黄鼎、沈敬宗、蒋廷锡、杨晋,亦皆著名朝
野间。高宗尤好书画,精赏鉴,海内名画之流落者,皆被征收殆尽。尝觅马和之
国风图,历数十年,始全获,藏于学诗堂;得韩五牛图,特为设春藕斋以藏之,
而《秘殿珠林》、(乾隆九年编,二十四卷。)《石渠宝笈》(乾隆十九年编,
四十四卷。)先后诏编,举凡内府所藏书画及款识题跋与曾邀奎章宝玺者,一一
胪载焉。五十六年,敕撰续编,前后品题甲乙,悉本睿裁。(入宝笈者,皆用五
奎印其上方之左曰乾隆鉴赏,正员白文,右曰乾隆御览之宝,椭圆朱文,左下曰
石渠宝笈,长方朱文,右下曰三希堂精鉴玺,长方朱文,曰宜子孙,方白文,惟
藏乾隆宫者,加乾隆宫精鉴玺,养心殿寿宁宫御书房皆如之,其藏圆明园者,惟
五玺而已,迨重编宝笈,乃加石渠定鉴宝笈重编二玺,间有用石渠继鉴者,则已
入前书而后加题证者也。)时江阴有缪炳泰者,尝为南书房翰林某学士勒一像,
神气宛然。及学士由江苏学使还京,以此像悬值庐,一日,高宗临幸,见之,诧
为神似,问何人所作,学士以缪对,立命兵部以八百里排单往取。学士惶恐,奏
曰:“缪某布衣,恐不堪供亿。”即命赏举人。既至,命恭绘御容。缪跪对良久
逡巡,不下笔。谕曰:“毋乃矜持耶?可毋庸顿首。”奏曰:“臣实短视。”即
谕侍臣出眼镜盈盘,令择戴之,一挥遂就。时帝寿高,耳窍毫毛丛出,他人绘御
容者,多不敢及此;缪独兼绘之。既进,高宗揽镜比视,大悦,即日赏郎中,旋
补某部缺,其敬礼画士如此。乾隆间诏画功臣像凡三次:四十一年平金川五十功
臣,五十三年平台湾三十功臣,五十八年平廓尔喀十五功臣,高宗皆亲洒宸翰,
立赞褒美;而平金川功臣及平台湾功臣像,皆炳泰笔也。如意馆者,在启祥宫南,
馆屋数十楹,凡绘工文史及雕琢玉器裱背帖轴之匠,皆在焉。高宗常临幸,看绘
士作画,有用笔草率者,辄手教之,时以为荣。有绘士张宗苍者,以山水擅长,
仿北宋诸家,无不毕肖,高宗嘉其艺,特赐工部主事。其他得被优眷者,在朝则
有钱载、高凤翰、李方膺、邹一桂、蒋溥、张、王文治等;在野则有丁敬、边
寿民、金农、李单、潘恭寿、上官周、郑ㄆ等;而供奉内廷者,则有余省、严
钰、周鲲、俞榕、黄增、毕大椿等,要皆为高宗所眷顾者也。高宗之出巡也,亦
尝以画臣自随。丙寅巡幸五台山,回銮至镇海寺,积雪在林,天然画意,因命侍
臣张阁学若霭写之为图;及庚午,又命若霭兄阁学若澄图镇海寺雪景,御笔题诗
其上,有“传语示其弟,坚ぽ踪可师”之句。又辛巳西巡,常命尚书董文恪公邦
达,即景图绘雪山;越十余年,文恪公子文恭公诰随扈,复奉旨写图进呈,御题
诗有“家法未全殊”之句。是亦承平侍从之奇遇,艺林之佳话也。乾嘉之际,海
宇清晏,风雅鼎盛,士大夫文酒之暇,更娴习画学。时帆祭酒法式善,尝作十六
画人歌,曰朱鹤年野云、曰汤贻汾雨生、曰朱又新涤斋、曰杨湛思琴山、曰吴大
冀云海、曰屠倬琴坞、曰马履泰秋药、曰顾莼南雅、曰盛大甫山、曰孟觐乙丽
堂、曰姚元之伯昂、曰李秉铨芗甫、秉绶芸甫兄弟、曰陈铺绿晴、曰张问陶船山、
曰陈均受笙,亦足见一时艺苑之盛矣。此外如罗聘、黄易、奚冈、钱杜、王学浩、
朱鸿寿、毕涵、毕泷、余集、冯敏昌、桂馥、黄钺、顾洛等,亦甚有名于时。自
是之后,内讧并起,外患迭来,在上者既无暇及此,在下者亦以画非当今急务,
风遂较衰。道光、咸丰间,画家如戴熙、改琦、费丹旭等,其作品亦能卓然成家;
然已非若前时之显著。盖其间之高人逸士多草草之作,只可自娱;其有以取润为
生者,所作往往带市井气。同、光之际,画家之聚于姑苏或上海者,尚不乏人,
惟享高名者,多率作以博润,精品更不可多见。故集清季诸画家数之,何啻千百,
若欲择一继往开来者,实不可得。惟模古仿旧之风,则大炽。卒至除一二有真天
分真人工者外,非堕入魔道,即为古人之奴隶而不能自拔。光绪间,海禁开放,
与东西诸国交通频繁,西洋美术,渐被中土;国人之喜新迁异者,多趋习之。当
康熙、乾隆中,焦秉贞、郎世宁,皆擅西洋画法,为当时所重;吴渔山画法,亦
尝参以西法;然亦不过一二人。至是,西洋画之人中国者,其势渐盛,一般赏鉴
家,则极藐视之,以为不雅,庚子之役,内府名画,多被搜攫流出海外;世界各
国,亦颇识我国画之有价值矣。时慈禧太后以听政之暇,怡情翰墨,学画花卉,
命选能书画之妇人,供奉内廷,云南缪氏,极受恩宠。又废科举,设学校,学校
教科,列入图画,李瑞清实首倡之;继起运动而最有力者,则刘海粟也。于是我
国图画界开一新纪元。但所课者,非国画,非洋画,乃多为国画而洋化者。其尤
好习洋画者,大都游学于法之巴黎,意之罗马。于是国中对于图画,渐有洋画派
与国画派之分。主洋画者,莫不曰国画陈腐,洋画新鲜;国画太嫌抽象,洋画切
于现实。于是素无团结之国画家,亦因外界之激刺,昌言洋画实近浅俗,只可为
传真饰壁之用,不入赏鉴。各主一说,互相攻击。其实国画有国画之优点,洋画
有洋画之长处,两者既相逢,必有互相融化自成风习之一日。盖我国图画,因域
外艺术之传入,而别开生面者,殊多先例,是固我国民同化外来文化之特能,而
可为我国绘画之前途贺也。光宣之际,青年画家之敏慧者,往往兼习中西画法;
而国画家之橐笔上海及北平以画自给者,亦仍受一般社会之欢迎,是殆中西画派
之势将融合欤?兹将清代各门画派,分述其概如下:
山水
自明季文、沈崛起,董、陈唱导以来,南宗山水,盛行一世。且时人好立名
目,虽同系南宗,往往以享名之盛,从学之多,因地立派,因人成社。清初情形,
一承明旧,或且过之。北宗自蓝瑛崛起明清之际,远绍戴进之衣钵,苍古健实,
允称浙派后劲。吴讷、苏谊、禹之鼎,均得其传;惟其势已式微,不足与南宗抗。
南宗诸派,要皆传习董、巨、二米及元季四家。大概传习董、米,用笔较湿用墨
较润者,则归董其昌,而号为华亭派;其末流,则纯用枯笔干墨;实则枯笔干墨,
董氏晚年偶然有之,非其嫡传,学者自失之耳。查士标、程正揆、曹岳、冯景夏
等,同传其法,时称逸品。其传习云林,用笔务枯,用墨务干者,则称释宏仁,
学者宗之,号新安派;高翔、祝昌辈为其健者。其传习董北苑,用笔松秀,而设
色温厚者,则归赵文度,号松江派。当涂萧云从体备众法,自成一家,萧疏淡远,
秀韵绝伦,前与查、汪、渐江,号四大家,后与孙逸、陈延并称妙手。姑熟一派
推以为祖。宁都罗牧,侨居南昌,笔意在董、黄之间,江淮间亦多宗之,江西一
派推以为祖。是皆明末清初,南宗山水之支派,而尤以娄东虞山为最有势力。太
仓吴伟业,作《画中九友歌》——董玄宰、王烟客、王元照、邵长蘅、杨龙友、
程孟阳、张尔唯、卞润甫、邵僧弥——而娄东王烟客时敏、王元照鉴与焉。烟客
运腕虚灵,布墨神逸,随意点刷,邱壑浑成,晚年益臻神化,乎入痴翁之室。
元照沈雄古逸,皴染兼长,其临摹董巨,尤为精诣。工细之作,仍能纤不伤雅,
绰有余妍;虽青绿重色,而一种书卷之气,盎然纸墨间。烟客有孙原祁,号麓台,
气味深醇,中年秀润,晚年苍浑,凡作一图,沈雄骀宕,元气淋漓,谓笔端如金
刚杵。元照有弟子,号石谷,虞山人,虽师娄东,天资人功,俱臻绝顶,南北
两宗,自古相为枘凿,格不相入者,而石谷能一一熔铸毫端,是实集南北宗之大
成。当时同郡吴历渔山,所作细润,深得子昂神髓。查士标梅壑,以天真幽淡为
宗,亦有阔笔,纵横排。兹数家者,工粗不同,其为南人北相,时或有之,然
未有若石谷之自然入化,故集南北之大成者,当推石谷。绝艺高年,号为画圣,
与烟客、元照、麓台,并称四王,为清初——顺、康间山水四大家。学者甚盛,
于是称衍烟客之学者,为娄东派,衍石谷之学者,为虞山派。昆山龚贤半千,流
寓金陵,原师北苑,独出幽异,但用墨浓重,有沈雄深厚之气,少清疏秀逸之趣。
同时有声者,樊圻字会公,高岑字蔚生,邹字方鲁,吴宏字远度,叶欣字荣木,
胡忄造字石公,及谢荪,号金陵八家。然是八家中,有类于浙派者,有类于松江
派者,有类于华亭派者,不足目为金陵派也。其时不入诸派,而矫矫不群,亦足
名家者,则如朱耷、张风、傅山、方以智、释髡残、释道济等。八大山人襟怀高
旷,笔情纵恣,有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之妙。大风绝无师承,全凭己意,
摆脱尘鞅,另开蹊径,有翰墨中散仙之目。青主骨格权奇,丘壑磊落,胸中自有
浩荡之思,腕下乃发奇逸之趣。无可大师纯用秃笔,意兴所到,不求甚似,细钩
皴,免渲染,而生趣天然,称白描高手。石济笔墨苍莽高古,境界夭矫奇辟,处
处有引人入胜之妙。石涛笔意奇恣,排纵横,以奔放胜,王太常极推许之,谓
大江之南,无出石师右者云。之数家者,虽各树一帜,成名千古,然在当时,皆
有曲高和寡之叹,其风靡一世,名家蔚起,厥惟娄东、虞山二派称盛焉。衍娄东
派者,华锟、金永熙、唐岱、王敬铭、黄鼎、赵晓、温仪、曹培源、李为宪、吴
应枚、吴振武、王昱、释覆平等皆是。惟唐岱、黄鼎最有名于康、雍间。静岩用
笔沉著,布置深稳,神似司农;骨格软甜,是其微疵。尊古苍劲秀逸,神趣横生。
至若东庄、纪堂、丹思,虽亦皆为司农入室弟子,但过为师法所拘,未能摆脱。
虞山派之健者,则如杨晋、胡节、徐溶、李世倬、释上睿等,皆极著名:子鹤秀
劲工致;竹君超逸灵妙;杉亭萧疏简冷;斋苍润劲逸;目存深隐冲和;诸家神
趣,各有特长;要皆能追踵耕烟,为康、雍间名家。其时并非两派之嫡系,而其
笔墨有相似者,则若王世琛之腴润,汤右曾之洒落,柳靖之松秀,盛丹之淡远,
其著者也。惟自四王继陈、董而享赫然之盛名,其所持论,又极推重陈、董而及
乎元季四家。好绘事者争相摹仿,遂以各立门户,多为师法所囿,以枯笔干墨淡
皴轻染为尚,而成习气。张庚浦山,亦当时名家也,其著论有曰:“唐、宋人画
山水,多用湿笔,故称水晕墨晕;迨元季四家,始用干笔,至明而董其昌合倪、
黄两家之法,纯用枯笔干墨;虽然此不过晚年偶然为之而已,今人便之,遂以为
艺林之绝品而争趋之,骨干虽若老逸,而于气韵生动之法,则远失之矣。”观此,
则康、雍间之画风,可以知其概矣。即白雍正而乾隆,其画风亦复如是。方士庶
结构严密,张鹏清和疏爽。张宗苍沈著葱蔚,少嫌笔墨细碎。钱维城丘壑幽深,
树石灵秀。方薰笔意秀挺,设色冲淡。董邦达神韵悠静,当时颇享盛名,与高翔、
高凤翰、李世倬、张鹏、李师中、王延格、陈嘉乐、张士英、柴慎并号为画中
十哲,皆为娄东嫡系。而蓬心太守王宸,专用干笔皴擦,中年所作,极润泽苍秀,
世推为小四王之首;惟晚年枯而且脱,则亦受时习太深之故欤。至于乾、嘉之际,
以山水享盛名者,则如黄小松易之冷逸,奚铁生冈之松秀,钱松壶杜之静媚,张
船山问陶之超逸,王椒畦学浩之沈郁苍劲,黄原均之苍楚精润,之数家,或上
追倪、沈、黄、董,或近法娄东、虞山,论其气味,虽不及雍、乾间诸家之厚;
要皆为南宗之卓卓者。丹徒张宝,山水近师文、沈,远法宋、元,笔调古逸,
胸襟奇俊,一时学者争法之,时称镇江派。道、咸之间,而屠倬、赵之琛、汤贻
汾、戴熙诸家继起。琴坞规模董、米,墨气浓厚,有潇洒出尘之致。次闲师法痴、
迂,得萧疏幽淡之趣。雨生思致疏秀,墨气淡雅,惟境界稍嫌细碎。醇士笔意师
法耕烟,极有功力,临古之作,形神俱得,虽限于天资,落墨稍板,无灵警浑脱
之致,而一种静雅之趣,即寓其间,实为清人最善学耕烟者也。而胡公寿、费以
耕、张之万、周宝彝、钟瞿仙、陶溶、居廉、戴有恒、王礼、叶滋纯、倪文蔚、
程门、冯世定等,皆有名道、咸间。若蒋秋锦之金碧山水,尤为时所仅见。顾大
昌画,纯用古法,取境极高,一洗时下肤浅之习,亦其矫矫者。同、光之间,名
家有吴伯滔滔、吴秋农祥、蒲作英华等。伯滔沉郁苍秀,有时失之犷;秋农挺
健老当,有时失之甜;作英狂笔草草,得八大、清湘之气。大概清代自康、雍以
来,要皆传统娄东、虞山,或其气味与四王相近。其宗法八大、清湘而追踵青藤、
白阳者,虽亦有之,但未能为时风尚;及乎清季,八大、清湘,学者稍稍见之,
顾未有能特出者。
人物
清代人物画,未见盛行。盖自文人画标号以来,对于人物画遂少过问;即间
有一、二画工,于此稍有专诣,亦不能抗时号召,人物遂由元而明而清其势渐衰。
我国人物画素以道释为中心;至元顿衰,入清,画者尤寥寥。其稍著者,不过数
人:仁和金寿门农,写佛像,布置花木,奇柯异叶,设色尤异;张得天照亦尝作
大士像;王锡畴善大幅神像,胆力雄壮,有武洞清、童仁之风,每逢朔望,绘大
士宝相施送立愿。李泰曾绘七宝璎珞金粟如来妙相;姚羽京宋能于瓜子上画十八
罗汉,时称绝艺。又有杨芝者,笔力雄健纵恣,愈大愈妙,尝自谓安得三十丈大
壁,磨墨一缸,以田家涤场大帚蘸之,乘快马以埽数笔,庶几手臂方舒,而心胸
以畅云。所画有天竺寺壁观音自在像,惜已毁于火。罗两峰聘所画人物佛像,奇
而不诡于正,可称高流逸笔。他如黄应谌、郑琪、徐人龙、丁元公、释弘瑜、吕
律等,皆善人物仙佛鬼神,顾升、董旭善大幅人物,闵贞、方勋善写意人物佛像,
而陆靖之水墨仙佛,尤有别致。
释道人物画,既如上述;史实风俗之人物画则较盛。此类人物画,明清之际,
以陈洪绶为最有名。所作人物,躯干伟岸,衣纹清圆而细劲,兼李龙眠、赵子昂
之妙。自后如顾见龙、萧云从、文点,皆兼长人物;而禹之鼎之人物故实,略师
蓝氏,复出入宋、元,自成一家。老莲之子小莲,人物得父传,亦迥别寻常。郎
世宁人物,亦颇秀雅,楼台人物,近如实父,康熙时驰名江淮间。张密之写意人
物,不让元人之妙;刘度之楼台人物,足继实父之后;亦时名家。雍正时有陈善、
曹世勋、裘尊生以人物著,吴元实兼工美人,杜元枝专工工细人物,直内廷,曾
绘十八学士登瀛州图,极受睿赏。余集工士女,有“余美人”之目。张、上官
周、杨方炽、翁陵、朱一、宗裕昆等或兼长,或独擅,要皆乾隆时名手。至若
徐世纲之纵逸,沈衡山之老健,颇如老莲;徐时显之鲜丽,沈凤之雅秀,则似十
洲;冯耀之善小幅美人,徐继稚之善大幅美人,陈鹄之设色人物,芳瀚之白描人
物,皆有名乾、嘉间。王伦、柳遇、周寻、郑淮、华胥、毕、吴求、闵世昌
等,则皆嘉、道间之名手;其中尤以华胥、柳遇、吴求为最。华氏笔墨雅秀,妍
丽中犹存古意,水墨工细之作,直参龙眠之座。柳、吴二氏,皆宗法十洲,柳精
密生动,如树石栏廊以及幽花细草玩物器具,布置各得其宜。吴思致隽异,笔墨
工丽,每一稿成,举国仿效。至杨芝茂法小李将军,陆谦法李龙眠,亦皆当时之
卓卓者。道、咸间之名手,则有改琦、费丹旭二氏,皆长于仕女。七芗落墨洁净,
设色妍雅,晓楼则香艳中饶妍雅,布置一木一石,亦得一种潇洒之致。而翁雒之
生动,诸斤之超脱,王鼎标之古雅,亦颇有名。其后任熊衣褶如银钩铁画,直
入陈章侯之室,而能独开生面。任颐落笔如风掩雨过,奇凿古媚,尤为难能。是
皆享盛名于同、光间者也。大概清代之史实风俗人物及士女画,可分二派:高古
朴伟者,多以陈老莲为宗,而法李龙眠者亦属之。精密工丽者,多以仇十洲为宗,
而法小李将军者亦属之。以时期论:则国初顺、康之世,陈派之画风最盛;乾、
嘉而后,则仇派之画风浸炽;同、光之世,则复多去仇而学陈,如山阴任氏,即
其一例也。
写真,亦为人物画之一种。清代人之写真,进步特殊。禹之鼎、张涟虽非同
派,皆康熙时名手。盖尚吉秀媚古雅,南垣松秀幽静也。同时顾见龙亦颇有名;
但其笔墨虽极精细,纯乎画工作气,未能有颊上添毫之妙。沈行、濮璜、鲍嘉、
俞培、王禧诸人,皆其流亚也。他如卞久、王简、李岸、刘九德、夏杲、丁皋、
戴苍、陆灿、郎世宁等,亦皆一时之选。又有感被欧化,继曾波臣之后,而别成
一家者,则祗候内廷之焦秉贞,其最著者也。焦氏习西洋画法,写照尤见生动,
尝奉诏写御容,及耕织图四十六幅,称旨,旋镂板印赐臣工。故名闻远近,就学
者多,而以冷枚为最著;崔钅彗亦得其法。同时有莽鹄立者,亦本西洋法,曾绘
圣祖御容,纯以渲染皴擦而成;得其传者,弟子也。盖自意大利人利玛窦于明
万历间东来传教,作圣母像,眉目衣纹,如明镜涵影,神态欲活,尝谓“中国画
仅有阳面,吾法兼有阴阳,阳面明,阴面暗,染阴面而黑,则阳面盖明”云。此
西法写照之嚆矢也,曾波臣首用其法,焕然一新;然大为好古派所排斥,诋之为
俗工。及入清,康熙、乾隆之际,国运极隆,交通日辟,于是洋画输入日多,焦
氏之徒,益宪章之,其势遂不可复抑。乾隆敕选之西清观谱图,已全为纯粹之洋
风矣。自是而后,我国写真者,遂分三派:有白描者,纯为古法;有兼用描写渲
染者,仍为不失古法;有渲染皴擦,必分凹凸者,则纯为西法也。三派之中,白
描者少;余二者则并盛。孟永光、谢彬、徐璋皆传法曾氏,为雍、乾间名手。徐
氏尤为有名,
以生纸写真,实自徐氏始也。他如祝新、毕、杨晋、朱承锡,亦兼长写真。嘉、
道之间,则有郭士云、周笠、戴梓、吴宾、陈维邦等,要皆善于古法写真有名者
也。华冠写照以白描,近李龙眠;周杲写照用渲染,似曾波臣;薛昆写照,秀气
钟于五指,亦一时名手也。咸、同以还,以西法写真者益多;但皆以此为专艺,
时人皆以俗工目之。用古法写真者,要皆善人物诸名家所兼擅,绝无专家之可言。
其后摄影之法行,而写真者,更有所谓照影放大之画法,焦氏之画派,亦遂渐衰;
而古法写真,则仅于图卷中或见之,益觉其名贵矣。
花鸟草虫
(包括梅兰竹菊。)在清代图画中,花鸟草虫,实为最盛;不独承前代之遗
风,且能自立新意。顺、康间,恽寿平崛起以写生称大家。其法斟酌古今,以北
宗徐崇嗣为归,一洗时习,独开生面,为写生正派;学者甚多,相号为常州派。
髡残、道济所写,孤高奇逸,纵横排,不类南田,而亦卓然为后世法。项氏圣
谟,虽以收藏鉴赏名,但笔意雅秀,尤能领取元人气韵,兼写花草松竹,简当不
支,亦为当时名手。明季写梅,诸家多法王元章,略无变通;及清金俊明出,独
斟酌于花光、补之之间,别成雅构,疏花细蕊,丰致翩翩,名重当世。至若王武,
位置安稳,赋色明丽,其功力之深,亦颇负时誉,当时学者多师法之。但所作花
卉翎毛,殊乏清趣生动之韵,盖以人功胜天分也。其后许仪、陈舒,亦皆有名。
许氏花草虫鱼鸟兽种种精妙,赋色独取法宋人,穷极工丽,又能生动。陈氏花鸟
草虫独得青藤、白阳遗意,所嫌笔墨太光,无奇逸之趣。康、雍之际,卓然可称
为大家者,则有蒋廷锡、邹一桂。蒋氏逸笔写生,极有南田余韵,时名太重,赝
本甚多,其妍丽工致者,多系其门徒之代作。邹氏设色明净,重粉淡彩,调用适
当,亦南田后仅见之名手也。其余如张雍敬、曹之植、迟、胡毓奇等,皆宗
黄筌;孙克宏、孙大、虞沅、张若霭等,皆宗周之冕;沈铨亦宗周氏,独得宋
元遗意;蒋深、顾卓、李因等,则祖述白阳。大概清代花鸟画,断至雍正以前,
多守古法,乾隆以还,则渐多变态。且雍正以前,山水与花鸟画可谓并盛,乾隆
以还,则花鸟画之盛几欲掩山水而上之。其时享名最重者,则有所谓扬州八怪,
(八怪各说不同,普通则谓为杭州金农,扬州罗聘,兴化郑ㄆ,江西闵贞,休宁
汪士慎,胶州高凤翰,闽人黄慎,兴化李单。)八怪不尽隶笈扬州,皆以湖海
野逸畸零之士,游艺维扬者也。其中金、罗、闵、黄擅长人物;汪、高兼擅山水;
而郑ㄆ、李单则以竹石花卉,标新立异,机趣天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
或自放太过者,则亦不免粗犷之讥,然时人多师法之,大有转移清代画风之势。
他如蒋溥之清逸灵秀,姜恭寿之潇洒简净,康涛之洁净流丽,戴大有之雅淡,边
寿民之古逸,潘恭寿之韵致,张之苍劲;张得天照写梅,极其雅秀;童二树钰
写梅,颇见苍古;钱坤一载写兰石,最为超脱;张船山问陶写生,亦思致潇洒,
机趣翩然;皆各擅其长,有名乾、嘉间。而华秋岳其画纵逸骀宕,粉碎虚空,
种种神趣,无不领取毫端,独开生面,足与南田并驾。其影响于清代中叶以后之
花鸟画甚大。盖清代花鸟画,至新罗而穷其变也。张赐宁花卉,魄力沉雄,设色
古雅,有时不免粗豪。方薰笔墨秀挺,设色冲淡。奚冈笔墨超逸,兰竹尤妙。刘
锡嘏写墨梅老笔纷披,颇极古朴。潘奕隽写梅兰水仙,信手挥洒,亦颇有生趣。
冯敏昌善写松石兰竹,松针松秀而饶古韵,竹石简淡而见劲逸,虽非专门,深得
三昧。洪范、孙铨、朱鹤年、马履泰等,皆有名乾、嘉间。钱杜本以山水名,其
逸笔花卉,娟秀生动,与其从兄东皆得南田法。桂馥邃于金石考据之学,晚年写
生,别饶古韵。孙均擅长花卉,随意点错,皆得青藤、白阳神髓。汤贻汾点染花
卉,简淡超脱,笔无滞机。改琦擅长仕女,所绘兰竹,笔情超逸,不染点尘,世
以之比新罗,皆有名于嘉、道间。他如尤荫之写竹,得文、苏法,蒋和之写花卉,
得白阳意。汪恭、姜渔、司马钟皆以写生生动,颉顽于时。顾莼写兰花,苍秀浑
脱,颇极自然。姚元之花卉果品,均不袭前人窠臼,别具机杼,妙在不经意处,
尤得生趣。戴公望画摹南田,花卉兰竹,偶一点笔,靡不超隽。释达受点染花卉,
简淡超脱,古趣盎然,盖深得青藤遗意者。张祥河花卉写意,亦力追青藤、白阳,
笔颇健举。赵之琛笔意潇洒,点色淡雅,格超韵逸,大有新罗趣。廖云槎、周笠、
杨灿花卉赋色研雅,得南田神趣,亦皆嘉、道名手也。道、咸之际,则有翁雒、
诸斤,而沈荣写生赋色艳冶,尤喜摹姚黄魏紫,时有牡丹之目。蒋予检擅长墨
兰,神趣横溢,纯乎士气,皆其有名者也。咸、同之际,则有沈振铭写生得包山、
白阳笔意,沈焯写生清超隽逸,直入新罗之室。陶淇写生,姿致妍雅,用笔柔和
超逸,得南田、新罗神趣。综论清画,以花卉为盛;而花卉尤以乾、嘉之世为盛。
南田以徐氏秀逸之体,树范于国初,为清花鸟画正宗,学者风靡。同时王忘庵亦
为世宗匠,惟其画究不若南田,势亦较衰。后李单、郑ㄆ、高凤翰等,崛起于
乾隆间,以青藤、白阳一派所谓兼工带写者,更肆奇逸,一变花鸟画风,足与南
田抗衡,学忘庵者,因而益少。及华出,则又敛为秀媚,鸣盛一时,于是学者
不宗南田而追踵徐派,即宗复堂而规范青藤、白阳,或取师新罗,而忘庵几成废
格矣。盖自清初而至咸同间,花卉画流传之情形,有如是者。时钩勒一派渐成绝
响,光绪初年,有任薰、任熊兄弟,专以钩勒见长,可谓能出新意,复古法矣。
然自此二人之外,又无其人。其以纵逸隽雅见趣者,则有吴让之、赵之谦、任颐
等。而赵之谦、任颐尤有功力。其画宏肆奇崛,而内蕴秀丽,要合白阳、新罗为
一家,而参以八大、石涛之意者,一时学者多宗之。至是,不但钩勒派无人过问,
即如赫赫之南田一派,亦少有习者,有之惟少数闺阁中人耳。风气所趋,而吴俊
卿大令遂为清末宗匠。吴精篆刻,其画师友叔、伯年,追踵青藤、白阳,而以
篆籀之笔写之,故所作多雄健古茂,盎然有金石气,学者甚众,风靡一时。
自明季释逸然、隐元避乱渡日,与日本画界以极大影响,至清如释大鹏、圆
基以善写墨竹,陈贤、范道生以善画佛像,皆有日本画史上之位置。盖日人之所
谓南宗画派,尤亟称大鹏师等也。至雍正间,尹孚九、沈铨往,而日本之写生画
及文人画,又特盛行。吴兴沈铨于享保十六年偕其弟子郑培始至日本之长崎,号
称画伯之图山应举,极推重之,谓为舶来画家第一。一时学者甚多,熊斐氏为最
著。如鹤亭以南苹画传诸京畿,龟玉以南苹画传至江户,亦皆有名。南苹写生画,
遂传播于日本诸府。清画家先后渡日者,自南苹写生一派外,所谓文人画派之尹
孚九,日本亦极奉行之。尹吴兴人,享保二年,始至长崎,画法超逸,彼邦拟之
为池大雅。而苕溪人黄阑及张昆、费晴湖等,相继渡日,皆受欢迎,与尹氏号为
舶来清人四大家。自是日本南宗画派盛行,其享盛名之画家,以得中国画法深浅
为高下,如萧尺木《画谱》等,当时竟视为画苑秘籍。乾、嘉以还,中国内陆绘
画极盛,画家渡日无赫赫者,降及清季,吴俊卿画极为日人所欢迎,甚有商贾至
上海,专收吴画赝本,归以博利者。
○第四十二节 画迹
清代内府收藏名画甚富,今于《内务部古物陈列所书画目录》可以见之。仕
宦缙绅之家,收藏富有者,亦时有所闻。周亮工、高士奇、孙承泽、吴麒、周在
俊、陆刚夫、迮朗、彭蕴灿、卞永誉、蒋元龙、宋荦、陆绍曾、梁同书、阮元、
梁章巨、李玉、端方、庞元济等,皆有著录,其中清人画迹,虽亦记之,但不
过百中之十,千中之百,其画迹究有若干,实无从统计;惟所录者,既经鉴藏家
之推许,则十以观百、百以观千,或亦可见其概也。兹摘录之如后:
陈洪绶画,渊雅静穆,浑有太古之风。葛洪移家图、百蝶长卷、寿者仙人大
帧、夏景人物立轴,皆其名作,而夏景人物尤工妙:绢本青绿,高树轮,枝干
皆殊形异状,以淡青绿点叶,渲染三层,然后加以浓墨,深浅分明,沉郁苍古,
阅之动魄惊心;工笔写人,衣冠岸伟,胎息六朝,石山荷花插瓶,瓷罂注酒,展
书引满,诸人眉宇间,亦觉醺醺。
王时敏画,于痴翁称出蓝妙手,画苑领袖。其拟李古关山雪霁图、仿李
法重色没骨山水立帧、仿河阳树色平远图卷、溪山胜趣图卷、仿子久山水轴、端
午景图等,皆为杰作。仿子久山水轴,系绢本大帧,青绿,气韵神逸,意境精深。
左方遥岑染黛,右方碧凌空,树点石坪,间用湿笔。其用笔落墨,所谓嫩处如
金,秀处如铁,卓然神品。烟客山水,青绿固不多作,殊可宝贵;而其花卉,尤
为珍异。端午景图,系纸本墨笔,榴花、紫苏、{艹谖}花、杜鹃花、菖蒲、艾叶
共六种,博大沉雄,似乎白阳、青藤,亦尚逊其魄力。
王鉴画多仿古,如天香书屋图,纯仿巨师,皴染工细,清气盎然。仿巨然山
水立帧,运笔出锋,点墨皆凸。仿云林山水立帧,极其绵密。设色仿黄鹤山樵纸
本山水,真斩截之作,仿赵大年绢本春景杨柳图,婀娜中含刚健。仿洪谷子设色
纸本大卷,疏密奇正,纯以篆法写轮廓,尤其别致。又设色仿范华原纸本大帧,
墨笔仿子久秋林山色图直帧,仿董源秋山图长帧等;虽皆仿古,仍能自出机杼,
卓然价重艺林。
王熔铸南北宗法,独开门户,其画中点缀人物器皿,及一切杂作,均能绘
影绘神,诸家莫能及焉。其画迹流传甚多:如南巡圣典图、万寿圣典图、设色万
里长江图卷、仿李营丘墨笔山水大卷、墨笔天游生山居图、墨笔关山老木图、
(纸本宽帧)仿卢浩然高山草堂图、(纸本大横帧)仿许道宁绢本长卷、仿荆浩
青绿春山行旅图、(纸本大帧)晚望图卷、结茅图卷、仿巨然夏山图、(绢本立
轴)仿松雪道人山水轴、(设色绢本)戏作梅华庵主山水轴、(纸本墨笔)罗浮
山樵图轴,(纸本墨笔)皆极著名。而北山图卷,纸本三接、设色。此卷画法,
发端林峦,迤逦而进,黛螺耸峙,松绕寺门,云气沉山,亭尖半露;寺后群峰削
立,忽断忽连;再进山高云厚,抱琴策蹇者在,一径杳霭间,众绿阴森,又睹琳
宫梵宇,较前寺规模式廓,门外老僧携徒而返;溪回路曲,上有茅亭,云影山光,
到此小为结束。过此,则水竹村居,杖笠樵话,酒帘屋角,犁犊田间,别浦潮通,
客樯林立,启户而松篁拂槛,羡鱼而钓丝在舟;或过桥以寻幽,或入山以观瀑,
楼台夹谷,佳胜莫名。入后晴岚复翠,妙境天开,杨柳渔庄,又是赵大年清丽画
景。江上尖峰重叠,江面风驰如飞,浏览悠然不尽,此实石谷晚年极精之作品也。
太行山色卷,绢本,设色,命意构局,纯法荆、关。设色之精,体物之细,十水
五石,螺黛俱融;万点千皴,牛毛可析。论其笔力,能入木三分,领其虚神,实
离纸一寸。陈伯恭跋云,此卷为耕烟三十八岁所作,正业二王学集大成之时,非
后来笔墨所能几及云云。普安县图轴,纸本,淡著色。图中有城郭,有楼台,有
水榭驿亭,有旅店市集,骑者、坐者、立者、对谈者、对酌者,统计三十九人,
而层次井然,位置闲适,甚至行李之杂述,鞍马之劳顿,操作之琐屑,莫不描摹
尽致,一一传神。余如仿子久秋山图、江山无尽图、双松图,皆其杰作。又如大
幅山水册,纸本二册,计二十开,乃耕烟翁暮年巨制,每开画法画景,李竹朋
《书画鉴影》著录极详。又临丹丘、云西合作长卷,亦石谷晚年极脱化之笔。
王原祁画气味深醇,有仿一峰老人夏山图、桃溪仙馆图轴、西山暖翠图、城
南山水轴、仿梅道人山水轴、无高尚书云山轴,皆其名作。城南山水轴,纸本
墨笔。此轴一峰崛起,众峰平列,叠层岩,迤逦而下,岑楼瀑布,水榭林亭,
但见云烟霭蔚。最奇者山左绝谷,上有危梁,松下石坪,俨成村落,想其佳趣,
可见城南赏花竟日挥毫之乐。仿梅道人山水轴,纸本,墨笔,胎息深厚,笔墨交
融,山石云林。团成一片,其中分写楼观桥梁,靡不意高格老,骀宕纵横。无
高尚书云山轴,纸本,墨笔,笔意灵活,不仅以皴点见长。主山中蟠,气极磅礴,
辅山屏列,争露头角,高树强半入云,危崖可以观瀑。右方石坪开处,庐舍翼如,
一度溪桥,便尔烟波无际。布置用笔,皆臻妙境,是为西庐家法正宗。又有景剑
泉曾经藏之墨笔山水两卷,名为娄东双璧,曾笙巢曾藏之。浅绛仿大痴山水大帧,
吴子复曾藏之,仿洪谷子墨笔山水大帧,陈诗庭经藏之,仿房山青绿大帧,周荇
农经藏之,仿巨师万山云起图大帧等,亦其精到之作。
恽寿平雅擅三绝,其画笔之妙,或比之天仙化人,不食人间烟火。画有墨笔
水竹幽居图卷、墨笔松风图立帧,仿云林筠石樗散图卷,萧疏淡远,清气沁人。
又设色桃花山鸟纸本立帧,飘逸欲仙,见者魂消。墨笔三秋图、仿松雪秋山深趣
图立帧、设色风林云岑图纸本大帧、设色罂粟花绢本大帧、临梅花庵主双清图纸
本直帧、临一峰天池石壁图等,无不温雅绝俗。而国香春霁轴,绢本设色,系拟
北宋徐崇嗣法,凡没骨牡丹淡红者三:一含苞半开,不胜绰约;二重台侧媚,未
露花须,紫者红者,两枝均系正面,敷华极国色酣酒,天香染衣之态;写叶亦分
向背,深浅合法,无一浪使笔锋。耕烟散人谓其拟议神明,推为近世无敌,允哉。
又无北苑溪山无尽轴,绢本墨笔,微著色。此轴蓉峰中立,苔点浑圆,层叠如
萼附跗衔,
皴勒则波回浪蹙。琳宫半露,松翠低于飞甍,瀑布空悬,涛声韵于天籁;略彳匀
欹而可渡,坡陀转而平铺。隔涧数椽,居然对宇,倚山一笠,堪以名亭。招隐认
吾庐有竹,桐先舒叶叶之阴,立谈真其臭如兰,柳亦写依依之态,盖亦南田之奇
作也。
吴历高怀绝俗,不肯一笔寄人篱下,其出色之作,能深得子畏神髓,不袭其
北宗面目,尤为诸家所莫及。其画如设色秋林生月图立帧、设色秋寺晚钟图纸本
卷、又青山绿水纸本大帧、仿张僧繇翠嶂瑶林图纸本大帧、设色金焦图纸本大帧、
松溪书阁图、耘业山房图、设色秋江泛望图、仿松雪设色仙居图、仿江贯道绝壑
飞流图纸本大帧、溪山雨后轴纸本墨笔等,皆为世所宝爱。而溪山雨后,皴法细
密,意境清妍,虽拟痴翁,却非浅绛苍老一派。山从侧起,由树点叠石积累而成,
复以烟云布漫之,便觉灵气满纸;以下峰峦重复,向背分明,松翠沿冈,益增岑
蔚;远者村居无数,横耸山巅;近者寺字巍然,塔标树梢;左则渔舟刺水,明镜
虚涵;右则板屋跨溪,伊人宛在。磴道百折,绝谷千寻,大开轩牖,结茅在清泉
乱石之间;小立盘陀,倚亭玩嘉卉野芳之趣。观此,可以想见其概。
髡残品行笔墨,俱高出人一头。其画迹流传不多,烟溪渔艇图轴,纸本巨幅,
秋林烟霭图轴,纸本中幅,在山画山轴,墨笔纸本等,皆其名作。而在山画山图,
纯写秋山,入手峰峦稠叠,松桧迷离,飞瀑下泻成溪,右有高楼,篱编竹外,缘
坡而左,茅亭一角,矮屋数间,颇具清疏之状;过涧则鳞鳞碧瓦,帘卷青山,一
僮荷归来,而隐士高踪,又在丹枫黄叶清泉白石间矣。其笔苍浑幽深,令人寻
绎不尽。又如瓯钵罗室经藏之设色山水长帧,长丈余,宽盈尺,老笔槎杆,气韵
雄秀,亦奇作也。
道济功力极深,当时江南无出其右者。如设色张僧繇访友图长帧,长丈许,
宽仅九寸,树色山光,青紫绚烂,而笔极奇矫,风神洒落,真前无古人,后无来
者。又故城河图轴,纸本设色,此轴粗笔写山水,细笔写船缆人物,湾前帆影迷
离,岸上人家错落,色愈苍而愈古,气弥逸而弥神,非胸中有数千卷轴,眼有数
万云山,那能办此。又有百美图,纸本,人高两尺余,尤为奇作。(现藏上海程
氏,价值二万金云。)
禹之鼎画以传神为上,山水随意酬应而已。其画如燕居课儿图卷,此卷为陈
午亭相国燕居课儿作,绢本青绿,工笔写真。春梦图立帧,思艳态浓,高唐咫尺,
又洗竹图卷、城南主客话旧卷、云林同调图等,皆其杰作。
梅清画境极幽僻,笔极松秀,如黄山图册,笔意逋峭幽澹,纯法元人。其工
细处,不减朱泽民;着色则似赵文敏。偶一展读,觉三十六峰如在左右,真所谓
渊公之画,神妙欲到毫颠矣。此外宣城廿四景大画册,亦为平生精到之作。
黄鼎画苍劲秀逸,颇近麓台,尝客宋漫堂第,故梁、宋间遗迹独多。其仿巨
师墨笔万壑松风图大帧,气势雄远,墨晕苍秀。阳湖晚归图,合山樵、大痴、倪
迂、米南宫法为一家,亦奇作也。千岩万壑卷,绢本,四接,设色,并见李竹朋
《书画鉴影》、陈夔麟《宝迂阁书画录》。画法入手白云一抹,碧山对排,山势
蜿蜒,忽现正面,茆屋高下,聚而成村;村右层峦涌出,峻极于天,远树补空,
卓如斧削;山下支木为径,迤逦出山,溪影岚光,一碧无际。一人倚槛,亭下一
人携杖;桥头杨柳有情,依依自适。再进,峰峦又起,远近人家,各有山居之乐。
而峰腰回处,好竹连冈,柴门半开,异书陈案,松柏清昼,芭蕉绿天。琅既尽,
溪涧潆洄,两山环抱如云,中有飞瀑千尺,树影如墨,秋叶将黄。石桥以西,则
又水村渔舍,浦暗沙明,遥岑送青,别饶幽趣。后段一片平冈,万松绣岭。山形
低若虎伏,高或狮蹲;精蓝出于翠微,浮屠上干白日。全幅整散疏密,布置神妙,
相对如入其境。凡尊古精意之作,往往如是,曾见独往老人黄鼎款绢本立轴,墨
笔,淡设色,山水曲折幽僻,亦其名品。
杨晋兼工人物写真,花草悉妙。尤长画牛,其春郊散牧图卷,心尔上人经藏,
极有名。山水如设色西湖烟雨图大帧、仿巨师龙湫秋色大帧,张子和藏有江南春
卷、关山行旅图大帧等,亦皆名作。
蒋廷锡逸笔写生,极有韵致。其仿元人花卉轴,绢本,工笔设色,竹翠三竿,
花红一丈,鸡冠绽露,蝉翼鸣枝;兼以石瘦苔青,坡平草绿,蜂弋艳去,蝶逐香
来,秋华萃于毫端,活色生于腕下;有元人静逸之趣,兼宋人钩写之精。若谓南
沙无工笔写生,直痴人说梦耳。他如潘星斋经藏之梧桐竹石大帧,以青绿赭石点
苔,俊逸古雅,曾笙巢经藏之淡着色修竹远山图卷,亦能颉颃南田。
郎世宁擅长人物,马犬神骏。其骏马图轴,纸本设色,画松石支离奇崛,色
古光坚,颇似张君度。马则骊而兼白,骨壮神奇,迥立生风,意匠惨澹;此系内
庭进奉之作,故极佳妙。又五猫相戏大帧,落花满地,嫩草圆石,神趣宛真;所
写猫,盖西种也,亦其精意之作。
金农画笔墨奇古,画佛擅长。其秋夜礼佛图大帧,花木皆不识名,真得汉、
魏风骨。蕉林清暑轴,绢本墨笔,白描芭蕉九本,佐以竹石;平澹趣高,纯乎士
气,皆其精品。
华擅三绝之胜,侨居杭州,后客维扬最久。购其遗迹者,得于维扬居多。
其画如明妃图轴,纸本墨笔,写明妃丰容盛,仪态万方,颔怨含颦,都在清扬
一角。虽尚未上马,而圉人执,侍女琵琶,伫立屏营,亦有凄凉行色。不必明
写黄沙衰草,已觉颔恨无穷矣。秋岳白描人物,师龙眠。此图则衣纹佩带,兼以
写意出之,遂使工细之中,益添生动之致,神品也。而皂荫方尚书经藏之绢本花
鸟虫鱼大卷,长约四丈,高约四尺,领异标新,穷神尽变,凡画二年始成云。又
秋思士女长帧、仿李古烟崖芦渚图宽帧、安乐长春图,皆有名。
李单画随意布置,另有别趣,如设色つ木凌霄大帧、蟾蜍淑气花立帧、墨
笔石榴萱草大帧、设色桃花睡鸟立帧、设色松藤芝兰长帧、百年和合图、设色双
钩花木竹石大帧、荷鹭立帧、古柏苍藤立幅,皆极有名。
董邦达画神韵悠然,足称画禅后劲,设色梅花书屋图大帧、云山风树横轴等,
皆其杰作。而峨嵋积雪卷尤奇,纸本,微着色,雪山右起,峰峦皆白,气象沉雄。
行旅由左而右,暖帽策蹇,从者载涂;山腰茅店数家,肃客门外。折而之右,栈
道层叠,跨谷凌虚,百丈银泉,直流到地,悬崖红树,尚未全凋。再进重关当险,
一径如梯,无数亭台,现于关上。登峰造极,则琼楼玉宇,真高处不胜寒矣。其
人物驼马,下笔如铸,神如耕烟。
方士庶画功力深邃,临古者多,其湖村清夏轴,绢本青绿,近山耸翠,远岫
浮青,一片树影,白云中断,湖ヂ篱合,时见牛羊;杨柳围而成村,林花开而如
雪,香炉茗盏,陋室堪铭,絮语风轩,渔归可友,烟波浩淼,可放罾网,布置幽
闲,用笔超妙,洵为环山奇迹。
张画得北宋人之妙,其设色林汀远渚图卷,幽淡萧寥,弥漫无际。仿青山
白云图直帧,笔墨松秀;耐人寻味。苍松翠竹大帧,则雄健秀挺,令人观之爽然。
仿盛子昭设色山居清夏图大帧、江关怀人图宽帧,皆精雅绝俗,而海西听雨直帧,
满纸淋漓,浓处如铁,淡处如月,可谓极幽秀之致。
奚冈画笔超逸,生气远出,其设色仿惠崇采菱图、仿江贯道山水大幅,皆其
平生得意之作。
罗聘笔情古逸,人物多奇姿,有鬼趣图传世,极为名流称赏。他如设色秋夜
礼佛图立帧、竹林达摩濯足图大帧,皆极庄严宝相。又陈葆珊经藏之梅花大帧,
以花青赭石烘地,朱标染花,石绿点苔,焦墨皴枝干,有古奥趣。景剑泉经藏之
大画卷,计长二丈四寸,高一尺四寸,开首画墨梅一段,次设色山水一段,钟馗
一段,粉黛髑髅一段,洗马图一段,楷书冬心画马题跋一段,墨酴靡一段,朱
竹一段,赭石一段,双钩兰花一段,设色垂钓图一段,墨菊花一段,盖其兴到之
作,亦两峰集大成之品,真奇绝也。其设色竹深荷净图、设色豆棚闲话图,笔墨
琐碎,另有幽趣。
戴熙临古形神俱得,其创稿之作,亦见功力。如西樵品砚图卷、庾岭探梅图
卷、西溪图卷等,皆其得意之作。
费丹旭士女擅绝当时,人多宝之。其得意之作,则有汉苑秋风图士女大帧、
酴靡春去图、士女立帧等。
其余名家画迹,就所见而录之:则黄向坚有寻亲山水册。王武有老树仙葩轴、
设色梅花大卷、仿房山山水立帧等。高简有雪庵夜话图轴,设色仿元人梅花书屋
图等。龚贤有江干独钓图、仿北苑墨笔山水大帧,皆号灵绝。萧云从有墨笔山水
长卷,满纸纯用钩勒,不见墨点,清刻隽妙,全出性灵;又桃花源图,画法略似
前卷,而其布置则异寻常,桃花两岸,春山四合,渔舟独泛烟波间,令人见之意
远。张宏有仿焦粲雪篷图卷、梧阴清话图大帧等。查士标有云山缥缈图大卷,笔
酣墨饱,元气淋漓。万寿祺有白描水仙长卷、采芝士女立帧,用笔皆飘飘欲仙。
盛丹有天台石壁图大帧,极阴森之观。秦仪有设色春柳大帧、江干秋柳小卷、红
桥绿柳立帧,皆极精妙,宜其以秦杨柳名也。徐枋有深山读易图纸本大帧、墨笔
群仙拱寿图、花木大帧等。顾见龙有文姬归汉图大帧。沈颢有仿倪迂水墨洞天一
品图立帧。李世倬有仿云林六君子图立帧、仿边鸾封公图大帧、秋林闲话图大帧、
仿赵大年寒鸦图等。焦秉贞有耕织图四十六幅,为清代著名之奇作;又士女对弈
图、双婴图等,亦有名。冷枚有东阁观梅大帧。莽鹄立有校猎图大卷,人从驼马,
白草荒烟,山色夕阳,情景宛在。邹一桂有停车坐爱图立帧,微用青绿,雅秀可
爱;又仿思翁拟米虎儿楚山清晓图卷,皆甚有名。高凤翰有九如图巨帧、雪鸦图
直帧、双钩牵牛花竹石大帧等。张宗苍有设色仿山樵仙山楼阁图长卷,万壑千岩,
缥缈无际;又仿大痴天池石壁图宽帧,尤精湛可观。边寿民有芦雁小卷,凡长不
三尺,写雁二十一只,行书七古于首,亦奇作也。戴大有出浴图大帧,极得富贵
风姿。王玖之松颠云起图,王愫之仿大痴红树秋山图,皆有异致。郑ㄆ本长兰竹,
其设色桃树直帧,笔雅色妍,实其奇作;又水竹横轴,竹叶浓淡,竹枝疏密,无
不挥洒适宜。钱维城有惜阴图卷,盎然余书卷气;云壑飞泉图,通幅渴笔干皴,
皴益厚而墨益润,气益灵,是殆师法麓台,而得其神髓者也。方薰有试茶图卷,
画法在叔明、子畏之间。钱杜本长山水,其梅花轴,宗煮石山农,干屈枝蟠,坚
如铁石,繁花细蕊,满纸皆香,真能拔出流俗者也。汤贻汾画甚多,其仿元四家
山水卷,纸本水墨,入手仿云林,继仿大痴,再进仿叔明,末段仿仲圭,心裁独
出,妙造自然。张廷济极欣赏之。董诰有设色传砚图,吴霁有设色竹深荷净图,
毛上炱有巨师匡庐清晓图大卷,皆经名人记录。余集之日暮倚修竹士女图立帧,
又花落燕飞士女图立帧,极秀媚,宜其有美人之称。汪恭有桃花山鸟立帧,康涛
有垂钓士女立帧、横塘夜泛图士女大帧、五婴图立帧等。王学浩之青绿仿大痴晴
岚暖翠图大卷,吴文徵之墨笔鹊华秋色图卷,皆极壮彩。黄钺之墨笔紫阳待渡图、
仿石谷凤阿山房图大帧,人物特精。汪梅鼎之设色柳溪秋思图短帧,尤荫之石铫
图,王树之五贤高会图大帧,翟大坤之风雨归舟图大帧,姜曛之鸳湖打桨图士
女立帧,黄昌之嵩洛访碑图册二十四叶,张伯禄之百世封侯图大帧等,人物舟车,
虽精粗殊姿,要皆美妙。张问陶有桃树白猿直帧、墨钩瘦马直帧、神仙采芝图立
帧,以诗人之笔,写野逸之趣,自成绝品。蔡嘉有携琴访鹤图大帧、仿文待诏虎
丘千顷云图大帧等。改琦有白描寿者相直帧,芝兰双玉图大帧,日长添线图大帧,
其桃花麻姑青鸾白虎大帧,纯用金粉,尤为奇妙。顾洛有散花天女图立帧,又弄
璋叶吉图大帧、梧桐士女直帧,而一种秀雅淡逸之趣,见者神怡。戴本孝之黄山
云海图卷,以奇逸名。王云之汉苑秋风图,以隽丽著。严绳孙之仿北苑山水,以
雄健胜。张风之石壁观瀑图,以苍老野逸称。皆名作也。马元驭之墨菊朱竹翠石
图,古气磅礴;华鲲之仿山樵泰岳晴云图,浑朴冲融,有绝大力量。王昱画工力
极深,黄益如经藏有仿浅绛纸本巨帧,长丈许,宽六尺,苍厚沉稳,几乱奉常。
又横塘访秋图大卷,用笔新颖,淡着色;柏龄呈瑞图亦清健不俗。鲍诗之设色天
中丽景图,笪重光之洞天拳石图,赵晓之设色秋山晴爽图、墨笔洞壑奔泉图;王
撰之墨笔壶天十二峰图纸本大帧、仿大痴青绿夏山欲雨图绢本直帧;金造士之仿
王叔明设色山静秋晓图大帧,顾之墨笔仿大痴山桥曳杖图卷,徐方之设色春郊
试马图卷等,识者皆谓为艺林瑰宝。他如王宸、(临沈启南槐雨亭图,立帧墨笔,
潇湘烟雨图,长卷等。)潘恭寿、(设色仿戴文进灵谷春云图卷,仿钱叔宝松柏
同春图等。)张唐、(墨笔仿富春图长卷,墨笔仿曹云西石濑双松图立帧等。)
黄均等,(仿耕烟枫林晚棹图卷,仿倪迂设色春林山影图轴,仿赵荣禄松阴高士
图轴等。)皆有名迹流传。司马钟有设色花鸟蔬果虫鱼大册百叶,精神会聚,罕
有雷同,亦奇作也。屠倬有仿北苑云山立帧,程庭鹭有墨笔六桥烟雨图卷,柳隐
有墨笔凤仙花,任颐有颜鲁公写经图,张熊有三香图立帧、仿大痴山水立帧。而
王素有写意秘戏图,多奇辟生新,情景入理,赏鉴家多乐道之。马荃之设色花卉
长卷,陈书之蛛网落花卷、秋柳飞鸟立帧、五色凤仙花立帧,枫树双鸟荆棘立石
小帧,则名媛手迹,笔墨俱香矣。
综观清人画迹,仿古之多,几占十之七八,物极必反,宜乎清之季世西画输
入,大起反古之论,而狂率纵恣,号为写意者,遂能风起云涌也。
○第四十三节 画家
清自顺、康以迄光、宣,以画名者综《熙朝名画录》、《画征录》、《墨香
居画识》、《墨林今话》、《谈艺钅巢录》等,依时代次第略有系统之记籍而计
之,其所以采入者,约四千三百余家。其中女史门约四百余家,释子门约二百余
家,而其未甚著名及著名于一地不及采登者,尚不知更有几许,可谓盛矣。兹择
其最著而于一代之画风有关系者,录其略史如下:
王时敏
字逊之,号烟客,晚号西庐老人,太仓人。相国文肃公锡爵孙,翰林衡子。
崇祯初,以荫仕至太常,故人亦号为王奉常。癖好绘事,于宋、元诸家,无不精
研兼擅,尤于痴翁称出蓝妙手。工诗古文辞;尤长八分书,明万历二十年壬辰生,
康熙十九年庚申卒,年八十九。
王鉴
字圆照,自号湘碧,又号染香庵主,太仓人,州先生孙。以荫仕至廉州太
守,与奉常为子侄行。画法皴染兼长,其临摹董、巨,尤为精诣。盖家藏名迹甚
富,不减南面百城,鉴披览既久,心领神会,所得益深。万历戊戌生,康熙丁巳
卒,年八十。
王
字石谷,号耕烟散人,又号清晖老人,常熟人。亲受二王——奉常、圆照指
受,天分人工,俱臻绝顶,汇合南北两宗,而自成一家。奉常尝谓此烟客师也。
时人重其画,号为画圣云。卒年八十有六。初,恽格以画山水自负,见石谷,度
不能及,乃改写生以避之。(按陈祖范撰墓表云,年八十六,不著卒年,沈归愚
撰墓表云,生崇祯壬申二月二十一日,卒康熙五十六年丁酉十月十三日,年八十
六,与墓表同可据,《疑年录》云,年八十九,于崇祯壬申生,康熙庚子卒,或
有误。)
王原祁字茂京,号麓台,时敏孙。康熙庚戌进士,由知县擢给事中,改翰林
供奉内庭,充书画谱总裁,极得宸宠;旋晋户部侍郎。画法大痴,浅绛为独绝。
时虞山王以清丽倾中外,麓台以高旷之品突过之。工诗文,称艺林三绝。所著
《雨窗漫笔》,足为后学矜式。明崇祯十五年壬午生,康熙五十四年乙未卒,年
七十有四。
恽寿平
初名格,字正叔,号南田,武进人。工诗古文辞,毗陵六逸,南田为首。写
生斟酌古今,以北宋徐熙、崇嗣为归,一洗时习,为写生正派。间写山水,一丘
一壑,超逸高妙,不染纤尘,其气味之隽雅,实胜石谷。明崇祯六年癸酉生,康
熙二十九年庚午卒,年五十有八。
吴历
字渔山,常熟人,因所居有言子墨井,故号墨井道人。工诗,书法坡翁,又
善鼓琴。画得王奉常之传,刻意摹古,遂成大家,为虞山派。其出色之处,能深
得唐子畏神髓,不袭其北宗面目,尤为诸家所莫及。明崇祯五年壬申生,康熙五
十四年乙未,年八十四,尚强健,后浮海不知所终,或云弃家游海上,卒年八十
有六。案渔山信奉天主教,尝游澳门,其画亦往往带西画色彩焉。
陈洪绶
字章侯,号老莲,诸暨人。儿时学画,便不规规形似,盖得之于性,非积习
所能致者。崇祯间,召入为舍人,使临历代帝王图像,因得纵观大内画,画益进;
涵雅静穆,浑然有太古风。性诞僻,好游,甲申后,自称悔迟,与北平崔子忠齐
名。明万历二十七年己亥生,顺治九年壬辰卒。年五十有四。
释髡残
号石道人,楚之武陵人,俗姓刘,幼失恃,便思出家,遂自剪其发,投龙山
三家庵,历诸方参访。得悟后,来金陵,住牛首寺。其画笔墨苍莽,境界奇辟,
然不轻为人作,虽奉以兼金,求其一笔,不可得也。至所欲与,即不请,亦以转
赠。所与交者,遗逸数辈而已。
释道济
石涛明楚藩之后,号青湘老人,又号大涤子。山水自成一家,下笔古雅,设
想超逸。每成一画,与古人相合。竹石梅兰,均极超妙,尤精分隶书,王太常曰:
“大江之南,无出石师右者。”著《论画》一卷,及石涛《画语录》,词义玄妙,
全从经典中得来。
金俊明
字孝章,别号秋庵,吴中高士。初为诸生,入复社,才名籍甚。后谢去,杜
门慵书自给。善画梅,斟酌于花光、补之之间,别成雅构,疏花细蕊,丰致翩翩,
真是诗人胸次,秀韵天成。明万历三十年壬寅生,康熙十四年乙卯卒,年七十有
四。
傅山
字青主,别号甚多,太原人,康熙十八年己未荐举博学鸿儒。工诗文,兼长
分隶,尤精篆刻,收藏金石最富,辨别真赝,百不失一,称当代巨眼。写山水,
骨格权奇,丘壑磊落,间写竹石,卓然尘表,不落恒蹊。《池北偶谈》云:“年
八十征至京师”;全谢山撰《傅先生事略》,以戊午年七十四推之,当是明万历
三十三年乙巳生。
查士标
字梅壑,号二瞻,海阳人。诸生,后弃举子业,专事书画。书法华亭,画以
天真幽淡为宗,明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生,康熙三十七年戊寅卒,年八十有四。
萧云从
字尺木,号无闷道人,当涂人。崇祯十二年己卯副车,不就铨选。以诗文自
娱,兼精六书六律。画则体备众法,自成一家,笔意清疏韵秀,饶有逸致;其追
摹往哲,亦有工雅绝伦之作。采石矶太白楼下四壁,画五岳图,是尺木手笔。
笪重光
字在辛,江南句容人。顺治九年壬辰进士,书法眉山,笔意超逸名贵,与姜
西溟、汪退谷、何义门齐名,称四大家。间写山水,高情逸趣,横溢毫端,良由
鉴赏精也。所著《书筏》、《画鉴》,曲尽精微,有裨后学。明天启三年癸亥生,
康熙三十一年壬申卒,年七十。
严绳孙
字荪友,号秋水,无锡人。康熙十八年己未,以布衣荐举博学鸿儒。精书法,
善八分,诗词婉约深秀。山水、人物、鸟兽、楼台、界画,罔不精妙;画凤尤脍
炙人口。归田后,号藕荡渔人,杜门不出。明天启三年癸亥生,康熙四十一年壬
午卒,年八十。
王武
字勤中,吴人,文恪公鏊六世孙。以诸生入太学。性乐易,生平不趋谒权贵,
晚年自号忘庵。所作花鸟,位置安稳,赋色明丽,功力极深。明崇祯五年壬申生,
康熙二十九年庚午卒,年五十有九。
吴山涛
字岱观,号塞翁,钱塘籍,歙人。崇祯十二年己卯孝廉,授陕西知县。博通
经史,能文,工诗,书法劲逸。画山水,挥洒自然,品在青溪、梅壑间;其细密
之作,深入元人阃奥,足称逸品。年八十有七卒。
万寿棋
字年少,徐州人,崇祯三年庚午孝廉。自诗文书画外,篆刻琴棋剑器百工技
艺,细而女工刺绣。粗而革工缝纫,无不通晓。画擅山水人物。山水风神隽逸;
人物有白描一种,态度渊雅,兼得吴、曹之妙。国变后,儒衣僧帽,往来吴、楚
间,世称万道人。
高简
字澹游,号一云山人,吴门人。能书善画。笔墨清瞿,务为简淡,脱尽纵
横习气。明崇祯七年甲戌生,康熙四十七年戊子卒,年七十五。
许仪
字子韶,号歇公,无锡人。画本舅氏李采石,有出蓝之誉。花草、虫鱼、鸟
兽,种种精妙,赋色穷极工丽,亦精篆刻,款下印章,每以手画成,亦绝技也。
卒年七十有一。
文点
字与也,号南云,长洲人,衡山裔孙。隐居竹坞,举国子博士,不就。乱后
家破,依墓田以居,益肆力于诗古文词,卖书画以自娱。其山水用笔秀挺,不为
前人蹊径所拘,小石树木,多用攒点,盖寓意于点者也。明崇祯十五年壬午生,
康熙四十三年甲申卒,年六十有三。
汤右曾
字西崖,仁和人。康熙二十七年戊辰进士,诗高超名贵,不落凡近,浙中诗
派,前推竹坨,后推西崖。画笔舒展自如,机神洒落,着墨不多,而书卷之味,
流露行间。顺治十三年丙申生,康熙六十一年壬寅卒,年六十有七。
顾见龙
字云臣,太仓人。工人物故实,写真逼肖,画佛像极庄严华美。其工细之作,
堪与十洲共席。明万历三十四年丙子生,康熙二十三年甲子卒,年七十。
朱耷
字雪个,故石城府王孙也。甲申后,号八大山人。画以简略胜,其精密者,
尤妙绝。书法有晋、唐风格,山水、花鸟、竹木,均生动尽致。盖其襟怀高旷,
笔情纵恣,生趣自能油然也。或云山人江西人,其书画款题“八大”二字,必连
缀其画,其“山人”二字亦然,类“哭之笑之”字样,意盖有在也。
梅清
字瞿山,号远公,宣城孝廉。本名家子,生长阀阅,姿仪秀朗,有叔宝当年
之目。后遭乱家落,弃举子业,屏迹稼园,窜身岩谷,郁郁无所处,始出应乡举,
用是知名。再上春官,不得志,往还周览燕、齐、梁、宋之间;故画得山川之助,
苍浑松秀,脱尽窠臼。画松尤气韵苍郁,饶有古趣。明天启三年癸亥生,康熙三
十六年丁丑卒,年七十有五。
黄向坚
字端木,吴县人。父孔昭,以孝廉作宰滇中,姚江道梗,不得归,乃徒步往
寻,迎归。自顺治八年十二月出门,至十六年六月归里,时人为谱传奇,称孝子
焉。画用干笔皴擦,结构严密,所写多滇中景。明万历三十七年己酉生,康熙十
二年癸丑卒,年六十五。
罗牧
字饭牛,宁都人,侨居南昌。工山水,得魏石床传授,笔意空灵,在黄、董
之间。江淮间祖之者,称江西派。为人敦古道,重友谊。卒年八十余。
王概
字安节,初名丐,本秀水人,家于金陵。山水、人物以及松石巨幅,无不精
研兼擅。好结交达官,时人为之语曰:“天下热客王安节。”又善诗文,世传
《芥子园画传》,是其手笔。
蒋深
字树石,号苏斋,吴人。由太学生校书,得官,仕至潮州知州。寄情书画。
画擅兰竹。兰柔和婉转,极偃仰生动之致;竹则墨气浓厚,深得坡公三昧。生平
著作甚富。康熙七年戊申生,乾隆二年丁巳卒,年七十。
唐岱
字静岩,号毓东,满洲人。官内务府总管,以画祗候内廷。王原祁弟子。山
水沉厚深稳,得力于宋人居多。所著有《绘事发微》传于世。
焦秉贞
济宁人,钦天监王官正。工人物,其位置之法,自近而远,由大及小,纯用
西洋画法。康熙中祗候内廷,诏绘御容,及耕织图。
高其佩
字且园,一字韦之,辽阳人,隶籍汉军。工诗,善指头画,人物、花木、鱼
龙、鸟兽,罔不精妙。人既重其指墨,加以年老便于挥洒,遂不复用笔,故流传
者绝少。父天爵,殉耿氏之难,以荫得官宿州知州,仕至刑部侍郎,又为都统。
雍正十二年甲寅卒。
李世倬
字汉章,号斋,三韩人,隶籍汉军。两湖总督如龙子,侍郎高其佩甥。绘
事均臻妙境。少随父宦游江南,见王石谷,得其讲论;复与马退山游,故宗传醇
正。人物得吴道子水陆道场图法;花鸟果品,得诸舅氏之指墨,而易以笔;故能
自立一家,亦如王甥之善学赵舅也。官通政司右通政。
禹之鼎
字尚吉,一字慎斋,江都人。康熙中,以善画供奉内廷。工写照,秀媚古雅,
为当代第一。一时名家小像,皆出其手。人物故实,幼师蓝氏,后出入宋、元诸
家,遂成一家法。以康熙二十五年丙寅年四十推之,当是顺治四年丁亥生云。
高凤翰
字西园,号南村,晚号南阜老人,尝自称老阜。因右臂不仁,左手作画,又
号尚左生,胶州人。雍正五年,以诸生举孝友端方,授歙县丞。山水以气胜,不
拘于法。草书圆劲飞动。嗜砚,收藏极富,自铭大半,著砚史。缪篆印章,全法
秦、汉。乾隆八年癸亥年六十有一,自撰生圹志。
李方膺
字晴江,一字虬仲。又号秋池,江南通州人。雍正时,以诸生保举合肥县,
松竹梅兰及诸小品,不守矩,在青藤、竹憨之间;尤长大幅,有士气。康熙三
十四年乙亥生,乾隆十九年甲戌卒,年六十。
陈撰
字楞山,号玉几山人,鄞县人,布衣,侨寓钱塘。举鸿博,不就。山水之秀,
钟于五指,梅花极精妙,与李复堂为同年。
李单字复堂,一字宗杨,兴化人。康熙辛卯孝廉。书法朴古,款题随意布
置,另有别趣,殆亦摆脱俗格,自立门庭者也。后授滕县知县。
华
字秋岳,号新罗山人,闽县人。善画,工诗,书法六朝,擅三绝之胜。侨居
杭州,后客维扬最久,晚年归西湖,卒于家,年已望八矣。
郑ㄆ
字克柔,号板桥,兴化人。乾隆元年丙辰进士,为人慷慨啸傲,超越流辈。
画擅兰竹,随意挥洒,苍劲绝伦。书则狂草古籀,一字一笔,兼众妙之长;诗词
亦不屑作熟语,曾知山东潍县事,后以病归,遂不复出。
闵贞
字正斋,江西人,或呼为闵挨子,侨寓汉皋。山水师巨然,工写意人物,兼
精写真。幼失怙恃,岁时伏腊,见人悬父母遗像致祭,辄流涕痛二亲遗容不获见。
或谓写真家有追容之法,生人相似者,可仿佛得之,然楚人无擅长者,因笃志学
画,又朝夕祈祷大士,后果摹得父母像,众知为孝感所致,称闵孝子云。
黄慎
字恭懋,号瘿瓢,闽人,侨居扬州。雍正间布衣。擅长山水,兼宗倪、黄,
出入吴仲圭之间。人物笔意纵横排,气象雄伟,深入古法。为诗亦工。
冷枚
字吉臣,胶州人,焦秉贞弟子。供奉内廷,工人物,尤精士女,工丽妍雅,
颇得师传。康熙五十年辛卯与画万寿盛典图。
边鸾
字寿民,又字颐公,别号苇间居士,山阳诸生。翎毛花卉,均有别趣;泼墨
芦雁,尤极著名,笔意苍浑,飞鸣游泳之趣,一一融会毫端,极朴古奇逸之致。
工诗词,精书法。所居苇间书屋,名流咸造访之,不与尘事,日亲楮墨,盖淮上
一高士也。
潘恭寿
字莲巢,一字慎夫,丹徒人。尝问道于蓬心太守,曾以“宿雨初收晓烟未泮”
八字真言授之,复取古迹摹仿,画日益进。山水规模文氏,花卉取法瓯香,颇有
韵致。写士女佛像,亦秀韵而饶古意。乾隆六年辛酉生,五十九年甲寅卒,年五
十有四。
上官周
字竹庄,一字文佐,福建长汀人。乾隆初年布衣。能诗。善山水人物,功夫
尤老到。晚年薄游粤东,颇有名誉。世传《晚笑堂画谱》,是其手笔。
张
字雪鸿,号芒园,先世桐城人,迁居江宁。乾隆二十七年壬午孝廉,为湖北
知县。天资高迈,兼三绝之誉。为人疏放不羁,既罢官,挈姬妾遍游吴、越间,
所至人争重之。性嗜酒,酒酣兴发,挥洒甚捷;若在歌席舞筵,尤不自觉其气之
豪纵墨之淋漓也。山水、人物、花卉、禽虫,无一不妙。写真尤能神肖。往往不
携图章,画竟,率笔作印,精古可喜,书法真草隶篆,皆造其极,尤工诗。
钱维乔
字竹初,文敏弟。乾隆二十七年壬午孝廉,为鄞县知县。其画笔意松秀,气
体清逸。归田后,得唐荆川旧园之半,葺而居之,自号半园逸叟。栽花种竹,享
幽栖之乐。其画亦幽静秀润,绝烟火气。乾隆四年己未生,嘉庆十一年丙寅卒,
年六十有八。
毕涵
字焦麓,阳湖人。山水远宗古法,力挽颓风,魄力苍浑,笔意劲挺,时史佻
薄习气,扫除殆尽。雍正十年壬子生,嘉庆十二年丁卯卒,年七十六。
杨晋
字子鹤,号西亭,常熟人。笔墨追踵耕烟,人物、写真、花草,种种入妙,
尤长画牛。年八十,尚强健。
蒋廷锡
字扬孙,号南沙,常熟人。康熙四十二年癸未进士。逸笔写生,颇有南田韵
致。当时士夫雅尚笔墨者,多奉为楷模焉。康熙八年己酉生,雍正十年壬子卒,
年六十有四。
黄鼎
字尊古,号旷亭,又号独往客,晚号净垢老人,常熟布衣。山水受学于王少
司农,后遍游名山,得其体貌。尝客宋漫堂第。笔墨苍劲秀逸,颇得麓台神趣,
其临古之作,尤咄咄逼真。年羹尧开府秦中,具币招往,至则闻其纵恣无节,遂
策马还,途中绘终南云气武功太白诸图,以壮行色,闻者高之。顺治庚寅生,雍
正庚戌卒,年八十有一。
戴本孝
字务旃,号鹰阿山樵,休宁人。老于布衣。诗画皆超绝。尝在京师,夜与友
人谈华山之胜,晨起,即幞被往游,其高旷如此。山水擅长枯笔,深得元人气味。
马元驭
字扶曦,号栖霞,常熟人。为人孝友。师法南田,逸笔写生,虽南田不是过。
真迹、水墨居多。诗书亦极隽雅。卒年五十有四。
张庚
字浦山,秀水人,原名焘,字溥三,号瓜田逸叟,又自号白苎桑者、弥伽居
士。雍正十三年乙卯荐举鸿博,工诗画。笔意清洁雅秀,饶有韵致。又长古文词。
所著有《画征录》及《论画》,洞悉元微,足为后学取法。康熙二十四年乙丑生,
乾隆丙辰卒,年四十二。
邹一桂
字原褒,号小山,乡森子。雍正丁未传胪,入词林,仕至礼部侍郎,加尚书
衔。画以传神为上,花卉、翎毛次之。或谓其花鸟分枝布叶,条畅自如,恽格后
仅见也。致仕后,命与香山九老会。康熙丙寅生,乾隆丙戌卒,年八十有一。
(一本作康熙二十五年丙寅生。乾隆三十七年壬辰卒,年八十有九云。)
金农
字寿门,浙江仁和人,侨寓维扬。精鉴赏,善别古画。年五十余,始从事于
画。初写竹,师石室老人,别号稽留山民。画梅,师白玉蟾,又号昔耶居士。画
马,则自谓得曹、韩法;写佛像,号心出家粥饭僧。其布置花木,奇柯异叶,
设色尤异。好古力学,喜为古诗铭赞杂文。康熙丁卯生,年七十余卒。(案先生
以乾隆元年丙辰荐举鸿博,二十一年丙子年七十,其卒年虽未明,其为七十余可
无疑。)
马履泰
字叔安,号秋药,仁和人。乾隆五十二年丁未进士,官太常寺卿,以文章气
节重于时。工书画,涉笔即工;山水规模大痴,苍楚沉厚,颇得文人遗韵。
朱鹤年
字野云,泰州人,侨寓都门。山水随意挥洒,不规规古人畦径。性喜结纳,
与都中贤士大夫文酒往还,故画名益著。士女、人物、花卉、竹石,无一不能。
桂馥
字未谷,曲阜人,长山校官。乾隆五十五年庚戌进士,云南永平知县。为翁
覃溪、阮芸台所推重。钱松壶尝与讨论,云画中惟点苔为难,故又自号老苔。学
问该博,邃于金石考据之学,篆刻汉隶,雅负盛名。晚年始好写生,另饶古韵。
万承纪
字廉山,南昌人。乾隆五十七年壬子副贡,官河南同知。工诗,与罗两峰交,
深悟画法。凡山水、人物、士女、花鸟、兰竹,兴到命笔,卒能摆脱时习,力追
古法。山水专师宋人,能为赵千里界画台楼。
尤荫
字水村,号贡父,仪征人。居白沙之半湾,自号半湾诗老。工兰竹,兼善山
水、花鸟。尤长写竹,得文、苏法,苍古沉厚,如挟风雨之势;用笔亦得金错刀
遗意。晚年得痼疾,自谓半人,卖画以自给,一时名流咸重之。
张
字宝,号夕庵,丹徒人,自坤子。贡生。花卉、竹石、佛像,皆超绝;尤
擅山水。为人渊雅,性亦萧淡。掩关却扫,恒经月不出;遇山水心赏处,又或经
月不归,其风趣如此,时人多宗之,推为金陵派之领袖焉。
屠倬
字琴坞,钱塘人。嘉庆六年辛酉进士,官江西知府。山水规模董、米,极秀
润之致。
董邦达
字东山,号争存,富阳人。雍正十一年癸丑进士,官礼部尚书。山水法元人,
参之董、巨,毕臻其胜,叠邀睿题。篆隶得古法。乾隆己丑卒,谥文恪。
钱载
字坤一,号箨石,又号万松居士,嘉兴人。乾隆元年丙辰荐举鸿博,十七年
壬申传胪,入词林。好学。工诗古文。设色花卉,简淡超脱,得青藤、白阳遗意。
康熙四十七年戊子生,乾隆五十八年癸丑卒,年八十有六。
王宸
字蓬心,号子凝,太仓人,麓台曾孙。乾隆二十五年庚辰孝廉,仕永州太守,
工诗,竹石亦得古法。康熙五十九年庚子生,卒年七十余。
罗聘
字两峰,号Т夫,扬州人,又号花之寺僧。冬心翁高弟。墨梅、兰竹、人物、
佛像,皆颇奇古渊雅,有鬼趣图传世,极为名流称赏,雍正十一年癸丑生,嘉庆
四年己未卒,年六十有七。
方薰
字兰士,号兰坻,石门布衣。画笔秀挺,花草娟洁明净,绰有余妍。又善古
文,所著《山静居论画》二卷,竟委穷源,极有根柢。乾隆元年丙辰生,嘉庆四
年己未卒,年六十有四。
董诰
字蔗林,号西京,富阳人。邦达子,乾隆二十八年癸未传胪,入词林,官至
大学士。善画,禀承家学,山水绝伦,早入宋、元堂奥。尝侍直南书房军机行走
四十年。乾隆五年庚申生,嘉庆二十三年戊寅卒,年七十有九。
余集
字秋室,号蓉裳,钱塘人。乾隆三十一年丙戌进士,复以侍讲学士重赴鹿鸣。
兼长兰竹、花卉、禽鸟,尤工士女,有余美人之目。书古秀,诗亦神韵闲远,不
屑作庸俗语。道光三年癸未卒,年八十余。
秦仪
字梧园,无锡人,侨居吴门,美须髯,人呼为秦髯。工山水,尤长水村小景,
画柳名噪一时,多作点叶柳,笼雨拖烟,别有韵致。时号秦杨柳。
顾莼
字南雅,长洲人。嘉庆七年壬戌进士,官通政司副使。写兰花,苍秀浑脱,
颇极自然。书法欧、虞,隶宗秦、汉。工诗古文。乾隆三十年乙酉生,道光十二
年壬辰卒,年六十有八。
顾洛
字西梅,钱塘诸生。工人物、山水、花卉、翎毛,极生动。士女尤工致妍丽,
极有功力。
司马钟
字绣谷,上元人。擅长写意花木及翎毛走兽。性傲,嗜酒,落拓不羁。笔意
豪放,气势遒逸,一夕可了数帧,寻丈巨幅,顷刻而就,墨渖淋漓,酒气沸沸如
从十指间出。往来京师,名日益重。亦善山水。官直隶州判。
释达受
号六舟,海昌白马庙僧。故名家子,耽翰墨,不受禅缚,行脚半天下,名流
硕彦,乐与交友,精别古器及碑版之属,阮太傅以金石僧呼之。篆隶飞白,铁笔
尤妙;画擅花卉,写生得青藤老人纵逸之致。自号小绿天庵僧,主西湖净慈寺。
姜埙
字晓泉,松江人,号鸳鸯亭长。工写生,深得南田翁法。尤擅士女。少游江
西,后侨吴中。其人长身玉立,神气洒然。性孤介,终岁杜门不出,与俗寡谐,
而中情旖旎,时时寄之笔端,故其画幽淡有林下风趣,乾隆二十九年甲申生,道
光十四年甲午卒,年七十有一。
翁雒
字小海,一字穆仲,吴江人。性坦率简傲,与人接,意有不可,辄矢口勿顾
忌讳。画学专尚能事。中年后,人物写真,悉弃去,独于花卉、禽虫、水族加意。
笔墨造微入妙。乾隆五十五年庚戌生,道光二十九年己酉卒,年六十。
钱杜
字叔美,号松壶,钱塘人。初名榆,性情闲旷,潇洒拔俗。画从文五峰入手,
山水、墨梅,秀雅静逸。诗宗岑、韦;字法褚、虞。所著《画诀》一卷,《画忆》
一卷,真深得此中三昧。
蒋宝龄
字子延,一字霞竹。昭文布衣。山水专摹文氏;后从钱叔美游,颇得其指授,
松秀超拔,雅近师传。工诗,著有《墨林今话》行世。
黄易
字小松,仁和人。山东济宁州同知。工诗文。所画墨梅,饶有逸致;山水则
系冷逸一路。分隶、篆刻,无不入妙。乾隆九年甲子生,嘉庆七年壬戌卒,年五
十有九。
奚冈
字铁生,号蒙泉外史,新安籍,钱塘人。工书善诗。花卉得南田翁遗意;兰
竹尤极超妙。古隶笔意秀逸,高出流辈;篆刻图章,与丁钝丁、黄小松、蒋山堂
齐名,为杭郡四名家。乾隆十一年丙寅生,嘉庆八年癸亥卒,年五十有八。
王学浩
字孟养,号椒畦,昆山人。乾隆五十一年丙午孝廉。画法倪、黄,魄力极大。
又善诗书,所著《山南论画》数则,立论精当,趋向极高。
汤贻汾
字雨生,武进人,寓居金陵。工诗善画,思致疏秀,老笔纷披,点染花卉,
摹写山水,皆得简淡超脱之姿。世袭云骑尉。咸丰三年癸丑金陵陷,阉门殉节。
戴熙
字醇士,杭州人。道光十一年壬辰进士,画法耕烟,极有工力,咸丰十年庚
申杭城陷,投水死,谥文节。
改琦
字七芗,又字伯蕴。工诗词。其先本西域人,以其祖殁于王事,家居松江。
擅长士女,所绘兰竹,亦笔情超逸,不染点尘。
费丹旭
字晓楼,吴人。画法南田,极有韵致。画补景士女,香艳妍雅,名噪一时,
尺幅寸缣,人争宝之。子以恒,亦以画著。
胡远
字公寿,号小樵、画以字行,华亭人。画笔秀雅绝伦,山水花卉,无所不能。
尤喜画梅,老干繁枝,横斜屏幛,对之如在孤山篱落间也。
任熊
字渭长,萧山人。工画人物,衣褶如银钩铁画,直入陈章侯之室;而独开生
面。弟薰阜长、子预立凡皆擅画名。
任颐
字伯年,山阴人。花卉喜学宋人双钩法;山水人物,无所不能。兼善白描传
神,一时刻集而冠以小象者,咸乞其添豪,无不逼肖。橐笔沪上,声誉赫然,与
胡公寿并重。
赵之谦
字叔,初字益甫,号悲,又号憨寮,会稽人。咸丰己未举人,以县令分
江西;总纂《江西通志》。历署鄱阳、奉新、南城等县知县,于诗古文辞书画篆
刻,无所不能。画笔随意挥洒,而古趣盎然,时人宗之者甚多。
吴滔
字伯滔,石门人。花卉浓厚,似张安伯;山水则沉郁苍秀,近时一大家也。
伯滔品极高,家有来鹭草堂,终年杜门作画,四方走币相乞者,履恒满户云。
陆恢
字廉夫,苏州人,通六法,花卉、山水,各极其妙。尝与金心兰诸人结画社,
又能鉴别书画,宋、元古本,一经品题,真赝立判。其所画亦颇苍秀隽雅,独出
冠时。
吴俊卿
字昌硕,一字仓石,号缶庐。又号苦铁,晚又号大聋,安吉人。诸生。以丞
尉仕江苏,旋升县令。曾权安东,有小印曰“一月安东令”。工诗,精篆刻,书
《石鼓》文尤有名。作花卉、竹石,天真烂漫,雄健古厚,在青藤、雪个间,盖
得金石气深也,近时学者风靡。
以上诸名家外,又论其次,则有善山水者(太仓吴伟业骏公。贵州杨文骢龙
友。山阴张学曾约庵。桐城方亨咸吉偶。上元张风大风。长洲卞润甫浮白。江右
杨补古农。昆山龚贤半千。吴门高简淡游。苏州金永熙明吉。嘉定王敬铭丹思。
太仓赵晓尧日三。原温仪纪堂。上海曹培源浩修。常熟李为宪巨山。归安吴应枚
颖庵。秀水吴振武威中。释覆平。娄东胡节井农。三韩李世倬斋。吴人释上睿
目存。长洲王世琛艮甫。金陵柳育愚谷。上元盛丹伯含。嘉定张鹏南华。遂
宁张问陶船山。元和黄均原。钱塘赵之琛次闲。乌程费以耕馀伯。南皮张之万
子青。吴江周宝彝袖白。嘉兴钟调梅瞿仙。秀水陶锐庵。番禺居廉古泉。钱
塘戴有恒保卿。镇洋王礼立夫。闽县叶滋纯雨穗。望江倪文蔚豹岑。歙县程门雪
笠。山阴冯世定。嘉兴蒋锦秋堂。苏州顾大昌子长。嘉兴吴祥秋农等。)四十
余家,皆能追踵古人,自立门户,要为一时名手。善人物者(华亭张照得天。松
江王锡畴心畔。如皋李泰佐民。新安姚宋雨金。钱塘杨芝。顺天黄应堪敬一。德
化郑琪君琪。钱塘徐人龙。嘉兴丁元公原躬。石门吕律赓六。乌程吕学时敏。释
弘瑜。仁和顾升虞东。钱塘董旭、凤凰山人、陆靖思机。诸暨陈小莲。吴人张宏
君度。钱塘刘度叔宪。大兴陈善。嘉兴曹世勋辅南。钱塘裘尊生义门、吴元实春
圃。长洲杜元枝友梅、戴禹。海盐杨方炽威奉。建安翁陵寿如。无锡朱一吟
香。常熟宗裕昆仲照。秀水徐世纲钝庵。常熟沈峰衡山。山阴徐时显子扬。江阴
沈凤补萝。杭州冯耀士宏。常熟徐继稚南阳。通州陈鹄菊常。仁和茅翰竹村。宝
山王纶子音、博罗韩校学庄。青浦王谔菊庄。吴人柳遇仙期。江宁周寻昆来、
贺隆锡。高邮王云汉藻。金陵郑淮桐源。
钱塘陈清远渠仙。无锡华胥羲逸。通州闵世昌凤见。休宁吴求彦侣。桐城张曾献
小令。顺天杨芝。兴化顾符祺琴如。仁和陆谦与让。武进汤禄名乐民。华亭张涟
南垣。嘉兴沈行行嘉。嘉兴濮璜成章、鲍嘉公绶。海宁俞培休仁。丹徒王禧。娄
县卞久神芝。吴县王简惟文。云间李岸新之。顺天刘九德阳升。上虞夏杲雨亭。
丹阳丁鹤洲。武陵戴苍葭湄。娄东陆灿慕云、郎世宁。三韩崔钅彗。满洲莽鹄立。
堵暨金介玉。会稽孟永光月心。上虞谢彬文侯。娄县徐璋瑶圃。海昌祝新仪文。
常熟毕征小痴。秀水朱承锡九思。晋江郭士云漳绿。嘉定周笠牧山。武陵戴梓文
开。华亭吴宾鲁公。漳州陈维邦子庆。无锡华冠庆吉。吴江周果楚揆。上海薛昆
荆山等)八十五家,皆能传形夺神,而得生气者也。画花卉草虫著名者,(无锡
许仪子韶。嘉善陈舒道山。秀水张雍敬珩。青浦曹元植西堂。闾阳迟瑞。石门
胡毓奇二韩。华亭孙克宏久执。钱塘孙大竹痴。江都虞沅畹之。桐城张若霭晴
岚。吴县蒋深树存。吴江顾卓尔立。休宁汪士慎近人。闽人黄慎恭懋。常熟蒋博。
如皋姜恭寿静宰。钱塘康涛石舟。杭县戴大有书年。沧州张赐宁坤一。通州刘锡
嘏淳斋。吴县潘奕隽榕皋。休宁洪范石农。昆山孙铨小迂。安徽姜渔笠人。金坛
蒋松仲叔。嘉兴戴公望真石。娄县张祥河诗ぎ。青浦廖雪槎裴舟。无锡杨粲兰
舟。睢川蒋予检矩亭。石门沈振铭藕船。吴江沈焯竹宾。秀水陶琪锥庵。秀水蒲
华竹英等。)三十余家,或以工巧胜,或以纵逸胜,要皆能活色生香,著名一时
者也。
上述诸家或专诣称绝,或兼擅见长,多于文章政治之余,借以自娱,初固不
以画为求名弋利计,而卒得名或竟依以为活。盖有清自中叶以后,画家之享盛名
者,大率以博取笔润为生活。若以地域论,当首推江、浙,而尤以在太湖流域者
为最多;娄东、华亭、浙西大家后先蔚起,地灵人杰,洵非虚语。缶翁年逾八十,
侨寓沪渎,巍然负艺林重望;寸缣尺素,价重兼金;一时江南画风,大受其影响。
因其名已著于清季,故亦论及之。
○第四十四节 画论
清代士大夫之能画及好画者,往往著其心得,或为断章,或成卷帙,著作之
多,不下数百种。虽其内容,不无雷同之处,但要语名言,发画学之精微,与后
学之圭臬者,颇有足录。盖图画至于清代,凡关于绘事之各种问题,无不有相当
之解答及批评。兹分画法、画体、画学、题记、鉴评、史料六项,采各家之说而
述之。
(一)画法
画有法,画无定法,无难易,无多寡。嘉陵山水,李思训期月而成,吴道子
一夕而就。同臻其妙,不以难易别也。李、范笔墨稠密,王、米笔墨疏落,各极
其趣,不以多寡论也。画法之妙,全在人各意会而造其境,故无定法也。然画无
定法,物有常理,以物入画,法见乎理,据理言法,或不胡越。清代士大夫,多
习山水、花鸟、人物,道释士女次之,写真及其他各种杂画,又次之。故关于山
水、人物、花鸟之画法,往往能论述之;此外则非有专诣者著为专论,不易见也。
今分门而述其法如下:
山水
江上外史著有《画筌》,都凡三千余言,专论山水。凡山之位置高下起伏,
水之出入纡曲流止,以及树石船桥亭屋之点缀,与乎皴擦点染诸法,无不精到透
辟。其自跋云:“庚申夏,访医湖上。稿本为童子携置行笥,秋岳曹先生见而悦
之,命仆付梓。窃笑艺林卮言,无裨身世,谢以未遑。及返棹吴门,虞山王子石
谷,毗陵恽子正叔,两友人过访虎阜,讨论诗画,索观此篇,深为许可。因相与
纵谭生平所见唐、宋、元、明诸大家流传真迹,幸篇中无不吻合者,遂参较评阅,
怂余镂板,以为初学者铅椠之助。”观此,已足见《画筌》之价值矣。金陵龚半
千著其生平心得,为《画诀》五十七则,所论关于树石者为多。其言曰:“学画
先画树,后画石。”盖彼认学习山水画之初步,在树石也,且其言据迹说法,不
作抽象之谈。如论写树法云:“向右树第一笔,自上而下,又折上,折上谓送,
逆笔送,笔宜圆,若扁锋,即扁笔矣。向左树,先身后枝;向右树,先枝后身。
向左树,大枝向右;向右树,大枝向左。亦有变体:二株一丛,必一俯一仰,一
欹一直,一向右,一向左,一有根,一无根,一平头,一锐头,二根一高一下;
一树向前,则二树向后,中添小树,则两向;向前者,必顾后,向后者,必应前;
亦有群树一向,谓之变体,偶一为之,不可多作也。添叶,则一树一色,叶子不
可雷同,五树之下,杂以变体,十树之外,不妨雷同。”又论写石云:“画石笔
法,亦与画树同,中有转折处,勿露棱角。画石块,上白下黑,白者阳也,黑者
阴也。石面多平,上承日月照临,故白。石旁多纹,或草苔所积,或不见日月,
为伏阴。故画石最忌蛮,亦不宜巧;石不宜方,更不宜圆;石必一丛数块,大石
间小石,然须联络
。面宜一向,即不一向,亦宜大小顾盼。”学者虽不能固执其言,但欲求树石位
置姿势之适当,则不能外此。其论画柳之法,尤为前人所未发:“画柳最不易,
余得之李长蘅。从余学者甚多,余曾未以此道示人。今告昭昭曰:画柳若胸中存
一画柳想,便不成柳矣。何也?干未上而枝已垂,一病也;满身皆小枝,二病也;
干不古而枝不弱,三病也。惟胸中先不著画柳想,画成老树,随意勾下数笔,便
得之矣。”此言实从工夫得来。一经道破,有惠后学不浅。惟所谓随意勾下数笔,
实不能随意。须经深挚之视察,然后下笔,盖此老树之能变为柳与否,全在此数
笔也。太仓王麓台《雨窗漫笔》论画十则中,论龙脉开合起伏,启发微妙,尤足
玩味。其言曰:“画中龙脉开合起伏,古法虽备,未经标出。石谷阐明,后学知
所矜式。然愚意以为不参体用二字,学者终无入手处。龙脉为画中气势,源头有
斜有正,有浑有碎,有断有续,有隐有现,谓之体也。开合从高至下,宾主历然,
有时结聚,有时澹荡,峰回路转,云合水分,俱从此出。起伏由近及远,向背分
明,有时高耸,有时平修,欹侧照应,山头山腹山足,铢两悉称者,谓之用也。
若知有龙脉,而不辨开合起伏,必至拘索失势;知有开合起伏,而不本龙脉,是
谓顾子失母。故强扭龙脉,则生病;开合Τ塞浅露则生病;起伏呆重漏缺则生病。
且通幅有开合,分股中亦有开合,通幅有起伏,分股中亦有起伏,尤妙在过接映
带间,制其有余,补其不足,使龙之斜正浑碎,隐现断续,活泼泼地于其中,方
为真画。”开合起伏,为画之气势神韵所出,即画之生死关键,非常重要。故王
氏又言曰:“作画但须顾气势轮廓,不必求好景,亦不必拘旧稿,若于开合起伏
得法,轮廓气势已合,则脉络顿挫转折处,天然好景自出,暗合古法矣。”以此
为前说下一注脚,益觉开合伏起之法,在画法上之重要,而其拿定主要之法则,
以求画工,尤足以唤醒茫无适从之学者不少。山水设色,较其它画类为难:盖失
之薄,则减韵;失之重,则生火。麓台自题仿大痴山水云:“画中设色之法,与
用墨无异,全论火候,不在取色,而在取气。故墨中有色,色中有墨,古人眼光,
直透纸背,大约在此。今人但取傅彩悦目,不问节奏,不入要,宜其浮而不实
也。”此言设色,不可用色但以色见,要在使色与墨化,深入画中,呈一种温静
之气于纸上,是真设色上乘法也。麓台设色山水,温静绝世,殆用此法。欲使色
与墨和,互相发彩,而呈所谓静气者,非着色一度所能得;必一度着色,一度加
墨,色上有墨,墨中有色,则庶几矣。近人落笔,便求速就,此种境界,宜其梦
想不到也。麓台弟子王东、庄昱论画凡三十余则,措词惜太抽象玄妙,如言:
“凡画之起结,最为紧要。一起如奔马绝尘,须勒得住,而又有住而不住之势;
一结如万流归海,要收得尽,而又有尽而不尽之意。”“作画先定位置,次讲笔
墨。何谓位置?阴阳向背,纵横起伏,开合锁结,回抱勾托,过接映带,跌宕欹
侧,舒卷自如;何谓笔墨?轻重疾徐,浓淡燥湿,浅深疏密,流丽活泼;眼光到
处,触手成趣。”其言非过玄妙,即太笼统,虽极有至理,殊难使学者领悟。惟
其论设色,则与麓台有相发明处。论曰:“麓台夫子尝论设色画云:‘色不碍墨,
墨不碍色,又须色中有墨,墨中有色。’余起而对曰:‘作水墨画,墨不碍墨,
作没骨法,色不碍色,自然色中有色,墨中有墨。’夫子曰:‘如是如是。’”
满洲唐毓东岱之《绘事发微》,举凡山水之丘壑,皴法、着色、点苔、林木、坡
石、水口、远山、云烟、风雨、雪景、村寺诸项,无不各立专论,较之笪重光之
《画筌》,尤为详尽透澈。盖其论丘壑也,能得麓台龙脉开合起伏之秘;及所以
使龙脉开合起伏之势之有关系者,如泉石屋木等,点缀之方法,亦颇详尽。其论
画法,主张首重本源来脉,先习一家,然后兼习诸家,看山形石式而分别应用之。
其言曰:“画中皴染,亦非一格,每画到意之所至,看山之形势,石之式样,少
变笔意。郭河阳原用披麻,至矾头石,用笔多旋转似卷云;王叔明喜用长皴,皴
山峦准头,用笔多弯曲似解索;赵松雪画山分脉络似荷叶筋;此三家皴皆披麻之
变相也。”亦能援古证今,依法立论,颇得要领;其论着色,因山有四时、风雨、
晦明之变,而各异其着色之法。所谓画春山夏山,须用青绿或合绿赭石;秋冬山,
须用赭石或青黛合墨;是为一般画家之常识,不足称述。惟其论色之浓淡及与墨
之关系,则又与麓台、东庄相合,而更有发明。其言曰:“着色之法,贵乎淡雅,
非为敷彩炫目,以取气也。青绿之色,亦不宜浓,浓则呆板,反损精神。用色与
墨同,要自淡渐浓,一色之中,更变一色,方得用色之妙。以色助墨光,以墨显
色彩,要之墨中有色,色中有墨,能参墨色之微,则山水之装饰,无不备矣。”
其论点苔,谓:“点苔之诀,或圆、或直、或横。圆者,笔笔皆圆;直者,笔笔
皆直;横者,笔笔皆横;不可杂乱颠倒,要一顺点之。用笔如蜻蜓点水,落纸要
轻,或浓或淡,有散有聚,大小相间,于山又添一番精神也。”其言亦简要可法。
其论林木,要与半千相仿佛,而“以墨之浓淡,分缀枝叶,自具重叠深远之趣”。
“山麓杂树,密林,丛窠,当有丰茂之容”。“生于石者,根拔而多露;生于土
者,深培而本直;临水者,根长,似龙之探爪,而多横伸。其遥峦远岫,或桧或
杉,攒簇稠密,深远不测。平畴小树,只用点染而成,烟霭掩映,以断其根,使
径露;平远景内,更宜层层叠叠,似隐山村聚落”。亦极观察之精,得物理之微,
足以补半千之所不及。其论画远山云烟,尤为得其三昧。论远山曰:“远山为近
山之衬贴,或尖或平,染之或浓或淡,或重叠数层,或低小一层,或远峰孤耸,
或重遮半露。古人亦有不作远山者,为主峰与客山得势,诸峰罗列,不必头上安
头故也。凡此俱在临时相望,增添尽致,不可率意涂抹。今人以画远山为易事,
所见亦用染法而无笔意,不知染中存意,兼有笔法,似此画出,远山才有骨格。
古画中远山,或前层浓、后层淡,或前层淡,后层反浓者;今人不解其意,乃是
夕阳日影倒射也。而远山之大小尖圆,总要与近山相称,不可高过主峰,使观者
望之,极目难穷,起海角天涯之思,始得远意。凡信手染出,似近山之影,又两
边排偶,峰头对齐,皆是远山之病。”论画云烟曰:“画云之诀,在笔。落笔要
轻浮急快。染分浓淡,或干或润,润者渐渐淡去,云脚无痕;干者用干笔以擦云
头,有吞吐之势。或勒画停云以衔山谷,或用游云飞抱远峰;笔墨之趣,全在于
此。总之云烟本体,原属虚无,顷刻变迁,舒卷无定。每见云栖霞宿,瞬息化而
无踪,作者须参悟云是辏巧而成,则思过半矣。”山水画中,远山与云烟,实最
难得其神势;偶一不慎,则往往全功尽弃。唐氏按理立法,使学者得以遵循,有
功不少,盖其所论,与《山水纯全集》仿佛,而其发明乃益透彻耳。石谷号一代
画圣,对于画法,惜无专著,以飨学者。《清晖画跋》中,偶有数则,皆特具见
地,与他家作陈言套语者不同。“作一图,用笔有粗、有细、有浓、有淡、有干、
有湿,方为好手,若出一律,则光矣”。麓台尝言:“山水用笔须毛。”毛字从
来论画法者未之及,盖毛则气古而味厚;石谷所谓光,正毛之反也。“画有明暗,
如鸟双翼,不可偏废,明暗兼到,神气乃生”。“画石欲灵活,忌板刻,用笔飞
舞不滞,则灵活矣。繁不可重,密不可窒,要伸手放脚,宽闲自在”。“设青绿
体要严重,气要轻清,得力全在渲晕”。“皴擦不可多,厚在神气,不在多也”。
是皆从大处落墨,深处着想,足以发人深省。吴渔山与石谷同学同庚同里,山水
功力,与石谷不相高下。见其画跋凡十许则,其言:“山水要高远回环,气象雄
贵;林木要沉郁华滋,偃仰疏密。用笔往往写出,方是画手擅长。”语虽抽象笼
统,然写山水林木时,能体会此意,亦足导人入妙,助笔墨之神也。恽南田《瓯
香馆画跋》,语多隽永,其题五峰无李营丘寒林晓烟图云:“画雾与烟不同,
画烟与云不同,霏微迷漫,烟之态也;疏密掩映,烟之趣也;空洞沉冥,烟之色
也;或沉或浮,若聚若散,烟之意也;覆水如纩,横山如练,烟之状也;得其理
者,庶几解之。”此节与唐氏论烟云条可参看。又曰:“前人用色有极沉厚者,
有极淡逸者,其创制损益,出奇无方,不执定法。大抵丽之过,则风神不爽,
气韵索然矣。惟能澹逸而不入于轻浮,沉厚而不流为郁滞。傅染愈新,光晖愈古,
乃为极致。”“青绿重色,为浓厚易,为浅淡难;为浅淡矣,而愈见浓厚,为尤
难;维赵吴兴洗脱宋人刻画之迹,运以虚和,出之妍雅。浓纤得中,灵气惝恍,
愈浅淡,愈见浓厚,所谓绚烂之极,仍归自然,画法之一变也”。是皆可与麓台、
东庄所论者相参看,有互相发明之点也。方氏《山静居论画》,关于山水者,亦
多可录。其言曰:“笔墨之妙,画者意中之妙也。故古人作画,意在笔先。杜少
陵谓十日一石,五日一水者,非用笔十日五日而成一石一水也,在画时意象经营,
先具胸中丘壑,落笔自然神速。”又曰:“凡作画者,多究心笔墨,而于章法位
置,往往忽之。不知古人丘壑,生发不已,时出新意,别开生面,皆胸中先成章
法位置也。”此言画之章法位置,须胸中先有成竹,然后落笔如意,丘壑生发无
穷,否则落笔心乱意乖,势必填塞为事,无所谓章法,更那有丘壑耶!是为立局
法。又曰:“作画自淡至浓,次第增添,固是常法;然古人画有起手落笔,随浓
随淡成之;有全图用淡墨,而树头坡脚忽作焦墨数笔,觉异样神彩。”“用墨无
他,惟在洁净,洁净自能活泼。浓不可痴钝,淡不可模糊,湿不可溷浊,燥不可
涩滞,要使精神虚实俱到。”“昔人谓二米法用浓墨淡墨焦墨,尽得之矣。仆曰,
直须一气落墨,一气放笔,浓处淡处随笔所之;湿处干处,随势取象;为云为烟,
在有无之间,乃臻其妙”。是皆言用墨之浓淡配调法也。“皴法如荷叶、解索、
劈斧、卷云、雨点、破网、折带、乱柴、乱麻、鬼面、米点诸法,皆以麻皮皴法
化来,故人手必自麻皮皴始。……皴之有浓淡繁简湿燥等,笔法各宜合度:如皴
浓笔宜分明,淡笔宜骨力,繁笔宜检静,简笔宜沉着,湿笔宜爽朗,燥笔宜润泽。
……皴法,一图之中,亦须有虚实。涉笔有稠密实落处,有取势虚引处,有意到
笔不到之处,乃妙”。是皆言学皴之繁简虚实法也。至其论树石诸法,要与龚氏
无大出入,而谓“写树无论远近大小,两边交接处,用笔模糊不得,交接处用笔
神彩精绽,自分彼此”。则亦邃学有得之言也。王椒畦《山南论画》曰:“作画
时,须意在笔先,或先画路径,或先画水口,或树木屋宇,四面布置定当,然后
以山之开合向背凑之,自然一气浑成,无重叠堆砌之病矣。”董宗伯云:“画须
四面生来,不可一边生去。”又曰:“山之轮廓,先定其劈,破囫囵处,次看全
幅之势。主峰多正,旁峰多偏;正峰须留脊,旁峰须向背;意到笔随,不能预定。”
是言画山水之局势法,较麓台翁开合见气势之说,更为简实而足据。钱松壶《松
壶画诀》,论画山水各法俱精,树石点苔设色等,大概与前述诸家所论,无大出
入。至山水中之人物屋宇舟车几榻器皿之类,所论大有见识。谓“写屋宇,格须
严整,而用笔以疏散为佳,处处意到而笔不可到;明之文待诏,足以为法。更有
一种粗枝大叶,为米家烟岚杳霭之境,其中屋宇篱落,当以羊毫脱颖中锋提笔写
之,意态自别。山水中人物,赵吴兴最精妙,从唐人中来;文待诏全师之,颇能
得其神韵。凡写意者,仍开眉目,衣褶细如蛛丝,疏逸之趣,溢于楮墨。唐六如
则师宋人,衣褶用笔如铁线,亦妙。要之,衣褶愈简愈妙,总以士气为贵。”其
言皆语语道着古人得力处。人物、屋宇,在山水中优者足以增色,劣者足以破坏
全局,万不可凭意草率从事,须细审山水树石皴染种种而定以何种人物屋宇写入
为宜。钱氏所言,不过略举其例而言其要理已耳。但非如钱氏于此用过苦功者亦
不能道。其言有曰:“尝与朱山人野云言画之中可付梨枣者,惟人物鸟兽屋宇舟
车,以及几榻器皿等,宜各就所见唐、宋、元、明诸家山水中所有,一一摹出之,
分别门类,汇为一书,庶几留古人之规式,为后学之津梁。野云欣然,于是广搜
博采,共相临无,两年而成十二卷;即篱落一门,自唐以下,得七十余种,他
可类推。”云云。观此可知钱氏对于人物屋宇实积无数之经验而断论之,则其言
自可信而足法。至论设色青绿,亦极详尽。其言曰:“设大青绿,落笔时皴法须
简,留青绿地位。青绿染色,只可两次。多则色滞,勿为前人所欺。”石谷固以
青绿自豪者,但松壶直斥之为近俗,究未梦见古人,或亦有理也。其论远山与设
色之关系曰:“作远山,须慎重相度,然后下笔,青绿山水之远山,宜淡墨;赭
色之远山,宜青;亦有纯墨山水而用青赭两种远山者。染时宜意到而笔不到。…
…”是可与上述数家论设色者相参看。秦氏《桐阴画诀》,亦皆论山水之法,惟
一承前人之说,略加说明,未有戛戛独到之处,惟其论石云:“落笔宜淡,可改
可救,画成再以焦墨醒之,自有松灵活泼之致。画石钩眶,亦不可太刻露,须要
与皴法融洽分明,否则块块累累,亦不好看。”论用笔曰:“笔要巧拙互用,巧
则灵变,拙则浑古。合而参之,落笔自无轻佻溷浊之病矣。”是亦深学有得之言,
而能详前人之所未详,达前人之所未达者也。以上所录,举凡山水画法如用墨、
用笔、布局、取势、设色、点苔、皴染以及树石、云烟、溪桥、林木、屋宇、人
物等,略具一二。惟清人习山水者虽极多,而所习之山水,则不外元季四家一派,
故诸家所论,皆根据倪、黄、吴、王之法,以上推董、巨,下及文、沈,取相近
似者而论列之;至清中世以后,且侈谈四王以为画法之圭臬,盖亦倪、黄一派法
也。
花鸟草虫
清代图画,在国初,山水较盛。自南田以后,则习花鸟画者,实较山水为多,
故花鸟画在清代,实大占势力;顾论其画法者,终不及论山水者为热闹。南田专
长花鸟,其论画之作,多发山水之微,而略及花鸟,则其他可知矣。惟邹氏小山,
著画谱以专论花鸟,要为自来论花鸟画法之巨著也。其自序略曰:“昔人论画,
详山水而略花卉,非轩彼而轾此也。花卉盛于北宋,而徐、黄未能立说,故其法
不传。要之,画以象形,取之造物,不假师传。自临摹家专写粉本,而生气索然
矣。今以万物为师,以生机为运,见一花一萼,谛视而熟察之,以得其所以然,
则韵致丰采,自然生动,而造物在我矣。今之画花卉者,苞蒂不全,奇偶不分,
萌蘖不备;是何异山无来龙,山无脉络,转折向背,远近高下之不分,而曰墨法
高古,岂理也哉。”是论以生理为高,而运笔次之,调脂匀粉诸法,并附于后,
足补前人所未及,而为后学之导师。其所论列,大概分为八法:——章法、笔法、
墨法、设色法、点染法、烘晕法、树石法、苔衬法,——四知——知天、知地、
知人、知物,——及各花分别,取用颜色,花合木本草本,凡一百十六种,各论
其形状色彩画法。色则有十一种,各论其性质用途用法。其与花卉相连续之翎毛
草虫,亦论及之。论翎毛谓:“古人花卉,必配翎毛,大而鸾、鹤、鹰、雕、山
鸡、孔雀,小而鹦哥、画眉、鸲鹆、鸠、鹊、燕、雀之类,水禽则鹭鹚、鸳鸯、
凫、鸭、脊令、鱼虎之类,无不一一肖形。”且引宋李澄叟言:“画翎毛者,当
浸润于笼养飞放之徒。……写照、依形,各从其类。”云云。其论草虫:“丛花
密叶之际,着一二飞虫,不惟定处不空,亦觉分外生动。”又引宋曾云巢事证之,
谓“无疑工画草虫,年愈迈愈精,或问其何传?无疑笑曰:此岂有法可传哉?某
自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于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笔之时,不知我之为草虫耶,草
虫之为我也”云云。是皆穷理探神之言,足资后学揣摹。南田对于花卉,虽无专
论;其片言只语,亦有足录者。其言曰:“凡画花卉,须极生动之致,向背、欹
正、烘日、迎风、挹露,各尽其变,但觉清芬拂拂,从纸间写出乃佳耳。”又曰:
“写生先敛浮气,待意思静专,然后落笔,方能洗脱尘俗,发新趣也。”又曰:
“蔬果最不易作,甚似则近俗;不似则离形;惟能通笔外之意,随笔点染,生动
有韵,斯免二障矣。”又曰:“虞美人,此卉之最丽者,其花有光有态有韵,绰
约便娟,因风拂舞,乍低乍扬,若语若笑。予见作者能工矣,辄不能佳。盖色光
态韵在形似之外,故得之鲜也。”其论画牡丹,尤别具高见,曰:“昔人云:牡
丹须着以翠楼金屋,玉砌雕廊,白鼻祸儿,紫丝步幛,丹青团扇,绀绿鼎彝。词
客书素练而飞觞,美人拭红绡而度曲;不然,措大之穷赏耳。余谓不然,西子未
入吴,夜来不进魏,邢夫人衣故衣,飞燕近射鸟者,当不以穷约减其丰姿,粗服
乱头,愈见妍雅;罗纨不御,何伤国色;若必踏莲花,营金屋,刻玉人,此绮艳
之余波,淫靡之积习,非所拟议于藐姑之仙子,宋玉之东家也。”其论画秋海棠
云:“画秋海棠不难于绰约妖冶可怜之态,而难于矫拔有挺立之意。惟能挺立而
绰约,妖冶以为容,斯可以况美人之贞而极丽者。于是制图,窃比宋玉之赋东家
子,司马相如之赋美人也。”南田所论,比喻为词,未免抽象;但细心审绎,则
其言含妙理,有非寻常类似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论调所能及也。
人物及写照
清代人物画,无有特色,不若山水花鸟画之发达。惟写照之法,则受洋画之
影响,极趋新颖。故关于人物画法,论者极少,而写照之法,则有发前人之所未
发者。
冬心先生年逾六十,始学画,有所得,则笔之于书,关于人物画法者,有
《画佛题记》、《画马题记》。其论画马云:“予摹唐人画马,皆画西域、大宛
国种,用笔雄俊,别开生面,而圉夫冰雪在须,寒磔之态,亦复肮脏。”画马须
著目神骏,然落笔时,非想入塞外寒磔之态不可,先生所言,法即在其中矣。其
论画佛云:“余年逾七十,世间一切妄念种种不生。此身虽属秽浊,然日治清斋,
每当平旦,十指新沐,熏以妙香,执笔敬写,极尽庄严,尚不叛乎昔贤遗法也。”
画佛,昔在我国人物画中,最为重要,画之之法,虽不仅在熏沐,然须先绝妄念,
心与佛游,实为佛法之妙谛。先生摘以示人,学者如能类推,以画士女婴儿等,
所谓意在笔先,便得受用。
写真,古人极重之,如顾恺之为裴楷图貌,王维为孟浩然画像,朱抱一写张
果先生真,李放写香山居士真,何充写东坡居士真,张大同写山谷老人真;皆古
人以写者称者。因此写真之法,古人有论之极详者,后人又续有所发明,写真几
为我国人物画特立之一科矣。其论写真之法,尤以金坛蒋骥之《传神秘要》为最
赅备,凡点睛取笑,以及闪光气色,用笔设色等法,无不言之详而合诸理。曰:
“画者,须于未画部位之先,即留意其人行止坐卧歌咏谈笑,见其天真。”其取
法之神妙,提醒后学不少。其论神情气色一条,亦属名言。曰:“神在两目,情
在笑容,故写照兼此两字为妙。能得其一,已高庸手一筹,若泥塑木偶,风斯下
矣。”“气色在微茫之间,青黄赤白,种种不同,浅深又不同,气色在平处,闪
光是凹处,凡画气色,当用晕法,察其深浅,亦层层积出为妙。”此皆传神法中
之最重要者。其论白描也,引理用笔,亦大有法,其言曰:“白描打眶格,尤难
工,东坡云:吾尝于灯下顾见颊影,使人就笔画之,不作眉目,见者皆知其为我。
夫须眉不作,岂复设色乎。设色尚有部位见长,白描则专在两目得神,其烘染用
淡墨,或少以赭石和墨亦可。下笔法,须洁净轻细,得其轻重为要。面上惟鼻及
眼皮眉目口唇有笔墨痕迹,若鼻准眉骨两颧两颐山根一笔,中侧边一笔,眼眶上
下两笔,发际打圈,须用淡墨烘出,故打眶格,尤宜淡也。”白描任何人物,皆
须如此,岂独写真而已。王安节曰:“画人物,可用滞笨之色。”此人物设色法
也。但不尽然,盖自六朝佛画盛行以来,人物设色,似取滞笨以见厚重,然亦视
所画之人物如何,及其绢素之性质如何耳?张僧繇画、阎立本画,世所存者,皆
生绢;南唐画皆粗绢,是皆宜用重色者;否则滞无光彩,而少生气矣。人物设色,
古人极少道及之者,而蒋冀所论写真设色法,有足使学者受用不尽。“……画法
从淡而起,加一遍,自然深一遍,不妨多画几层,淡则可加,浓则难退,须细心
参之,以恰好为主。……设色无一定层次。……亦有浅深,非一抹即已也。……
用颜色后,再加染,染无层次,以染足为度。……颜色不纯熟及用粉太重,便多
火气。……欲除火气,须多临古人笔墨。”凡画人物设色之方法,可谓尽在此矣,
即画山水设色,亦须如此方见浑厚也。画龙点睛,言物之神全在睛之生动也。人
物写真,点睛最要,蒋氏已略言之矣,《洞天清录·集古画辨》曰:“人物鬼神
生动之物,全在点睛。睛活则有生意,宣和画院工,或以生漆点睛,然非要诀;
要在先圈目睛,填以藤黄夹墨,于藤黄中以佳墨浓加一点作瞳子,须要参差不齐,
方成瞳子,又不可块然,此妙法也。”云云。此说亦大有参考之价值。
(二)画体
清代绘画,造诣虽各不同,但皆善仿某人意,或某人笔以自重。画法如是,
故论画体,殊少变态。如论山水,其最高者,多抄袭宋、元诸家之故体;尤于元
季四家,为清代山水画家所宗法。即以麓台论,其生平作品,据其题画稿所载,
非仿大痴则仿叔明或云林,其能另辟一体者,盖未之见。花鸟人物诸体,虽稍有
变动,亦惟南田、老莲为杰出;而自后画花鸟人物者,即多为二家法所规格,无
有能特倡一体。若以画之作意及用途而别其体则有:
(甲)纯以兴之所至,取自然界之一物一景以为画者。——如诸家之山水卷、
花卉册、仕女画等皆是。其中笔墨虽不同,或仿某家,或临某家,或尽自出机杼,
要皆以画为旨,以画为寄,为艺术而画,为情感而画,或承前贤余绪,或开自我
门户,厥为画体之正。
(乙)或以他种关系,借题于自然界之一物一景而画以纪其情意者。
(丙)数家各写一景或一物于一幅,即所谓合作者。
(丁)实按人事而作画,即所谓以画记事者。例如:送别、记游、纪会、绘
典、杂写风俗等。
(戊)图写胜迹。有属自然之名山大川,有属历史上之名迹古物。
(己)关于体制及文化者。
(庚)写照——指有背景之写照。如采菊图、笠屐图等,或人绘或自绘。
(辛)制图——关于工艺或其他文化事业者。
此数种画前人皆有所作,虽其内容各有不同,而其体制固多相因袭也。殊无
再据各体申述之必要。以作画之用具而别其体,则有:
(子)指头画 清代善指头画者,颇不乏人,以高其佩为最著。辽东高秉
《指头画说》云:“恪勤公八龄学画,遇稿辄无,积十余年,盈二簏。弱冠即
恨不能自成一家,倦而假寐,梦一老人,引至土室,四壁皆画,理法无不具备;
而室中空空,不能无仿,惟水一盂,爰以指蘸而习之,觉而大喜。奈得于心,
而不能应之于笔,辄复闷闷。偶忆土室中用水之法,因以指蘸墨,仿其大略,尽
得其神,信手拈来,头头是道;职此,遂废笔焉。”秀水张庚《画征录》云:
“高且园善指头画,画人物、花木、鱼龙、鸟兽,天姿超迈,奇情逸趣,信手而
得,四方重之。”云云。则高氏之指头画,得之神授,重于当时,其轶闻韵事,
多为一般士夫所乐道矣。邹一桂云:“唐张ロ即以手画,毕宏见而惊异之,或问
所授?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近时高且园其佩工指画,名指头生活,人物、山
水、禽鱼,无不生动。”可知指画唐时已有之,至清高氏出,乃益为世所注意,
卓然在绘画中占一体矣。
(丑)火绘 芜湖铁工汤鹏,字天池,锻铁作草虫花竹及山水屏幅、精妙不
减名家图画。初汤贫甚,技亦不奇。有道士乞火于炉,炉灭,诘之,四月余未锻
也。道士击其灶,曰今可矣。径去。后觉心手有异,随物赋形,无不如意。或云
鹏家锻灶与画家邻,画师自高其技每相傲睨。鹏颇不平,闭门构思,锻炼屈曲,
遂成绝艺。夫以绘画而施之于炉锤之工,实前代所未闻,惜鹏亡,竟无继者。
(寅)西洋画 清代绘画,受西风者,不外三派:或取其一节以陶熔于国画,
如吴渔山画间有之;或取国画法之一节以陶熔于西画中,如郎世宁画常有之;或
竟别国画西洋画为二派,对垒相峙,则在清季有所谓新旧画派之纷起是也。清士
之论西洋画者,大概如邹一桂所言:“西洋人善勾股法,故其绘画于阴阳远近,
不差锱黍。所画人物屋树,皆有日影,其所用颜色,与中华绝异。布影由阔而狭,
以三角量之。画宫室于墙壁,令人几欲走进。学者能参用一二,亦著体法。但笔
法全无,虽工亦匠,故不入画品。”按此,清代画家,亦知西画之阴影生动处,
有足取法一二,惟嫌其无笔法,故匠视之。其实西洋画亦自有其笔法,不过与中
国画法不相入耳。
(卯)布画 古画本多用绢,宋以后始兼用纸,明人又继以绫,皆取其易助
神采。清叶调笙尝以洋布极细密者作画;而索颜、朗如炳以之作墨山水。朗如言
其质较绢稍涩,视宣纸则和润,颇能发笔墨之趣,而气韵又觉醇雅。后俞子曾岳
亦曾以洋布作山水立幅,谓与笔墨相宜,语同朗如。一时好手,如贝六泉点、沈
竹宾焯率喜作布本画,盖皆自叶调笙一灯开其光也。然此亦一二画家一时兴来暂
用之耳,不敌如宣纸绢素有普及之势力。诚以宣纸作画,其能发笔墨之趣,究较
任何绢素为佳,惟初学或学而不得用水墨法者,往往怕用宣纸,甚或以洋布代佳
纸也。惟用洋布作画,亦有其时代色彩,故特缀录之,使知洋布亦可作画纸用也。
以上所述,以画具之不同,因而画法各异,其体亦随勿类。至若一幅之中,
落款、打印诸事,亦极有关画体,清人颇论及之者。邹一桂曰:“画有一定落款
处,失其所,则有伤画焉。或有题,或无题,行数或长或短,或双或单,或横或
直,上宜平头,下不妨参差,所谓齐头不齐脚也。如有抬写处,只宜平抬,或空
一格。又款宜行楷,题句字略大,年月等字略小。元人画有落款于树石上者,亦
恐伤画局故也。凡画以单款为佳,传之于后,亦加珍重。必欲为号,须视其人何
如。今人恐被攘夺,必求双款,以不敏谢之可也。”此事虽属琐细,惟于任何体
之画面之安静优美与否,极有关系,故附录之。
(三)画学
清人言画学者,力主仿古,如逐时好而自立门户者,必深毁之,以为蔑弃古
法,误入魔道,纵极精妙奇突,不入赏鉴之目。西庐老人为有清一代宗匠,其言
曰:“画虽一艺,古人于此冥心搜讨,惨淡经营,必功参造化,思接混茫,乃能
垂千秋而开后学。源其流派所自,各有渊源,如宋之李、郭,皆本荆、关;元之
四大家,悉宗董、巨是也。近世攻画者如林,莫不人推白眉,自夸巨手;然多追
逐时好,鲜知古学,即有知而慕之者,有志仿效,无奈习气深锢,笔不从心者多
矣。”又曰:“吴门自石田翁、文、唐二公时,唐、宋、元名迹尚富,鉴赏礴,
与之血战。观其点染,即一树一石,皆有原本,故画道最盛。自后名手辈出,各
有师承,虽神韵浸衰,矩度故在。后有一二浅识者,古法茫然,妄以己意街奇,
流传谬种,为时所趋,遂使前辈典型,荡然无存。至今日而澜倒益甚,良可慨也。”
又曰:“唐、宋以后,画家一脉,自元季四大家赵承旨外,吾吴沈、文、唐、仇,
以承董文敏。虽用笔各殊,皆刻意师古,实同鼻孔出气。尔来画道衰,古法
渐湮,人多自出新意,谬种流传,遂至[B103]诡,不可救挽。”其痛诋时流之昧
古,而以学古提命后学者,可谓声色俱厉。故当时画家之刻意学古者,辄被标榜
而享大名,王其最著者也。王等既以笃于学古名,时流趋名者多,画风因而
转易,纵不能刻意学古,亦多踪王等而学步。故清代画学,自是以后,皆以学
古为惟一之鹄矣。其所谓古法,如山水,则举董、巨一脉为正,王鉴之言曰:
“画之有董、巨,如书之有钟、王,舍此则为外道;惟元季大家,正脉相传,近
代如文、沈、思翁之后,几作《广陵散》矣。独大痴一派,吾娄烟客奉常深得三
昧。”所谓大痴、文、沈、思翁,皆董、巨之苗裔也。提倡学古者,同时亦主张
化古,即所谓学古而不为古法所泥也。西庐《画跋》屡屡道及之曰:“元季四大
家,皆宗董、巨,浓纤澹远,各极其致。惟子久神明变化,不拘拘守其师法。每
见其布景用笔,于浑厚中仍饶逋峭,苍莽中转见娟妍;纤细而气益闳,填塞而境
愈廓,意味无穷,故学者罕窥其津涉。独石谷妙在神髓,不徒以神似为能,尤非
余手可及。”又曰:“元四家画,皆宗董、巨,其不为法缚,意超象外处,总非
时流所可企及。而山樵尤脱化无垠,元气磅礴,使学者莫能窥其涯,故求肖似
良难。”时人对于画学,虽主学古,尤须学古而不为古所拘,其言足以救学古之
偏疾,实为画学中之良言。清代画家之有识者,往往主是说以诏后学,笪重光曰:
“善师者,师化工;不善师者,无缣素。拘法者,守家数;不拘法者,变门庭。
叔达变为子久,海岳化为房山。黄鹤师右丞,而自具苍深。梅花祖巨然,而独称
浑厚。方壶之逸致,松雪之精研,皆其澄清味象,各成一家,会境通神,合于天
造。”方薰曰:“始入手,须专宗一家,得之心而应之手。然后旁通曲引,以知
其变,泛滥诸家,以资我用。实须心手相忘,不知是我还是古人。”盖皆主张学
古而化,以能自成家数为鹄者也。石谷曰:“嗟乎!画道至今日而衰矣,其衰也,
自晚近支派之流弊也。顾、陆、张、吴,辽哉远矣!大小李以降,洪谷、右丞逮
于李、范、董、巨,元四大家,皆代为师承,各标高誉,未闻衍其余绪,沿其波
流,如子久之苍浑,云林之澹寂,仲圭之渊劲,叔明之深秀,虽同趋北苑,而变
化悬殊,此所以为百世之宗而无弊也。洎乎近世,风趋益下,习俗愈卑,而支派
之说起。文进、小仙以来,而浙派不可易矣。文、沈而后,吴门之派兴焉。董文
敏起一代之衰,抉董、巨之精,后学风靡,妄以云间为口实。琅牙、太原两先
人,源本宋、元,媲美前哲,远迩争相仿效,而娄东之派又开。其他旁流末绪,
人自为家者,未易指数。要之,承讹藉舛,风流都尽。”盖自明季以来,画学宗
匠,固已极力主张学古而不泥古之说;惟同一学占而所成者不同,学者乃各择一
学古而有成者为师,互相标榜而诋毁之,于是流派分。派既各异,不相容纳,右
云间者深讥浙派,祖娄东者辄诋吴门;拘师法而守家数,实学古之不彻底者。石
谷于此,颇有觉悟,故慨平言之。而其不为流派所惑,得罗古人于尺幅,萃众美
于笔下,为有清一代之画宗者,良有以也。南田有言曰:“宋法刻画,而元变化,
然变化本由刻画,妙在相参而无碍。习之者视为歧而二之,此世人迷境。如程、
李用兵,宽严异路,然李将军何难于刁斗,程不识不妨于野战,顾神明变化如何
耳。”知此,乃可以学古矣。画师古法,古人谓为学画之捷径。然同一师古而所
得有不同者,其间有非学力所能致者在;此亦画学之妙谛,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者
也。墨井道人曰:“古人能文不求荐举。善画不求知赏。曰文以达吾心,画以适
吾意,草衣藿食,不肯向人。盖王公贵戚,无能招使。知其不可荣辱也。笔墨之
道,非有道不能。”又曰:“余学画二三十年,如溯急流,用尽气力,不离旧处。
不知二三十年后如何?笔墨如此,况学道乎?绘学有得,然后见山见水,触物生
趣,胸中了了,方可下笔。”是言学画须有古人之高致庶能与物相触,下笔有得,
盖学画又不在拘拘古人之笔墨间矣。南田曰:“宋人谓‘能到古人不用心处’。”
又曰:“写意两语最微,而又最能误人。不知如何用心,方到古人不用心处;不
知如何用意,乃为写意。”又曰:“……今人用心在有笔墨处,古人用心在无笔
墨处;倘能于笔墨不到处观古人用心,庶几拟议神明,进乎技矣。”又曰:“古
人用笔,极塞实处愈见虚灵;今人有置一角已见繁缛;虚处实,则通体皆灵,愈
多而愈不厌。”合此三说而观之,可知古人用心,在无笔墨处。以其无笔墨处,
即意之所在。写意原不在有笔墨,亦不在无笔墨,意在素养而来。所谓“胸有成
竹”之“竹”,即是意,写意,即写其胸中之已有者而已。有笔墨处,固易见;
无笔墨处,亦即意之所欲无者也。故画能实处见虚,虚处见实,可谓能写意,可
谓善学古,而得古人之用心矣。南田既洞悉于无笔墨处,见古人之用心,推而尽
之,其言画,则多尚简淡。“画以简贵为尚,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滓,独存孤迥,
烟鬟翠黛,敛容而退矣。”又曰:“射较一镞,弈角一著,胜人处,正不在多。”
不宁惟是,尚简淡则以气趣胜。盖以古人之意为意,不为古人之笔墨型法所拘;
因此而于学古之中,立自我作占之高论曰:“作画须优入古人法度中,纵横恣肆,
方能脱落时径,洗发新趣也。”又曰:“作画须有解衣盘薄,旁若无人意。然后
化机在手。元气狼藉,不为先匠所拘,而游法度之外矣。出入风雨,卷舒苍翠,
模崖范壑,曲折中机,惟有成风之技,乃致冥通之奇,可以悦泽神风,陶铸性器。”
循绎其意,与西庐、石谷、墨井道人、廉州诸家之论实相通,盖清代画学之学识,
要不出此范围也。
至若诸家以一生经验所得,足以发明画学之奥,而有供后学参究之价值者,
则虽片言只语,有足录者。摘录如下:
画不在形似,有笔妙而墨不妙者,有墨妙而笔不妙者,能得此中三味,方是
作家。(王时敏) 人见佳山水,辄曰如画;见善丹青,辄曰逼真;则知形影无
定法,真假无滞趣,惟在妙悟人得之。不尔,虽工未为上乘也。故论画者,有神
品、妙品之别,有大家、名家之殊。(王鉴) 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
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得势则随意经营,一隅皆是;失势则尽心收拾,满幅
都非。(笪重光) 凡作一图,用笔有粗有细,有浓有淡,有干有湿,方为好手。
若出一律,则光矣。……画有明暗,如鸟双翼,不可偏废,明暗兼到,神气乃生。
……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浑以唐人气韵,乃为大成。(王) 观古画
如遇异物,骇心眩目,五色无主,及其神澄气定,则青黄灿然。要乘兴临模,用
心不杂,方得古人之神情要路。(吴历) 方圆画不俱成,左右视不并见,此
《论衡》之说独山水不然。画方不可离圆,视左不可离右,此造化之妙;文人笔
端,不妨左无不宜,右无不有。……笔墨简淡处,用意最微;运其神气于人所不
见之地,尤为惨淡;此惟悬解能得之。……笔笔有天际真人想;一系尘垢,便无
下笔处。古人笔法渊源,其最不同处,最多相合。李北海云:似我者病,正以不
同处求同,不似处求似;同与似者,皆病也。(恽格)临画不如看画,遇古人真
本,向上研求,视其定意若何,出入若何,偏正若何,安放若何,用笔若何,积
墨若何;必于我有出一头地处,久之,自然吻合矣。……用笔忌滑,忌软,忌硬,
忌重而滞,忌率而溷,忌明净而腻,忌丛杂而乱。又不可有意着好笔,有意去累
笔。从容不迫,由淡入浓,磊落者存之,甜俗者删之,纤弱者足之。板重者破之。
又须于下笔时,在着意不着意间,则觚棱转折,自不为笔使。用笔用墨,相为表
里,用墨之法,非有二义,要之气韵生动,端在是也。……作画以理、气、趣兼
到为重,非是三者,不入精妙神逸之品。故必于平中求奇,绵里裹铁,虚实相生。
……古人用笔,意在笔先,然妙处在藏锋不露。元之四家,化浑厚为潇洒,变刚
劲为和柔,正藏锋之意也。(王原祁) 画中理气二字,人所共知,亦人所共忽。
其要在修养心性,则理正气清,胸中自发浩荡之思,腕底乃生奇逸之趣,然后可
称名作。……画之妙处,不在华滋,而在雅健;不在精细,而在清逸。(王晋)
作画不能静,非画者不能静,殆画少静境耳。古人笔下无繁简,对之穆然、思之
悠然而神往者,画静也。画静,对画者一念不设矣。……画法须辨得高下之际,
得失在焉。甜熟不是自然,佻巧不是生动,浮弱不是工致,卤莽不是苍老,老拙
不是高古,丑怪不是神奇。……写意最易入作家气,凡纷披大笔,先须格于雅正,
静气运神,毋使力出锋锷,有霜悍之气;若即若离,毋拘绳墨有俗恶之目。(方
薰) 追董、巨,当以思翁入想,拟子久,须向烟客究讨。(奚冈) 作画第一
论笔墨,古人曰:干湿互用,粗细折中,笔之谓也。用笔有工处,有乱头粗服处,
至正锋侧锋,各有家数。倪高士、黄大痴俱用侧锋,及山樵、仲圭,俱用正锋。
然用侧者,亦间用正;用正者,亦间用侧,所谓意外巧妙也。用墨之法,忽干忽
湿,忽浓忽淡,有特然一下处,有渐渐溃成处,有澹荡虚无处,有沉浸浓郁处,
兼此五者,自然能具五色矣。凡画,初起时,须论笔;收拾时,须论墨。古人所
谓大胆落笔,细心收拾也。(王学浩) 陈眉公云:磨墨如病夫,执笔如壮士,
此是画家要诀,杜少陵观公孙大娘舞剑器,此是皴擦渲染时要诀。(钱杜) 有
意于画,笔墨每去寻画;无意于画,画自来寻笔墨。盖有意,不如无意之妙耳。
……效云气施墨,而无墨处却成云气,此中大有参悟。……笔墨在境象之外,气
韵又在笔墨之外;然则境象笔墨之外,当别有画在。(戴熙)
以上所录,皆为诸名家阅历有得之言,虽系片段,已足使学者揣摩不尽。其
集合诸说,加以组织,分门别类为有系统之载辑,自成一家言者,亦不乏人。今
举其所关较重而名较著者录之。
苦瓜和尚《画语录》——全州道济石涛著。分十八章,始《一画》而终《恣
任》,首尾井然,著词玄妙。其《变化章》云:“古者,识之具也,化者,识其
具而弗为也。具古以化,未见夫人也。尝慨其泥古不化者,是识拘之也。拘识于
似,则不广,故君子惟借古以开今也。……至人无法,非无法也,无法而法乃为
至法。凡事有经必有权,有法必有化,一知其经,即变其权,一知其法,即工于
化。夫画,天下变通之大法也。山川形势之精英也,古今造物之陶冶也,阴阳气
度之流行也;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也。今人不明乎此,动则曰某家皴
点,可以立脚,非以某家山水不能传久,某家清澹,可以立品,非以某家工巧只
足娱人。是我为某家役,非某家为我用也。纵逼似某家,亦食某家残羹矣,于我
何有哉
。……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古之须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
入我之腹肠,我自发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故有时触著某家,是某家就我也,
非我故为某家也,天然授之也,我于古何师而不化之者。”《章》云:“笔
与墨会,是为纲组,不分,是为混沌,辟混沌者,舍一画而谁耶?画于山则
灵之,画于水则动之,画于林则生之,画于人则逸之。得笔墨之会解,之分
作,辟混沌手,传诸古今,自成一家,是皆智得之也。不可雕凿,不可板腐,不
可沉泥,不可牵连,不可脱节,不可无理;在于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决出生
活,尺幅上换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纵使笔不笔,墨不墨,画不画,自有我
在。盖以运夫墨,非墨运也;操乎笔,非笔操也;脱乎胎,非胎脱也。自一以分
万,自万以冶一,化一而成,天下之能事毕矣。”其余各章所论,皆多妙谛,
以限于篇幅,不及尽录。然得此亦足以觇其概。
小山画谱》——无锡邹一桂著。上卷所论,关于花鸟画法者多。下卷所论,
则多摘录古人画说,参以己意;于画家源流宗派,亦略可考焉。凡分“书画一源”
“诗书相表里…”“画派’“六法前后”“画忌六气”“两字诀”“士大夫画”
“入细通灵”“形似”“文人画”“雅俗”“写生”“生机”“天趣”“结构”
“定稿”“临摹”“绘实绘虚”“法古”“画所”“画品”“画鉴”“赏识”
“唐宋名画”“徐黄画体”“没骨派”“明人画”“泼墨”“指画”“西洋画”
……等数十项而论,立言甚高。其论两字诀曰:“画有两字诀,曰活曰脱。活者
生动,用意用笔用色,一一生动,方可谓之写生。或曰当加一泼字;不知活可以
兼泼,而泼未必皆活;知泼而不知活,则堕入恶道,而有伤于大雅。若生机在我,
则纵之横之,无不如意,又何尝不泼耶。脱者,笔笔醒透,则画与纸绢离,非笔
墨跳脱之谓。跳脱仍是活意;花如欲语,禽如欲飞。石必峻テ,树必挺拔,观者
但见花鸟树石,而不见纸绢,斯真脱矣,斯真画矣。”论雅俗曰:“笔之雅俗,
本于性生,亦由于学习。生而俗者,不可医,习而俗者,犹可救。俗眼不识,但
以颜色鲜明繁华高贵者为妙;强为知识者,又以水墨为雅,以脂粉为俗。二者所
见略同,不知画固有浓脂积粉而不伤于雅,淡墨数笔而不解于俗者。此中得失,
可为知者道耳。”论形似曰:“东坡诗:‘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
诗,定知非诗人。’此论诗则可,论画则不可。未有形不似而反得其神者,此老
不能工画,故以此自文。犹云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空钩意钓,岂在鲂鲤,亦以
不能弈,故作禅语耳。”凡所言,皆极有卓识,其讦东坡形似之说,尤可见其真
精神也。
《石村画诀》——曲阜孔衍┉石村著。分立意、取神、运笔、造景、位置、
避俗、点缀、渲染、款识、图章、十行而论,言甚浅近,最宜初学者读之。其言
有曰:“山水树石,实笔也,云烟,虚笔也,以虚运实,实者亦虚,通幅皆有灵
气。”言亦甚有理法。
《传神秘要》——金坛蒋骥著。专论传神之画学者也。其言:“神在两目,
情在笑容。”“笔底深秀,自然有气韵。有气韵,此关系人之学问品谊;人品高,
学问深,下笔自然有书卷气;有书卷气,即有气韵。”此言气韵之又一说也。
《绘事发微》——满洲唐岱毓东著。始“正派”而终“游览”,分二十四节
而论,极有次序。曰正派,曰传授者,概言宗派之分合沿革,而含有历史的性质
者也。曰品质、曰画名,概言品质之如何能高,画名之如何得传也。曰丘壑、笔
法、墨法、皴法、着色、点苔、林木、坡石、水口、远山、云风、烟雨、雪景、
村寺者,则实言以如何用笔墨绘画之法也。曰巧势、自然、气韵者,则言于笔墨
之外,更当有所注意也。曰临旧、读书、游览者,则言画家之学养也。论次既得
先后之次序,措辞能尽浅深之义理,亦足称山水画学有价值之著述也。
《二十四画品》——当涂黄钺左田著。其小序曰:“昔者画缋之事,备于百
工。两汉以还,精于学士,谢赫、姚最并有书传,俱称画品。于时山水犹未分宗,
止及象人肖物。钺涂抹余闲,乃仿司空表圣之例,著《画品二十四篇》,专言林
壑理趣。”云云。二十四品者,曰气韵、神妙、高古、苍润、沉雄、冲和、澹远、
朴拙、超脱、奇辟、纵横、淋漓、荒寒、清旷、性灵、圆浑、幽邃、明净、健拔、
简洁、精谨、隽爽、空灵、韵秀,以四言韵语曲达画趣,足与《诗品》并传。
《学画浅说》——绣水王概安节著。所论六法、六要、六长、三病、十二忌、
三品、分宗、重品、成家、能变、计皴、释名、用笔、用墨、重润、渲染、天地
位置、破邪、去俗、设法、落款,以及绢素、矾法、练碟、洗粉、揩金、矾金等,
凡山水画学上应有之常识,皆论及之,可谓赅备。今之学画者,皆知有《芥子园
画谱》,即安节所著,而附载《学画浅说》焉。
以上所举诸书,均为常见而显著者,其他编述较有系统之著作尚甚多。其杂
记所心得,而于画学较有关系者,则如王原祁之《雨窗漫笔》,王昱之《东庄论
画》,龚贤之《画诀》,笪重光之《画筌》,张庚之《浦山论画》《图画精意识》,
董之《画学钩深》,方薰之《山静居画论》,宋荦之《论画绝句》,张茂实之
《清秘藏》,钱叔美之《松壶画诀》,汤贻芬之《画筌析览》,王学浩之《南山
论画》,奚冈之《冬花论画》,秦祖永之《绘学津梁》等,皆有名言要语,足
以启发后学者。又有陈讠巽之《玉几山房画外录》上下卷,举凡明、清间士大夫
之题记择要采辑,亦裒然成帙。其中如胡介、卓发之、倪元璐、潘一桂、许宰、
程邃、汪琬、张英、高士奇……等数十家题画之作,辑为一编,中有论画法者,
论画史者,要足为参考之书也。
(四)题记
题记之作,系画家自题,或名人记跋之文字也。要皆有对象,非凭空作理论
而已。此种文字,其中虽未免有过谦或溢誉之辞。然其自题者,固不乏亲切语;
其题跋者,则亦有如老吏断狱,语语中肯者。且从中可见画者与跋者间之种种情
形,足以增高品格,皆学画者所宜时时阅读者也。兹举其著者列下:
《西庐画跋》——凡十六则,王时敏作。其中以跋石谷之画为多,所以推重
石谷者,可谓情至义尽,蔑以复加。如跋雪图长卷云:“……近过敝庐,为余作
雪图长卷,兼用右丞、营丘法。其行笔布置,瑰丽高寒,各极其致,宛然天造地
设,不能增减一笔;而皴擦句斫、渲染、开合之法,无一不得古人神髓。昔人谓
昌黎文少陵诗,无一字无出处,今石谷之画亦然。盖其学富力深,遂与俱化,心
思所至,左右逢源,不待仿摹,而古人神韵自然凑泊笔端者,要皆元本之功耳。”
云云。耕烟翁之功力深到,为清代第一,而西庐老人能穷奇探胜,以表扬之无遗,
真可谓知己者矣。
《染香庵跋画》——王鉴作,亦以跋石谷画为多。其中跋张约庵画者,亦因
石谷为续成之也。其云:“澄心敛气,惨淡经营,忽起奋笔,竟日而就,不啻如
出一手。”即谓石谷能续约庵画之妙也。
《清晖画跋》——王作,凡九十六则。自题己作为多,追宗别派,论占极
得要领。西庐谓石谷作画,如昌黎文少陵诗,无一字无出处;余则谓石谷题画之
辞,无一字无用处也。
《墨井画跋》——吴历作。自题己作为多,所论多引证元季四家;或实记时
光景物,语多隽雅可喜。有跋曰:“画要笔墨酣畅,意趣超古,画之董、巨,犹
诗之陶、谢也。渊明篇篇有酒,摩诘句句有画,欲追拟辋川,先饮彭泽酒以发兴。”
其题语隽雅多类此。
《冬心先生画记》——金农作。凡五种:曰《冬心画竹题记》,曰《冬心画
梅题记》,曰《冬心画马题记》,曰《冬心画佛题记》,曰《冬心自题写真题记》,
皆题己作者也。冬心画以佛像最工,故其题记,自许亦甚高。题记有曰:“余画
诸佛及四大菩萨、十六罗汉、十散圣,别一手迹,自出己意,非顾、陆、谢、张
之流,观者不可以笔墨求之。谛视再四,古气浑噩,足千百年,恍如龙门山中石
刻图像也。金陵方外友德公曰:居士此画,真是丹青家鼻祖,开后来多少宗支。
余闻斯言,掀髯大笑。”
《画梅题跋》——查礼著。此专以自题梅花者,其言多有至理。“本欲遒而
空则古,干欲硬而折则健,枝欲瘦而斜则峭,花欲密而淡则疏,蕊欲饱而乱则老。”
“画梅必于冗处求清,乱中寻理,处枝接柯,繁花乱蕊,虽多不厌,且倍觉闲雅,
方称合作。”“画梅要不象,象则失之刻;要不到,到则失之描。不象之象,有
神;不到之到,有意。染翰家能传其神,斯得之矣。”云云。此略举其例也。
《麓台题画稿》——王原祁著。以自题己作者也,凡五十三则。麓台多仿前
贤名作,故其题语各从其所仿者发论,以自比拟,而尤以仿大痴者为多。其题仿
大痴笔云:“古人用笔,意在笔先,然妙处在藏锋不露。元之四家,化浑厚为潇
洒,变刚劲为和柔,正藏锋之意也。子久尤得其要,可及可到处,正不可及不可
到处,个中三昧,深参而自会之。”仿淡墨云林云:“仿云林笔,最忌有伧父气,
作意生淡,又失之偏枯,俱非佳境。立稿时,从大意看出,皴染时,从眼光得来;
庶几于古人气机,不大相径庭矣。”仿梅道人云:“笔不用烦,要求烦中之简;
墨须用淡,要取淡中之浓。要于位置间架处,步步得其肯綮,方得元人三昧。如
命意不高,眼光不到,虽渲染周致,终属隔膜。梅道人泼墨,学者甚多,皆粗服
乱头,挥洒以自鸣其得意,于节节肯綮处,全未梦见,无怪乎有墨猪之诮也。”
论古说今,具见卓识,而“淡中取浓”,“浓中取淡”,尤得用墨之秘,足为后
学南针。
《赐砚斋题画偶录》——戴熙著。皆系自题己作,择其要者而偶录存之,多
着墨简净,寓意高远者。例如:“崎岸无人,长江不语,荒林古刹,独鸟盘空,
薄暮峭帆,使人意豁。”“翠雨漫天,绿阴铺地,安得六尺黄琉璃,卧其影下。”
“凉风沁秋,双竿自戛。如有人语,出深林间,褰裳往从,不识其处。归而写此,
掷笔惘然。”“烟江夜月,万顷芦花,领其趣者,惟宾鸿数点而已。”其简净隽
雅多类此。
(五)鉴评
清代鉴赏之风,不减宋、明,关于鉴赏结果之评语,裒然成名著者,亦甚多。
顺治间,有孙退谷之《庚子消夏记》。康熙以后,士大夫身际承平,寓兴所及,
率以评估书画为乐。其力能藏┑者,又每得异品奇迹,因之记录成书,读者资津
逮焉。高江村之《江村消夏录》,安麓村之《墨缘汇观》等,皆系作者姓名及其
作品之形式价值,或举与作者作品有关之种种事实,确究而表章之,以志古欢,
皆为一般考古家鉴藏家资参考焉。兹举其常见而较重要者如下:
《庚子消夏记》——北平孙退谷著。评骘其所见晋、唐以来名人书画之所作
也。钩元抉奥,题甲署乙,读之足以广见闻而益神智。其鉴裁之精审,古人当必
引为知己。按庚子岁为顺治十七年,退谷是时年几七十矣,故其所记,不及清士。
《江村消夏录》——高士奇著。高氏精于鉴赏,又所记录者,皆经寓目。自
序有曰:“长夏掩关,澄怀默然。取古人书画,时一展观,恬然终日,间有挟卷
轴就余辨真赝者,偶遇佳迹,必详记其位置、行墨、长短、阔隘、题跋、图章,
借以自适。然宁慎无滥,三年余,仅得三卷,名曰《江村消夏录》。”云云。其
记录法式,大概以标目、尺度、评语为主,本文、款识为第二,故下一字,题跋
又下一字。至于图记,不能摹入,但用楷字加圈以别之。其间文字损蚀难辨者,
亦着方圈,至于内容,则前人所书古文辞已见刻本者,概不录;惟记其款识跋语
而已。其中与世本异同者,则详录以备考订。其编制法,亦可谓周且备矣。
《书画汇考》——卞冷之著。考据赅备精确,与《江村消夏录》并名于时。
凡研究书画者,多奉为珍本也。
《墨缘汇观》——安麓村著。此书对于书画之流传考据,优劣品评,最为博
雅。盖安氏所事纳兰太傅,声威赫奕,熏天下,得依以鬻鹾往来淮南、津门
两地,为南北之府奥,贾贩以书画求售,往往辏集于此,安氏素负精鉴名,又力
能致之,一时所藏,遂为海内之冠。间有求其平别者,亦皆罕觏之本。安氏择其
精美,汇录成此,所载书画剧迹,侔色揣称,凡夫名人题跋及收藏诸印、裱背、
骑缝、上下左右、塘心钤记,一一毕举,使后人得据以考真伪,若执符契,使无
可遁。又能厘定高、卞两家得失,盖卞氏不尽得之目见,安氏所录,皆其所寓目
者也。其自序有云:“……迨后目力日进,南北同志人士,往往谬谓余能鉴别,
有以法书名绘就政于余者;鬻古者,间有执旧家之物求售于余者;以致名迹多寓
目焉。然适目之事,如云烟一过,凡有古人手迹,得其心赏者,必随笔录其数语,
存贮笈笥,以备粗为观览。忽忽及六十四年,忆四十年所睹,恍然一梦,感今追
昔,不无怅然。……”云云。
《三万六千顷湖中画船录》——吴江迮朗川著。川博学能诗,尤精绘事。
游公卿间四十余年,赏鉴既多,手腕益高,其评涉名作,自深知甘苦,言无不中。
如宋之刘松年、盛子昭,元之方、黄、倪、吴,明之文、沈、仇、唐,以及清之
四王、吴、恽,皆加赏品;而各家款识印记,亦详载焉。
《草心楼读画集》——歙县黄崇惺著。其自序有曰:“仆家世故多蓄名画,
其后稍稍散失,大父与先君又别有藏庋。至咸丰中,经乱,乃尽毁于贼。同治中
客游江汉间,每忆家藏及戚里中所见名迹,今皆无有,辄为惘然太息。念前人题
画诗,如子美、退之、子瞻、鲁直,下逮裕之、伯生,及我朝王、朱诸公,皆绝
妙,画舫中人不能解也。世所传题画诗,汇集古今作者,佳恶杂出,其书乃鲜可
观。盖题画诗亦当首重气韵,若模范琐琐,乃无是处。因取往时所见名画差可记
忆者,各赋一诗,意欲为此体一涤秽腐,与前数公者相翱翔。……”云云。所录
自诗外,而各名迹得失之事,亦往往附记其首或尾,足供考古家之参证也。
《曝书亭画跋》——秀水朱彝尊著。有跋书者九十七节,其余皆跋画者。起
顾长康女史箴图跋,迄题赵淑人宫门待漏图,凡二十七节。其题也,实记画之流
传过程题记情形,而于年月尤加谨慎,盖其跋语偏重于历史的,实为鉴赏家考据
之善本。
《漫堂书画跋》——宋荦著。跋画者凡十八节。牧仲为清代著名之鉴藏家,
评品名迹,甚为确当,尤熟关于书画之掌故。故其跋语,对于画史之事实,可资
考证焉。如跋韩放马图云:“韩马余见二卷,一为圉人呈马图,一为马性图,
皆绢本,长不满二尺,唐人画卷,往往如此。二卷笔墨高古,望去肥泽,所谓
‘肉げ畏连钱动’,仿佛似之。放马图长与二卷等,绢虽坏,而三马
神采奕奕,腾骧旷野,天骨开张,大有‘兰筋权奇走灭没’之势,宜不为少陵所
讥。且牧人奇古,较前二卷似当出一头地。读退谷先生跋,流传有绪,元属妙迹,
余更缀数语卷末,聊于画苑中留一段公案耳。”云云。
《频罗庵书画跋》——梁同书著。山舟书法妙绝一代,以作书观书之手眼,
以观画评画。书画原一致,往往推阐入微,而于作者之身世,作品之流传,亦往
往说其原委焉。跋梁慎五画虎云:“慎翁此论,不独画虎为然,即作书,亦不以
剑拔弩张,觚棱崭绝为贵也。古人云:刚健含婀娜,翁工于书,乃得此秘。”跋
方兰士山水立幅云:“兰士方君初师文、赵,中年极力追摹宋、元人,得苍润深
秀之致,为近数十年第一手。垂老多病,精气稍减,而此幅独于疏澹中见本色,
良由其学力深静,而一时纸墨之适,不可多得也。”
《玉几山房画外录》——陈讠巽编。凡上下二卷,集录各家题画之作而成。
凡明季清初诸大家,如李流芳、黄宗羲、胡介、龚鼎孳、宋琬、吴伟业、施闰章、
余怀、张风等题画跋语,凡一百九十余则,多被逻辑焉。是亦足供鉴赏家之考证。
《玉雨堂书画记》——韩泰华述。凡四卷,韩好蓄古人法书名画,尤精于鉴
别,所记皆经真赏,而无耳食。唐、宋数幅,馀皆明代及清初诸胜流翰墨。不以
时代绵邈为奇,不以声闻炫赫为重,品题评骘,精审曲当,南濠《寓意》之编,
北平《消夏》之录,殆无以过。
《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李玉著。分为四卷:以王公宗室冠首,名媛
释道附末,专记明末以来,迄清同光时之名迹,考核详实,足征文献。各家之姓
名里居出处,记录亦详。
《桐荫论画》——秦祖永著。凡三编。就生平所寓目者集成,凡三百六十家,
每编各一百二十家,初编记自明季至道光间;二编记自明季至康熙间;三编记自
雍正至道光间。各家之宗法何出,造诣何至,皆一一推识。分神、逸、能为三品,
而以己见评骘各人之技术,非仅据一画而评骘,其评骘大旨,薄画工而进士大夫,
却专门而取偶然游戏之笔。
《宝迂阁书画录》——陈夔麟著。其自序曰:“检录所藏,不下数百件,谨
择其至精者,罕见者,都为一录,计卷五十,册六十三,轴一百有七,附以屏联
十五。本我心得,略加评语,以质大雅。”云云。其间书自屏联十五外,画实多
数,凡于画之形式内容,皆详加考记,有所辨正,则往往集众说而折衷之,亦清
季鉴藏家之有用著作也。
其他鉴评之著作之著名者,如《两浙名画记》、《鉴古斋书画录》、《红豆
树馆书画记》、《爱吾庐书画记》、《百福庵画寄》、《蝶隐园书画杂缀》、
《图汇宝鉴续纂》,皆极有价值。而吴荣光之《辛丑消夏记》,比美《庚子》,
孔广陶之《岳雪楼书画录》,有类《频罗》;蒋光煦之《别下斋书画录》,不让
《漫堂》;娄东陆时化之《吴越所见书画录》六卷,及庞元济之《虚斋名画录》
十六卷又续编四卷,亦鉴藏家之大著作也。至若文嘉《钤山堂书画记》、朱卧庵
《藏书画目》等,虽仅记目录,不加评骘,亦足观也。
(六)史料
清代画家,盛于前代,自太原烟容、琅琊元照二公领袖艺林,作者云起。石
谷、渔山、麓台皆亲授衣钵,为南宗嫡支;王勤中、恽南田两家,又各追踪宋、
元,为写生正派;师友相承,风流不绝。秀水张浦山,先著《画征录》一书,以
记录之;南汇冯墨香,搜采群言,又成《国朝画识》;乾隆、嘉庆两朝以还,士
夫笔墨,克继王、恽诸公者,又已指不胜屈。于是墨香又有《墨香居画识》之另
纂,顾评骘未定,遗漏更多,亦犹《画征录》之后卷,但就曩时所见,率略著之,
非成书也。其卓然可称名著者,则有昭文、蒋宝龄之《墨林今话》,合乾、嘉、
道三朝中能画者,兼采及诗而著为篇,洵足为张氏《画征》之续。自是而后,迄
于清末,其间大匠宗工,又数辈出,而其记载之有系统者,则有张鸣珂之《谈艺
巢录》。其体近《墨林今话》,其用则亦续《墨林今话》之后也。以上数书,
分之各占一时代而记载之;合之则后先衔接,一有系统之画家传记也。其他体相
近似而于以上数书外另为时代而记载者,如《继画录》、《画名家录》、《画史
会要》、《熙朝名画录》正续集等,皆其选也。即如前所举之《桐阴论画》、
《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等,亦颇不少。虽因时代不相划分,致一人两见,一事
重提;然皆可作补助之史料也。兹将《画征录》、《国朝画识》、《墨林今话》、
《谈艺巢录》四书提要如下。
《画征录》——秀水张庚浦山著。始于康熙后壬寅,脱稿于雍正乙卯,凡三
卷,首八大山人,迄袁枢,合附录者共二百九十三家。其自序略曰:“凡画之为
余寓目者,帧障之外,及片纸尺缣,其宗派何出,造诣何至,皆可一一推识,窃
以鄙见论著之。其或闻鉴赏家所称述者,虽若可信,终未征其迹也,概从附录,
而止署其姓名里居,与所长之人物山水鸟兽花卉,不敢妄加评骘,漫夸多闻。…
…”云云。又续录二卷,收一百六十八家,首黄宗羲,迄闺秀鲍诗,其编制法同。
《国朝画识》——南汇冯金伯冶堂著。首王时敏,迄妓女丰质,凡一千一百
又六家,共十七卷。其自序有云:“……因举画中六法三昧,前人言而未尽者,
以至于山水根源、阴阳向背、丘壑位置、用笔用墨、皴染着色种种诸法,略抒管
见;以志一得……。”盖自识各家姓氏爵里物性外,又识及画法也。
《墨林今话》——昭文蒋宝龄、霞竹著。十八卷。首董文恪,迄元和闺秀。
记录各家姓名里居外,又录其韵事佳作,可作诗话读,又可作画话读也。孙原湘
书其后曰:“国朝自桑苎翁《画征录》外,惟此作不滥不遗,论亦洞彻宗旨;间
载题画小诗,具见手眼,是又能兼及诗画也。”张鉴则谓:“此书虽接《画征》,
观其体例,实远在秀水张氏之上。”又续编一卷,霞竹子苣生撰。首路太史,迄
清风逸士,其记录体例,无稍变更,亦能克承先志,可与霞竹并传者也。
《寒松阁谈艺巢录》——嘉兴张鸣珂公束著。共六卷,首吴若准,迄辛璁,
凡三百三十一家。随笔记录,略有先后,惟各家间不另立题目,与《墨林今话》
体例殊异。其自序云:“乙巳孟陬,薄游沪上,晤安吉吴仓石大令,谓余曰:瓜
田征君《画征录》后,则有冯广文《墨香居画识》,蒋霞竹《墨林今话》,迄今
又五十余年矣,人才辈出,而记载无闻,将有姓氏翳如之感,君何不试为之?予
诺之,以未见诸书,因循未果。越三载,在王福处借得《墨林今话》,疾读一
过,随笔疏记,其未采者,得一百五十余家。闲居多暇,拟日纂数则,以志景仰。
精力就衰,旧游如梦,名号爵里,间有遗忘,詹詹小言,无当大雅。”云云。惟
其中所录,多有近代生存者之画家。
我国关于名人记录,往往详其官职,而略其生卒年月,对于画家亦然。如上
录诸书,其于诸家生卒年月,皆未顾及。虽因作者与被记录者多系同时人,或有
不及记录之憾;但于其先辈已作故者,亦不加注意之。致后之为史者,无从考其
时代,多有先后位置之失,实一大缺憾也。然于各家艺术上之优劣,则评骘不稍
假借,故以艺术为本位而推论其人其时,亦可得其仿佛焉。至若《佩文斋书画谱》
之画家传,彭蕴灿之《历代画史汇传》,则为收罗各家记录而辑成者,材料虽备;
然一则虽分代而杂记姓名,不分先后;一则以姓相从,分韵编制,对于时代,尤
为割裂矣。
 
●附录
◎一、历代关于画学之著述
按《四库提要艺术类》及《艺术存目》所列关于画学之著述,凡六十八种。
《佩文斋书画谱》纂辑书籍目,共一千八百四十四种,《历代画史汇传》引证书
目,共一千二百六十三种,其中较似专著或确为专著者,在《书画谱》约七十种,
在《画史汇传》约百种。兹录所及,多系专著,其数倍之。编录凡例如下:
一、汉以前,绝无关于画学之专著。庄子之叙画史,韩非之论难易,刘安、
张衡虽亦各有所论,然皆片言只语而已;至晋,始有成篇章者。故所谓历代,系
指晋以后之时代。
一、此项著述,如并志乘传记及其他文集杂录中所见者拉杂举之,其量洵足
充栋。兹录所及,一系关于画之专著;一系书画合纂者。
一、著述之哀然成集者,固有见必录;其另篇断章,虽并见于他集,——如
《画云台山记》并见于《历代名画记》,《画鉴》并见于《画学心印》等,——
因有时代关系,而较有价值者亦多采入。至若《艺苑卮言》、《金川玉屑集》等,
所论虽有极精当者,而占量不多;《金石索》、《京洛寺塔记》等,可以借证画
学之处亦甚多,但系旁支;皆从割爱。
一、编录按照时代。每时代中排比亦略有次序:——先另篇而次整集,先专
著而次合纂者。
一、编者见闻有限,虽勤搜罗,终恐遗漏;如后更有所得,或承博洽君子之
教益,则当随时补录。
(表略)
二、历代各地画家百分比例表
(表略)
三、历代各种绘画盛衰比例表
(表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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