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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逸风流,羁旅绝唱——《天净沙·秋思》的艺术特色

 langfaju 2011-07-07

俊逸风流,羁旅绝唱——《天净沙·秋思》的艺术特色

作者:刘淑丽  时间:2007-4-26 12:58:17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 2210
      马致远在元前期散曲作家中留存作品最多,有“曲状元”之称。其词“有振鬣长鸣,万马皆喑之意。又若神凤飞鸣于九霄,岂可与凡鸟共语哉!宜列群英之上”(朱权《太和正音谱》)。 
  他的小令俊逸疏宕,别具情致。其中[越调•天净沙]《秋思》是其写景散曲的经典,以其天涯羁旅无法言说的悲情打动了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心灵: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着墨不多却洗练传神,浑然天成。王国维曰:“纯是天籁”(《元剧之文章》),“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有元一代词家,皆不能办此也”(《人间词话》)。吴梅赞其“真空今古”、后人“不可及者此也”(《顾曲麈谈》)。之所以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实得益于作者炉火纯青的意境开拓之功力,体现为意象之捕捉、组合、对比等艺术手法的成功运用。
王国维说:“文学之工与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何谓意境?宗白华云:“在一个艺术表现里情和景交融互渗,因而发掘出最深的情,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情,同时也透入了最深的景,一层比一层晶莹的景;景中全是情,情具象而为景,因而涌现了一个独特的宇宙,崭新的意象,为人类增加了丰富的想象,替世界开辟了新境,正如恽南田所说‘皆灵想之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这是我所谓‘意境’。”(《美学散步》)这首小令的意境即“灵想之所独辟”,确如后人所评:“枯藤老树写秋思,不许别人赘一词。”仅二十八个字就勾出一幅秋野夕照图,“秋思”因秋景而愈增其萧瑟情调。意境中有飘泊他乡的凄凉和伤感,有对温馨家庭的怀念与向往。意象是产生意境的母体,这首小令所选取的意象是很有特征性的。作者选择了秋天古道边特殊的枯萎荒凉的景物,同时又对这些景物点染润色,使之融注了诗人寂寞孤苦的主观感情,如每个意象前都用一形容词来修饰:“枯(藤)”“老(树)”“昏(鸦)”“瘦(马)”等字眼。“断肠人在天涯”作结尾使全曲涵义彰显。李昌集《中国古代曲学史》载万云骏比较此曲与唐代温庭筠《梦江南》词:“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洲。”二者皆是名篇,但温词之结句若能“以景结情”则更得词之特有的“蕴藉”“婉约”之旨。词以“内旋”为工,而曲则重“外旋”,以“说得急切透辟、极情尽致为上”(《散曲概论》)。因为点明“断肠人在天涯”才使得曲中的其他形象无不染上了“断肠人”的色彩:“枯藤老树昏鸦”的沧桑感,“古道西风瘦马”的困顿感,“夕阳西下”之没落感,“人在天涯”的孤苦感,均是“断肠”意念不同侧面的展现和回旋。而“小桥流水人家”则让“断肠”之念更甚:人有其家,吾家何在?正如王夫之所说:“景者情之景,情者景之情。”全曲不见“秋思”二字,却又无处不在。这样,不仅揭示了自然景物的凄清黯淡,并与心情的寥落相应,小令的意境因而更加深沉。它把作者坎坷失意、怀乡念远的悲郁情思抒发得淋漓尽致。该小令的意境就是借助这些意象及其间的交互作用而形成的。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有许多物象都有相应的情感内涵,由于风人骚客用的比率很高,一些意象因此而凝聚了深刻的民族文化意蕴。“昏鸦”“古道”“西风”“夕阳”等意象都生行旅悲哀之情。乌鸦习惯上被认为是不祥之鸟,以乌鸦点缀画面能渲染一种肃杀凄凉的气氛。白朴写有《天净沙•四季四首》,其中写秋的一首是这样的:“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以“寒鸦”写秋色,亦给人一种苍凉之感。“风”也是文人们偏爱的一个词儿,南风送暖(“好风自南,翼彼新苗”),北风寒冷(“北风卷地百草折”),东风湿润(“东风夜放花千树”),而西风衰飒(“昨夜西风凋碧树”)。李白《忆秦娥》词:“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张炎《念奴娇》词:“老柳官河,斜阳古道,风定波犹直。”可见推今及古,古道上留下的多是飘泊天涯的游子的足迹,古道所负载的是共同的别离之苦,羁旅之愁。杜牧有诗云:“自然堪下泪,何必更残阳”(《池州春送前进士蒯希逸》),此情此境旅人无不怆然。马致远小令一出,则成经典,张小山有一首[中吕•满庭芳]《金华道中》,一再翻用《秋思》的意象:“西风瘦马,遥天去鸿,落日昏鸦。数前程掐得个归藏卦,梦到山家……”以“西风瘦马”“落日昏鸦”象征自己的前程。[天净沙]《秋思》的象征意义,正是元代知识分子前途命运的一个缩影。核心意象“断肠人”即人生多艰的元代文人:“天涯”对应故国家园失落;“古道”就像严峻冷酷的现实世界;“夕阳”则与黯淡的前程与心境吻合,而“小桥流水人家”,则正是那理想中的家园。梅尧臣和欧阳修论诗时说温庭筠的《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一联“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道路辛苦,羁旅之思岂不见于言外乎?”(《六一诗话》)此语用来评价马致远这首小令也颇为确切。 
  这首小令艺术建构方式是典型的“意象组合结构”。首三句不以动词作中介,而连用九个名词直接拼合,形成出色的鼎足对,勾绘出九组剪影,交相叠映,呈现在读者面前几个高度简化、凝炼的意象——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几个意象按一定次序排列,构成了立体的空间,因为没有起连接作用的系连词,所以意象之间的逻辑关系不很确定,有待空间位置的实际排列。如第一句,三个意象之间是并列的关系还是从属的关系,没有固定,可以理解为“枯藤缠绕的老树上栖息的暮鸦”,也可以理解为作者视野中枯藤、老树、昏鸦为三种各不相干的事物。中心意象“断肠人”与其他可见的意象之间的方位关系也没有确定,我们可以理解为游子骑在马背上行进在瑟瑟风中,也可以想象游子牵着瘦马伫立着凝望着远处的人家。这个场景可以是静态的,也可以是动态的。阅读者可从不同角度获得不同层次的美感。而游子因何肠断,又要去向何方这些问题并不明了,只以“断肠人在天涯”结句,意味无穷。这些意象之间看似关系不定,但是在深层却有一条钩联的纽带。前人所谓峰断云连,辞断意属。这深层的纽带,即游子奔波羁旅的疲惫孤寂与怀家念家之情不可得偿的无言伤痛。作者心情的流动借助于意象组合来暗示。正因为意象之间的这种未定点和空白,为读者的想象解除了很多枷锁,只留下模糊的朦胧的美感,让读者自己充分调动起视觉、听觉、触觉等感觉去自由解读。 
  至于意象对比的手法,起首一句“枯藤老树昏鸦”,是比较灰暗的情调,是枯萎昏黑的颜色,冰冷的颜色。但接下来一句却是“小桥流水人家”,是温情甜暖的颜色,“小桥”是静景,“流水”是动景,以桥下潺潺的流水声来反衬环境的寂静,这是以动衬静的手法,情调比较悠闲写意,与前一句的意象色彩产生鲜明的对比。小桥流水人家,本是江南水乡最传神的写照,是那么的恬静自在令人向往,但是对于居无定所千里奔波的游子来说,则无疑是一种刺激,枯藤有老树可缘,乌鸦尚有古木可栖,而自己却萍踪不定,有家难归。安宁、温馨的家庭生活就在眼前却可望而不及,这是一种难言之痛。正像沈祖棻先生所说的:“小桥流水,风景幽静,而人家安居其间,是显得非常安逸、悠闲,比起自己的奔波不定来,更引起羁旅之苦。而别人的一家团聚,也更引起自己的思家。自己不也有一家老小吗?故居或故乡不也是有这样的小桥流水吗?然而对于这个旅人来说,这却是旅途,是天涯。”陪伴自己的只有疲惫不堪的瘦马,只有苍茫暮色中萧瑟的西风和触目伤怀的衰败之景。妙用反衬使旅人的忧愁感伤之情更为浓烈。 
  优秀的文学作品是可以跨越时空沟通今古的,即使脱离时代与个人背景也总能让人产生共鸣。就像月夜思乡的人都会吟咏李白的《静夜思》,“断肠人在天涯”则是所有羁旅中人都会发出的一声浩叹。这首小令被誉为“秋思之祖”(周德清《中原音韵》)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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