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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沟通科学与常识

 越秀区桂花岗 2011-09-24
 
 
 
哲学:沟通科学与常识
《哲学科学常识》是陈嘉映先生最新出版的一本颇具原创性的著作,其主题是哲学和科学的关系,以及两者和常识或自然理解的关系。全书自始至终贯穿着作者对一些基本问题的思考:科学在什么意义上增加了我们的认识和困惑?科学和常识如何能够融通?科学给哲学带来了什么转变?在科学高度发达的今天,哲学还能起什么作用?可以说,本书是作者对自己长期关心的一些问题的初步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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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嘉映先生是国内著名的哲学家。他之所以著名,不仅在于他是现象学和分析哲学领域的专家,更在于他有强烈的问题意识,能够突破各家各派的樊篱,不受各种浮泛之见的左右,进行自己独立而深入的思考。陈嘉映还属于国内极少数特别关注科学成果和西方科学史的哲学家。在我看来,他之所以如此,固然是出于个人的兴趣,但更多地在于他有一种敏锐和清醒的眼光,能够把握住我们这个时代所面临的最深刻和最迫切的问题,那就是在科学昌明的今天,我们对世界似乎越来越失去了理解,人在世界中的位置愈发显得尴尬。这个问题之所以基本,是因为我们现代人所感受到的喜怒哀乐和精神苦闷,不断涌现的新的观念思潮和社会现象,都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深层关联。

  在陈嘉映看来,希腊人所处的世界大体上是经验的世界,而经验的世界及其背后隐秘的运行机制,大体是可以通过自然理解加以把握的,这是古希腊自然哲学的基本信念。我们可以通过常识或自然概念中所包含的道理,为世界提供一个形式一致的解释。冰是冷的,火是热的;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地球是不动的;石头往地上落是因为土本来就有回归地心的倾向;静止与运动有本质不同;鲸鱼是鱼。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体系就是它的典范。而发生在16、17世纪的由哥白尼、伽利略、笛卡尔、牛顿等思想巨人发起并完成的近代科学革命,则彻底改变了我们的概念体系和思维模式。冰再冷,只是所含热量较少而已;实际上地球在围绕太阳运动;静止与运动没有本质区别,只是速度一个为零,一个不为零罢了;石头下落是因为引力的作用(尽管引力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也仍然是个问题);鲸鱼本质上和老虎更近。按照科学思想史大师柯瓦雷的说法,整个科学革命的最深层的意义和目标,就是要粉碎一个充满着质和可感知觉的世界,一个沉醉于日常生活的世界,而代之以一个精确的、可以被准确度量、并且被严格决定了的宇宙。所有基于价值、完满性、和谐、意义和目的的想法都要从科学思想中消失。在这个宇宙里,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位置,唯独人失去了位置。科学世界变得与生活世界疏离了。我们一般人感觉不到这个问题的存在和严重性,是因为我们对现代世界所固有的概念体系和思维模式早已习以为常,身在其中而浑然不觉。极端点说,只要我们真正“理解”和适应了欧几里得几何、牛顿运动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对现代世界的一切现象就见怪不怪了。对于现代世界所产生的问题,我们往往沿用其固有的逻辑和方法短视地加以解决,而没有意识到应当从整个事情的根本处进行反思,看一看造成目前许多问题的根源来自何方。这样做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由近代科学所开创的现代世界给我们带来的好处和代价都是很深刻的。陈嘉映借用了大量科学史研究成果,分析了“运动”、“力”、“速度”、“加速度”、“质量”、“重量”等近代科学的关键概念是如何形成的,它们的常识内涵经过了怎样的深刻改造,从而使自然可以直接用数学来把握。数学推理具有长程有效性,能够突破感性的樊篱,走得很远,通达我们的自然认识无法企及的事物,但同时也使近代科学逐渐远离可感的经验世界。应当说,近代科学的术语并非更好地解释了自然的真相,而是适合于让我们从一个特定的角度看到自然的某种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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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着科学世界与常识世界的疏离,面对着科学主义的大行其道,陈嘉映固然心怀忧戚,但他坚决反对侈谈使科学与人文合二为一,而不做出真正深入的思考,也并不同情那些试图把科学归结为意识形态或某种神话的科学的建构主义者。他认为,那样迎战科学主义未免轻率,那最多体现了自然态度和人文态度对科学主义的本能反抗,丝毫没有触及科学的本质。陈嘉映深知,面对科学主义所提出的严厉挑战,我们需要比呼吁人文精神这种廉价的愉快活动远为艰巨的思考。陈嘉映从来都认为,哲学与科学并不存在根本的对立和冲突,它们关心的是不同层面的问题。近代科学不是缩小了哲学的地盘,而是改变了哲学的性质。古代哲学包含着两种性质不同的任务,一是以概念考察为核心的经验反省,一是以经验反省为核心建立整体解释理论。前者由今天的哲学继承下来,后者则由科学继承下来。今天的哲学不再可能以建立普适理论为目的。哲学不是脱开我们的概念来揭示世界的客观结构,也不是为了提出有待证明的假说,从而为实证的科学理论做准备。我们并不能通过概念分析把握事物的“客观结构”,在这个意义上,哲学的确不提供新知识,但哲学却使我们更加明白自己是怎样理解世界的,从而加深我们对世界的理解。陈嘉映认为,理解经验反省和建立整体理论的区分,是理解西方哲学发展的枢机。20世纪哲学的语言转向,从根本上说,即在于澄清概念分析与科学探索的区别。

  陈嘉映以其特有的冷冷的笔调,运用其深湛的语言分析功力,力图厘清“理性”、“经验”、“实验”、“实证”、“常识”、“自然”、“必然”、“预测”、“假说”、“实在”、“机制”等我们每天都在使用、却往往一知半解的概念到底是什么意思,其中隐含着怎样的历史语境和含糊不清。经过这番努力,往往能够做出不少令人拍案叫绝的精彩的分析,兹举两例。比如对于所谓的“李约瑟问题”(即为什么中国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陈嘉映认为,这个问题应该倒过来问,即为什么西方发展出了科学?反过来问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游戏,而是我们只针对比较特殊的事情才会问“为什么”。比如我们会问一个人为什么上课迟到,而不会问他为什么不迟到。在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这点上,中国和大多数民族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发展出科学反倒是奇特的。再比如,对于科学哲学上争论不休的物理学的实在性问题,陈嘉映并不直接讨论电子、引力、场等物理概念到底是否是真实的,他所注重的是问题的源流。他认为,这里的关键在于:物理学的实在性何以会成为问题?为什么古典理论不产生实在的问题?物理学的实在性问题不同于一般的实在问题,对物理学实在性所产生的怀疑,是以肯定日常对象的实在性为一般背景的。物理学假说及其验证过程都是由数学来说明的。物理学的实在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数学世界”是否实在的问题。我们注意到,这个问题背后仍然是常识世界与科学世界的疏离问题。像这样精彩的分析在书中并不鲜见。从中,我们不仅能够理解为什么陈嘉映把哲学说成是“讲道理的科学”,认为哲学在当今的任务是对概念进行分析,也能真切体会到真正的哲学思考是多么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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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书不像一般中规中矩的哲学著作,有些地方像是漫谈,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有了娓娓道来的感觉。至于一些更深层次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恰好在那个时候会出现科学革命?没有中世纪基督教的影响,科学革命是否一定会发生?这些极深层次的问题也不可能在这本非科学史著作中详细讨论了。

  本书虽然借用了大量科学史或科学哲学成果,但它并不是一本科学史或科学哲学专著。诚如作者所言,它关心的是哲学的命运或思想的命运。它不仅适合所有对科学和哲学有兴趣的人阅读,也值得所有关心人类命运的人阅读。那种纯正的学术研讨路数和深入思考问题的风范,相信能够感染每一位严肃认真的读者。它能够帮助不少空谈人文精神的人回到问题的根本,避免无用功。

  这不是一本易读的著作,但这并不是因为它晦涩,试图用谁也无法读懂的术语和句子来讲解本来很简单的道理;恰恰相反,书中没有空话套话,没有故弄玄虚。其中每一句话之所以不能浮光掠影地一带而过,是因为它们很耐读,值得我们反复思考,悉心揣摩,是因为书中所提出的问题和思考关乎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和世界的命运。

  《哲学科学常识》,陈嘉映著,东方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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