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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问今注

 白垩居 2011-10-05
天問今註
 
何焱林註


  王逸謂:“《天問》者,屈原之所作也。何不言問天?天尊不可問,故曰天問也。屈原放逐,憂心愁悴,彷徨山澤,經歷陵陸。嗟號昊旻,仰天歎息。見楚有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圖畫天地山川神靈,瑰瑋僪佹,及古賢聖怪物行事。周流罷倦,休息其下,仰見圖畫,因書其壁,呵而問之,以渫憤懣,舒瀉愁思。楚人哀惜屈原,因共論述,故其文義不次序云爾。”

 

何按:①王釋天問為問天,得其義。通篇看,對許多天象人事,屈子不僅問天,而且責天。又《説文》:“天顛也,從一大。”惟天惟大,故天問者,高端之問,廣大之問也。②王逸想像了屈原創作《天問》之緣起,為其倦遊先王廟及公卿祠堂,為壁畫所感,因書壁呵問。《天問》篇幅宏博,問題眾多,思想深邃,非即興創作可就。但屈子觀壁畫而得創作靈感,創作素材,非不可能。③王逸以為,因(楚人)共論述屈子壁書,故其文義不次序。説明《天問》王逸時代已不可通讀,而疑其有脱簡、錯簡。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明明闇闇,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注:①遂古:遂通邃,遂古:遠古,太古;初:始,即宇宙初始,時間初始,空間初在之時。王註:“遂,往也。”蔡邕註:“遂古,遠古也。”

王注:“言往古太始之元,虛廓無形,神物未生,誰傳道此事也。

按:觀王注之意,為既然神物未生,誰來傳述此事?既然神物未生,問誰傳述,豈非多餘?

誰:《説文》:“何也。”即什麽?為什麽?傳:轉變,《左傳·莊九年》“公喪戎路,傳乗而歸。”《註》:“戎路,兵車。傳乗,乗他車。”即轉換乘他車而歸。

道:導也,《論語》:“道千乗之國。”《史記·文帝紀》:“道民之略,在于務本。”

誰傳道之:什麽導至這一轉變——開辟?此問不僅古人不能解答,即今之大爆炸説,亦不能回答,誰(什麽)使“大爆炸”產生?

②上下未形:此上下不止於方位,包括明晦、隂陽,虛實,形體;

未形:未形成,一片混茫。

何由考之:何由:根據什麼?考:考定,判别。

王注:“言天地未分,溷沌無垠,誰考定而知之也?”據王逸語意:一、被考者為天地。既然天地未形成,自然不可考定,考定而知便無着落。

二、何由考定:憑什麽考定,非由誰考定。誰考定而知?不對題。

根據文意,考之對象當是開辟。即上下未形,如何去考定時空已經存在,太古已經初始。

③冥:幽暗;昭:光明;瞢[méng]:渾茫;闇[àn]:昏蒙;極:盡頭,界限;幽遠黑暗,誰能至其盡頭?盛大光明,誰能逹其邊界?黑暗止於何所,光明終於何處?

近人劉盼遂《天問校箋》謂:“此昭字自屬昒之誤字。”昒:《廣雅·釋詁》:“昒,冥也。”郭璞《三蒼觧詁》:“曶,尚冥也,从日,勿声。”《說文》:“昒,旦明也。”作冥,首字卽為冥,雖可同義反復,下之瞢、闇亦有冥義,復之太盛,且一片黑暗,仍屬混沌;作旦明觧,拂曉之光微茫,未成對比,不如昭好。四字狀明暗,亦有程度之差别。冥為幽深之黑暗;昭為盛大之光明;瞢為些微不可明視之光,誾為略見物形之昏。

混沌未開,無所明暗;混沌已判,必有昭幽。

④馮翼:馮:盛、大,《列子·湯問》:“帝馮怒。”翼:明,《書·武成》:“越翼日癸巳。”傳:“翼,明也。”故馮翼即廣大透明之空虚。

惟像:像:表像、存在,惟像:惟一表象,惟一存在。旣然空虚是惟一存在,何從認識宇宙?

⑤明明闇闇:晝夜明誾。惟時:因時、按時興作;何為:因何所為?誰何所為?

⑥三合:王注:“謂天地人三合成德。”柳宗元《天對》以為三合即隂、陽、天之三合。明汪瑗《楚辭集解》以為三通參,三合即參合。又《穀梁傳·莊公三年》:“獨陰不生,獨陽不生,獨天不生,三合然後生。” 楊士勛疏:“陰能成物,陽能生物,天能養物,而總云生者,凡萬物初生,必須三氣合,四時和,然後得生。”

按:此為屈子述遂古之初,天地未成之時,何來天、地、人?參合為是後人用語。

《天問》至此,明誾已形,隂陽方生,宇宙已有其“二”,但明誾不能成物,隂陽不能自合,故必有三,所謂三合者,即隂、陽與“三”之合,是即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者也。

何本何化:晝夜明晦,正反高下,生滅往來,天地萬物,諸形諸像,誰是根本,誰為派生?涉及到宇宙衍化,生物進化了。

此段《天問》,揭示了屈子對宇宙形成階段性的認識:第一階段:時空已啟,混沌形成,太古初始,此之謂一;第二階段:明暗形成,隂陽方生,只有虛空,未有形像,此之謂二;第三階段,隂陽與“三”之合,生成天地萬物!

 

圜則九重,孰營度之?惟玆何功?孰初作之?斡維焉繫?天極焉加?八柱何當?東南何虧?九天之際,安放安屬?隅隈多有,誰知其數?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屬?列星安陳

 

注:①圜[yuán]:《說文》:“圜,天體也。”《呂氏春秋·圜道》:“圜,

天道也。”《呂氏春秋·序意》:“大圜在上。”注:“天也。”《易·說卦》:“乾為天,為圜。”渾圓為圜,古人眼中之天則是半球體,所謂天似穹廬。《晉書·天文志》引《周髀》曰:“天象盖笠,地法覆槃。”又引《周髀》家語:“天圓如張蓋,地方如棋局。”

按:屈子只稱天為圜,並未説地為方,若圜天覆盖於上,則地必為圓形,照《周髀》所言,地法覆槃,槃為木製盛液體之器,必為圓形,故地亦圓形,而《周髀》家所謂“地方如棋局”便與《周髀》經相矛盾。

九重:民俗謂天有九重,其高無極。

孰:誰;營:《廣雅》:“營,度也。”;度[duó]:計算,推測;天高九重,誰測度知之?王注:“言天圜而九重,誰營度而知之乎?”游國恩《楚辭纂義》:“營有周匝之義。孰營度之者,問何人周圍量度,而知此九重之圜也。”

②惟:語助;茲:此;功:營造:《漢書·食貨志上》:“內興功作,外攘夷狄。”何功:何等规模工程?

初:元初,本初;建造九重天是何等规模工程?誰最初營造?

③斡[wò]:《廣雅·釋詁四》:“斡,轉也。”古人以為天在不停旋轉《後漢書·天文志上》注引張衡《靈憲》:“陽道左迴,故天運左行。”維:《玉篇》:“維,紘也。”鄭玄注:“紘,編磐繩也。”卽編在一起之大繩。焉繫:吊着天使之旋轉的網繩繫在何處?

王注:“斡,轉也。維,綱也。言天晝夜轉旋,寧有維綱繫綴,其際極安所加乎?”

洪補注仍以斡為轉,釋維為地之四維,所謂東北報德之維、西南背陽之維、東南常羊之維,西北蹏通之維。洪注未諦:一、此處説天,不闗地事。二、古人以為天轉,非地轉,若維是地維,幹維復是轉維,則地轉。三、地維如何轉?若地維自轉,地即崩解。若地維不轉,而是四地維繞樞軸轉,則與斡維之稱矛盾。

天極:極:邊際,王勃《滕王閣賦》:“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極:天邊。姚鼐《登泰山記》:“極天雲一線異色。”

天極焉加:天邊放置何處?王注:“其際極安所加乎?”古人以為天扣在地上,則天邊自然安放在地上,而天圓地方,如此,不是地之四角沒有天,就是天之四隅没有地,無天之地如之何,無地之天如之何?

此句似亦可解作:天極之上,又是什麼?

④八柱:支撑天的八根柱子,王注:“言天有八山為柱。” 洪補註:“《河圖》言,崑崙者,地之中也,地下有八柱,柱廣十萬里,有三千六百軸,互相牽制,名山大川,孔穴相通。”則洪補註之柱撑地而非支天。

按:八天柱之説與天轉説相悖。若天轉時八柱隨之轉動,地必同步轉動,地上之人不可能察覺天之轉動;若八柱不動,天在其上滑動,天若無重量,要柱何為?有重量,天必磨出一個大窟窿。

何當:是何材質,起何作用,在何位置?

東南:古人以為地不滿東南,故眾水歸之;何虧:為什麼虧損?

⑤九天:王注:“九天,東方皞天,東南方陽天,南方赤天,西南方朱天,西方成天,西北方幽天,北方玄天,東北方變天,中央鈞天。”則是八方加中央九塊天區,與九重天不同。

安放:怎麼放置?如何間隔?有何順序?如何統屬?按王注,八天位於八方,統屬中央鈞天。

⑥隅隈[yúwēi]《說文》:“隅,陬也。”隈:《淮南子》:“漁者不侵隈。”高誘注:“隈,曲深處。”隅隈:角落、隱曲處。

天地廣大,偏僻角落、幽曲深奥處很多,誰知其數?

⑦沓[tà]:王注:“沓,合也。言天與地合會何所?

若指天地會合之所,前已有天極焉加之問,沓之本義為話如流水,有多與重疊義,李白《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回崖沓嶂凌蒼蒼。”當是天如何重疊,何天在上,何天在下?

十二焉分:何以劃分為十二時辰?王注:“十二辰誰所分別乎?

按:《左傳·昭五年》:“日之數十,甲至癸。故有十时,亦当十位。自王以下,其二為公,其三為卿。日中當王,食時當公,平旦為卿,雞鳴為士,夜半為皂,人定為輿,黄昏為隸,日入為僚,晡時為僕,日昳為臺,隅中日出。”從甲至癸,以天干紀一日之時,則一日之時為十時;杜預注有:夜半、雞鳴、平旦、日出、食時、隅中、日中、日昳、晡時、日入、黄昏、人定等十二名目,又為十二時,與甲至癸不合,且“隅中日出”,則隅中、日出似當為同一時刻。漢太初(前104)年改正朔,易服色,《史記·卷二十三·禮書第一》:“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易服色。”集解應劭曰:“初用夏正,以正月為歲首。”夏正建寅,卽今農曆一月。據清趙翼《陔餘叢考》謂一日十二時始于漢。卽始於漢改正朔後。屈原之問便失掉依據。或者,楚用夏曆,夏分一日為十二時耶?

《左傳·昭七年》:“日月之會是謂辰,一歲日月十二會。”

若以十二分為一年之十二月,我國農曆為朔望月,十二分至為明顯,何須要問?且潤月為十三月,不確。

⑧日月安屬:日月屬於何天,由誰統馭?

列星:眾星,特别指恆星;安陳:按何序,又如何陳列於天體之上?

按:《周髀》説,屈子雖未明説,都以地為圓形。惜乎未能進一步認識大地乃球形。屈子已經問到“天極焉加”,天邉放在什麽物事上?如果地是平的,無論方平還是圓平,視綫都會無限廣延,不會有地平綫,不會有“天極”。國人常説“站得高,看得遠。”孔子説登東山小魯,登泰山小天下;唐人説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些都説明蒼天無極,大地如球,不知古人何以未能走完這一步,俯拾即得大地如球之結論。

 

出自湯谷,次于蒙汜。自明及晦,所行幾里?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女岐無合,夫焉取九子?伯強何處?惠氣安在?何闔而晦?何開而明?角宿未旦,曜靈安藏

 

注:①出:日出;湯谷:日出之所,《山海經·海外東經》:“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

次:住宿,《禮記·檀弓上》:“次,舍也。”蒙汜[sì]:王注:“汜,水涯也。言日出東方湯谷之中,暮入西極蒙水之涯也。”

②明:天明;晦:夜晚,《左傳·昭元年》:“晦淫惑疾。”注:“夜也。”太陽平均日間行程,按地心說計算,近似於3.14天文單位,卽近似469737311km,其速度為10873.5km/s,大致為光在真空中速度三十分之一。

淮南子·天文訓謂日“行九州七舍,有五亿万七千三百九里。”略過今人計算之半,何其巧合乃爾!

③夜光:王注:“夜光,月也。育,生也。”

死:消失,月望之後漸虧,晦日完全消失。又育:重生。月亮有什麼德能,缺失後又漸復圓?對於古人,月之圓缺,確是難觧之謎。

④厥:其;維:繫,《詩·小雅·白駒》:“縶之維之,以永今朝。”其利維何,利繫何處?

顧菟:菟通兔,王注:“月中有菟,何所貪利,居月之腹,而顧望乎?”王注將顧與兔拆開,顧是兔之顧,貪利是兔之貪。按文氣似當為問月之利維何,而納顧兔於腹,顧兔為名詞;聞一多《天問釋天》謂顧菟為蟾蜍之異名。王注釋菟為兔,則是後人月中玉兔之根據。

張衡《靈憲》:“月者陰精之宗,積而成獸象兔陰之類。”《蘇鶚演義》:“兔十二屬配卯位,處望日月最圓而出於卯上。卯,兔也,其形入於月中,遂有是形。”張華《博物誌》:“兔望月而孕,自吐其子。”《太平御覽·四》:載晉傅玄《擬天問》:“月中何有?玉兔搗藥。”皆以月中隂影為兔。

《藝文類聚》載六朝南梁劉孝綽《林下映月》詩:“攅柯半玉蟾,裛葉彰金兔。”或聞注所由。

竊以為,顧當是雇之借,雇或讀[hù]:《說文·隹部》:“九雇,農桑候鳥。”又顧之古文為,與鳥相關,或古人以為日中有烏,月中亦應有鳥,此鳥卽雇或顧。故顧、菟為二物,後人漸將顧誤成蟾。

⑤女岐:王注:“女岐,神女。”無合,無夫。岐亦作歧。

焉取九子:怎麽會來九個兒子?

《漢書?成帝紀》:“元帝在太子宮,生甲觀畫堂。”顏師古註引應劭曰:“畫堂畫九子母。或云即女歧也。”這大約是女岐為九子母的最早説法。

《史記·天官書》稱:“尾為九子。”尾宿東方龍七宿之第六宿,此大約是女岐為尾宿之所由。

《晉書·天文誌上》:“尾亦為九子,星色欲明均明,大小相承,則後宮有敘,多子孫。”大約由此九子母與尾宿沾上闗係

《左傳?僖五年》:“童謠云'丙之晨,龍尾伏辰’”,註稱:“龍尾者,尾星也。日月之會曰辰,日在尾,故尾星伏不見。”此大約為先秦典籍最早見到的尾宿記載。

⑥王注:“伯強,大厲,疫鬼也,所至傷人。惠氣,和氣也。言陰陽調和則惠氣行,不和調則厲鬼興,二者當何所在乎?

按:《說文》:“伯,長也。”古亦稱統領一方之長官為伯,如伯長,伯禹、伯昌等。故伯强亦如伯昌一

有釋伯强為禺强者,《山海經·大荒北經》:“有神,人面鳥身,珥兩

青蛇,踐兩赤蛇,名曰禺彊。”《莊子·大宗師》:“禺強得之,立乎北極。”則禺强本北方水神。《淮南子·地形訓》以禺强為“不周風之所生也。”有人據此認為禺强為風神,為角宿。下四句即説到角宿,且重復。

按:此四句似從别處竄入,此段前後皆是有關日月之問,突然竄進一個九子母,一個伯强,令人有不知從何說起之感。

⑦闔[hé]:關閉;晦:天黑下來:

民間傳說以為天門開天亮,天門關天黑。

⑧角宿:二十八宿之角宿、屬室女座,黄道從角宿一、二(即室女座α、β)星間通過,故日月及五星常在二星附近經過,古籍常稱角二星為天闗或天門。未旦:天未明。

⑨曜靈:太陽;安藏:天未明時,太陽藏身何處?

 

不任汩鴻,師何以尚之?僉曰何憂?何不課而行之?鴟龜曳銜,鯀何聽焉?順欲成功,帝何刑焉?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伯禹愎鯀,夫何以變化?纂就前緒,遂成考功。何續初繼業,而厥謀不同?洪泉極深,何以窴之?地方九則,何以墳之?河海應龍,何盡何歷?鯀何所營?禹何所成康回馮怒,墬何故以東南傾?九州安錯?川谷何洿?東流不溢,孰知其故

 

注:①任:堪:《史記·白起傳》:“病不任行。”汩[gǔ]:《說文》:“汩,治水也。”鴻:通洪,洪水。

師:眾;尚:舉;王注:“言鯀才不任治鴻水,眾人何以舉之乎?”

②僉:王注:“僉,眾也。”何憂:担心什麼?

課:試驗,考核,委任,王註:“課,試也。”意為:担心什麼?何不讓他試試?

《尚書·堯典》:“帝曰:“咨!四岳,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岳曰:“異哉!試可乃已。”帝曰:“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

③鴟:貓頭鷹一類猛禽。曳:拖帶,龜於地上爬行,其尾拖泥水示跡,鴟銜樹枝等示迹。

聽:聽從,采納。龜曳鴟銜,示治水之方,鯀又如何選擇。

順:順從眾願;欲:希望。

帝:堯;刑:刑罰。關於此,《尚書正義》曰:“以鲧性傲很,帝所素知,又治水無功,法須貶黜,先有很戾之惡,復加無功之罪,所以殛之羽山,以示其罪。”由此看來,鯀之罪主要不在治水,而在“很戾之惡”。《尚書》書“殛之羽山”,與天問所書不同。

王注:“帝,謂堯也。言鯀設能順眾人之欲,而成其功,堯當何為刑戮之乎?

⑤永遏:永:長,《詩·周南·漢廣》:“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毛傳:“永,長。”

遏:阻止,斷絕,《爾雅·釋詁》:“遏,止也。”永遏:長遠流放、監禁。遏亦有傷害意,如遏絕,從永遏二字看,當是流放,監禁,殺戮不會有永殺暫殺之分。

施:王注:“施,舍也。”《國語·晉語》:“齊侯好示务施。”注:“惠也。”三年不施:三年不觧除其流放之禁。古以三年為時間單元以考績,三年不施,則為永遏也。有釋為三年屍身不壞者,則永遏二字無觧。

王注:“言堯長放鯀於羽山,絕在不毛之地,三年不舍其罪也。

⑥伯禹:伯:大,見前釋,伯禹卽大禹;

[bì]:亦作腹,借作復:古三字同音。復:返,重又,《說文》:“復,往来也。”如後世之起復,復職。愎鯀:禹復任鯀職。

何以變化:怎麼變化?此包括禹是怎麼改變鯀之治水方略,鯀又如何變其對人對事之方法。

王釋為:“言鯀愚很,愎而生禹,禹小見其所為,何以能變化而有聖德也?”王注未諦,愎而生禹何觧?很戾生禹?禹見其很戾招禍而改其行?太曲。亦有人觧愎為腹,謂從鯀腹中生禹,純屬神話,與禹治水何涉?與下文不相連屬,不取。

[zuǎn]:滙集;緒:遺留,遺業,從前之業,《莊子·漁父》:“先王有緒言而去。”纂就前緒,繼承前人遺業。

遂:往、逹成;考:父;《禮記·曲禮》:“生曰父,死曰考。”古亦稱生父為考。

遂成考功,逹成其父未竟之功。考釋為考較之考,也通。

⑧續初:續鯀之初,繼業:繼鯀之業。

厥:其;謀:謀略,辦法。旣然續鯀之初,繼鯀之業,何以其治水理念、方法,又不相同哩?

⑨洪泉:大水泉。窴[tián]:同填,大泉極深,用什麼填塞?

⑩則:等,區,《說文》:“則,等畫物也。”

墳:王注;“分也。”《白虎通》:“三墳,分也。”

《書·禹貢》:“禹别九州,分其圻界。”禹分天下為九州,根據什麼?

王注:“謂九州之地,凡有九品,禹何以能分別之乎?

應龍:《山海經·大荒東經》:“應龍處南極。”《廣雅·釋魚》:“有翼曰應龍。”

王注:“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應龍卽有翼之龍,與歐人所稱之龍相似。

盡:盡頭,終止處;歷:經過。神龍經歷過哪些地方,到何處而止?

王注:“言河海所出至遠,應龍過歷遊之,而無所不窮也。或曰:禹治洪水時,有神龍以尾畫地,導水所注當決者,因而治之也。

營:經營,籌畫,决擇。

成:成就、建樹。治理洪水,鯀有何營謀,禹有何成就?

王注:“言鯀治鴻水,何所營度,禹何所成就乎?

康回:王注:“康回,共工名也。”馮怒:馮通憑,馮怒即震怒。

墬:卽地,傾:傾斜。《淮南子·天文》:“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地柱折。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

錯:《小爾雅》:“錯,雜也。”九州之地,為何如此交錯雜廁?

洿[wū]:深,低下。川谷何以低下深切?

東流:國人以為百川東流;不溢:不溢出。

故:原因:百川東流,大海從未滿溢?誰知是何原因?

 

東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順,其衍幾何?崑崙縣圃,其居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幾里?四方之門,其誰從焉?西北辟啟,何氣通焉?日安不到,燭龍何照?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注:①修:長,東北與西南,何者更長?

:同橢,扁長。古以南北為順,東西為横。

衍:同延,《周禮·春官·大祝》:“二曰衍祭。”鄭注:“衍,當為延。”昔人以為大地之形南北長而東西短,此問曰;南北較東西長多少?

王注:“衍,廣大也。言南北長,其廣差幾何乎?

按:地为橢球,赤道半徑為6378.1km,半赤道長為20027km,極半徑為6358.8km,南北極弧間距為19966.6km,故非南北長,而是東西長60餘公里。

③:縣圃:王注:“崑崙,山名也,在西北,其巔曰縣圃,乃上通於天也。”居:處在,崑崙縣圃處在何地?居亦作凥。

④增城:縣圃之城,《淮南子·墬形》:“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

⑤四方之門:王注:“言天四方,各有一門,其誰從之上下?”從文氣看,所說當是崑崙山增城之門。

其誰從焉?固是誰從那里上下,更可能是四門各是誰從其處上下。

⑥西北辟啟:辟啟:《說文》:“辟,開也。”“啟,開也。”辟啟:敞開。西北之門總是開着。

何氣通焉:什麼氣通過其間?《淮南子·地形》謂崑崙虛“維其西北之隅,北門開以內不周之風”。

⑦日安不到:太陽怎麽照不到哪里?

王注:“天之西北,有幽冥無日之國。”按:或許,當時人們對於北極圈已有所知聞,那里有半年時間见不到太陽,因而認為那里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燭龍:《山海經·大荒北經》:“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是燭九陰,是謂燭龍。”

直目即立目,乘有坐義、凴義,如乘正,即凴借正道;正乘即居於正中。直目正乘:眼睛居中而直。

畢沅云:“乘恐朕字假音,俗作眹也。”朕之義為縫,《周禮·考工記》:“視其朕,欲其直也。”則直目正乘為直目,眼皮合縫處直而無斜。沅之釋過曲,且不能確定為二目或一目。

西北海為貝加爾湖、外之地為北極耶?燭龍之照為北極光、白夜耶?

⑧羲和:王注:“日御也。”未揚:《說文》:“揚,飛舉也。”,日行於天,故此地用揚,未揚,未起程上路;

若華:若木之華,前注若木有二說,一在極東,即扶桑木,另在極西。《山海經·大荒北經》:“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陰山、泂野之山。上有赤樹,青葉赤華,名曰若木,生昆侖西極。”王逸注:“若木在昆侖西極,其華照下地。”王逸所言,則若木發光自照,屈所問,則太陽未出,若華怎麽會有光,則若華之光為反射太陽光。

⑨冬暖夏寒:國人處北緯23.5o63.5o之間,自然有冬暖夏寒之問。屈子雖不知地有南北半球,但已敏感到氣候有與北半球相反之所。

 

焉有石林?何獸能言?焉有虯龍,負熊以遊?雄虺九首,儵忽焉在?何所不死?長人何守?靡蓱九衢,枲華安居?一蛇吞象,厥大何如?黑水玄趾,三危安在?延年不死,壽何所止?鯪魚何所?鬿堆焉處?羿焉彃日?烏焉解羽

注:①石林:何處石生為林?何種獸能作人言?韋昭注《國語·魯語》

曰:“夔,一足,人面猴身,能言。”王注:“《禮記》曰:'猩猩能言’。”

②虯龍:王注:“有角曰龍,無角曰虯。”負:背負。王注:“有無角之龍,負熊獸以遊戲者乎?”

③虺[huǐ]:毒蛇《字滙》:“蛇屬,細頸大頭,色如綬文,大者長七八尺。”

九首:《山海經·大荒北經》:“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

[shū]:《廣雅》:“疾也。”同倏。儵忽:迅速,《漢書·序傳》:“辰倏忽其不再。”注:“倏忽,疾也。”王注:“儵忽,電光也。”

九頭雄蛇,快如閃電,轉瞬之間,去了何處?

④不死:傳說中有不死民,不死國,不死鄉等,《淮南子·地形》:“海外三十五國,有不死民。”王注曰:“《括地象》曰:“有不死之國。”

長人:關於長人傳說,《國語·魯語》、《山海經·海外東經》、《春秋·穀梁傳》等皆有載,而以《神異經·東南荒經》所傳最高,其云:“東南隅大荒之中,有樸父焉,夫婦並高千里。”

何守:長人守護什麼?《左傳·文十一年》孔穎逹《正義》引《魯語》:“仲尼曰:'昔禹致群臣於會稽之山,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節專車。此為大矣。’客曰:'防風氏何守?’仲尼曰:'汪芒氏之君,守封、隅之山者也,為漆姓。在虞、夏、商為汪芒氏,於周為長狄氏,今曰大人。’”

⑤靡蓱[píng]:蓱卽萍,靡草,《禮記·月令》:“靡草死,麥秋至。”

衢:《說文》:“衢,四达谓之衢。”王注:“九交道曰衢。”

靡蓱九衢:水生靡蓱,何以布滿九逹通衢?

枲:大麻雄株,有花無實。枲華安居:王注:“又有枲麻垂草華榮,何所有此物乎?”按:居有居處,處置意,此句當是枲麻有花無實,何用?

⑥蛇吞象:《山海經·海内南經》:“巴蛇食象,三歲而出其骨。”

厥大如何:其大如何?郭璞注曰:“說者曰長千尋。”

⑦黑水:黑水之說多歧,郭璞謂:“黑水出昆侖山。”《書·禹貢》:“黑水西河惟雍州。”又:“導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山海經·海内經》云:“西南黑水之閒,有都廣之野,后稷葬焉。”楊慎《山海經補注》云:“黑水廣都,今之成都也。”

玄趾:趾或借作沚,沚為水中小洲,此似指三危為黑水之玄沚。三危:《山海經·西山經》:“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是山也,廣員百里。”此或為後世海中三神山之雛形。

⑧不死:關於不死,前已有注,洪興祖曰:“黃帝《素問》,上古有真人,壽敝天地,無有終時。”重要的是壽何所止?旣稱不死,壽當未有窮期,但天地有時盡,人壽豈無極?有始卽有終,這是屈原的辯證思想。

⑨鯪[líng]魚:王注:“鯪鯉也,有四足,出南方。”《山海經·海内北經》:“鯪魚,人面,手足,魚身,在海中。”《北堂書抄》云:“鯪鯉吞舟!”鯪亦作陵。

鬿[qí]《山海經·東山經》曰:北號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雞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雀,亦食人。”鬿堆:洪補注:“按字書'鴭’音堆,雀屬也。則鬿堆卽鬿雀也。”

⑩羿[yì]:傳說之善射者,從其屢屢出現於諸典籍看,可能為古善射者專稱。《淮南子·本經訓》:“至堯之時,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堯乃使羿上射十日。”

[bì]:《説文》:“射也”。

烏:郭璞注《山海經》引《淮南》語云:“堯乃令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烏盡死。”烏卽日中之烏,三足,亦稱三足烏,金烏。

觧羽:羽毛飛散,死亡。

柳宗元《天對》改烏為鳥,以《山海經·海内西經》“大澤方百里,群鳥所生及所解”為據,與文意未匹。

 

禹之力獻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台桑?閔妃匹合,厥身是繼,胡維嗜不同味,而快晁飽

 

注:①獻功:禹治洪水之功。

降:下,一般用於敬語,如降臨,降踐;省:視察。下土四方:九州。

王注:“言禹以勤力獻進其功,堯因使省迨下土四方也。”

②嵞[tú]:同塗,嵞山:今浙江會稽山,或今重慶塗山,明玉珍在重慶建大夏卽據此。

通:有通逹、陳情、往來交好義,《前漢·季布傳》:“非長者勿與通。”《陸賈傳》:“剖符通使。”

台桑:傳說中之地名;怎麼得塗山氏之女,與之通好於台桑?

③閔:憂慮:《孟子·公孫丑上》:“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閔亦有勉意,如閔勉。

厥身;其身;繼:繼承。禹勉(不居常禮)與塗山女結合,為其後嗣。

《吳越春秋》載:“禹三十未娶,行到塗山,恐時之暮,失其度制,乃辭云:'吾娶也,必有應矣。’乃有白狐九尾造於禹。禹因娶塗山,謂之女嬌。"

《呂氏春秋》載:“禹行水,竊見塗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塗山之女乃令其妾候禹於塗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日:'候人兮猗’,實始作為南音。”

④胡維:豈止。嗜不同味:愛好不同;豈是因為喜好不同?

快:快意,亦有匆匆意。晁:同朝,晁飽,早餐。早餐後開始一天之務,常匆匆了事。

王注:“言禹治水道娶者,憂無繼嗣耳。何特與眾人同嗜欲,苟欲飽快一朝之情乎?故以辛酉日娶,甲子日去。而有啟也。”

辛酉娶,甲子離,其間十三日。《吕氏春秋》則作自辛至甲,僅四日復往治水。

 

啟代益作后,卒然離蠥,何啟惟憂,而能拘是達?皆歸,而無害厥躬。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啟棘賓商,《九辯》《九歌》。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

 

注:①啟:禹與嵞山氏女所生子,《山海經·中山經》:“泰室之山,上多美石。”郭璞注曰:“啟母化為石而生啟,在此山,見淮南子。”《漢書·武帝紀》顏師古注引《淮南子》云:“禹治鴻水,塗山氏往,見禹方作熊,慚而去。至嵩高山下,化為石,方生啟。禹曰:'歸我子!’石破北方而啟生。”北借為背,石破北方卽石象背破而生啟。

益:禹賢臣;后:君王。卒[cù]:同猝,突然;離:借為罹,遭遇,[niè]:同孽,憂。

王注:“禹以天下禪與益,益避啟於箕山之陽。天下皆去益而歸啟,以為君。益卒不得立,故曰遭憂也。

按:王注為益罹憂,據文意當是啟遭憂,《史記·夏本紀》云:“有扈氏不服,啟伐之,大戰於甘。將戰,作《甘誓》,乃召六卿申之。”猝然罹憂,當是指有扈不服啟承夏統,啟不得不興兵討伐事。

憂:憂患。何啟惟憂,相對舜、禹而言,舜、禹受禪,平穏過渡,惟啟繼統,有扈氏叛,必須動用干戈。

拘:拘束,障碍。《後漢書·王霸傳》注:“拘,猶限也。”

能拘是逹:能:判斷詞;是:變成,逹,通暢,能除障碍,變為通逹。

[jū]:王注:“,行也。,窮也。言有扈氏所行,皆歸於窮

惡,故啟誅之。為射本字。

按:王注難觧,自在上者觀之,凡反叛者皆歸窮惡,豈獨有扈?且與無害啟躬有何直接干係?當是矢之借,當是之訛,為箭囊之屬,皆歸卽皆放下弓矢,放下武器,俯首投降,故不危啟身。

后益:禹禪位益,益得稱后;

作革:革卽變革,更改,可作二觧:1、伯益避啟於箕山之陽,而不繼位,改變舜、禹受禪成例。2、啟卽位,改禪讓而成家天下。

播:播延,傳播,降:下降;播降:向下播延。益之王位革除,禹之世系播延。

⑤啟棘賓商:王注曰:“棘,陳也。賓,列也。《九辯》、《九歌》,啟所作樂也。”

《山海經·大荒西經》曰:“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兩青蛇,乘兩龍,名曰夏后開(漢避景帝諱,改啟為開),開上三嬪(賓)于天,得《九辯》與《九歌》以下。”

按:余同王注,《大荒西經》純系神話,夏后開在流沙之西,顯非中國人,啟為有夏明君,《甘誓》在典,上三嬪於天而得二樂,或有以啟偷得二樂曲者,不倫。《虞書·大禹謨》:“九功惟敘,九德惟歌”,《九歌》之名見於典謨,不能徑取神話為徵。

棘通亟,《詩·大雅·文王有聲》:“匪棘其欲,遹追來孝。”《詩?小雅?采薇》:“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賓:導出,《書·堯典》:“寅賓出日。”,《傳》:“賓,導也。”引申為導出、著述。

商通章,《荀子·王制》:“修憲命,審詩商,禁淫聲,以時順修,使夷俗邪音不敢亂雅,太師之事也。”賈誼《新書·輔佐篇》:“觀民風俗,審詩商,命禁邪言,息淫聲。”

章:《說文》:“樂竟為一章。”故章即樂章。

故此句言政歸啟後,啟亟著樂章,述先人之功,重禮樂之教,以定反側,以安天下。下句承上,啟所作樂章即《九辯》《九歌》。

勤:《說文》:“勞也。”《爾雅疏》:“勤者,勞力也。”

屠:殺;竟地:委地。死當是屍之訛,

王注:“言禹刳剝母背而生,其母之身,分散竟地,何以能有聖德,憂勞天下乎?

《史記·正義》引《帝王紀》云:“父鯀妻脩己,見流星貫昴,夢接意感,又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

按:《史記·正義》,鯀妻脩己胸坼而生禹,非剝背生禹,按注①當是禹妻嵞山氏剝背生啟。本章專説啟事,啟得百姓擁戴,繼夏統,征有扈,作甘誓,作二樂章,亦可謂勤勞政事者也,故可稱勤子。或者啟母因難産而死,故神話如是説?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夫河伯,而妻彼雒嬪?馮珧利決,封狶是。何獻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浞娶純狐,眩妻爰謀。何羿之,而交吞揆之

 

注:①:帝:上帝,夷羿:或言,夷羿乃東夷之羿,非有窮后羿。神話傳說,本不可稽,一可,二亦可。

革:變革,革除夏政;孽:禍害,造孽。王註:“羿弒夏家,居天子之位,荒淫田獵,變更夏道,為萬民憂患。

《史記·夏本紀》:“帝太康失國。”《集觧》引孔安國曰:“(康)盤于遊田,不恤民事,為羿所逐,不得反國。”皆革孼夏民之舉。

:射;河伯:河水之神,雒嬪:雒同洛,洛嬪卽宓妃,傳為炎帝之女,溺於洛而為神。

[qì]:娶。王注:“傳曰:河伯化為白龍,遊于水旁,羿見射之,眇其左目。羿又夢與雒水神宓妃交接也。”此即妻雒嬪耶?

③馮:憑,珧:蚌甲,古用作刀、弓飾品,指飾貝殼之弓;決:借作玦,射箭時戴於拇指以便拉弦。

王注:“馮,挾也。珧,弓名也。決,射韝也。

封狶:大野豬,傳說之異獸。

④蒸:王注:“蒸,祭也。”《爾雅》:“冬祭曰蒸。”蒸肉:祭肉,膏:肥美者為膏。

后帝:后:王為后,帝指天帝,后帝卽天帝。

若:《爾雅·釋名》:“若,順也。”

后帝不若:天帝不順其意,不予庇佑。

⑤浞:寒浞,《左傳·襄四年》:“寒浞,伯明氏之讒子弟也,伯明后寒棄之,夷羿收之,信而使之,以为已相。浞行媚于内,内宫人,而施賂於外,樹詐慝,以取其國家,外内咸服。

純狐:部落名。眩妻:王注:“眩,惑也。言浞娶於純狐氏女,眩惑愛之,遂與浞謀殺羿也。

爰:從,《漢書》:“爰兹發蹟。”王注為浞從妻謀,以寒浞之讒,而純狐並無其他惡名,當是其妻從浞之謀。

革:傳羿能射穿七層皮革。

王注:“吞,滅也;揆,度也。言羿好射獵,不恤政事法度,浞交接國中,布恩施德而吞滅之也。”

交:交相、交互,吳均《與朱元思書》:“疏條交映。”亦有侮慢,驕傲義:《詩·小雅·桑扈》:“彼交匪敖,萬福來求。”《廣雅·釋言》:“姣,侮也。”姣即交。《荀子·榮辱》:“豢之而俞瘠者,交也。”

揆:破、滅,《呂氏春秋》:“靖郭君大怒,曰:“剗而類,揆吾家。”

太康因田獵無度為羿吞滅,羿雖射能透革,終因驕縱侮慢被寒浞吞滅,是為交吞揆之者也!

 

阻窮西征,巖何越焉?化為黃熊,巫何活焉?咸播秬黍,莆雚是營。何由并投,而鯀疾脩盈

 

於此,有三種說法值得一提:

王逸注:“阻,險也。窮,窘也。征,行也。越,度也。言堯放鯀羽山,西行度越岑巖之險,因墮死也。化為黃熊。巫何活焉?活,生也。言鯀死後化為黃熊,入於羽淵,豈巫醫所能復生活也?”

唐蘭注:“窮即《山海經·海外西經》之窮山,鯀屍剖而生禹,其屍體遂化為黃熊而西征,被阻於窮山,卒越巖而南,求活於諸巫。”(《 <天問·阻窮西征>新解》《禹貢半月刊》第七卷第一二三期合刊)

郭沫若譯文:“道路阻絕,被流東裔,鯀何以又越過了岑巖?巫師何能使他復活,死後又化為黃熊作怪?”

鯀之生、死,另引三說:

未死:

甲、《史記·五帝本記》:“讙兜進言共工,堯曰不可,而試之工師,共工果淫辟。四嶽舉鯀治鴻水,堯以為不可,嶽彊請試之,試之而無功,故百姓不便。三苗在江淮、荊州,數為亂。於是舜歸而言於帝,請流共工於幽陵,以變北狄;放驩兜於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殛鯀於羽山,以變東夷:四罪而天下咸服。”

對四罪之懲,為流為放為遷,悉知流、放、遷非殺,不是死罪。對鯀之懲曰殛,殛之義非必為殺。

《說文》:“殛,誅也。”《史記·正義》引孔安國說:“殛,竄,放,流,皆誅也。”故《說文》釋殛為誅,非必殺。

殛尚有下義:

懲罰:《書·康誥》:“爽惟天其罰殛我,我其不怨。”

流放:蔡琰《胡笳十八拍》:“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四罪相較,讙兜之罪為言不符實,薦人不當;共工之罪為試之工師,果“淫辟”,屬“奇技淫巧”,濫用物力之類;三苗數為亂,數為亂是大罪,所受罰不過竄!治水無功,百姓不便,比之數亂,其罪為輕,罰當不重於竄,故此殛非殺。

懲四凶之附帶目的:流共工於幽陵,以變北狄;放讙兜於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殛鯀於羽山,以變東夷。絕非殺雞嚇猴,使其畏服,而是貶四人於蠻荒,施行教化,以夏變夷,類後世貶柳宗元於柳州,流蘇軾於瓊州,放楊慎於永昌。

乙、《史記·正義》引《左傳》云:“舜臣堯,流四凶,投諸四裔,以禦魑魅”。故《正義》認為對四凶,鯀為四凶之一,之懲為流放。

丙、《左傳·文十八年》流四兇族,渾敦、窮奇、檮杌、饕餮,投諸四裔,以禦螭魅。杜預以為渾敦為讙兜,窮奇為共工;檮杌為鯀,饕餮為三苗。故《左傳》定堯對鲧之罰為流非殺!

已死:

甲:《周禮·祭法》云:“鲧障洪水而殛死。”

乙:《山海經·海内經》“鯀竊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於羽郊。”

丙:《史記·夏本記》:“舜登用,攝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視鯀之治水無狀,乃殛鯀於羽山以死。”

上引王、唐、郭三家注,也以鯀為已死,死法不同。王注為流羽山後西征,度岑巖不得墮死,化為黃熊,入於羽淵。

王注未說明鯀何為西征?羽山在東裔,羽淵與羽山當是緊,鯀化黃熊回東方何幹?羽山是地名,如唐山、佛山、寳山,《山海經》稱羽郊,已透露此消息,否則,人蹟不到,何以變東夷?羽淵亦是地名,如澶淵、澠池、酒泉、北海,而非深淵,故鯀入羽淵化三足鱉,實望文生義,前人已有駁議。流四兇之地皆山,非鯀獨異。

王注鯀度岑巖之險墮死,“巌何越焉”卽巖是如何越過便成空話。化為黃熊,何以要化黃熊,三家注未說明,為其要化黃熊令鯀死,則一致。

王注:“豈巫醫所能復生活?”既化黃熊,亦為生物,如何活之?殺熊復活為人?變熊為人?

唐注:“鯀屍剖而生禹。”《史記·索引》引《系本》曰“鯀取有辛氏女,謂之女志,是生高密。”宋衷云:“高密,禹所封國。”以官閥封地稱人,如後世稱劉豫州等,歷來如此。《史記·正義》引《帝王紀》云:“父鯀妻脩己,見流星貫昴,夢接意感,又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鯀屍剖生禹僅為一說,不能定鯀必死。

鯀何為西征,唐注比之王注,尤令人不知所云,王注未說明而已,未必不知西征目的;唐注則為“被阻於窮山,卒越巖而南,求活於諸巫。”從何知鯀越巖而南?若只為活命,南有活命諸巫,直南可也,何需西征?西有神通更廣大之巫?被窮山阻而求其次?唐注回答了“巖何越焉”,不過不是西越而是南越。

“巫何活焉”意為巫能活嗎?又怎麽活?唐注僅為求活於巫,未答所問,更不能避免熊為生物,活熊為何事之尬尶。

郭譯不着邊際。“道路阻絕,被流東裔。”道路阻絶與流東裔何干?“鯀何以又越過了岑巖?”越岑崖與西征何干?“巫師何能使他復活,死後又化為黃熊作怪?”據此鯀似死兩次,一次死於流東裔,被巫師所活,再死化黃熊。即使死一次,流非死罪,何以死了?郭注鯀亦越過岑巖。

竊以為:1、鯀未死:甲、鲧之罪不當死。所列三條不死之理,比死之理更强,如已死所引第二條,純屬神話;乙、從本章詩後數句看,當不死。丙、禹受舜禪,戮其父而禪其子,雖古人不搞血統論,亦覺太過。

或人以《離騷》“鮌婞直以亡身”相詰,豈非屈原以為鯀死?鮌即鯀,或人以鮌為玄魚,附會鯀化三足鱉,真要閙鯀是魚而禹是蟲的笑話了。此處之亡當是忘,婞直忘身,耿正執言,不顧生死。堯、舜明君,若人耿正敢言而治死罪?與後世昏君何異?

2、阻窮即窮阻,窮盡一切阻礙。何為西征?《史記》曰:“禹行自冀州始。冀州:既截壺口,治梁及岐。”壺口、梁、岐,皆在西部,故夏禹治水,從西而東;前注“伯禹愎鯀”,已説到禹復鯀之自由及職務,鯀治水九年,雖功不成,卻積累了經驗,為助禹治水,從流放地奮力西行,窮盡一切障礙,逹禹治水之地。

3、巖何越焉?如何越過叢巒疊嶂?使用何種交通工具?禹有“山行乘檋[jū]”之說,故有此問。

4、西方為江、河源,山高嶺峻,需大力方能開鑿疏通,國人素以熊多力,民間有鯀化黃熊助禹治水傳說。

鯀生而能化黃熊否?曰能。鲧能偷天帝息壤湮洪水,自具神性,化熊何難?猪悟能尚有三十六般變化哩!前引《淮南子》:“禹治鴻水,塗山氏往,見禹方作熊。”禹能化熊,鯀亦自能化熊。

②咸:都;秬[jù]黍:王注:“黑黍。”古人以秬黍為嘉穀,祥瑞。

莆:蒲草;雚[guàn]:古同萑[huán],蘆荻之屬。營:王注:“耕。”洪水治後,開闢草萊,播殖嘉穀。

③王注:“疾,惡也。脩,長也。盈,滿也。并,同,用也。言堯不惡鯀而戮殺之,則禹不得嗣興,民何得投種五穀乎?”王注此句為倒裝,意為若鯀不除,洪水不治,民何得良田而種?王釋投為投種,釋并為同,并投與咸播同義,犯復。郭譯為:“要大家播種黑小米,把萑苻雜草都剷除開?何以卻要把他流竄,把鯀恨得這樣厲害?”(《屈原賦今譯》)郭注為鯀化黃熊,要人闢荒播殖,熊而教人耕植,雖屬神話,亦覺不倫。

有人釋并為屏,摒棄,意為因何理由將鯀流放?前面已提此問,有答案,此地再說,贅。

投有投赴、投身義,何由并投,承鯀化黃熊言,何以鯀、禹皆投身於治水,投身以勸農?

疾:急速:《禮記·樂記》:“奮疾而不拔。”盡力:如疾學,疾耕,修盈:修與盈皆有極義,意為何以鯀、禹共同投身治水,投身勸農,鯀尤竭盡全力?

 

白蜺嬰茀,胡為此堂?安得夫良藥,不能固臧?天式從橫,陽離爰死。大鳥何鳴,夫焉喪厥體?蓱號起雨,何以興之?撰體協脅,鹿何膺之?鼇戴山抃,何以安之

 

①白蜺:蜺即霓,霓:《說文》:“霓,屈虹青赤或白色隂氣也。”即虹之外環。嬰:繞:揚雄《甘泉賦》:“隗乎共相嬰。”注:“嬰,繞也。”茀:毛詩:“赤茀在股。”毛萇曰:“諸侯赤茀。”鄭玄曰:“茀,太古蔽膝之象。黻与茀古字通。”又茀與紱同。禮記曰:“諸侯佩山玄玉而朱組綬。”蒼頡篇曰:“紱,綬也。”白蜺嬰茀即白蜺如黻綬般缠繞。嬰茀疑為茀婴倒裝,以順句末平仄。

王逸注:“言此有蜺茀,氣逶移相嬰,何為此堂乎?蓋屈原所見祠堂也。”

胡為此堂,當不是怎麽為此堂,而是此堂胡為?

按:楚承夏制,如夏建寅楚亦建寅,而周建子。故屈原多以夏事況楚,霓為陰氣,陰氣盤繞,見小人用事於楚;陽氣散離,見正人被排擠出朝,楚事危也。此章為屈原見祠堂壁而生感慨。  

②王逸注:“安得夫良藥,不能固臧?臧,善也。言崔文子學仙於王子喬,子喬化為白蜺而嬰茀,持藥與崔文子,崔文子驚怪,引戈擊蜺,中之,因墮其藥,俯而視之,王子喬之尸也。故言得藥不善也。

按:王子喬事首見《古詩十九首》之第十六:“仙人王子喬,難可以等期。”注引《列仙傳》曰:“王子喬者,太子晉也,道人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列仙傳》舊署劉向撰,《漢書藝文志》不錄,疑漢末方士偽託。《古詩十九首》,南朝陳徐陵《玉臺新詠》以其中一、二、五、六、九、十、十二、十九為西漢枚乘作,餘皆東漢人作。先秦有神鬼方士而無仙道,王注未諦。

  此或述嫦娥事,嫦娥最早見於《山海經·大荒西經》,作常羲,帝俊妻。《詩·大雅·生民》:“時維后稷”疏引《大戴禮·帝系篇》作常儀;《禮·檀弓》“周公蓋祔”作常宜,《淮南子·覽冥》避景帝諱,作姮娥;晉干寳《搜神記》作嫦娥,演為后羿之妻。羲、儀、宜、娥古音在歌部,同音。馬王堆出土之帛畫有嫦娥奔月圖,先秦當有奔月故事流傳。臧:通藏,《漢書·禮樂志》:"臧於理宫。"師古曰:“古書懷藏之字本皆作臧,漢書例為臧耳。”《荀子·天論》:“繁啟蕃長於春夏,畜積收臧於秋冬。”此句意為:怎麽得到良藥?何以不能藏好,讓嫦娥竊去?

③式:法度,《周書·謚法》:“式,法也。”《說文》:“式,法也。”天式從横:即自然界上下、明暗、生死、隂陽等交互變化。

爰:引向,亦作援。陽離爰死:陽氣離開導向死亡。

④王注:“言崔文子取王子喬之尸,置之室中,覆之以弊篚,須臾則化為大鳥而鳴,開而視之,翻飛而去,文子焉能亡子喬之身乎?言仙人不可殺也。”王注仍襲《列仙傳》故事。

按:此仍承《大荒西經》,接后羿、嫦娥事,經云:“玄丹之山,有五色之鳥,人面有髮。爰有鶄、鷬,青鳥、黃鳥,其所集者其國亡。”或此亦為祠中繪事。即青鳥黄鳥,何為而鳴?為其國亡而鳴,厥當指后羿,后羿亡夏不亡,故只問及焉喪厥體,亦含有其如何敗亡之意。

⑤蓱[píng]:王注:“蓱,蓱翳,雨師名也。號,呼也。興,起也。言雨師號呼,則雲起而雨下,獨何以興之乎?”蓱亦作萍。

《初學記》曰:“雨師曰屏翳。亦曰屏號。”

按王注雨師蓱呼而雨起,太世俗化,當以蓱號二字為名。有人以翳有遮蔽義而釋蓱號為雲神,而未顧及“蓱號起雨”,能興雨者自是雨師。

何以興之:怎麽興雨?

⑥王注:“膺,受也。言天撰十二神鹿,一身八足兩頭,獨何膺受此形體乎?一云:撰體脅鹿,何以膺之?”

按:撰有篡集義,曹丕《與吳質書》:“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

協:《說文》:“協:眾之同和也。”《說文》:“脅,兩膀也。”

從字面看,此句當是聚集眾鹿,使之腿脚協同,“百”獸率舞,群鹿又如何作到?

郭世謙引蔣驥、丁晏説,釋此句敍風伯飛簾,訓撰為巽,撰體即巽體,風神之體,脅為翕借字,备一説。

⑦王注:“鼇,大龜也。擊手曰抃[biàn]。《列仙傳》曰:有巨靈之鼇,背負蓬萊之山而抃舞,戲滄海之中,獨何以安之乎?戴,一作載。抃,《釋文》作拚。”

鼇戴山抃舞,神山如何得安?

陰氣如磐,風雨如晦,大鳥哀鳴,根基動摇,楚國危矣!

 

釋舟陵行,何以遷之?惟澆在戶,何求于嫂?何少康逐犬,而顛隕厥首?女歧縫裳,而館同爰止,何顛易厥首,而親以逢殆?湯謀易旅,何以厚之?覆舟斟尋,何道取之?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妹嬉何肆,湯何殛焉

 

按:《天問》此章,述澆滅夏及夏少康復國事,相闗故實《史記》未錄,而見於《左傳》等。今簡錄《左傳》襄四年及哀元年有關文字,以便參酌:

“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鋤遷於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禹孫大康,淫放失國,夏人立其弟仲康。仲康亦微弱。仲康卒,子相立,羿遂伐相,號曰'有窮’。”《疏》云“《尚書?胤征》:'惟仲康肇位四海。’孔安國云:'羿廢大康,而立其弟仲康為天子。’則仲康,羿之所立,但羿握其權,仲康不能除去之耳。哀元年,《傳》稱'有過澆殺斟灌以滅后相’。相依斟灌,故澆滅之。是相立為天子,乃出依斟灌。則相之立也,蓋亦羿立之矣。此《傳》言羿代夏政,寒浞殺羿,言取其國家,則羿必自立為天子也。當是逐出后相,羿乃自立。相依斟灌、斟尋,夏祚猶尚未滅,蓋與羿並稱王也。及寒浞殺羿,因羿室而生澆。澆已長大,自能用師,始滅后相。相死之後,始生少康。少康生杼,杼又年長,已堪誘豷,方始滅浞而立少康。計大康失邦及少康紹國,向有百載,乃滅有窮。”

《天問》此段文字,或有錯簡,脱字,先錄王注,再作調整。

①王注:“釋,置也。舟,船也。遷,徙也。舟釋水而陵行,則何能遷徙也?言龜所以能負山若舟船者,以其在水中也。使龜釋水而陵行,則何以能遷徙山乎?

洪補注曰:“言鰲在海中,負山若舟之負物。今釋水而陸,反為人所負,何罪而見徙也。”

[ào]:王注:“澆盪舟,言澆無義,淫佚其嫂,往至其戶,佯有所求,因與行淫亂也。”

③王注:“言夏少康因田獵放犬逐獸,遂襲殺澆而斷其頭。”

④王注:“女歧,澆嫂也。館,舍也。爰,於也。言女歧與澆淫佚,為之縫裳,於是共舍而宿止也。”

⑤王注:“逢,遇也。殆,危也。言少康夜襲得女歧頭,以為澆,因斷之,故言易首,遇危殆也。”

⑥王注:“湯,殷王也。旅,眾也。言殷湯欲變易夏眾,使之從己,獨何以厚待之乎?”

⑦王注:“覆,反也。舟,船也。斟尋,國名也。言少康滅斟尋氏,奄若覆舟,獨以何道取之乎?”

按:十一、十二句,言湯事,湯與少康、澆何涉,兀突突在此插一筆?十三、十四句王注為少康滅斟事,徵之典籍,非少康滅斟,而是澆滅斟灌、斟,滅夏后相,從而結束夏與有窮共存之局。有窮之澆遂成天下共主。因而應將此四句移至第二句後,為述有窮澆滅夏事,句中之湯實為澆之訛。前人注未明此節,多從王説,今稍作調整,另注。

 

釋舟陵行,何以遷之?澆謀易旅,何以厚之?覆舟斟尋,何道取之?惟澆在戶,(豷)何求于嫂?何少康逐犬,而顛隕厥首?女歧縫裳,而館同爰止,何顛易厥首,而親以逢殆?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妹嬉何肆,湯何殛焉

 

若龜為舟,誰舍舟陵行?若以舟釋水陵行,龜為兩棲動物,可以陵行。龜在水中能負山而行,其在陸上必能負山而行。即使龜在海中,非山浮水中,而是龜浮水中,負山而行。且龜非舟,比喻不倫,王注未諦。此當是説寒浞子澆事。

《論語·憲問》:“羿善射,奡蕩舟。”《正義》曰:“奡,寒浞之子,多力。蕩,推也。能陸地推舟而行。”

釋有放義,《書·多方》:“開釋無辜,亦克用勸。”《傳》:“開放無罪之人。”釋舟即放舟。

說文》:“陵,大阜也。”即大土山。

澆置舟土山之上,如何使其運行?

②澆[ào]:寒浞子,一作奡。澆設謀使夏眾反戈,用什麽去收買他們?見澆不僅多力,亦善使詐。

③唐太宗有民猶水也,載舟覆舟之説,故覆舟者,傾國也。使夏之天下傾覆於斟者澆也。前引《左傳》曰:“(夏后)相依斟灌、斟尋。”故澆滅斟即滅夏后相,結束有窮與夏並存之局。澆以何法辦到?

④王注為澆求其嫂?徵之史傳,未聞澆有兄,自然無嫂。惟澆有弟豷。王逸等未深會“惟澆在户”意。惟澆在户者澆偏偏在家也,冒失鬼豷卻跑來向其嫂殷勤。前引左傳:“少康生杼,杼又年長,已堪誘豷。”豷昏昏然此行,未必不是受杼誘惑,從而造成澆、豷兄弟反目。“何求於嫂”有調侃意,乃兄澆守着禁臠,老弟豷還想打什麽主意?

⑤少康:夏后相之遗腹子。顛:《小爾雅》:“殞也。”

厥:此處指澆。顛隕厥首即砍下其頭。

《左傳》稱少康:“使女艾諜澆,使季杼誘豷。”則少康逐犬之計,極可能是諜女艾偵得澆外出行獵,少康以逐犬田獵為名,乘其不備而刺之。

⑥女歧:疑是澆之婦,豷之嫂。縫裳:上為衣下為裳,此泛指衣裳。

館:《說文》:“館,客舍也。”爰:於是,止:留止,宿。

館同爰止:於是留宿在同一間屋裏。此處省略了誰同女歧住在一起。從文意看,當是澆之弟豷,可能是豷受杼之誘,借縫裳之名往見其嫂,與之私通。豷慕其嫂,前已有述。澆已為少康所刺,故豷敢登堂入室與其嫂同宿在一個房間裏。

⑦何顛易厥首:王注仍以為少康本欲取澆首,卻因澆與其嫂同住一屋,又在黑夜,而錯斬女歧之首(見前引王注)。

王自相矛盾。王前注已稱少康逐犬斬澆之頭,逐犬刺澆,當在白日,少康蓄謀刺澆,不會認女為男,認歧為澆。且若女歧被刺而澆尚在,澆孔武有力,為三軍統帥,豈能讓少康輕易逃脱?

親逢危殆:誰親逢危殆?王注未指明。若曰女歧逢危殆,女歧在此失國與復國之爭中,本非主角,無須為其逢殆贅筆。“親”字猶嫌多餘。此處當指少康親逢危殆。少康兩用計謀,親蹈險地,誅有過澆及有戈豷,尤其誤殺女歧,必驚醒豷,與之必有一塲惡鬥,是為親逢危殆也!

按:《左傳·哀元年》謂:使女艾諜澆,使季杼誘豷。注謂:“豷,澆弟也。”

⑧桀:夏朝最後一王。蒙山:國名。王注:“言夏桀征伐蒙山之國,而得妹嬉也。”

⑨妹嬉[mòxī]得桀之寵,立為后。嬉一作喜。

肆:恣縱,放肆;妹嬉如何放縱情慾?

《國語·晉語》稱:“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妹喜有寵,於是乎與伊尹比而亡夏。”比者並也,伊尹佐湯而妹喜禍桀,亡夏則異曲而同工,是為比也!

湯:成湯,殷商開國之君。

[jí]:此作流放觧。

⑨王注:“言桀得妹嬉,肆其情意,故湯放之南巢也。”

 

舜閔在家,父何以鱞?堯不姚告,二女何親?厥萌在初,何所億焉!璜臺十成,誰所極焉?登立為帝,孰道尚之?女媧有體,孰制匠之?舜服厥弟,終然為害。何肆犬豕,而厥身不危敗?吳獲迄古,南嶽是止。孰期去斯,得兩男子

 

①閔:閔勉、勤勞。鱞:同鰥,《孟子·梁惠王》:“老而無妻曰鰥。”舜在家十分勤勉,其父何以不給他娶媳婦?

王注:“舜,帝舜也。閔,憂也。無妻曰鰥。言舜為布衣,憂憫其家,其父頑母嚚,不為娶婦,乃至於鰥也。”

[yín]:暴虐,愚頑。

②姚:舜之姓,《史記·五帝本纪》索隱引皇甫謐語云:“舜母名握登,

生舜於姚墟,因姓姚氏也。”

王注:“言堯不告舜父母而妻之,如令告之,則不聽,堯女當何所親

附乎?

  王注為堯不告舜父母,程頤則以為舜不告,曰:“舜不告而娶,固不可。堯命瞽瞍使舜娶,舜雖不告,堯固告之爾。堯之告也,以君治之而已。”

  按:此語為設問句,即若堯不告訴瞽叟,二女怎麽能與舜成親?則堯不管瞽叟同意與否,都將許二女予舜之事告之瞽叟,即程之以君治之也。

二女:堯之二女,劉向《列女傳》:“二女,娥皇、女英也。”

③厥萌:厥:此指舜;萌:世事之初。

億:通臆,預測,《論語·先進》:“億則屢中。”舜初不為家人所喜,其能未顯,如何測知其未來?

王注:“言賢者預見施行萌牙之端,而知其存亡善惡所終,非虛億也。

④璜:《說文》:“璜,半璧也。”《左傳·定公四年》:“夏后氏之璜。”註:“美玉名。”《說文》:“成,就也。”誰:何,誰所極焉:何處是盡頭?或釋為:誰如此窮奢極侈?

王注:“璜,石次玉者也。言紂作象箸,而箕子歎,預知象箸必有玉杯,玉杯必盛熊蹯豹胎,如此,必崇廣宮室。紂果作玉臺十重,糟丘酒池,以至于亡也。”

《淮南子?本經訓》:“紂為璇室瑤臺象廊玉床。”

有人以為璜台為堯嫁二女予舜之陪嫁,恐非是。堯為明君,修璜台十重以賜女婿,必耗無量民脂民膏,豈明君所為?璜台十重,箕子尚憂紂之亡,堯儲舜於璜台之中,豈非將其推向腐化?舜處璜台,必也重關設卡,如何與民溝通?瞽叟等又何能繼續迫害舜?王注可取。

⑤此處道作導,引導。王注:“言伏羲始畫八卦,脩行道德,萬民登以為帝,誰開導而尊尚之也?”伏羲為三皇之首,華夏人文之始。

⑥王注:“傳言女媧人頭蛇身,一日七十化,其體如此,誰所制匠而圖之乎?”王注仍就祠中壁面言,也可釋為:誰造成女媧如此形體?

女媧造人神話有二,《風俗通》云:“俗說天地開闢,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作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於泥中,舉以為人。”《淮南子·說林》云:“黃帝生陰陽,上駢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媧所以七十化也。”《說文》:“女媧,古之神聖女,化萬物者也。”《淮南子·覽冥》云:“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鼇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

《山海經·大荒西經·不周山》:“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郭璞云:“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變,其腹化為此神。栗廣,野名。”

⑦王注:“服,事也。言舜弟象,施行無道,舜猶服而事之,然象終欲害舜也。”

《史記·五帝本纪》:“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愛後妻子,常欲殺舜,舜避逃;及有小過,則受罪。順事父及後母與弟,日以篤謹,匪有解。”

⑧王注:“言象無道,肆其犬豕之心,燒廩窴井,欲以殺舜,然終不能危敗舜身也。”

從文意看,厥身不敗者當指象,劉向《列女傳》稱:“舜既嗣位,封象於有庳。”象雖多行不義,卻生活得自由自在;進而列土封疆。屈賦中多有責天道不公,賢者屢遭不幸,惡人偏有後福之句!

 ⑨吴:古諸侯國名,在今江蘇省南部和浙江省北部。王注:“獲,得也。迄,至也。古,謂古公亶父也。言吳國得賢君,至古公亶父之時,而遇太伯,陰讓避王季,辭之南嶽之下,采藥於是,遂止而不還也。”

按:吴獲迄古:當是吴國迄至古代所獲得(之土地)。

止:安定,居止,《詩?商頌?玄鳥》:“邦畿千里,維民所止。”即吳國遠古時代即在南岳一代立國。

孰期去斯:斯:此地,指周原,誰想得到離開此地,而(吴)得兩男子?兩男子:姬太伯、姬仲雍。

王注:“昔古公有少子曰王季,而生聖子文王,古公欲立王季,令天命及文王。長子太伯及弟仲雍去而之吳,吳立以為君。

 

緣鵠飾玉,后帝是饗。何承謀夏,桀終以滅喪?帝乃降觀,下逢伊摯。何條放致罰,而黎服大說?簡狄在臺,嚳何宜?玄鳥致貽,女何喜

 

①緣:因為:《呂氏春秋·慎行論》:“緣物之情。”王注:“后帝,謂殷湯也。言伊尹始仕,因緣烹鵠鳥之羹,脩玉鼎,以事於湯。湯賢之,遂以為相也。”

按:《說文》:“脩,脯也。”亦為佳淆;《周禮·大宰》:“祀五帝,則掌百官之誓戒,與其具脩。”玉鼎二字恐非,當是盛羹之器飾以玉。

②何承謀夏,桀終以滅喪?伊尹怎麽承湯之命而謀夏,桀終於滅喪?

帝:成湯,降:下,《說文》:“降,下也。”降觀:到民間觀風。

伊摯,伊尹名摯。王注:“言湯出觀風俗,乃憂下民,博選於眾,而逢伊尹,舉以為相也。”

關於伊尹,《史記》有二說:“伊尹欲奸(干)湯而無由,乃為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致于王道;或曰,伊尹處士,湯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後肯往從湯,言素王及九主之事。湯舉任以國政。”《天問》所采為第二說,兼采第一說之以滋味說湯。

《史記·索引》引皇甫謐:“伊尹,力牧之後,生於空桑。”《呂氏春秋》云:“有侁氏女採桑,得嬰兒于空桑,母居伊水,命曰伊尹。”

④條:鳴條。湯放桀之地。

黎服:黎:《玉篇》:“衆也。”服:職務,《書·旅獒》:“無替厥服。”《傳》:“使無廢其職。”黎服:衆庶與職官。

[yuè],喜。王注:“言湯行天之罰,以誅於桀,放之鳴條之野,天下眾民大喜悅也。”

《史記·夏本纪》:“湯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鳴條,遂放而死。

⑤簡狄:《史記·殷本紀》:“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臺:九層臺,簡狄未嫁时居處。《說文》:“宜,所安也。”嚳何宜?嚳何以認為簡狄可作妃?

⑥玄鳥:燕子;貽:贈。《史記·殷本紀》謂簡狄:“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為殷始祖。

女何喜:女指簡狄,何以有喜?舊時常稱有身孕為有喜。狄:《史記》索隠稱:“舊本作易,易狄音同。”

 

該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終弊于有扈,牧夫牛羊?干協時舞,何以懷之?平脅曼膚,何以肥之有扈牧豎,云何而逢?擊床先出,其命何從?恆秉季德,焉得夫朴牛?何往營班祿,不但還來?昏微遵跡,有狄不寧?何繁鳥萃棘,負子肆情?眩弟並淫,危害厥兄何變化以作詐,而後嗣逢長

 

按:此段注釋,分二部,一采王逸注,二采近人吴其昌等說。

王注:

①“該,包也。秉,持也。父,謂契也。季,末也。臧,善也。言湯能包持先人之末德,脩其祖父之善業,故天祐之以為民主也。”

王注稱父謂殷先契,契至湯已十有數代,何其遠也。

②胡:何以;有扈:王注:“有扈,澆國名也。澆滅夏后相,相之遺腹子曰少康,後為有仍牧正,典主牛羊,遂攻殺澆,滅有扈,復禹舊跡,祀夏配天也。”按:少康滅有扈事,已見於前。

③王注:“干,求也。舞,務也。協,和也。懷,來也。言夏后相既失天下,少康幼小,復能求得時務,調和百姓,使之歸己,何以懷來之也?”

④王注:“言紂為無道,諸侯背畔,天下乖離,當懷憂?瘦,而反形體曼澤,獨何以能平脅肥盛乎?”

⑤牧:牧人,竪:童僕,小子。逢:遇逢,得時;王注“言有扈氏本牧豎之人耳,因何逢遇而得為諸侯乎?”

⑥王注:“言啟攻有扈之時,親於其床上,擊而殺之。其先人失國之原,何所從出乎?”此啟夏后啟耶?其先則為禹,禹何曾失國?

⑦王注:“恆秉季德,焉得夫朴牛?恆,常也。季,末也。朴,大也。言湯常能秉持契之末德,脩而弘之,天嘉其志,出田獵,得大牛之瑞也。”

⑧王注:“營,得也。班,遍也。言湯往田獵,不但驅馳往來也,還

輒以所獲得禽獸,遍施祿惠於百姓也。”

⑨王注:“昏,闇也,遵,循也。跡,道也。言人有循闇微之道,為夷狄之行者,不可以安其身也。謂晉大夫解居父也。”

⑩王注:“言解居父聘吳,過陳之墓門,見婦人負其子,欲與之淫泆,肆其情欲。婦人則引《詩》刺之曰:墓門有棘,有鴞萃止。故曰繁鳥萃棘也。言墓門有棘,雖無人,棘上猶有鴞,汝獨不愧也。”

解居父事見劉向《列女傳》。

王注:“眩,惑也。厥,其也。言象為舜弟,眩惑其父母,並為淫泆之惡,欲共危害舜也。

王注:“言象欲殺舜,變化其態,內作姦詐,使舜治廩,從下焚之;又命穿井,從上窴之,終不能害舜。舜為天子,封象於有庳,而後嗣子孫,長為諸侯也。

王逸之注,望文釋義,對史實引用,則甚為雜亂,既言成湯,忽又及夏事,又及晉事,又重而述舜事,極無章法。當王之時,汲冡竹書未出,《山海經》又被當作不經之論,王逸未能貫通此段文意,其理故然。

此段故事,言之鑿鑿,屈子必有所據,惜秦火而後,典籍多不存,僅

散見於《竹書紀年》《山海經》等古籍中。近人王國維、吴其昌、顧頡剛等,通過甲骨卜辭研究,厘清了殷人傳承世系,此段之文則敍述契至湯間殷先公先王故事,其間事跡,仍不明朗,試詁於下:

 

①該:亥之借,王亥之名,見於《山海經·大荒東經》:“有困民國,有人曰王亥,王亥託于有易、河伯,僕牛。有易殺王亥。王國維以為僕牛即服牛。

古本《竹書紀年》曰:“殷王子亥賓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綿臣殺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師于河伯以伐有易,滅之,遂殺其君綿臣也。”

甲骨卜辭中亦有殷先王亥之記載,如王國維《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收《觀堂集林》)、吳其昌《卜辭所見殷先公先王三續考》(《燕京學報第十四期》),皆有王亥事。《史記·殷本記》亥作掁,索隠系本作核,《漢書·古今人表》作垓。

季:亥之父,即冥。冥據《史記·殷本纪》為契後第五代傳人。

秉:持,臧:善,厥:其,王亥秉承其父冥之德,德當觧為得,《墨子·節用上》:“是故用財不費,民德不勞。”福,《禮記·哀公問》:“百姓之德也。”卽承繼其父之位,光大其父之業。

扈或易之誤,王亥何為困於有易,為其牧放牛羊?上所引《山海經》“僕牛”僕即作牧奴,僕牛即牧牛、馴牛,與王注服義同,此或天問所由據。關於此二句,《天問》有問,答案雖未明確,從以下發生之事來看,可作如此想:卽王亥及其弟均因貪戀有易王后之美色,不惜身為牧奴而接近王后,所謂王亥及有易之王,其時不過一部落首領耳。

③干:盾,《禮記·祭統》:“朱干玉戚以舞大武。”註:“朱干,赤盾。”協:多人合同,《說文》:“協,眾之同和也。”時:時俗、時尙,時舞:應時之舞。懐:相思、愛慕,《詩?周南?卷耳》:“嗟我懷人。”《詩·召南·野有死麕》:“有女懷人。”

亥與其弟恆等執盾合舞,舞姿時髦協和,如此卽贏得易后青睞?

脅:脅下,平脅:肩背胖來齊平。曼膚:曼:秀美,曼膚:皮膚光澤,面部紅潤。《新唐書·李光顏傳》:“秀曼都雅,一軍驚視。”

何以肥之:易后健碩美艷,何以長得如此豐滿?

有扈牧豎:有扈當是有易之誤,竪:小子,童僕,《列子·說符》:“鄰人亡羊,既率其黨,又請楊子之豎追之。”

云何而逢:王亥與易后正在偷情,怎麽偏偏被有易牧奴碰上?此問頗有意藴,一般牧人,不可能接近王后,何况王后與人有私,必十分隠秘,可見有人向牧奴指示其踨。

⑥擊床先出:牧奴擊殺王亥於牀;先出:先人而出,見得室内仍有人在,留者其誰?其為向牧奴指認王亥而令其殺之者?

其命何從:殺亥之命,何人所頒?若為易君,為維護室家,其命必然,何須用問?據後文看,當是恆所令,此塲戲亦是恆所設借刀殺人之局。

⑦恆秉季德:言王恆秉承其父季(冥)之位,而不言承兄,見其弑兄自立。但《史記》未將其列入殷之傳承系統,大約其繼位時間很短,入有易而被殺,故不書其繼統事。

焉得夫朴牛:怎麽弄到這些大牛?

何往營班祿:營:經營,營謀,班:賜,《書·舜典》:“班瑞於群后。”祿:祿之本義為福,《說文》:“祿,福也。”此作賞賜物、奬品觧。赶着這些大牛到何處去?賞賜給誰?其潛臺詞當是賞助其屠兄篡位者!亦有借此向其所戀之易后示愛之意。

不但還來:但或怛之訛,怛:憂、懼:不怛:不怕。王亥因貪戀易后美色而身死位失,前鍳不遠,恆竟然不怕,歩其後塵,還要來送命?

⑨昏,微遵跡:昏:日暮,《說文》:“昏,日冥也。”微:據《史記·殷本紀》,微為振(王亥)子,繼振而立,為成湯六世祖,則恆未立為殷君。

據《史記三家注》《索隱》皇甫謐云:“微字上甲,其母以甲日生故也。商家生子,以日為名,蓋自微始。譙周以為死稱廟主曰'甲’也。”

遵跡:遵:循,《說文》:“遵,循也。”屈原《九章》:“遵江夏以流亡。”卽探得亥與恆之行踨,循其舊跡,需知亥與恆皆以牧人身份進入有易。

有狄:卽有易:《史記·殷本紀》《索隠》舊本簡狄之狄作易,注謂易狄同音。狄:徒歷切,定母,錫部,今惕、剔、踢、裼、惖、掦、逷、錫等皆從易得音;逖與逷同,見狄與易古可亙易。

不寧:是卽注①所引古本《竹書記年》所謂:“是故殷主甲微假師于河伯以伐有易,滅之,遂殺其君綿臣也。

《天問》為詩歌體,不能似書傳般歷數史實,其中未盡述之情節當是恆趕着朴牛再赴有易,欲與易后再續歡好,為易君綿臣所殺,故殷王上甲微借河伯之兵夜襲有易而殺其君,滅其國。如是,則殷先王亥與其弟恆因貪戀易美色而雙雙走上不歸路,並導至有易滅國。

⑩繁鳥:眾鳥:有調侃意,據《史記·殷本紀》:“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為簡狄吞燕卵所生,是為鳥子,契為殷先,故其子孫皆“鳥”。殷當為以燕子為族徽之部落。亥、恆及其隨從皆“鳥”也,故稱繁鳥。

萃:聚集:司馬相如《長門賦》:“翡翠脅翼而來萃兮。”棘:有刺之樹叢,有易本是刺巴林,怎麽這麽多“鳥”都鑽進來了?

負:背棄,《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相如度秦王雖齋,決負約不償城。“,負子:背棄子孫,不顧其禍福。

肆情:肆其情慾,指亥、恆皆與易后有私。

眩:迷惑、欺騙,《廣雅》:“眩,亂也。”《釋言》:“眩,惑也。”《禮記·中庸》:“敬大臣則不眩。”疏:“亦惑也。”《史記·大宛傳》:“善眩人。”索隱:“變化惑人也。”眩弟:善於蠱惑、搞隂謀之弟,指亥弟恆。

並淫:亥與恆喬裝牧人,入有易與易王后並為淫亂。

危害厥兄:卽注⑥所說恆唆使有易牧竪屠其兄事。

變化以作詐:機變時作,詭詐百出。旣指亥喬裝入有易,猶指恆計殺其兄復趕朴牛入有易事。

逢:昌盛、龐大,《書·洪範》:“身其康強,子孫其逢吉。”《書·洪範》:“子孫其逢。”長:長久。成湯為亥或恆後嗣,不僅人丁衆多,而且最終奄有天下,享國久遠。所謂天道無私,天道酬善,其可信乎?

 

成湯東巡,有莘爰極。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水濱之木,得彼小子。夫何惡之,媵有莘之婦?湯出重泉,夫何罪尤?不勝心伐帝,夫誰使挑之

 

注:

①巡,《說文》釋曰:“巡,視行也。”尊卑皆可用,《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僕人巡宫。”

有莘[shēn],國名,亦稱有辛、有侁。在今山東省曹縣北。爰:是:《詩·魏風·碩鼠》:“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極:王注:“至也。”有莘爰極即有莘是逹。

王注:“言湯東巡狩,至有莘國,以為婚姻也。”

按:《孟子·梁惠王》下:“天子適諸候曰巡狩。”成湯東巡,有夏未滅,湯為夏藩臣,稱東巡則可,稱巡狩則不當。王未審。

②乞:往求:《谷梁傳》:“乞者,處其所而請與也。”王注:“小臣,謂

伊尹也。言湯東巡狩,從有莘氏乞伊尹,因得吉善之妃,以為內輔也。”

小臣二字,屈子或有深意。屈子所書,湯東巡至有莘,在乞伊尹,尹當時位或不尊,官或未顯,但早已名動一方,當如傅說,呂望,謂為賢人。句意為“為何求這種小臣?”從後文看,稱其小臣,有卑其人品之意。伊尹養於莘地,故亦稱伊尹為莘老。

“吉妃是得”為此句重,屈子之意,乞彼小臣,本不足道,但得吉

妃,卻可喜可賀。妃有何惠何德,屈子定有所聞,惜先典焚於秦火,太史公已無由窺得,妃之懿德嘉範,遂湮滅於歷史汪洋中,僅《史記·集解》引《列女傅》曰“湯妃有莘氏之女”而已。

③水濱之木:《史記·索隱》引皇甫謐曰:“伊尹,力牧之後,生於空桑。”引《呂氏春秋》云:“有侁氏女採桑,得嬰兒于空桑,母居伊水,命曰伊尹。”王逸注曰:“伊尹母妊身,夢神女告之曰:'臼灶生蛙,亟去無顧。’居無幾何,臼灶中生蛙,母去東走,顧視其邑,盡為大水,母因溺死,化為空桑之木。水乾之後,有小兒啼水涯,人取養之。既長大,有殊才。”小子:小孩子。

《呂氏春秋》之言,更接近《天問》本意,則伊尹極可能能是置於空桑樹中之棄嬰,王注為神話。

④夫:語詞。惡:憎恨,討厭。媵:送,《儀禮·士昏禮》:“媵布席於奧。”王註:“有莘惡伊尹從木中出,因以送女也。”為什麽討厭他?屈子此問,饒有深意。從木中出,為棄嬰、孤兒,旣養成人,若無大惡,何憎之有?見伊尹在莘亦為寒浞類之讒子弟。

⑤重泉:《括地志》:“重泉故城在同州蒲城縣東南四十五里也。”同州約在今陜西大荔縣。尤:罪過:《詩?小雅?四月》:“廢為殘賊,莫知其尤。”王注:“言桀拘湯於重泉,而復出之,夫何用罪法之不審也?”觀王逸此言,似責桀始湯無罪而拘之於重泉,旣拘之也,復不問情由,草草將其釋放,何啻放虎歸山?拘錯放更錯,此之謂不審耶?

⑥心:此指心緒,氣量,不勝心:不能控制自己情緒。帝:夏桀;伐帝:湯伐夏桀。不勝心而伐桀,見屈子認為湯伐桀為意氣用事之舉;稱伐帝,有下犯上之春秋筆意。

誰使挑之:誰挑起成湯伐夏桀?於此見屈原對湯伐桀不持肯定態度。

王注:“言湯不勝眾人之心,而以伐桀,誰使桀先挑之也?”王注則謂湯是在眾人慫恿或迫使下伐桀,“誰使桀先挑之也?”則更進一步,以湯伐桀,是桀先拘湯於重泉,誰使桀挑起此一事端?把湯伐桀之因推在桀頭上,有為賢者諱之意,與屈子本意不合!

關於“誰挑之”,《史記》有一段記載可參考:“阿衡(伊尹)欲奸(干)湯而無由,乃為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致于王道。或曰,伊尹處士,湯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後肯往從湯,言素王及九主之事。湯舉任以國政。”於此可見,伊尹悉帝王之術,早有建功業之心,有莘之主,胸無大志,不足與謀,知湯有問夏鼎之心,故不惜為有莘媵臣。以滋味說湯,見其陰謀,雖對湯,初亦不敢直指目的,故以鼎俎、滋味挑之動之。

伊尹其人,十足政客,《史記》有云:“伊尹去湯適夏。既醜有夏,復歸于亳。入自北門,遇女鳩、女房,作《女鳩》、《女房》。”

尹去湯適夏,《史記》未明示其因,大约湯雖委尹國政,但未立卽用其奪天下之謀,尹急不及待,去湯如夏,負在商執國政之資,冀為桀用。桀不思振作,未能用尹。尹遭桀冷遇,桀政亦有不修處,遂憤憤不平,且窺得有夏積弊,更其滅夏之心。入北門遇女鳩、女房,可能遭二人詰責,故有《女鳩》、《女房》之作。

醜:憎惡,《說文》:“醜,可惡也。”卽伊尹因干桀不成,羞成怒,不得不再回商京亳投向成湯,以謀發展。

《史記·集觧》引孔安國云“鳩、房二人,湯之賢臣也。二篇言所以醜夏而還之意也。”卽向湯示好,亦自辯去湯終還,及夏政缺失,可伐其國等。

誰使挑之,當是誰挑湯使之伐夏?從上可見,湯之伐桀,早有預謀,湯之“乞彼小臣”,已兆先聲,伊尹奸湯,實行挑動,所謂策劃於密室者也。桀拘湯,大約知其反謀,不卽誅湯,行婦人之仁,冀湯不反,實足資伊尹挑動湯反。史稱:“當是時,夏桀為虐政淫荒,而諸侯昆吾氏為亂。湯乃興師率諸侯,伊尹從湯,湯自把鉞以伐昆吾,遂伐桀。”湯為夏方伯,有專征之權,故名伐昆吾,實伐夏桀,伊尹從湯,為其謀主,遂其滅夏之願。誰挑動之,不亦明若觀火?

良臣擇主而事,伊尹之行雖無可厚非,亦見其輕於去就!屈子忠烈,雖屢遭姦人殘賊,楚王冷遇,已見楚政不可為,仍不願去國,另謀發展,致以身殉國,問此,有不然伊尹之意!

 

會晁爭盟,何踐吾期?蒼鳥群飛,孰使萃之?列擊紂躬,叔旦不嘉。何親揆發,定周之命以咨嗟

 

注:

①晁[cháo]:同朝,早晨。爭盟:爭着來會盟。踐:履行。期:約定時間。何踐吾期:諸候如何都在我所定之時間如期到逹?

據《史記·周本紀》稱:“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遠矣西土之人!’武王曰:'嗟!我有國冢君,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 誓已,諸侯兵會者車四千乘,陳師牧野。

王注:“言武王將伐紂,紂使膠鬲視武王師。膠鬲問曰:欲以何日至殷?武王曰:以甲子日。膠鬲還報紂。會天大雨,道難行,武王晝夜行。或諫曰:雨甚,軍士苦之,請且休息。武王曰:吾許膠鬲以甲子日至殷,今報紂矣。吾甲子日不到,紂必殺之。吾故不敢休息,欲救賢者之死也。遂以甲子日朝誅紂,不失期也。”有美武王意。

②蒼鳥:蒼:青黑色,《廣雅》:“蒼,青也。”蒼鳥卽鷹。萃[cuì]:聚集。王注:“萃,集也。言武王伐紂,將帥勇猛如鷹鳥群飛,誰使武王集聚之者乎?《詩》曰:'惟師尚父,時惟鷹揚’也。”觀王逸意,則為師(太師)尙父卽姜尙。所引詩見《詩經·大雅·大明》。

《史記·周本纪》:“武王使師尚父與百夫致師,以大卒馳帝紂師。”卽武王遣師尙父率百人致師,如是,姜尙必不甚老,否則,能率敢死之士突陣?《集觧》引鄭玄曰:“致師者,致其必戰之志也。古者將戰,先使勇力之士犯敵焉。”

③列:同裂,肢觧。紂躬:紂之身體。《史記·周本紀》:“至紂死所。武王自射之,三發而后下車,以輕劍擊之,以黃鉞斬紂頭,縣大白之旗。”此卽列擊之謂耶?列一作到。

叔:排行第三,旦:周公名。叔旦不嘉,卽周公旦對斬紂之首(列擊紂躬)並不嘉許,或是屈子本意,屈子為有仁心者,認為周公亦有仁心者。

王注:“言武王始至孟津,八百諸侯不期而到,皆曰紂可伐也。白魚入于王舟,群臣咸曰:休哉。周公曰:雖休勿休。故曰:叔旦不嘉也。”

休:美好、吉慶,《易·大有》“順天休命。”鄭註:“美也。”雖休勿休者,雖是吉慶之相,但不要視為吉慶,不要為其陶醉,故不嘉其吉。

④揆[kuí]:策劃,掌管,協理;發:姬發,周武王。

定周之命:定周天命,為周取得天下。以:因、而。咨嗟:嘆息、贊嘆。(旦)何以親助姬發,為周定天下而又感嘆?

王逸此句作:“何親揆發足,周之命以咨嗟?”注謂:“揆,度也。言周公於孟津揆度天命,發足還師而歸,當此之時,周之命令已行天下,百姓咨嗟歎而美之也。”

王逸之注為姬旦揆度天命,發足還師,殊為勉强。從“列擊紂躬,叔旦不嘉”看,屈子認姬旦為仁者,姬旦雖助發底定天下,終是以下犯上,且有天命不常,禍福難測之感,故咨嗟耳。

關於此,《史記》有云:“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諸侯,諸侯畢拜武王,武王乃揖諸侯,諸侯畢從。武王至商國,商國百姓咸待於郊。於是武王使群臣告語商百姓曰:'上天降休!’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

《史記·索隱》曰:“武王雖以臣伐君,頗有慚德,不應答商人之拜,太史公失辭耳。尋上文,諸侯畢拜賀武王,武王尚且報揖,無容遂下拜商人。”

武王以臣伐君,心中懐慚,商人拜亦還拜,非不可能,《史記》未必失辭!姬旦之嘆,亦自有由,紂朝為君,一戰自焚,身首異處,命運之變,只在瞬息間,謀國豈可不朝乾夕惕!

 

授殷天下,其位安施?反成乃亡,其罪伊何?爭遣伐器,何以行之?並驅擊翼,何以將之

 

注:

①授殷天下:天帝授殷以天下。

其位安施:施:施行,《論語·為政》:“施於有政。”包注:“行

也。”王注:“言天始授殷家以天下,其王位安所施用乎?”天授殷位,冀其以位施惠於民,屈子此問,有戒人君重其位,慎其獨之意。

②成:成立,殷朝建成。反成乃亡,由成功轉向其反面,敗亡。

其罪伊何:伊:為、是,《詩·秦風·蒹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箋:“伊,當作繄,猶是也。”王注:“言殷王位已成,反覆亡之,其罪惟何乎?”殷室由成而敗,所當何罪?

③爭遣:爭着遣送。伐器,王注:“攻伐之器也。言武王伐紂,發遣

干戈攻伐之器,爭先在前,獨何以行之乎?”

  器:攻伐之器,軍隊亦是攻伐器,從爭遣二字看,當是諸候爭着遣送軍隊及武器糧秣,以響應武王伐紂之舉。據武王誓詞:“嗟!我有國冢君,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諸候參與伐紂者,則有八個少數民族,此之謂爭!戈、干、矛,爭遣之器也。

何以行之:王逸之注:模棱两可,亦有觧為此是如何施行的。疑屈子本意,乃問如何做到使諸候爭相參與伐紂,自願受武王節制。

④並驅擊翼:《天問》此段記述,《史記》不曾有,實為考察當時戰事之重要史料。王注:“言武王三軍,人人樂戰,並載驅載馳,赴敵爭先,前歌後舞,鳧藻讙呼,奮擊其翼,獨何以將率之也?”則是鳥擊其翼也。

這裏似有一未曾言明之史實。卽紂軍兩翼,旣非紂軍主力,亦非紂之禁軍,且周人早有細作混入其中,因而軍無戰心,一觸卽反戈相向,史稱:“紂師皆倒兵以戰,以開武王。武王馳之,紂兵皆崩畔紂。”兩翼倒戈,反包圍中軍,中軍即欲戰而不能,故皆叛紂。

以將之:何人設其謀,將其軍,麾其師,一戰而定天下?

從商、周開國之戰,見當時中央集權未形成,宗國與屬國關系鬆散,叛軍(義軍)可不受阻攔,直趨國都,城下一戰,天下底定。西周之亡,亦類此。

 

昭后成遊,南土爰底。厥利惟何,逢彼白雉?穆王巧梅,夫何為周流?環理天下,夫何索求?妖夫曳衒,何號于市?周幽誰誅,焉得夫褒姒

 

①昭后:周昭王姬瑕。成:《釋名》:“成,盛也。”成游即盛游。

南土:南方之土,此處指楚地。爰:於是。底:逹至,《說文》:“底,止居也。”

王注:“言昭王背成王之制而出遊,南至於楚,楚人沈之,而遂不還也。”《史記》曰:“昭王之時,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於江上。其卒不赴告,諱之也。”《史記·正義》引《帝王世紀》云:“昭王德衰,南征,濟于漢,船人惡之,以膠船進王,王御船至中流,膠液船解,王及祭公俱沒于水中而崩。其右辛游靡長臂且多力,游振得王,周人諱之。”

②厥:其。逢:迎,《國語·周語上》:“道而得神,是謂逢福。”註:“逢,迎也。”白雉:雉:俗稱野鷄,《說文》稱有十四種,《韓詩章句》:“雉,耿介之鳥也。”雉多為紅黄色,白雉當是體病態變異,因其少見,昔人以為祥瑞。

王注:“言昭王南遊,何以利于楚乎?以為越裳氏獻白雉,昭王德不能致,欲親往逢迎之。”

此問當是:南巡之利何在?真為迎取白雉?對於一些國君而言,過得一段太平日子,便動了遊興。繼昭王之穆王更是大遊歷家。

③穆王:周穆王姬滿。巧梅:王注:“梅,貪也。言穆王巧於辭令,貪好攻伐,遠征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自是後夷狄不至,諸侯不朝。穆王乃更巧詞周流,而往說之,欲以懷來也。”

按:王注以梅為挴,故訓貪,然巧貪之說似不倫。或有以梅為枚之借,為馬鞭,穆王巧枚者,穆王善馭也,史傅無穆王善馭之說,徵之《穆天子傅》,穆王出遊,用善馭者造父駕車,非親馭。

梅或誨之訛。《說文》:“誨,說教也。”巧誨者巧言說教,巧言辯觧也。《尙書》存其命君牙為大司徒之誥《君牙》,命伯臩(冏)為太僕正而作《冏命》,此其巧誨之一耶?

《史記》曰:“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於王,作脩刑辟。”據鄭玄說,甫侯為穆王相,穆王就此說了一大篇話,命之曰《甫刑》,此一巧誨耶?

穆王將征犬戎,祭公父諫,並預為穆王辯詞,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觀之兵。”穆王遂伐之。此巧誨另一注脚?巧為說詞,行事則惘!

④周流:流有移動不居,流浪意,周流:周而復始,流動不息,此似指穆王周遊天下。王逸未見汲冢竹書《穆天子傳》,故有是說。

環理:環:周環,環繞,理:治理,此處用為遊之諱稱。荀勖序《穆天子傳》,引《春秋左氏傳·昭十二年》曰:“穆王欲肆其心,周行於天下,將皆使有車轍馬跡焉。”屈子問其何索何求,此卽其求索之一答案耶?

王注:“環,旋也。言王者當脩道德以來四方,何為乃周旋天下,而求索之也?”

⑤妖:妖之本義為美好,《三蒼》:“妖,妍也。”《漢書·司馬相如傳》:“妖冶閑都。”注:“妖冶,美好也。”曳:牽引。衒[xuàn]:沿街叫賣。

妖夫曳衒:怪之人,牽引着什麽物事,沿街叫賣?他呼叫的是什麽?

王注:“妖,怪也。號,呼也。昔周幽王前世有童謠曰:檿弧箕服,實亡周國。後有夫婦賣是器,以為妖怪,執而曳戮之於市也。

⑥周幽:周幽王姬宮湦[shēng]。王注:“褒姒,周幽王后也。昔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龍止於夏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也。夏后布幣糈而告之,龍亡而漦在,櫝而藏之。夏亡傳殷,殷亡傳周,比三代莫敢發也。至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于庭,化為玄黿,入王後宮。後宮處妾遇之而孕,無夫而生子,懼而棄之。時被戮夫婦夜亡,道聞後宮處妾所棄女啼聲,哀而收之,遂奔褒。褒人後有罪,幽王欲誅之,褒人乃入此女以贖罪,是為褒姒,立以為后,惑而愛之,遂為犬戎所殺也。”

戮:此處作懲罸、羞辱解。

褒姒事,《史記》,《國語》等有記。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齊桓九會,卒然身殺。彼王紂之躬,孰使亂惑?何惡輔弼,讒諂是服?比干何逆,而抑沈之?雷開阿順,而賜封之?何聖人之一德,卒其異方?梅伯受醢,箕子詳狂

 

注:

①天命:天之命定,天之意志,《論語·季氏》:“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反側:反復無常。罸:懲罸;佑:庇護。

王注:“言天道神明,降與人之命,反側無常,善者佑之,惡者罰之。”

②齊桓:齊桓公,字小白,春秋五霸之首。九會:指齊桓公九合諸侯。

卒:同猝,突然。《漢書·食貨誌》:“行西逾隴卒。”注:“倉卒也。”

王注:“言齊桓公任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任豎刁、易牙,子孫相殺,虫流出戶。一人之身,一善一惡,天命無常,罰佑之不恆也。”

《史記》稱:“桓公病,五公子各樹黨爭立。及桓公卒,遂相攻,以故宮中空,莫敢棺。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蟲出于戶。”

③躬:身體,此指紂之意志。孰:誰。誰使紂之心志迷亂?史稱紂為妲己所惑,屈子或亦作如是觀。

④惡[wù]:憎恨,《論語·里仁》:“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輔弼:輔佐君王之大臣,左稱輔,右稱弼。《後漢書·伏湛傳》:“柱石之臣,宜民輔弼。”

讒:陷害人之壞話,《詩·小雅·巧言》:“亂之又生,君子信讒。”

諂:奉承,巴結,曲意迎合。服:用,從事。

王注:“言紂憎輔弼,不用忠直之言,而專用諂讒之人也。”

⑤比干:商紂王叔父,官少師,因諫紂,為紂所殺,史稱:“比干曰:'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爭。’迺強諫紂。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剖比干,觀其心。”

抑:壓制,貶謫;沈:同沉,沉沒。

比干犯什麽大逆之罪,紂將其殺害?

⑥雷開:史傳無錄。阿順:阿諛順從,投其所好。

王注:“雷開,佞人也,阿順於紂,乃賜之金玉而封之也。”

⑦一德:同一德行;卒:終結;異方:不同結果。何以聖人德行一様,結果卻大不相同?

王注:“聖人謂文王也。卒,終也。言文王仁聖,能純一其德,則天下異方終皆歸之也。”

⑧梅伯:王注:“紂諸侯也。”葅醢:肉醫。

箕子:殷紂諸父,封於箕,稱箕子。諫紂不聴,佯狂為奴,為紂所囚,周武王滅殷,釋箕子之囚,問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之惡,以天道對,傳《尙書·洪範》乃箕子為武王所作。詳:借為佯。狂:瘋癲。

王注:“言梅伯忠直,而數諫紂,紂怒,乃殺之,葅醢其身。箕子見之,則被髮詳狂也。”

按:此章后四句仍有責天之意,聖人同一德行,卒:結果;其:此指聖人;方有等義,《周禮·考工記》:“梓人為侯,廣與崇方。”鄭玄註:“方,猶等也。”異方:不同。如文王為聖人其終為周之開國之君;梅伯為聖人其終被紂菹醢;箕子為聖人,以佯狂逃世。

 

稷維元子,帝何竺之?投之於冰上,鳥何燠之?何馮弓挾矢,殊能將之?既驚帝切激,何逢長之

 

①稷:周之先祖,《史記·周本紀》曰:“名棄。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為帝嚳元妃。姜原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說,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為不祥,棄之隘巷,馬牛過者皆辟不踐;徙置之林中,適會山林多人,遷之;而棄渠中冰上,飛鳥以其翼覆薦之。姜原以為神,遂收養長之。初欲棄之,因名曰棄。”此段雖為神話,見當時性關係較自由,可能姜嫄出遊,與人野合而生稷,因非婚生,故爾棄之,置冰上不死,一如斯巴逹人置初生嬰兒於冰上,不死,證其生命力强,以為神,姜嫄在帝嚳面前亦有了交代,遂收稷。元子:大兒子。

《史記·索隠》引譙周語以為:“棄,帝嚳之冑,其父亦不著”《正義》亦持是論,則稷為嚳裔冑,不必為親生子。

帝:天帝。竺[dǔ]:同篤,厚也;篤、竺從竹得聲。天帝為何對稷厚愛?

②燠[yù]:《爾雅》:“燠,煖也。”

王注:“言姜嫄以后稷無父而生,棄之於冰上,有鳥以翼覆薦溫之,以為神,乃取而養之。”

其事亦見《詩·大雅·生民》

馮:通憑,依恃,《左傳·哀公七年》:“馮恃其眾。”將:此地作具有、持有解:《增韻》:“賚也,持也,與偕也。”此句意為馮弓挾矢特殊才能從何得來?由誰賜予?

④切激:剴切激烈。驚帝:驚嚇天帝!逢長:久長,《書·洪範》:“子孫其逢。”

此二句意不甚明,有關傳說已不彰。或為十日並出傷禾稼,或為洪水,稷挾持弓箭,曾激切數天帝之過,而驚天帝。《史記》曰:“棄為兒時,屹如巨人之志。”此數字,或可窺見一信息。如是,則稷為普洛美修斯般敢於與天帝抗爭之英雄。

《詩·大雅·生民》有兩章,似與此有闗:“誕彌厥月,先生如達。不拆不副,無菑無害。以赫厥靈,上帝不寧。不康禋祀,居然生子。”“卬盛於豆,於豆於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時。後稷肇祀。庶無罪悔,以迄於今。”

“以赫厥靈,上帝不寧”恰與“驚帝切激”相呼應,惜乎其切激之語,今日已無由得見。而“后稷肇祀,庶無罪悔”。始開罪於上帝,終與上帝修好,而無罪悔了。《天問》此章與《大雅·生民》參讀,可見古人心中,稷為敢與天帝爭是非之英雄。

鳥燠、殊能、驚帝切激而又逢長,皆帝竺之之回應!上帝終是明白人,不似人間帝王,有短則,見才即姤,聞諫輒怒,稍不如意殺不恕!

王注:“言武王能奉承后稷之業,致天罰,加誅於紂,切激而數其過,何逢後世繼嗣之長也。”

王注恐非是:武王伐紂,斬紂之頭,豈止於驚帝切激,數紂之過?且亡國之君紂,何能使稷之後逢長之?此地之既與何分明有因果關係:即稷既然語言激切,以赫厥靈,何(厥靈)逢長之?

赫有恐嚇,震驚意,《詩·大雅·桑柔》:“反予來赫。”《新唐書·列傳第一百》:“伐恩恃權,震赫中外。”厥:其;靈:神靈,厥靈即上帝。

稷既然震驚上帝,何以(上帝)仍使稷及其後人昌盛發逹?

 

伯昌號衰,秉鞭作牧。何令徹彼岐社,命有殷國?遷藏就岐,何能依?殷有惑婦,何所譏?受賜玆醢,西伯上告。何親就上帝罰,殷之命以不救

 

①伯昌:時周文王姬昌為殷方伯。衰:衰世,指紂當殷之末世。

王注:“伯昌,謂文王也,秉,執也,鞭以喻政。言紂號令既衰,文

王執鞭持政,為雍州之牧也。”,牧:牧守。即伯昌號令於衰世,代天牧民,作諸侯首领。

②徹:通撒。岐社:岐:岐山;周發祥地,宗社在焉,今陜西寳鷄市。社:《説文》:“社,地主也。”《詩·傳》:“社,后土也。”即所立之社神。

何令:為何上帝令其撒彼岐山之社,以繼殷之統?

③藏[zàng]:藏財物圖籍之府庫。《列子·黄帝》:“俄而范氏之藏大火。”

遷藏:遷其府藏,即遷都。史稱周太王古公亶父率其族自豳遷岐。《詩·魯訟·閟宫》:“后稷之孫,實維太王,居岐之陽,實始翦商。”此章《詩》説明,周自太王始,已經實施其剪商計,所謂天命,實乃人謀。

何能依:民何能依從其令遷岐?須知商之盤庚遷殷卻大費周章。

王注:“言太王始與百姓徙其寶藏,來就岐下,何能使其民依倚而隨之也?太王一作文王。”

④惑婦:惑人之婦,指妲己,姓蘇氏,為紂寵妃。

譏:《廣雅》:“諫也。”何所譏:何人規諫,規諫了些什麽?王注為不可復譏諫,亦通。以屈子忠勤王事,以前注為切。

⑤醢[hǎi]:肉醬,此地特指人肉醬。茲醢:此醢。西伯:文王。

王注:“紂醢梅伯,以賜諸侯。文王受之,以祭告語於上天。”《史記·周本纪》与王注略異,一作醢九(鬼)侯,一作醢西伯長子邑考。

⑥親:親身,自身。親就上帝,指紂親身受上帝之罰,俗語所謂現世報。殷之命以不救:殷之天命不可挽回!

王注:“言天帝親致紂之罪罰,故殷之命不可復救也。”

 

師望在肆,昌何識?鼓刀揚聲,后何喜?武發殺殷,何所悒?載尸集戰,何所急

 

     望:太公吕望。肆:商肆,《古今注》:“肆,所以陳貨鬻之物也。

王注:“言太公在市肆而屠。”

昌:西伯姬昌;何識:怎麽知道吕望其人其能?

②王注:“后,謂文王也。言呂望鼓刀在列肆,文王親往問之,呂望對曰:'下屠屠牛,上屠屠國。’文王喜,載與俱歸也。”何喜?因可屠國而喜。見西伯謀殷紂之國處心積慮久也。

吕望歸周,有數種説法,王注為最具戲劇性者之一。

③武發:周武王姬發。殺:《爾雅·釋詁》:“殺,克也。”《郭註》:“《公羊傳·隱元年》曰:'克之者何,殺之也。’”殺亦有弑義,《左傳?僖九年》:“裏克殺奚齊於次。”此處二義兼取。

悒:《説文》:“,不安也。”何所悒:何以不安?不伐殷則數年營謀付之東流,何能安?伐殷則以下犯上,以臣弑君,何能安?屈子為深知發之心思者,並為下一句張本。

④載尸:尸:尸體,此指文王木主。史稱:“九年,武王上祭于畢。東觀兵,至于盟津。為文王木主,載以車,中軍。武王自稱太子發,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專。”將伐殷之舉説成繼父之志,不得不為。

集戰:人多解集戰為會戰,合戰。實則姬發此舉,意在觀兵,所謂集戰,乃集合戰力,看看天下人心,諸侯有何響應。史稱:“是時,諸侯不期而會盟津者八百諸侯。諸侯皆曰:'紂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乃還師歸。

何所急:何以如此急迫?

王注:“尸,主也。集,會也。言武王伐紂,載文王木主,稱太子發,急欲奉行天誅,為民除害也。

史稱:“詩人道西伯,蓋受命之年稱王而斷虞芮之訟。後十年而崩,謚為文王。”

此段文字傳逹了如下信息:一、周人將西伯斷虞芮之訟之年視為周受天命之年。因為斷列國間争訟當是天子之事。二、西伯於是年稱王。西伯本殷臣,今稱王,已决心與殷分庭庭抗禮!三、后十年而崩。從注④知,武王發於九年載文王木主會諸侯於盟津,則可知西伯稱王當在是嵗之末,故以次年為元年。如辛亥革命為19111010日,而以1912年為民國元年。《史記·正義》以為十當作九。四、謚文王:謚姬昌為文王。

關於姬昌是追認為王或自稱王,《史記·正義》有一段駁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豈殷紂尚存而周稱王哉?若文王自稱王改正朔,則是功業成矣,武王何復得云大勳未集,欲卒父業也?”復引《禮記·大傳》云:“牧之野武王成大事而退,追王太王亶父、王季歷、文王昌。”

其實,議者引文未全,理解亦有誤。《禮記》此段文字為:“追王大王亶父、王季历、文王昌,不以卑临尊也。不用诸侯之号临天子也。文王称王早矣,於殷犹为诸侯,於是著焉。”

歷史上,中央政權猶在,地方政權改正朔立國號者不乏其例,清朝便是近例。

何所急:為什麽如此着急?如前引史傳,九年,文王新死,所謂一抔之土未乾,姬發即觀兵於盟津。不也太急乎?姬昌多年營謀,條件已經成熟,且夜長夢多,能不急乎?此問亦足證文王已改正朔,稱王號。若姬發始改正朔,於文王死後九年始觀兵盟津,不亦太遲太緩?

《史記》云: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此之謂急也。九年若為發之九年,豈有父死九年不葬之理?

由“何所急”三字,亦可證《竹書記年》之誤,今本《竹書記年》以紂三十三年,令西伯得專征伐為西伯受命之年,則西伯所受之命乃紂命,而非天命,故《竹書》仍稱昌西伯而不稱王。《史記》稱西伯隂行善,而以平虞、芮之訟為受(天)命之年。《竹書》稱紂四十一年春三月西伯昌薨,而於五十一年冬十一月,(西伯發)始渡孟津而還,距昌之薨已十一年;五十二年冬十二月始伐殷,距昌之薨十二年餘,何得謂急?以《天問》證之,則《史記》關於武王克殷之記述,較之《竹書記年》,更為可信。

 

伯林雉經,維其何故?何感天抑墬,夫誰畏懼?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禮天下,又使至代之

 

①伯林:伯當是柏之借,柏林:此指晉氏宗庙所在地,《春秋緯》:“諸侯墓樹柏。”《國語·晉語》:“申生乃雉經于新城之廟。”雉經:上吊自殺。

王注“伯,長也。林,君也。謂晉太子申生為後母驪姬所譖,遂雉經

而自殺。

②何感天抑地:言申生之死,有感動天地之力,今從《國語·晉語》

引二段文字,見申生之死所引起的的闗注。

“杜原款將死,使小臣圉告于申生:'吾聞君子不去情,不反讒。讒行身死可也,猶有令名焉。死不遷情,彊也;守情說父,孝也;殺身以成志,仁也;死不忘君,敬也。孺子勉之!死必遺愛,死民之思,不亦可乎?’申生許諾。”

“人謂申生曰:'非子之罪,何不去乎?’申生曰:'不可。去而罪釋,

必歸於君,是怨君也。章父之惡,取笑諸侯,吾誰鄉而入?內困於父母,外困於諸侯,是重困也。棄君去罪,是逃死也。吾聞之:'仁不怨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若罪不釋,去而必重。去而罪重,不智。逃死而怨君,不仁。有罪不死,無勇。去而厚怨,惡不可重,死不可避,吾將伏以俟命。’”

夫誰畏懼:王注:“言驪姬讒殺申生,其冤感天,又讒逐群公子,當復誰畏懼也?”觀王注之意,乃是驪姬之謀,屢屢得手,還有什麽好怕呢?其不知尚有“天道好還”。

③皇天集命:集:《廣韻》:“就也,成也。”《書·武成》:“大統未集。”《詩·小雅》:“我行旣集。”《箋》:“集,猶成也。”即皇天成其命。

惟何戒之:皇天已成王者之命,王者首先戒懼的當是什麽?

王注:“言皇天集祿命而與王者,王者何不常畏慎而戒懼也?

④受禮天下:《說文》:“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言王者受天所命,履踐天下,本應率領百姓,事神致福。

至:極,《易·坤卦》:“至哉坤元。”《註》“至謂至極也。”《莊子·逍遙遊》:“至人無己。”《註》:“至極之人。”

使至代之:使其逹於極點而代之。

或迭、至古音同為徒結切,同音假借,故至代即迭代,替代。

王注:“言王者既已修行禮義,受天命而有天下矣,又何為至使異姓代之乎?

此段为屈子借歷史故事説明天命不常。

 

初湯臣摯,後玆承輔。何卒官湯,尊食宗緒

 

①湯:商湯、成湯,一稱大乙、天乙,商之開國君主,子姓,名履。

摯:商開國賢臣伊尹,亦名摯,尹為官名。曾躬耕於莘之野,亦稱莘老。《墨子?尚賢》稱:“伊尹為有莘氏女師僕。”湯娶於莘,摯為媵臣。

輔:宰輔。摯入商,以烹飪説湯,為湯重用,任為右相,委以國政。

王注:“言湯初舉伊尹,以為凡臣耳。後知其賢,乃以備輔翼承疑,用其謀也。

②官湯:此地官似當作動詞用,即佐湯得天下,成為“官家”。

緖:王注:“業也。”湯死,伊尹又輔外(卜)丙、仲壬,及湯長孫太甲三王,死後配享祭於湯,此即尊食宗緖。

王注:“卒,終也。緒,業也。言伊尹佐湯命,終為天子,尊其先祖,以王者禮樂祭祀,緒業流於子孫。

 

勳闔夢生,少離散亡。何壯武厲,能流厥嚴

注:

①勳闔夢生:王注:“勳,功也;闔:吴王闔廬也;夢:闔廬祖父壽夢也。”

父、祖皆可曰生,《詩·小雅》:“夙興夜寐,毋忝爾所生。”《疏》:“當早起夜臥,行之無辱汝所生之父祖也。”

勳闔:吴至闔廬,國力日强,故屈子稱其勳闔。

少離散亡:王注:“壽夢卒,太子諸樊立,諸樊卒,弟祭餘(史記作餘祭)立,祭餘卒,弟夷未(史記作餘昧)立,夷未卒,子僚立。闔廬,諸樊之長子也。次不得為王,少離散亡放在外,乃使專諸刺王僚,代為吳王。

②壯:青壯,壯年。厲:《說文》:“嚴也。”《廣韻》:“烈也,猛也。”武厲:武勇、威厲

嚴:威嚴、威信、剛毅,《詩·小雅·六月》:“有嚴有翼,共武之服。”《玉篇》:“嚴,威也。”《廣韵》:“嚴,毅也。”

厥:其。能流厥嚴:何能使其威毅流傳?

 

彭鏗斟雉,帝何饗?受壽永多,夫何久長

 

彭鏗:王注:“彭祖也。”彭祖之稱,散見於《國語》、《左傳》等先秦典籍,《國語·晉語·八》稱襄二十四年,魯使叔孫穆子來聘,范宣子稱其先在商為豕韋氏,注謂彭祖、豕韋。又《鄭語》稱:祝融之後八姓,大彭、豕韋為商伯。又稱:彭姓彭祖、豕韋、諸稽,商滅之。

《竹書纪年·商河亶甲三年》:彭伯克邳。與前引《鄭語》:大彭、豕韋為商伯相呼應。《竹書纪年·殷武丁四十三年》:王師滅大彭。與前引彭祖商滅之相應。

《論語·述而》: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正義》云:“老彭,殷賢大夫,即《莊子》所謂彭祖也。”

彭祖之名,亦屢見於《莊子》《逍遙遊》、《齊物論》諸篇,以其為長壽至八百歲之人。

《史記》:契、后稷、伯夷、夔、龍、倕、益、彭祖自堯時而皆舉用,未有分職。《史記·索》:彭祖即陸終氏之第三子,籛鏗之後,後為大彭,亦稱彭祖。

《論語疏》:“老彭姓籛,名鏗。在商爲守藏吏,在周爲柱下史。”

《神仙傳》:“彭祖姓籛,名鏗,帝顓頊之元孫。善養性,能調鼎,進雉羹于堯,堯封之于彭城,歷夏、殷、周,年七百六十七歲而不衰。”

從以上所引資料看,彭祖或為古老部族之一,後漸化為個人,有以其為堯舜時人者,有以其為商周時人者。

斟:此處當作烹飪、調和解。王注:“(彭祖)好和滋味,善斟雉羹,能事帝堯,堯美而饗之。”雉即野雞。

②受:享有、享受。永多:長久、很多。

久長:王注:“彭祖至八百歲,猶自悔不壽,恨枕高而唾遠也。”按:夫何久長:亦有究竟有多麽久長之意。

 

中央共牧,后何怒蛾微命,力何固

 

①中央:中樞,《荀子·大略》:“欲近四旁,莫如中央;故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禮也。”最高政權,《韓非子·揚權》:“事在四方,要在中央。”注:“四方謂臣民,中央謂主君。”

后:周厲王。《國語·周語》:“厲王虐,國人謗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邵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王不聽,於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於彘。”

共牧:牧:治理,《韻會》:“牧,治也。”《揚子·方言》:“牧,司也,察也。”共牧:即共同治理。

《國語·周語》:“彘之亂,公卿相與和而修政事,號曰'共和’,凡十四年而宣王立。”

《史記·周本纪》:“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

按:《天問》此段文字,聞一多以為述周厲王止謗事,較他釋為優。

:即蜂。蛾[]:古蟻字。微命:微小的生命,微賤的生命。

力何固:蜜蜂螞蟻,不過是微賤生命,何以力量如此强固?

《史記·周本纪》:“三年,(民)乃相與畔,襲厲王。厲王出奔於彘。”《天問》即據此提問,民命雖賤,但斬不盡,殺不絶,力不衰,載舟覆舟,絶可敬畏!

 

驚女采薇,鹿何祐?北至回水,萃何喜

 

①王注曰:昔者有女子采薇菜,有所驚而走,因獲得鹿,其家遂昌熾,乃天祐之。

②王注:萃:止也。言女子驚而北走,至於回水之上,止而得鹿,遂有禧。

按:此段文字,或有脱簡,王注不知出自何典,此段為屈子興天命不常之問,所述人物,多為君主、臣僚,此獨以民女言事,似不倫。亦有人於“采薇”二字,引為伯夷、叔齊之事。

 

  兄有噬犬,弟何欲?易之以百兩,卒無祿

 

①兄:指秦景公;噬犬:猛犬。弟:景公之弟鍼;何欲:弟弟有何打算?

王注:“秦伯有齧犬,弟鍼欲請之,易之以百兩。”

②兩:車輛。易之以百兩:用百輛車交換猛犬。

卒無祿,王注:“言秦伯不肯與弟鍼犬,因逐鍼而奪其爵祿也。”

《春秋·昭元年》:“秦伯之弟鍼出奔晉。”《國語·晉語》:“秦后子來奔。秦后子來仕,”注:“后子,景公之弟鍼。來在魯昭元年。
  

薄暮雷電,歸何憂?厥嚴不奉,帝何求

 

注:

①王注:言屈原書壁,所問略訖,日暮欲去,時天大雨雷電,思念復至。自解曰:歸何憂乎?

日暮途窮,雷電交作,風雨如磐,大厦將傾,歸何所憂?歸何能無憂?歸更增憂。

②王注:“言楚王惑信讒佞,其威嚴當日墮,不可復奉成,雖從天帝求福,神無如之何。”

按:從此段整個文意,似當如此解:厥:其,指楚王。嚴:此地作尊,《禮·大傳》:“收族故宗廟嚴。”《註》:“嚴猶尊也。”尊即尊位,楚王之位。

奉:輔佐:《左傳·隠十一年》:“許大夫百里奉許叔以居。”

帝何求:上帝不輔佐楚王,眼見楚滅亡在即,上天意欲何求?

 

伏匿穴處,爰何云?荊勳作師,夫何長?悟過改更,我又何言?吳光爭國,久余是勝

 

①伏匿:隠伏藏匿。穴處:穴居野處。表示不在廟堂,退隠江湖,東匿西藏,躱避迫害。

爰:從,《漢書·叙傳第七十下》:“爰茲發跡,斷蛇奮旅。”

爰何云:屈子自嘆:我一心為國,卻落得伏匿江湖,穴居野處,這是從何説起?

王注:“吾將退於江濱,伏匿穴處耳,當復何言乎?

②荆:楚亦稱荆。勳:《周禮·司勲》:“王功曰勲。”

荆勳:楚王之功。王注:“初,楚邊邑之處女,與吳邊邑處女爭采桑於境上,相傷,二家怒而相攻,於是楚為此興師,攻滅吳之邊邑,而怒始有功。”

夫何長:有什麽長遠價值?

③覺悟過错,改弦更張,我又何必多説。不得不説,不能不説,又無處可説,道出屈子眼見楚國行將敗亡,不甘不説,又不得其説之痛之苦。

④吴光爭國:吴光,吳公子光,即闔廬,與楚國相爭。

久余是勝:久:通舊,《管子·度地》:“取完堅,補弊久,去苦惡。”《昭明文選·班固·答賓戲》:“時暗而久章者,君子之真也。”注:“久,舊也。”

余:我,楚國;《史記?吳世家》:“吳王僚九年,公子光伐楚,拔居巢、鐘離,取兩都而去。”吴王僚九年,即楚平王十一年(前518年),故稱舊,即過去,從前。

這一段文字,大約寫於懐王伐秦前夕。用闔廬舊事,提醒懐王,釁不可開,寇不可玩。

史稱:楚懷王十五年(前314),秦欲伐齊,齊楚從親,於是張儀往相楚。楚懷王聞張儀來,虛上舍而自館之。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儀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長為兄弟之國。此北弱齊而西益秦也,計無便此者。”楚王大說而許之。乃以相印授張儀,遂閉關絕約於齊,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而下秦,秦齊之交合。張儀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願以獻大王左右。”楚使者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兵而使將軍屈匄擊秦。秦齊共攻楚,斬首八萬,殺屈匄,遂取丹陽、漢中之地。楚又復益發兵而襲秦,至藍田,大戰,楚大敗,於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
  懷王二十五(前304)年,秦楚黃棘之會,楚與秦結盟。屈原被逐出郢都,到了漢北。

 

何環穿自閭社丘陵,爰出子文?吾告堵敖以不長。何試上自予,忠名彌彰

 

注:

①閭:古二十五家為閭,或稱社。環:繞。子文:楚令尹鬥子文。

王注:“子文之母,鄖(一作)公之女,旋穿閭社,通於丘陵(與其表兄鬥伯比)以淫,而生子文,長而有賢仁之才也。”

爰出子文:爰:於是,於是生出子文,有詢問意:怎麽會生出子文這様的賢相?《國語·楚語》:“鬥子文三舍令尹,無一日之積,恤民之故也。成王每出子文之祿,必逃,王止而後復。人謂子文曰:'人生求富,而子逃之,何也?’對曰:'夫從政者,以庇民也。民多曠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

②堵敖:《左傳·莊十四年》:“楚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史記》作莊敖)及成王焉,”杜注:“楚人謂未成君為敖。”

按:楚國君以傲稱者有若傲,前790-前764年在位;霄傲,前763758在位;堵傲,前676-前762在位;郟傲,前544-前541在位。

屈子以堵敖警示懐王: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也。

③試:借作弑;自予:自立為王。

《史記·楚世家·文十三年》:“子熊囏[jiān]立,是為莊敖。莊敖五年,欲殺其弟熊惲,惲奔隨,與隨襲弒莊敖代立,是為成王。”

④忠名:忠:厚,《周語》:“忠非親禮。”《注》:“厚也。”忠名即是厚名,重名。楚成王惲立四十六年,享國久長,與齊桓公、宋襄公等爭霸,活躍於春秋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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