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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在兼济与独善之间求潇洒

 趣性语文 2012-03-24

苏轼:在兼济与独善之间求潇洒

佚名

从文化人格的铸造发展来说,先秦是草创期,秦汉至两宋是发展期,元、明至清代前期是定型、重复期,近代是蜕变期。所谓草创期,就是各种人格雏形基本具备,只是有欠丰满,有待完善而已。在此后的发展期,治世与乱世,昏君与明君,一统与分裂,各种类型的社会历史环境都出现过了,先秦时期形成的各种人格模式也都被尝试、修正、丰富、补充,并且衍生出更多的亚类或次级人格范式。对于元、明、清人来说,已不大可能创造出全新的人格模式,留给他们的,只是选择、取舍与重构的问题了。他们可能由于配方的杂与多而进一步展示人格世界的斑斓色调,实际却不可能越出前代的人格范畴。至于近代,由西方文化的涌入,中国传统人格亦随之产生痛苦的蜕变,那已经属于另一种文化发展周期了。

  宋代是中国文化的成熟期,也是在清代的大结穴之前的中国文化的一次集大成式的总结之预演,而元、明、清文化则是在这次总结之后又走了一个小圆场,呈示部、展开部早已结束,后来的800年不过是加花变奏而已。今天有所谓新儒学之说,实际宋代的程朱理学早已全面修正了孔孟学说,在当时堪称新儒学。而由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等人所创立的士大夫生活方式、文化规范等等,更对后代文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在这方面,苏轼显然是一个最具范式意义的人物。

每种人格范式都是特定社会文化环境下的产物。陶渊明的独善型人格产生在政治混乱的中古,杜甫的兼济型人格形成于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偶然之中皆有必然。而苏轼的兼容协调型人格,只有在封建社会走向没落的时代才可能具有普遍意义。这里把宋代以来的社会称之为后封建社会,而苏轼就是后封建社会的文化心理氛围下的产物。只有相对于这种特定的土壤气候,他才可能获得后人的广泛认可而形成人格范式。

苏轼的人格亦具有集大成的性质。从大的文化系统来说,他的人格内涵中有着儒、道、佛三大文化源流的积淀。就人格范式而言,他是把兼济型与独善型两种人格系统合为一体,然而又不等于二者的简单相加。这使他的思想以及人格结构呈现出极大的丰富性与复杂性。他继承了儒家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和尊主泽民的人生理想,而扬弃了孔子等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迂执作风;他吸取了庄子独立不倚的人格精神,而抛弃了他否定社会厌弃人生的悲剧性偏见。他力求在红尘十丈中保持自我的人格,在一切可能的情况下为国为民做点贡献,并且努力使自己在白衣苍狗般变幻的政权角逐中,在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的悲剧时代,活得轻松一些,洒脱一些。他要在出处辞受之际,在兼济与独善之间,寻得一条合情合理的中庸之道。这是一条相当艰难的道路。偏左则为狂猖,必遭灭顶之灾;偏右则为乡愿,沦为芸芸众生。而苏轼以其一生的丰富实践,为后人提供了一个理想的人格典范。

身行万里半天下

和前代文人相比,苏轼的一生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和丰富的人情味。他一生历典八州身行万里半天下,辉煌的时候当过翰林院大学士、知制诰,地位仅次于宰相,失意的时候几番沦为待罪谪居之人,他有机会接触到人世间各个层次的群体人物,其生性无町畦,故自称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悲田院乞儿,而且多次的流放赋闲,也为他提供了充分的反思机会,所以他对于人生的体验与自我人格的塑造,比其他人更为从容、深刻、细腻、完整。幸亏他是个天才的作家,是一个真诚坦率的诗人,他留下的2700多首诗、300多首词、800多封书信,以及数以百计的各体文章,为我们认识这个中国文化的宁馨儿提供了丰富的感性材料。

知命者必尽人事,至于不可奈何而后已

苏轼的人格,是在士大夫传统人格的基础上选择重构的。要而言之,他所景仰师法的人格标本,主要有三个。

第一个是庄周。苏辙说他少年时初读《庄子》,即一见倾心,感叹曰:吾昔有见于中,口不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墓志铭》)庄子那种随缘自适的生活态度,和同万物的辩证思维方式,苏轼可谓终生受用不尽。他诗文中的成语典故,出于《庄子》的极多,这不仅是以故为新的创作手段,也反映了他思维取向与材料的渊源所自。如《唐道人言天目山上俯视雷雨……》:已外浮名更外身,区区雷电若为身。山头只作婴儿看,人间无限失箸人。也是在发挥庄子所推崇的雷震不惊的至人人格。

同样是追步庄子,苏轼并不像魏晋文人那样言行诡谲,有意走偏至过火一路。他从庄子勾勒的人格原型中,吸取了个性舒张、蔑弃庸俗等积极内涵,而扬弃了那些狂怪放荡、乖违人情之处。在这一方面,陶渊明给他很多有益的启示。苏轼一生,最为推崇、反复称道而从无间言的就是陶渊明。当然,陶渊明影响的扩大与深入,与苏轼的鼓吹也有很大关系。苏轼在黄州时即欣欣欲自号鏖糟陂里陶靖节(《与王巩定国》)。《江城子》词更云: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及至南迁之后,他对陶渊明的人格更为服膺。他把《归去来兮辞》隐括为《哨遍》反复吟诵,又尽和陶诗120余首。这当然不仅是出于诗风的向慕,而是人格上的心悦诚服。他反复说: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苏辙《追和陶渊明诗引》);又说渊明形神似我(《王直方诗话》);我即渊明,渊明即我也。(《书陶渊明<东方有一士>诗后》)就人格精神的主导方面来说,苏轼与陶渊明确实多有相似乃至叠合之处,只是苏轼的人格内涵更为丰富,故非陶所可取代。

除了庄周、陶渊明之外,他还从白居易那里接受了一些影响。因为庄周、陶渊明一生很少在官场,他们面对的主要是物质生活的困难和理想事业的失落感,他们在人格方面的典范意义,是如何在穷困失意中自我解脱。而苏轼则有所不同,君恩未报、家庭拖累等现实问题,决定了他不可能弃官归隐,而他主观上又不肯随俗俯仰,所以他很容易从出处大略相似的白居易那里寻得借鉴。谪居黄州时自号东坡,显然从白居易忠州时期所作《东坡种花》、《步东坡》、《别东坡花树》等诗而来。他在矛盾激化时总是求调外任,也是在实践白居易的中隐理论。又白诗云:穷通不由己,欢戚不由天。命即无奈何,心可使泰然。且务由己者,省躬谅非难。勿问由天者,天高难与言。(《法藏碎金录》卷四)苏轼则云:知命者必尽人事,然后理足而无憾……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无不为,至于不可奈何而后已。(《墨妙堂记》)

主张积极进取而不绝退路,虽留退路而不轻易抛弃社会责任,两者亦有明显的相通之处。比起张载《西铭》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豪言壮语来,苏轼的气魄似乎要小多了。

然而正所谓屠龙之术不如杀猪之技,张载的话说来好听,事实上却是难以做到的。苏轼的话平实深切,按之而行,不失为良臣循吏。

与陶渊明、杜甫等人不同的是,苏轼既不偏主独善,亦非单向进取,而是力求兼济与独善的协调统一。一般说来,兼济与独善本是两种相互对立的价值取向,苏轼是如何把这二者统一起来的呢?理论范畴其实还是老的,一曰,二曰是条件,可以大别为顺境与逆境,是应变策略,处于顺境即积极进取,尽可能地为国为民做些好事,处于逆境则乐天安命,以旷达的态度对待种种厄难的打击。尽管的概念早在先秦就提出来了,苏轼仍有其不可及处。关键不在于理论范畴的更张,而在于他出色的人生实践。

苏轼初入仕途时,原本奋历有当世志(《墓志铭》)。《沁园春·赴密州早行马上寄子由》词中回忆说: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语气中一派昂扬乐观的情调。二陆原指西晋诗人陆机、陆云兄弟,他们入洛阳时以文章为时人所推,时年仅二十余,苏轼此处用指自己和弟弟苏辙。致君尧舜句,使人想到《孟子》中的使是君为尧舜之君,想到杜甫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那时苏轼所想的还只是达则兼济天下,至于穷则独善其身,对于胸罗万卷。才富五车的他来说,似乎是不必考虑的。早期诗如《和子由苦寒见寄》云:丈夫重出处,不退要当前;《屈原塔》云: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丈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也都体现了他迈往直前的进取精神。

苏轼与他人不同的是,他不是前期进取,中岁消沉、晚节颓唐那样一种呈抛物线形的人生模式,更不是前期积极进取、后期消极颓唐的两半截人生格局。

除了黄州时期短暂的彷徨消沉之外,他一生的精神气象都是明朗乐观的。他得意时即勇于作为,为国为民兴利除弊,失意时即旷达自适,随遇而安。而此种变化并不意味着他人生态度或价值取向的变化,而只是顺应情势的理性自我调节的结果。譬如他贬居黄州时学佛学道,自号东坡,又往往自称幽人,诗如《东坡八首》,词如《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文如前后《赤壁赋》,读之皆有萧蓼逸世、不食人间烟火之意。然而,自移汝州到应诏回朝,政治气候的变化既属显然,赋闲多年的苏轼亦有意于为国效力,他很快又自我调整,恢复到兼济天下的主旋律上来了:愿为穿云鹘,莫作将雏鸭。(《歧亭五首》其五)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郭祥正家,醉画竹石壁上……》)

读这些诗句,觉真气内充,精光外射,虽不言志而其志可见,与黄州时的诗文格调相比,直是两副笔墨。及至元佑之后,苏轼一贬再贬,直到天涯海角。然而他既不因生活困苦而沮丧,也不因功业难成而苦闷,他能够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活到北归,原因就在于他善于调整自我。

苏轼单纯直率,与王安石相比,政治上近乎幼稚,然而他也懂得把握分寸。要想在兼济与独善之间走平衡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要把握好分寸。有的人是既求兼济,便有进无退,知其不可为而强为之,结果或不免杀身之祸,虽得清名,却于事无补。又有的人是一想独善,便思求田问舍,或于世事不闻不问,自我放逐,如此则丧失了临民的热情,不成隐士即成庸人。苏轼并不如此,他执著而不失变通之道,退处而不泯救世之心,故无论在朝在野,其人格自我固未尝有变。

自我解脱方法:调整视点、目标、思路

对于后期封建社会的士大夫们来说,人们最欣赏的不是苏轼的兼济之功,而是其独善之方。苏轼一生三起三落,历尽升沉。昨日还是五马使君,今日忽成乌台案犯;今日尚为东坡野人,明日则为翰林学士,后日又复成为天涯罪人,造化如此捉弄人,似乎存心要考验苏轼定力如何。一般来说,由穷而达,人皆乐之,难在由达而穷,胸无滞闷。这不是靠说大话或强自压抑所能奏效的,既靠个人的心理素质、文化修养,同时也和心理——思维方法的训练有关。苏轼所采用的自我解脱方法,主要有三种形式。

其一曰调整视点。或以大观小,或以后视今,以时间的永恒和空间的无限,来反衬眼前的痛苦与挫折,以见其短暂微末,不足为虑。

《东坡志林》中有一则小品《儋耳夜书》,可以视为此种思维方式的典型体现:覆盆水于地,芥浮于水,蚁附于芥,茫焉不知所济。少焉水涸,蚁即径去,见其类出涕曰: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

这一则小品中间嵌入一个庄周式的寓言,它从意象到思维方式,都明显带有庄子哲学的意味。蚁的视点是微观的,苏轼的视点是宏观的,欲求自我解脱,就要实现由微观到宏观的视点转换。处于暂时祸患中的人,即如遇水之蚁,目光短浅则生忧患,若能超然达观,少焉即可度过厄难。苏轼这里所谓念此可以一笑,不是笑他人,而是笑当初之自我,他是在反省玩味自己如何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的。他把历时性的心理过程化为共时性的双重透视,是为了突出这两种视点的差异。

苏轼的此种思维方式,好像是分身尘外,把自己同时作为人生舞台的演员与观众,以尘外之超我,笑世中之本我,从而达到超然忘忧的效果。

至于以光阴之永恒与人生之短暂相对照,或以时光之流逝与苦难之暂驻相对照,则以贬居黄州时所作《定风波》一词为典型体现。词前小序说: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其词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枝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此词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也就是苏轼贬居黄州的第三个年头。苦闷彷徨时期早已过去,词人已经把往日的痛苦升华成哲理与诗情了。这首词和小品文《儋耳夜书》有相通之处,都是以眼前景物为凭借,表达对人生忧乐的深层体验。不同的是,《儋耳夜书》是以大观小,沙湖遇雨则是以后视今,一为空间之变化,一为时间之迁延,其超脱效果则是一样的。试想出游途中突然遇雨,身边又未有雨具,故或张皇失措,或抱头鼠窜,淋湿了衣服又不免气恼,狼狈之状种种,是皆生活中所常见。然而作者别有会心处,不在眼前景,而在心中事。人生漫漫长途中,难免遭受挫折打击,初无思想准备,或怨天尤人,或陷入悲苦不能自拔,此亦人世间所常见,苏轼自己也曾经如此狼狈过。然而天有阴晴,人有否泰,衣服淋湿可以复干,暂时的厄难必将过去。张皇失措,怨天尤人,无益于己;泰然处之,吟啸徐行,不增其害。当时觉得厄运当头,苦难无期,已而时过境迁,恍然一梦,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了。由大观小或由后视今,都是淡出现实摆脱束缚之一法。苏轼又有《游灵隐寺,得来诗,复用前韵》诗云:盛衰哀乐两须臾,何用多忧心郁纡,也表现了同样的思维模式。

其二曰调整目标。人在少壮之时,无不欲取法乎上;处于顺境之时,无不欲兼济天下。然而遭时不偶,命运多蹇,保命不暇,遑论兼济?所谓调整目标,就是降格以求,就是退而求其次,就是到哪一步说哪一步。孔子说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孟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都有根据形势调整目标的意味。陶渊明《杂诗》中云: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是犹未能忘情于兼济之初心。后来以养真衡门下,庶以善自名为满足,也是调整人生价值目标的结果。当然,说调整目标不等于放弃理想,放弃追求,不等于随波逐流,不问是非以与世俗处,个中区别,真是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矣。

关于此种思维方法,最具有方法论意义的是苏轼的随笔小品《记游松风亭》:余尝寓居惠州嘉佑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是士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甚么时也不妨熟歇!

此文即事兴感,还保留着带露折花的鲜活气息。大凡人生在世,总有自己的既定目标。既有目标,便不免时时瞻望,算计如何得到。人之所以感到活得很累,便是为此。原以为到得某地步,便不枉活一世;为臣为子,为夫为父,面子粗了,即可自慰,意谓挣到此地步便撒手不干,从此过痛快日子。又谁知人心无尽,得陇望蜀,中了举人还想考进士,于是一生辛苦,总无宁日,及老方侮,为时已晚。苏轼这篇小文就告诉人们,目标全是自家定的,解铃系铃,一在于己。若是体健足捷,至亭上休息固可,若是足力疲乏,便可随处歇息。这一段文字看似浅显,实际却如佛祖说法,就近取譬,把前人故作玄虚或辞费而不达的解脱之道,说得亲切有味。苏轼文风的洒脱,来源于思维的飘逸,若认作技巧问题便落第二义。

三曰调整思路。前面理会的是看什么,这一条说的是怎么看。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凡事多看好的一面,苦中求乐,平中求奇,凡中求美,总之是叫人越想越开心,而不是越想越沮丧。苏轼此种思维方式,很早就形成了。如密州时期所作《望江南·超然台作》词曰: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体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寒食节是一个令人伤感的节日,古来咏寒食节的诗词,往往脱不开凄凉伤感的抒情氛围。尤其是在梦回酒醒。烟雨暗千家的情况下,词人又是家在西南,人在东北,更容易勾起伤感情调。但苏轼在伤感的意绪刚刚袭来时,便理智地悬崖勒马,把流落他乡、亲旧零落之类的念头抛开,努力去想些让人高兴的事。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三句,尤其是二字,明显地体现了苏轼的思维方式,或者说是他理性地调整思路、导引情绪的思维策略。苏词的名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在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的质疑问难之后,突然思路一转,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圆融观照,恢复了通达和悦的心境,也是东坡式思维的成功范例。这就是达观,俗语谓之想得开;刘熙载说东坡善于打通后壁说话,恐怕主要是指此种思维方式而言。

苏轼的这种思维方式,对他两次贬官之后的心理调节,发挥了特别重要的作用。他总是从贬居之地的自然山水,当地百姓的淳朴风情,以及无官一身轻的闲散逍遥等各个方面,来搜寻发掘现实(大命)对自己的恩惠,以见得上苍不仅不是对他苛刻虐待,简直是对他特殊眷顾。他在诗中总是对贬居之地的好处津津乐道。如《寓居定惠院之东》: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人间何者非梦幻,南来万里真良图。《赠昙秀》:人间胜迹略已遍,匡庐南岭并西湖。《食荔支》:日啖荔支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纵笔》: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据说当时宰相章敦看到《纵笔》一诗,心怀伎刻地说:苏子瞻复如此快活耶?于是复贬儋耳。然而对于苏轼来说,即使投放于天涯海角,他也仍然活得那么开心。他自己动手筑起三间茅屋,名之为桄榔庵,继续作他的和陶诗,负大瓢行歌田间,闲时教当地年轻人写文章。诗中且云: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被酒独行……》)及至受诏北归时还道: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总之在苏轼笔下,他是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当地百姓全都与他相亲相爱,连飞禽走兽也都与他一见如故。他看了那么多殊乡景色,听了那么多奇闻趣事,吃到那么多时鲜水果,又写了那么多好诗好词,简直让没有被贬的人嫉妒得要命,而刻意迫害他的人也终于得不到看他痛苦乞怜的快意。

达观如是,命奈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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