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促进自由? 在那些A主义者之中,纽约大学教授克莱·舍基(Clay Shirky)——《认知过剩》一书和许多文章博客的作者,他宣称数字千禧年已经到来——是最春风得意并且或许是最自信的一位。说“或许”是因为在他的作品中有一种过度挑衅元素(所以人们都不去读托尔斯泰的书?好吧,托尔斯泰的书太逊了),这意味着在文字的背后有一些让人紧张的东西。舍基相信我们正处于汹涌的民主信息浪潮的顶峰:古腾堡(Gutenberg)的活版印刷术促成了宗教改革的发生,宗教改革又导致了科学革命的发生,科学革命导致了启蒙运动的兴起,启蒙运动创造了互联网,随着进展一步步推进,自由度也有来越大。虽然这个过程可能要花一点时间,但这一新型认知技术,以全新的方式将人们汇聚在全新的群体中,必然会带来更多的自由。这就像是辉格史的《连线》版本:追求卓越,积极向上,永不止步。在约翰·布洛克曼(John Brockman)的著作《互联网正在改变你思考的方式吗?》中,进化心理学家约翰·托比(John Tooby)也有相同的欣喜——“在我们周边,随处可见足以与印刷革命匹敌,甚至更胜一筹的变革”——并且他说的一句话与古腾堡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印刷书点燃了过去大部分人浪费的学术潜力……思想和言论的自由——在它们存在的那个时代——是印刷机带来的意外产物。” 舍基和托比的A主义有它自己的长处,但它所引用的历史就好像来自于麦片盒子的背面一样不靠谱。印刷术的发明使得民主且自下而上的信息新秩序得以迅速产生的观点是对事实的严重扭曲。如果印刷术促进了宗教改革,那么它促进的最伟大的思想之一将是路德(Luther,宗教改革发起人)最新发明的反犹太专制主义。然而紧随宗教改革之后的不是开启文化自由和开放新时代的启蒙运动,而是反宗教改革运动。反宗教革命运动也通过印制书籍散播其思想,向世人宣扬改革主义者是怎样的蠢货,从而引发了长达百年的宗教战争。即使在两个多世纪后的18世纪50年代,仍可见伏尔泰(Voltaire)在他的书中描述持“异端”的人被火活活烧死的恐怖现象。而深埋在托比简短的插入语——“在它们所处的那个时代”——之下的是数百万人的遗骸。如果自由和民主的思想出现在印刷时代后期,那么它不会是因为某些技术逻辑,而是由于一些同时期的创想在历史长河中艰难取胜,比如有限政府和宗教容忍的思想。 当然了,如果你把时间拉得足够长,并对起因不那么在意的话,你可以给印刷术戴上任意你喜欢的头衔。但现代意识的所有媒介——从印刷机到收音机和电影——都被独裁反动派、接着是现代极权主义很欢乐地拿来压制自由并强制统一不同意见,正如被自由主义者拿来扩张一样。正如安德鲁·帕蒂奇(Andrew Pettegree)在他最新研究《文艺复兴时期的书》中指出的那样,17世纪欧洲印刷革命的中流砥柱不是持不同政见的小册子,而是皇家诏书,一印就是好几千本:本质上来说,那时所有的新媒体都在为kinglouis.gov(路易国王政府)工作。 即使是后来,羽翼丰满的极权主义社会也不会焚书。他们只是选择性地烧毁一些书,然后让印刷机开足马力印刷他们的书,数量如此之大以至于50年代中期据说斯大林在印的书比阿加莎·克里斯蒂还多。(回想一下在《1984》中温斯顿的女朋友在“内党”领袖“老大哥”的出版社工作的情景。)如果你想将一切好事都归功于印制的书籍,或任何机器生产的东西,你必须也要让它对坏结果负责。未来的一个世纪里互联网可能会创造更多自由,但并没有历史规律规定它必须这么做。 很多更知名的A主义者并非在凌乱和历史和混杂的政治中寻找快乐,而是在心理学中——它是我们思想的延伸。在争论伊始,他们声称认知并不像机器人罗比一样,是头脑中一个小小的处理程序,在安迪·克拉克(Andy Clark)的《心灵的扩张》和罗伯特·K·洛根(Robert K. Logan)的《第六语言》中这一争论得到升级。认知是信息、记忆、计划和身体动作的持续流动,在此之中的思想和之外一样多。如果电视创造了地球村的话,那么互联网就创造了全球灵魂:每个人就像一个神经元被键入,因此在一个火星观察者看来,我们就是一个行星脑的组成部分。精巧的装置并不会改变意识;事实上精巧的装置就是意识的一部分。我们可能不会比以前做得更好,但我们一定与过去想得不同。 说到底,认知纠缠(cognitive entanglement)就是一种生活法则。我的记忆和我妻子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当我不能回想起一个名字或一个日期时,我不会傻乎乎地去找出来,我会去问我的妻子。我们创造的机器正是以这种方式变成我们的配偶替代品和外挂同伴。杰瑞·宋飞(Jerry Seinfeld,喜剧演员)曾说公共图书馆是每个人的朋友,但它很可怜,因为人们随口一说它就得借书,并只恳求你能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内还回来。而Google则像是全世界的瑟伯妻子(译注:借指强势的女性):耐心而又得意地笑着解释悼词(eulogy)和挽歌(elegy)之间的区别,告诉你去哈肯萨克外小餐馆的最佳路线。何谓新时代?在新时代里,在我们指尖有一位无所不知的另一半。 但是如果认知纠缠真的存在的话,那么认知愤怒(cognitive exasperation)也会存在。丈夫和妻子互相否认对方的记忆的次数和他们互相依靠彼此的记忆的次数一样多。一切都好,除非到了真正算账的时候(比如在离婚法庭上)。如果以一个直接实际的角度来看,一个人可以从大量民众搭建起来的维基百科中看到所谓的“意识延伸”的极限,而维基百科正是新的涵盖面广阔的超大型认知产物:当达成一个简单共识时,一切都好。当对于诸如资本主义的起源这种价值观或事实产生异议时,还是一切都好。现在正反两面你都知道了。但是当某一方是正确的,另一方错了却又不自知的时候问题就来了。莎士比亚作品的作者页面和都灵裹尸布就是这种持续纷争的写照,都塞满了大量不可靠的信息(译注:据说莎士比亚的作品很多都不是他本人写的,都灵裹尸布也不一定裹过耶稣)。神创论者和进化论者一样不遗余力地将网络空间的每一个比特都填满,并以相同的程度延伸他们的思想,将网络空间填得满满当当。我们面临的麻烦不在于智慧的整体性缺失,而是如脱缰野马般不可控制的纯粹傻劲儿,并且似乎似乎没有一种机器或思想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