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通工具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这代人和我们的后辈们早已熟悉了各种车辆,五花八门的越来越奢华的汽车自不必说,火车也已经开出了480公里的时速,简直就是“飞车”了。冰车不是交通工具,它只是北方冬天里孩子们的一种玩具,说它是一种运动器械也未尝不可。然而,在如今遍布大街小巷的玩具店里,你却根本见不到它的踪影,在那些锃光闪亮、仿真度极高的玩具电动车遥控车面前,冰车完全是丑小鸭的角色,早已淡出了孩子们的视野。 某日,正坐在理发店里等候理发时,电话响起,打开一看,是远在呼和浩特的小外孙女,稚嫩的大嗓门在小店中回荡:“姥爷呀,你答应给我做的冰车啥时开过来啊?”呵呵,我这才猛然想起,去年冬天带她在满都海公园玩,看见少年宫的孩子们正在滑冰训练,把她羡慕的不得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告诉她:你还太小,不适宜滑冰。“那我适宜玩什么呀?”小东西总是不甘心就那么眼巴巴看着人家玩。我迟疑着说:“如果有冰车么……”。“那什么是冰车啊,好玩吗?我要啊”。我只好耐下心来给她说起我们儿时在家乡玩冰车的情景,听得小东西心驰神往,立马缠着给她做冰车。可是那种玩具虽然简陋,但一无材料二无工具仍是做不成的。好歹哄着答应她回老家就做,然后给她开过去,于是也就欠下了这笔帐。 从理发店出来,路上还在寻思着怎么还帐。回家的路上恰好有一家玩具店,抱着侥幸进去看看,心想如今商家赚钱手段多多,没准儿就有冰车在卖呢。进了店门,女老板热情地迎上来问要买什么玩具。我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就知道已是多此一举,也只好比划着问有冰车吗?女老板先是有点发愣,待明白了我要的东西后,立即满脸地不屑:“哎呀,那种玩物我听说过的。如今什么年代了,都在玩高科技呀,你看谁还玩那东西啊?”我当然无语,只得做出自惭形秽的样子回应着是啊是啊,一边走出店来,心里却还给她一个不屑:商人就是商人,除了赚钱知道什么?那叫返朴归真、叫情趣,你懂吗? 一边感叹着,一边还得想办法。突然就想起早年的一个邻居是个木匠,和他家关系还不错,干吗不去求他一回。想到此,索性直接奔过去,正巧木匠在家,说明来意后他不由哈哈大笑。他与我年龄相仿,我的要求大概也勾起了他对童年的记忆,于是满口答应。还兴致盎然地和我聊起童年时玩冰车的种种趣事,直聊到中午方起身告辞。 我的童年与少年时代是在一个林场中度过的。那时父亲是林场的工人,姐姐已经在县城读中学,我在距林场不远的一所乡村小学读书。我家门前约半里路就是一条河,水面不算太宽亦不太深但清澈见底,冬天里则是宽阔平整的冰面。于是那里便成了我和小伙伴们的天然乐园,夏天在河里嬉水捉鱼,冬天在冰面上滑冰车打雪仗,便成了后来岁月中最清晰难忘的记忆。 做冰车其实很简单,找块大小能容一人盘腿而坐的木板,在下面固定上两块稍厚的木条,意在增加其高度,一为坐上去舒服一些,二为增加冰车跨越障碍的能力。再在木条上固定两块厚度适宜的铁片,如果没有铁片,以较粗的铁丝代替亦可,这样一辆冰车基本做成。然后是做冰杵,相当于现在滑雪用的雪杖。找两根长短粗细合适的木棒,在其一端的圆心处打进一颗大铁钉,然后将钉帽锯掉,用钢锉或其它磨具打磨成尖状。冰车既已做成,背上它来到河边,将有铁片的一面放置冰上,坐上去,双手各执一冰杵戳着冰面,冰车便会借力飞快地向前运动。那宽阔平整的冰面上,你可以尽力挥动双臂让你的冰车疾驰如飞。同伴之间比赛比的就是臂力,当然也有一些小技巧,比如遇到一些冰棱冰缝等障碍时,你要会灵巧地转弯躲避,否则就要翻车挨摔,在同伴面前丢份儿。 冬天里,那条河里的冰面每年都会有所不同。有时候宽阔平坦,光洁如镜;有时则崎岖坎坷,裂缝纵横。遇到冰面好的时候,滑冰车便成了我们整个漫长的冬天里最大的乐趣所在。早上吃完饭,几个小伙伴便不约而同来到河边。冰车越滑越快,越滑越远。在我的记忆中最远的一次,我们沿河而下,一直滑到另一个公社管辖的村子,又累又饿便上了岸,到我一个姨家去蹭饭。姨听说我们是滑冰车而来,啧啧称奇,连忙给我们做了可口的饭菜。饱餐之后,又沿原路滑回。个个筋疲力尽,也不知究竟有多远。后来听大人们说才知道我们那天滑了足足有三十里。呵呵,那久违了的风驰电掣的感觉啊。虽然以后的年月里乘坐过各种交通工具,却再也没有过那种感觉。我至今不会驾车,但我想,现在即使驾着那“宝马”“奔驰”之类跑在高速上,那种感觉也决不会比滑冰车更爽。 还有一段小插曲,至今想起仍令人忍俊不禁。那时正值文革,小小的林场也在轰轰烈烈地进行“四大”,大人们忙着相互辩论相互批判,或逐字逐句地学习背诵毛主席语录。小孩子们还是我行我素照玩不误,滑冰车依然是每日的例行功课。一天我和几个伙伴正在滑冰车,前面不远的冰面上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吓得我们掉头就逃,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我的小名。我稳住神回头望去,原来那人是林场的老工人杨伯伯。我仍然滑着冰车,一面仗着胆向他跟前走,一面满腹狐疑地问:“杨伯呀,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在干啥啊?”杨伯穿着那时常见的那种白茬大皮袄,戴着一顶狗皮帽子,有些不自然地指着后面说:“我们几个在这里开个小会”。我这才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个很大的冰洞,这冰洞挺怪,据说是由于河水两次结冰封冻后形成的夹层。更可怪的是我们天天在这玩竟然没注意它。这时从冰洞中又陆续走出三个人来,我一看全是林场的工人,都是我的叔叔伯伯辈的。我从冰车上下来,益发疑惑不解地问道:“你们跑到这地方开什么会呀?”因为在那时的印象中,开会是大人们在办公室或会议室里进行的事情。其中一个苏伯对着我们几个凶巴巴地说:“我们在开秘密会议,回去不要乱说啊!”那位苏伯是林场有名的暴脾气,喝了酒经常骂人,我们小孩子平常都比较怕他。此时便小鸡啄米般地答应着,一边收拾起冰车逃回家去。后来不知是谁还是把这事漏了出去,我听爸爸说杨伯他们四人在职工大会上做检讨。原来那天在冰洞中开的所谓“秘密会议”,竟是他们几人在“耍钱”——赌博。其实所谓赌博,不过就是玩个几毛钱。那时他们的工资每月才三、四十块钱。幸亏他们几位都是“根正苗红”的老工人,检讨一下也就罢了。否则,人家都在风风火火地闹革命,你躲到冰窟窿里去耍钱儿,那还了得!然而他们几位老人家的行为至今还是让我匪夷所思——咋就那么大的瘾呢? 俱往矣,我的冰车时代;久违了,我家乡的小河。后来虽然也多次回过家乡,而且每次回去都必到那河边徜徉良久。然山河虽在,却物是人非。是谁在远远地吟唱:人世几回伤往事,山河依旧枕寒流。我却分明看见,那条带走了我儿时无限欢乐的小河已经大半干涸,据说每到冬季,已决然不见那宽阔平整,光洁如镜的冰面,只剩下断断续续的若许殘冰。我感叹于一代人尚未老去,而山河已经变色,天地已经改颜。冰车时代固然已经化作遥远的记忆,孙辈们对它的向往又让我感到分外的欣喜。让我再打造一辆最好的冰车送给你们,让它承载起你们天使般纯真的欢乐,也让它延续下我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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