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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袁枚女弟子群

 唐音宋韵 2012-05-31

论袁枚女弟子群

 

  袁枚晚年大量招收女弟子,形成乐师承袁枚的袁氏女弟子群。这个女弟子群作品既富,人数又多,对乾嘉诗坛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一、 袁氏女弟子群形成的原因

 

  清代中叶,随着清初反清复明热情的消歇,社会渐趋稳定,加之统治者采取了一些恢复发展农业的措施,社会经济于康熙后期得到了一定的恢复发展。东南沿海一带曾一度中断的资本主义萌芽有了一定的发展,到了乾隆前期,社会经济进一步发展,形成了所谓的乾隆盛世。

 

  乾隆时期,文坛上诗派叠出,厉鹗浙派先出,沈德潜“格调说”和温方纲“肌理说”继之,沈氏主张内容关于教化,出之以比兴手法。温氏讲究义理、文理,重视考据学问。这适应了乾隆时期统治者以忠孝为其服务的要义,故大受乾隆帝赏识。袁枚性灵说晚出,直承晚明公安派袁宏道性灵说。(袁枚论自己的学说不曾提到与公安派的渊源关系,而是追述到杨诚斋的“风趣专写性灵说”。这是因为钱谦益排斥公安派,清代诗人大都对公安派持轻视否定态度。另外,袁宏道的集子在乾隆年间遭到禁止,所以人们也避而不谈袁宏道的名字。)袁枚论诗主真重个性,反对拟古不化,此论一出引起诗坛轩然大波。袁枚曾说:“诗者由性情者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后有必不可朽之诗,情之所先,莫如男女。”“天性多情句自工。”“诗不成于人,而成于其人之天,其人之天有诗,脱口能吟,其人之天无诗,虽吟而不如其无吟。”(见《小仓山房诗集》)这是一种颇受女性欢迎的诗论。闺阁诗人大都囿于闺阁,眼界较窄,腕力较弱,但是身为女性既有真情实感,又有随机而生的奇思妙想,有了性灵说作为后盾,便有了坚实的理论依据。

 

  袁氏女弟子群产生于清代闺阁诗人和诗作大量涌现的乾隆朝,这与明末以来的社会风气和文人们的提携有关。明代中晚期出现的人文主义思潮,在思想上对程朱理学进行直接抨击,在文学上强调一空依傍自抒性灵的主张,表现了人性回归的主题。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初步平等的观念开始潜生暗长,女性的自主意识也渐渐觉醒。此外,有清一代,闺阁诗人的诗作受到士人们的有力扶植和帮助。例如王曾在《女中七才子兰咳集序》中称:“男子日也,女子月也,女子之文章,则月之皎极生华矣。”批判了轻视女子和女子作品的思想。在实际行动上,士子们刊刻历代妇女诗文选集,如《本朝名媛诗钞》、《国朝闺阁诗钞》、《本朝名媛诗绣针例言》等,为妇女创作提供了范本。此外,为闺阁诗人创作撰写序跋、墓志铭、如徐达源《吴琼仙行状》、袁枚《女弟素文传》、《(金逸)墓志铭》。更有甚者,耳提面命,躬身指导,明代李贽开次风气,袁枚继之,晚年招收女弟子四十余名,并且两次召开闺阁诗人诗会,绘《随园女弟子湖游清业图》,编《随园女弟子诗选》。

 

  《清代闺阁诗人征略》,收女诗人1262名,其中浙江524人,江苏465人,合989人,占总数78%,江浙女诗人又绝大部分集中在太湖流域。袁氏女弟子群大多为江苏浙江人,据统计有苏州6人,吴江4人,常熟3人,太仓1人,松江2人,丹徒1人,江都2人,杭州12人,绍兴2人,嘉兴1人,扬州2人,尤以苏州杭州为最。(见王英志《性灵派研究》)清代太湖流域农业发达,物产丰富,顾炎武《日知录》称:“韩愈为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观之,浙西又居江南之十九,而苏、松、常、嘉、湖又居浙西之十九。”可为明证。发达的经济推动了教育事业的发展,大量的官私书院在此处产生,袁氏女弟子群就是在这样的自然条件、经济条件、人文条件下产生的。

 

  二、 袁氏女弟子群主要成员及其创作概况

 

  袁氏女弟子共有四十余名,以席佩兰、严蕊珠、金逸、汪玉轸、钱孟钿、孙云凤最为知名,下面将逐个论述这些主要成员的诗作概况。

 

  1、 席佩兰

 

  字道华,号浣云,同县孙源湘室。《晚晴移诗汇》称:“浣云工诗,善画兰,归子潇太史,共案诵读,互相师友唱和之作甚多,子潇《示内》诗有云:‘赖有闺房如学舍,一编横放两人看。’想见其高致。袁简斋称浣云诗‘字字出于性情,不拾古人牙慧,而能天机清妙,音节琮琤。’浣云书诸卷首,以明学诗之所得。子潇《天真阁集》附《长真阁集》七卷,版毁于火,光绪间同里强氏重刊。”

 

  作品有《送外入都》:“打叠轻装一月还,今朝真是送行时。落花有句凭谁赏,寒暖无人要自知。情重料应非就别,名成翻恐误归期。养亲课子君体念,若寄家书只寄诗。”此诗是诗人送丈夫进京谋取功名时赠别之作。诗歌句句从一个妻子的内心出发,既有寻常夫妻间的惜别之情,更有对远去的丈夫生活上的关心,同时还流露出对丈夫一旦功成名就的复杂微妙的心理。意蕴丰富,情感细腻,很能反映普天下妻子的共同特点。而作为同是诗人的夫妻,此诗第三句点出平时闺房唱和之乐,末一句“若寄家书只寄诗”,其高雅之致,常常为人称道。

 

  《丈夫报罢归,诗以慰之》:“君不见,杜陵野老诗中豪,谪仙才子声价高,能为诗坛千古推巨手,不得制科一代明为标?夫子学诗杜与李,不雄既超无绮靡,高唱时时破碧云,深情渺渺如春水。有时放笔悲愤中,腕下疑有工部鬼。或是挥毫逸兴飞,太白至今尤未死。丰兹蔷彼理或然,不合天才有如此。今春束装上长安,自言如芥拾青紫。飘然几阵鲤道凤,归来依旧青衫而耳。囊中行卷锦绣堆,呼灯转读纱窗纸······闺中虽无卓识存,颇知乞怜为无耻。功名最足累学业······君不见,古来圣贤贫贱起。”据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九记载,此诗作于乾隆四十八年,当时孙源湘举人落第,席佩兰非但没有埋怨他,反而赋此诗安慰他。诗以唐代大诗人李杜为说,盛赞其夫孙源湘的艺术才华,同时对古往今来科举制度给以微妙的讽刺,处处显示出一个闺阁女子的远见卓识。诗用长篇古体,一气贯通,开头和末尾分别用一句“君不见”的反诘语气,由此更加显示出一种豪放的气势,使人难以想象这是出自一位闺阁女子之手。袁枚称赞席佩兰“不独闺阁中罕有其俪”,又说:“其佳处总在先有作意而后有诗,今之号诗家者愧矣。”(见《长真阁集》卷首)

 

  2、 严蕊珠

 

  字绿华,元和人,未嫁夭,年20岁,师事袁枚,有《露香阁诗存》。严氏典簪环为束修,受业袁门,曾对袁枚说:“先生之诗专主性灵,运化成语,驱使百家,人习而不察,譬如盐在水中,食者但知盐味,不见有盐也。然非读破完卷且细心者,不能指其出处。”袁氏惊叹她博闻强志,得诗中三昧。

 

  作品有《春日杂咏》(四首之一)“粘天芳草翠平铺,三月江南似画图。小立溪边春祓禊,水中人影万花扶。”本题杂咏春日景象,此诗系其中第二首。诗歌看似描写自然景象,其实却在刻画诗人自身。三月江南,粘天芳草,溪中流水,岸边丛花,都是画面得大背景,而诗人才是画面得主体。同时,诗歌不名写自己而是通过水中倒影着笔,更显理路得曲折,构思得新奇,同时也更加符合女子顾影自怜得特点。

 

  3、 金逸

 

  字纤纤,长洲人,诸生陈基室,有《瘦吟楼草》,袁简斋曰:“吴们多闺秀,如沈散花、汪玉轸、汪碧珠等具能诗,推纤纤味祭酒。”《晚晴移诗汇》称:“纤纤归竹士茂才,夫妇能诗,与吴兰雪、郭频伽、蒋伯生多酬唱之作,殁年25。兰雪曾与竹士约未婚姻,拟筑枫桥,结邻而居。纤纤殁后,兰雪挽诗有云:‘鸥没曾约共桥家,买屋枫枫原太奢。絮酒重斟当夜半,扁舟一放即天涯。得埋仙骨山何幸,招到诗魂月正华。会葬我来题片石,茎门围种万梅花。’自注:纤纤题景《拜梅图》末章云:‘埋古青山厚望奢,种山梅树当生涯。孤坟三尺能来否,记取诗魂是此此。’其绝笔也。”

 

  作品有《送竹士赴试》:“郎行兮妾喜,郎行兮妾悲,妾喜郎成名,妾悲郎别离。晴风丛桂发秋香,一棹孤舟江水长,妾心远近能随郎。”金逸与丈夫陈基(字竹士)婚姻美满,然而长期体弱多病,导致了其一生的不幸。惟其如此,对丈夫感情的依赖,在其生命中也显得分外重要,这使得她的诗作感情细腻,体物观人细致准确。此诗写一位妇人面对丈夫出行的两种矛盾心情,悲和喜,通过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的冲击,揭示了悲喜随郎的主题,以其多感的性情和独特的视角传达出一个妇人真是的心境,表达了对丈夫的诚挚感情。

 

  《闺中杂咏》之七:“西风瘦柳柳无绵,病思愁魔负少年。输与伶俜小蝴蝶,一庭凉露抱花眠。”大凡体弱之人,节气变化之际,常会引起身体的不适。怯风畏寒的金逸,在春风秋雨的节气变化时节,更容易怀念起远行的亲人和朋友。此诗是写秋之作,由夏入秋,敏锐如诗人,结合中国传统的悲秋主题,而自己常年病疴,加上亲人远行在外,无法团聚,读来自有一股悲凉幽怨之情。

 

  4、 汪玉轸

 

  作品《挽金逸联》“入梦想从君,鹤背恐嫌凡骨重。遗真添画我。飞仙可要侍儿扶。”汪玉轸出生寒门,父经商,五子俱不能文,唯玉轸机敏能文,其父喜之。但幼年家变,嫁陈昌言,所适非人,丈夫酗酒无度,穷懒无情,又经年离家,五子皆赖玉轸缝纫卖画抚养。由于生活的艰辛,汪氏之诗都发自内心,故感情真挚,沉重感人。汪氏与金逸交厚,概两者皆有悲苦自怜之感。金逸家境稍裕,常常周济汪氏,且同出一门,故两人情谊交好。金逸年25卒,汪玉轸悲痛非常,挽联既写了汪氏的这种感情,又富有浪漫主义的想象,表达了作者的非凡才力。

 

  5、 钱孟钿

 

  字冠之,号浣青,尚书谥文敏维城女,巡道崔龙见室,又《浣青诗草》、《鸣秋合籁集》,洪北江曰:“钱孟钿诗如沙弥开座,灵警异常。”《晚晴移诗汇》称:“浣青诗宗浣花、青莲,故以浣青自号。曼亭曾官杭州,浣青于湖山题咏广多,曼亭著述无存,仅有题词五古及《百字令·咏牡丹》词一首,附《浣青集》。题词有云:‘愧无秦嘉篇,报瑀频往复。’子妇庄素磐亦能诗。”

 

  作品有《始皇冢》:“骊山高复高,落日霾荒台。西风吹古道,下见出宫开。刑杀如霆雷,鲸吞云国尽。声色非仙才,童女不复还。龙城飙轮催,寄言镐池君,英武安在哉?千人竟呕唱,远石清渭隈。筑之崇三坟,下个泉水来。黄金作天地,日月为樽罍。银海停不流,人膏灿无灰。飞蚕三十箔,一一红玫瑰。知埋几皓齿,何论为近哀。可怜闭衰草,虎视敛寸杯。虽令地成市,难买青阳田。足使天下倾,何时长城摧······徒闻无丈夫,霞举登蓬莱。”钱浣青父钱维城,以诗画名,官至刑部尚书,浣青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夫婿崔龙见进士出身,曾任巡道等职,皆负才名。浣青一生家资丰富,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淹读诗书,具有良好的文学和史学功底。其父与袁枚有同年之谊,师事袁枚,也哉情理之中。浣青诗多咏史怀古之作,多用古体。此诗以秦王陵为中心,既写今日之荒凉,又写当时之暴政,讽刺其造陵墓劳民伤财,最后归结为秦朝的覆灭。诗以古体,跌宕起伏,笔力遒劲,不类闺阁,且议论点到为止,含而不露,显示了其咏史诗的特点。

 

  6、 孙云凤

 

  字碧梧,钱塘人,按察使嘉乐女。《晚晴移诗汇》称:“碧梧工诗词,通音律,兼精绘事,在随园十三女弟子之外,幼随父官滇、蜀间,所至斐然成诵。于归后,所见笔墨则憎,因斯反目,轸纡结樯,一寓于词。”

 

  作品有《自题画梅》:“寒梅点点写秋江,忽忆孤舟泊大江。夜半段崖霜雪后,一枝疏影落蓬窗。”《巫峡道中》其一:“蜀门西望处,直是上青天。路出重云里,人来夕照边。秋风三峡水,暮雨百蛮烟。丞相空祠里,千秋一黯然。”

 

  孙氏门第既高,才学又佳,择婿首重诗才,程懋庭以别人代作诗册中选。孙氏婚后始知丈夫既庸且鄙,憎恶笔砚,夫妻反目,以至归宁,郁结于胸,遗恨终身,知者无不为其叹息。云凤少年时曾随父游滇、蜀间,其山水诗意境开阔,笔力苍凉,极富气势。孙氏诗词画皆工,是袁枚得力弟子。袁枚曾在她家中举办女弟子诗会,并请明师绘制《随园女弟子湖游清业图》,云凤妹云鹤亦师事袁枚,工诗画。

 

  三、 袁枚女弟子群的社会影响

 

  袁枚女弟子既得士子扶植,又与士子们互相唱和,彼此欣赏,引为同调。如彭兆荪见吴琼仙《题彭甘亭上舍》诗稿二卷称其为“不栉之钟期,”“审音之涓子”。吴琼仙逝世后屡次著文陈其悼伤之意。郭频伽见吴琼仙“天遣飘零郭十三”句,十分欣赏,专门请人刻一“天遣飘零”章;见汪玉轸“万梅花拥一柴门”句,惊喜异常,请人绘“万梅花拥一柴门”图。可见士子们对袁氏女弟子的称许和欣赏之情。士子们经常向女弟子索诗索画,并和她们互相唱和。如吴琼仙《郭频伽题写韵楼诗稿次韵》,既是一首与郭频伽唱和之诗。王蕴丰《然脂余韵》中记汪玉轸“家贫绝言,竹溪诸君子敛金收之,宜秋以二律为谢。”的事迹。汪玉轸诗集《宜秋小院诗词钞》仅存《谢竹溪诸君子馈赠二首》,可见此事当属事实。在生活和文艺的彼此交流中,士子们的诗作也也受到女弟子们的影响。如闺阁弟子大都具有多方面的文艺修养,于诗、词、琴、棋、书、画皆工,此时士子们的诗作也表达了多方面的艺术修养,以论画、谈艺的形式大量出现。此外,一反沈德潜和翁方纲偏于复古和考据的缙绅气,表现出如闺阁女子般纤巧、细腻的风格。

 

  袁枚诗主性灵,所到之处,闺阁耸动,晚年大量招收女弟子,更是惊世骇俗之举。此风一开,即为后世作了范例,在袁枚之后,陈文述(1771-1843)招收女弟子,刊刻《碧城仙馆女弟子诗》,显然受到袁枚影响。

 

  此外,闺阁诗人社团在女弟子同时期或稍后也有发展。与袁氏女弟子同时较有影响的有“吴中十子”女诗人群,曾刊刻《吴中十子诗钞》(一名《林屋吟谢》)。这些诗人俱为吴中女子,大都出生名家,十位女子皆有诗作留存。如张滋兰《潮生阁诗稿》、张芬《两面楼诗稿》、陆瑛《赏奇楼蠹余稿》、李微《琴好楼小制》、席惠文《采香楼诗集》、朱宗淑《修竹庐吟稿》、江珠《青藜阁集》、沈纕《翡翠楼诗集》、尤澹仙《晓春阁诗稿》、沈持玉《停云阁诗稿》(见《清诗史》)。这些女子作诗干预社会,自抒胸臆,表达身受礼教纲常之苦,痛斥轻鄙女子之风,具有一定的文学和社会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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