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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父母战争给我带来了可怕的童年

 昵称5616265 2012-06-20

 2012年06月20日 17:51 
  
  本书简介:为什么她“新婚一年仍是处”,为什么她“自嘲自己为现代版潘金莲”,又为什么她“还没离婚,却已经做了400天的单亲妈妈”……本书是鱼顺顺亲自采访的30位女性的情感隐私录,你可以从中读到和你一样或不一样的人生……[连载内容]

  采访人:某顺

  受访人:新生

  我生于20世纪70年代最后一年的春天,那一年出生的人都属羊,据说青草茂盛的季节出生的羊,会有很好的命运,可我在很多年里一直觉得自己多余。我在娘胎里时,母亲跟父亲正闹得凶,整个孕期她几乎天天不吃饭、只流泪。我出生后,从能够分辨出声音和人影的那刻起,耳边就永远都是吵闹与打骂,家里的电器与家具经常像大甩卖一样,被一一甩在门前的稻场边,而稻场边永远像放电影一样,围观着很多看热闹的人。

  最初的几年是父母对骂对打,但女人的力气怎么比得过男人呢?对打过程中母亲总吃亏,于是,一个夏天,母亲趁父亲午睡时,用砍刀将父亲的腿给砍了。从此,对打对骂的局面彻底改变,家里仍然不绝打骂,但都是母亲打骂父亲,或父母亲打骂我。

  从我出生那一天开始,我就免不了被打骂。母亲最喜欢用指甲掐拧我的耳朵,像拧老式电视机频道一样转个不停,一直到我的耳朵被拧成了麻花、血流不止。家里生火用的铁钳和铁叉,也是母亲打我时比较常用的工具。父亲如果打我,永远只会打我脑袋,但父亲打我比较少,父亲喜欢吼人。他吼我时,斜瞪着眼珠,朝我翻白眼,目光有时像带钩的尖刀,有时像浓烈的激光。父亲经常做鬼脸,当然不是为了逗我开心,每当他对我的某个行为不满意、我却要辩解时,父亲的眉头会水平收拢起来,他虚起眼睛,眼角上翘,瘪着嘴,嘴角尽可能地往下沉,把我刚说过的话再用这表情重复一遍。无论我刚才说什么内容,到了父亲嘴里,都一律变成了“揶揶揶揶揶揶揶”。

  中专录取通知书到家时,母亲因为邻家男孩考上了北大,她受了刺激,不想让我继续再读书了。在父亲坚持下,我最终得以进入中专。关于这一点,我永远感激父亲。我一直渴望早点自立,所以在填写毕业分流志愿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读中专。

  其实我初中就开始住校,两星期回一次家。每次放假我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寝室,我有意无意地磨蹭,干干这个,收拾收拾那个,直到所有同学都走了,我还一人在空空的宿舍楼里待着。如果期末没考好,就意味着下一学期我都没有好日子过了,父母会开口闭口骂我是“无用烂柴”。虽然我爱学习,但考试却是为了不挨打不挨骂。当然,考好了也不意味着就有好日子过,只是挨骂次数会少一点。

  整个初中让我记忆犹新的挨打,是一次开学的前一天。那天下着雪,路上全是稀泥,我穿着厚厚的大红色棉袄,那个红色非常正,鲜艳,棉袄外面还套着母亲的黑呢大衣。小我11岁的妹妹闹脾气,母亲要打她,我阻止,结果母亲朝我打来。也许是长大了吧,我撒腿就往外跑。这么多年来面对母亲的打骂,我从来不移动半步,就站原地让母亲骂个痛快、打个淋漓。小时候我还乖乖地自己取刑具,而且不哭。母亲不喜欢我哭,无论打多疼都不许哭,如果我哭,她会下手更厉害,为了不受更严重的刑罚,我从开始憋不住的哽咽,慢慢地学会不哭、不躲了。可这次,我居然逃跑!这怎么了得。

  跑起来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在后面拼命追,我只好一个劲儿地往前跑。路泥泞,跑得很累,衣服穿得太多,我干脆把母亲的那件黑呢大衣脱了,丢在路边,继续往前跑。跑出两个村子,跑了一个多小时,遭遇一群附近初中的学生,母亲跑在我后面,大喊抓强盗,几个男同学朝我们望过来,母亲大叫着让他们拦住我,说我偷了她家的东西。几个高大威猛的男生挡在我面前,我过不去了,几步之后的母亲箭步上来,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捣向路旁的大石头堆上,一下,两下……我只感觉头一会儿嗡嗡的,一会儿又空白一片。最后,我被母亲扯住头发,连拖带拽地“拎”回了家。

  进门后,母亲把我用绳子绑起来,搬了架梯子到堂屋中央,将绑我的绳子穿过梯子最高处的横档,像起重机一样,把我慢慢吊了起来。那种悬在半空不着地的感觉,飘飘的,不踏实。不知我是不是恐高,反正直到现在,我也受不了脚踏空的感觉。第二天要开学,母亲硬让我休息几天再报到去,因为我头上脸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可无缘无故的,不去学校怎么能行?在家待了一天后我就去学校了。母亲非让我头上裹一条围巾,裹得只剩两个眼睛,这打扮太怪异,戴了半天我就摘掉了围巾。去食堂打饭,被班主任看见,她吓了一跳,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摔跤了。班主任心疼地说以后走路要注意啊,伤得太重了。

  不知是不是这次挨打伤了脑袋,后来我每年都头晕一次,犯病时整个人像踩在棉花团上,轻一脚浅一脚的,即使是躺着,也觉得整个人在飘,动作似乎不受控制,意识模糊,眼睛看什么都是模糊的。那种感觉太难受了,真是生不如死,还好只是每年发作一次。中考前几分钟,我突然又犯病了,万幸的是几分钟后便恢复了正常,谢天谢地。中专三年级时我挣钱了,自己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脑血管神经阻塞,给我开了几盒太极通天口服液,从此我才不再受眩晕折磨了!

  那时我不知道长身体时要注意营养,上顿下顿都是家里带来的米煮成饭,就着家里带来的腌菜。吃青菜都是在每两星期快结束、腌菜吃完时。中考那几天,我干脆没吃饭,每顿吃的都是散装方便面,蘸着从家里带的油辣子。学校后来的粥要钱了,父亲告诉我“早上吃少中午吃饱晚上吃好”,一次我买了两个炸饺子,平时都只买一个的,父亲正好那天来给我送米,吓得我把饺子藏在背后不敢露出来,结果父亲走了,我的饺子也掉地上了。只顾害怕,忘了买早点招待父亲,我的不孝行为被父亲谨记在心,怪罪的言语最终又传到我的耳朵里。

  两星期的生活费好像是10块到20块,包括我平常一些小用品的花销。3年下来,我节约了50块,把它交给母亲时,母亲很高兴,父亲说:“给她的本来就多!”

  父亲属于比较冷漠的人,对人没什么感情,我总是很怕他。小时候我的手被烧伤,母亲听说一个灵验的偏方,用鸡油涂抹伤口可以不留疤痕。母亲跟父亲商量杀一只鸡,父亲不同意,我手背上的伤疤就一直留到了现在。我生病了极少告诉父母,因为告诉他们只会有一种结果:母亲会说“什么时候带你去看病”,从此没了下文;父亲会说“什么病!好吃懒做的病!”然后便不了了之。次数多了,我再难受也不说了。一次我感冒了,全身无力,便坐在椅子上看电视,被父亲撞见,他跟母亲说:“什么病?都是装的!还会看电视嘛!”。

  我见过母亲温柔的时候。母亲不打骂我时还是像母亲的,也怕我没吃饱、没穿暖。但父亲留给我的温柔,到如今只有一次。中专第一学期快结束时,父亲因为女人问题被母亲打了,打得遍体鳞伤,他逃到二爹家去了。我还没期末考试,父亲托亲戚到学校找我,叫我放假先到二爹家去一下。亲戚告诉我,“你爸被你妈打得厉害,你妈冤枉你爸在外面有女人,这次你爸要跟你妈离婚”。我没心思考试了,心情很沮丧,结果两门功课不及格,失去了进学生会的机会。放假后我到二爹家,父亲跟我谈了一下,说要跟母亲离婚。

  由于长期目睹母亲与父亲的矛盾,我也支持他们离婚,我长了多大、母亲就骂了某骚女人多少年。父亲开门慢了,母亲都会去后门看看是不是有女人跑出去了,然后再检查床单有没有问题。他们之间有太多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这么多年只要母亲不在父亲床上铺图钉,那就是对父亲好了;但我从没看到过父亲对母亲好,父亲只会介意母亲干活少、花钱多,只会被迫给生病的母亲端茶递饭,转过身又诅咒母亲早死。

  从二爹家出去时,天特别冷,二妈把堂姐的一件棉袄给我,父亲帮我把衣服扯直了,还给我扣上扣子。父亲这一举动让我既吃惊又感动,那一刻被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脑海,成为挥之不去的温暖记忆。这是父亲唯一的一次温柔,对我。

  回到家,准确地说是还没进家,在家门前的菜园里,母亲看见我便泪流满面。我一回到家,她立马跪在了我面前。母亲跪求我去把父亲接回来,说父亲这次是铁了心要跟她离婚——后来母亲对我这次的表现仇恨到了极点,多次恶狠狠地说要整死我,因为我看见她跪在我面前时,竟然没有扶她起来——母亲给我讲了这次的起因:原来母亲不在家时,父亲摸了别的女人的胸,当时妹妹在场,她告诉了母亲,而父亲怎么也不承认。父亲在我心目中是个不敢承担的人,不是真正的男人,他经常做了什么事被母亲发现了,不承认,都赖在我和妹妹的头上。

  我要母亲答应我,不要吵更不能再打父亲了,我就去接父亲回来,母亲答应了。父亲回家后,我主持开家庭会议,把他们都批评了一顿,并让他们保证从此不再吵架打架。他们保证了,也确实做到了,他们再没有打闹过,但我没料到的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难受,他们憋闷在心中的悲苦是需要靠打骂来发泄的。他们之间没了争吵,那么我就活该更受罪了,更何况这次的矛盾处理,我是各打五十大板,谁也没偏袒,谁都批评了,所以把他们谁都得罪了。家里的气氛从此异常沉闷,战争由“热战”转为“冷战”。

  ……

  过去的伤心事,太多,太长了,我从6岁起开始写日记,写了很多本,但15岁以前的都毁掉了,我现在只保留着上中专以后的日记。是这些日记陪伴着我,让我一路心酸一路麻木地活到了5年前。期间我读完了中专,毕业了,参加工作了,身体遭受的暴力虽然减少了,可语言暴力依然是我在父母跟前的主要收获。我一直想着如何逃脱这个家,想了很多年,直到5年前我终于离家出走,才一点点快乐起来,一点点走进幸福。2005年我到了北京,现与老公共同经营一小公司。

  5年前的离家出走,为我带来了新生。由于我从未为自己活过,我居然在逃离苦海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茫然不知所措。长达20多年的暴力生活,令我除了学会受虐外,什么都不会。我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怒。我不懂得如何与人辩解,我没想到原来解释与沟通也可以有用。慢慢地我学会了交流与沟通,我学会了为自己辩护(虽然还不是很娴熟),我甚至相信了婚姻……这在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想当年父亲因为没看上母亲,就不停地沾花惹草,我母亲以凶悍的打闹与父亲的寡情来抗争。父亲本来在镇小学任教,因为母亲一次次大闹学校,父亲只得离职回家当了农民,他们的仇恨就这样一点点加深到无以言说的痛彻,可他们不想离婚,一是离婚的名声难听,二是已经有了我……就这样,我成了他们泄愤的出口,挨打挨骂的20年使我虽生犹死。我从小就决定将来不结婚、不生孩子,因为担心我会像我父母一样无法自制地伤害自己的孩子。我一直害怕婚姻,就如对淹死恐惧而怕水、对烧伤恐惧而怕火。

  现在的我开朗、活泼、乐观、向上。我善解人意,因为我的经历让我习惯了接纳;我理解别人的一切做法,因为我明白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同。因为童年的缺失,我现在重过童年,最近我刚过了“五岁生日”(离家5年了)。老公像父亲一样地宠我,我有时会叫他爸爸,会像孩子一样跟他撒娇。没办法,我太想过过嘴瘾了!我的生活跟别人不太一样,别人是慢慢变大的,而我是生下来就成年、然后再慢慢变小。现在,我的抑郁症基本康复,我对自己5年前离家出走的勇气,始终佩服不已——如果我还待在父母身边,噩梦到现在也不会停歇。我不救自己,谁肯救我?我给自己改了名,叫新生,尽管很男性化,但老天知道它有多么符合我的心思。

  说到婚姻,我实在受不了某些人口口声声为孩子勉强维持婚姻的说辞。就我个人的看法,那都是借口。比如我母亲,她说她不离婚最初是因为舍不得我,后来是她生病了、不想便宜了我爸。其实我认为她不离婚,最初是因为她太爱我爸了、舍不得我爸,后来虽是因爱生恨、但骨子里还是舍不得我爸。她自己走不出来就走不出来,却拿我当借口。如果真是因为孩子不离婚的话,那么,我绝对有资格代表所有生活在不幸婚姻里的孩子说话——求求你们了!为了孩子!你们也离婚吧!

  “求求你们离婚吧”这句话在我心里喊了至少20年。婚姻不幸福了,谁会最先知道呢?不是你们的父母,不是你们的亲朋好友,不是你们的邻居,而是你们的孩子。千万不要以为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我4岁时就经常一人跪在地上,求老天保佑让我父母别吵架了。我6岁时因为实在受不了父母的暴力而时常想自杀。真是搞不懂,离婚到底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如果你们确实不能在一起了,那么,即使为了孩子,你们也离婚吧,别死扛着不离,坑人坑己坑孩子!

  我父母恐怕到现在也不觉得他们对我的伤害有多大、多深。因为他们至今仍沉浸在对彼此的指责与报怨中。我现在基本摆脱了他们给我带来的影响,以前我经常做噩梦,梦见父亲或母亲举着刀追赶我,而且我不能听“家”这个字眼,听见就会难受得要死掉。至于自杀的念头,那就如同每日的呼吸般正常多见。我是这样想的:我只当欠父母十辈子的债,如今我用今生的前半世偿还(已经偿还完毕),以后,我只须尽一个子女对父母应尽的和不应尽的义务。

  现在,我抖出家事,不怕露丑,是想让更多整天打架冷战的父母们都看看,毁什么,也别毁掉你孩子对未来生活的信心。要不然他们会和我一样,半辈子不轻松,下半辈子还得从头活。

  某顺点评

  新生的故事可以用“震撼”两个字来形容了。不是说新生的经历罕见少有,而是我们都知道,有相当一部分中国家庭存在着程度不一的新生——他们或许连爱情的结晶都不算,稀里糊涂就被两个善于自虐和虐人的任性男女带到人间,他们说为了新生才迫不得已坚持着糟糕透顶的婚姻,而新生们则说,父母是自私自利到只想报复对方、才拿孩子做了吓唬对方的绑票……我还是愿意相信新生的感受,毕竟新生是无辜的,无辜地来这世上,就算体会不到爱,也不该接受离我们最近的两个人的无敌恨啊。

  婚姻中有孩子,到底是维系了婚姻,还是破坏了婚姻,真难说清。在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的时候,女人放弃婚姻却无法放弃孩子,谁来帮她养孩子的问题解决不了,新生们就会层出不穷。讲到这里,不得不为人性的丑陋羞愧:很多成人即便做了父母,也不知做人的道理,连“恃强凌弱可耻”都不懂,只想借机发泄、借题发挥、拿孩子出气,这样的父母无疑是子女的悲哀,子女成了父母战争的牺牲品还是次要,重要的是很多父母认为不幸的根源是多了孩子这个祸端,而孩子面对自己的处境又无能为力、无以言说,那状况不用凄惨来形容,都对不起新生们。

  新生是从牢狱一样的家中逃脱了,这是成长的结果,而不是她改变了命运。可是,还有N多的新生依旧在由亲人带来的暴力冷暴力中挣扎,这才是我们痛心和在意的。如何自救,又如何救人,是新生们的心事,也是将要成为新生们的准父母的男女必修课。

(编辑:红尘)
祝您快乐每一天-一粟j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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