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贴篇旧文以飨读者吧.
当苏州还不名为苏州的时候,在这块地域上,断发文身的南蛮土著大概就已经与老虎这种色彩斑斓的猫科动物周旋开了。在那时,同样是长江流域的荆楚之地,他们把老虎叫做於菟。这种老虎,就是后人所谓的华南虎。 在中国,老虎称得上是一种凶猛的野兽了。因其肉食,人,这万物之灵长,也不免成了老虎“食谱”上的一味菜肴。而作为人,这种杂食性的智慧生物,也同样把老虎视为使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的良好媒介,不但食其肉,还要寝其皮,如果想成为山大王,少不了的一种装饰品,恐怕首先是一张虎皮交椅,可以坐上去大发虎威。 在苏州悠久的历史上,吴王阖闾是个雄主,他的死,引出了苏州史志上第一只正式登台亮相的老虎。这只威风凛凛的兽中之王居然还是虎的一个变种——白虎。且说阖闾葬后三日,风雨晦暝,阖闾的坟上,凭空出现了一只白虎,徘徊怒啸,仿佛含有不尽的哀愁。它的出现很是灵异,来无影去无踪,青龙与白虎本来就是传说中的灵兽,白虎的出现为苏州的历史蒙上了一丝神秘的色彩,也为姑苏的虎踪留下了第一个坚实的足印。从此,在苏州的东北角,阖闾的王坟与虎丘合而为一,白虎俯首融入了一个地名,变成苏州名胜古迹中的一个符号。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只空前绝后的白虎,它的出现颇耐人寻味,没有人记载它来自何处,后来又去向何方,而且它绝不伤人。古代苏州人似乎仅仅为了对阖闾之死表示哀悼,抑或是想点缀一下死去的阖闾那不灭的灵魂。也有人认为所谓的白虎不过是与阖闾同埋于剑池之底的三千吴钩的金精(金精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升华凝聚而成,那么在这些人的意念中,白虎就是剑魂的化身。总之,这类解释都使现代人感到匪夷所思,莫衷一是。 为什么白虎不能就只是一只白虎呢?廓清古人在这件事上的胡思乱想,才能回到事件的本身。虎丘山巅也许根本没有出现什么虎踪,记载此事的至少不是现场的目击者,这一点是可以确信无疑的;也许出现的白虎仅仅是个偶然的巧合,因为当时虎多,有这么一只白虎到城南的小山顶上虎视眈眈一番,被某位历史学家听说了并附会到阖闾的三千吴钩上去,谁能说得明白?苏州城的民众刚刚经历了自己国王隆重而哀伤的葬礼,纷纷扰扰的,还不过三天,阖闾坟上就出现了一只白虎,民众的心里缠绕着惊诧和疑虑,久久不能平息。 《癸辛杂识》云:“宋元以来平江(苏州)多虎患也。”所谓虎患,就是虎为了觅食不得已而发生的血腥暴力事件。虎患多,至少可以说明两个问题,其一:虎多;其二:虎野生的活动天地正在缩小,不能舒坦地是森林里为王,只得走出森林与人产生磨擦。这么一来,人们就把虎视若祸患了。于是在铁瓶巷北建起了一座康王庙。据《红兰逸乘?古迹》载:“康王古庙在铁瓶巷北。志(《苏州府志》)云周康王庙,并附会以刑措之说,未可信也。按《说铃》《述异记》亦载杭州康王庙,以为司虎之神,殆因有虎患而祠之。”造康王庙,是古代苏州人对前一时期发生虎患的总结,也是对将来虎患作出的消极预防方案。因为传说中的周康王能管理老虎的摄食行为,使其趋于“文明”,苏州人就先伺候好这位“虎总管”,让他心满意足,然后再拜托他管好属下的老虎,真是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拿出这项方案,不过是一贴心理安慰的膏药,效果可想而知,同时也可看出当时苏州人对老虎的无奈和对神灵的盲目迷信。 在苏州的历史上,虎毕竟是一个跑跑龙套的角色,难得露一下真容。经过长时间无声无息的准备,它又登台露脸了。据《具区志》载:“明嘉靖二十年五月,东山有虎伤人。”关于这件事,还是《红兰逸乘》记载得比较详细真确。当时的洞庭东山还是孤悬太湖中的一个岛屿,自古无虎。那年五月,一只老虎从北边涉水游到了东山,进入到俞坞的林箐丛密处,正巧有一个山民到林中劳作,经过一场虎与人的较量,结果是人“被食殆尽”,惨不忍睹。一时人心惶惶,虽说“苛政猛于虎”,但近在眉睫的虎的威胁毕竟更加迫切,于是当地政府就公开招募“打虎英雄”来为民除害,古人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猎虎小分队”成立了。他们由东山人殷思倩带头,还招来了邻省浙江长兴县的“虞人”。所谓“虞人”,原指管理山林园囿的官吏,相当于俄国屠格涅夫在《猎人笔记》中经常写到的护林官,而这里的虞人应该是泛指长兴县山林里的守林人,他们长期在山林里生活,个个都是好猎手。为了这位凶神恶煞般的不速之客,东山竟到浙江长兴搬来了救兵。这支队伍的迅速组成,稳定了当地的人心。他们昼伏夜出,在丛莽中与老虎周旋,经过几个回合的遭遇,老虎都“机智”地摆脱了追捕,然而,到了这一年的7月8日,关羽走了麦城,老虎误入了法海坞,被“猎虎小分队”团团围住,老虎还来不及叹一声:“天乎命也”,顿时箭如雨下,一命呜呼,抬回去称了称,这种在《水浒》中被形容为吊睛白额的大虫,体重也不过240余斤。 明代在苏州现身的老虎遭到了这样的下场,自是意料中事。当人好整以暇向老虎寻仇,老虎的结局肯定不会很好。接下来,清代的老虎也遭遇了同样的下场。 清康熙年间,无锡发现了老虎的踪迹,在钱泳的《履园丛话》中,记载了康熙二十五年发生在无锡的一起老虎伤人事件,因为不在苏州,暂且略过不言。清代现身于苏州的老虎,不在远离都市的东山,而竟出现于都市的核心地带——拙政园,这不能不使人惊异。 拙政园现在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四大名园之一,与北京的颐和园齐名。明末清初,拙政园原是吴三桂的女婿王长安的别业,后来归陈之遴,又成为苏松道公署,再后来,拙政园被一分为二,一半为蒋园,一半为王园。老虎就出现在拙政园被一分为二的时代,“王园山石仿峨嵋栈道,后有虎自太湖中来,以此负隅,遂为枪炮攻毁,至今乱石塞途,游人莫入。”(《红兰逸乘?咫述》) 明代还在用弓弩集体对付一只老虎,到了清代,武器就完全改观了,苏州人使用起了枪炮。于是在枪炮的猛烈轰击下,老虎死了,仿峨嵋栈道的景观也一去不复返。从历史的观点来看,老虎与人类生活的距离越近,人对老虎的恐惧就越小;老虎与人类生活的距离越远,人对老虎就越发恐惧,也就是所谓少见多怪吧。试想,为了一只逃逸到拙政园中的老虎,人们竟用当时先进的火器来对付它,还把假山轰击得“乱石塞途”,可以想见当时火力之猛,恐惧之深。不过,再回过头来想想,从向康王庙无奈地祷祀,到联合起来格杀勿论,苏州人对老虎的认识毕竟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当然,还没有人想到对越来越少见的老虎加以保护,更没有人把老虎放在与人平等的地位来谈论动物环保的问题,俟之来日可矣。 也许笔者涉猎不广;也许苏州的虎患竟绝了迹;也许……,总之,苏州的野生虎一时间杳然不可踪迹。应该说,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老虎的生活与人的生活是一对矛盾,此消彼长。由于老虎的存在,在一定的程度上威胁到人的生存,人往往会首先限制老虎的生存,因此老虎在江南这个经济发达、人口繁盛的地区颇难生存,不是露头便打,就是穷追不舍。野生老虎的数量一直维持在似有若无之间,甚至大抵是从江西、浙江、安徽等邻省山里远道而来,并非土生土长。 到了民国,苏州最有名的老虎可以说是住在网师园里的张善孖、张大千兄弟从四川购来的小老虎了,那张有名的“虎儿与明星程丹娜”的合影,据说是摄影大师郎静山的作品。那样的老虎与其说是山中之王,不如说是富贵人家的一头宠物,养不多久,便一命归西,葬在网师园里,成为园中一景,聊以安慰的是,虎儿短暂的一生成就了张善孖画虎的高名,虎儿也成为张善孖画中不死的老虎。再后来,苏州的老虎只能在动物园铁笼中看见,慵懒地打着哈欠,咬嚼着投掷进去的肉块,额上正中的“王”字暗淡,我们不禁要问:大王之雄风安在哉?言之黯然,思之泫然。 老虎在苏州的历史,是一种逐步退化、走向衰落的过程,正因为此,有科学家预言华南虎已经是世界上最为濒危的物种之一,会不幸而言中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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