涮肉要地道，唱歌要正宗一位从南方来的朋友点名要吃最正宗的北京涮羊肉，于是我把他领到牛街一家老字号：炭火铜锅、手切鲜羊肉、白菜粉丝，几头糖蒜——这是地道的老北京涮肉。朋友问：曾经在另外一家名气更大的涮肉店吃，羊肉是冻肉卷薄片，到底哪种是正宗的？其实这个问题一想就明白：涮羊肉在北京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冰箱才发明多少年？
很多人对一些“美声”歌唱家固执的不使用扩音设备很不理解——“声儿大点有什么不好的？”其实道理和涮羊肉是一样：欧洲歌剧已经有400多年的历史，话筒才发明多少年？“美声”产生的时候还没有电呢，这种唱法当初就是为了在一个大厅堂里没有扩音设备而专门训练的。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当年不可能有“通俗”唱法，因为没有扩音设备，这种纯自然、口语化的歌唱听众在十米之外根本就听不清。而到了电气时代，话筒、扩音机、扬声器的相继发明，使得音量问题不再是需要歌手靠自身生理机能解决的技术，而通过对话筒巧妙地使用，还可以发出许多超现实迷人的声音，于是所谓“通俗唱法”就产生了。这就像近代才产生的肥牛火锅，它出现的时候煤气炉、电磁炉、速冻技术早已普及，因此无论是用燃气还是电炉都没问题，将冻牛肉卷切成极薄的肉片也更容易煮熟入口，对肉的部位要求也略低，成本相应更合算。而如果用炭火铜锅涮手切牛肉片，倒反而不对了。
正宗的涮羊肉对食材和厨师的刀工要求很高：肉要选用羊身上专门部位的精肉，再切成薄厚适度的长条片，才能有鲜嫩的口感。但是我从没有听说涮羊肉店的师傅看不起肥牛火锅的情况，更不会有“凭什么他们用机器切的肥牛片比我们用真功夫手切出的磨裆、上脑卖的还贵”一类的抱怨。其实“美声”歌唱家的功夫深是人所共知的，成熟的歌唱家如果不是不经过长期、系统的训练，是不可能在歌剧及音乐会的舞台上游刃有余展现自己美妙声音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流行歌手就没有“功夫”，只不过他们下功夫的地方和“美声”歌手不一样：“美声”歌手自己基本不用参与音乐的创作，也很少需要长时间的“载歌载舞”，更不用研究在不同品牌、型号的扩音设备情况下如何尽可能的展现声音的魅力……而这些正是流行歌手需要苦练的基本功。因此歌剧和流行歌曲各自有各自的技术难点，很难说哪个更“难”，就像涮羊肉和肥牛火锅做好了都不容易。
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只有在符合其艺术、技术规律的环境条件下，才能最充分的展现其艺术魅力。这就像乌龙茶要用盖碗、咖啡要用咖啡壶冲出来才是最充分的味道，如果倒过来并不是不行：盖碗冲咖啡粉，咖啡机过滤乌龙茶也都能喝，但是可惜了原材料。追求“地道”和“正宗”并不仅仅是为了一种心理上的“较真儿”，更是因为它直接决定了结果的品味。如果把歌剧搬到体育馆，音响设备调试得再好，也不如音乐剧、摇滚演唱会有效果；如果非让流行歌星在音乐厅里“不插电”演唱，其效果也不会比哑剧更精彩。同样，钢琴、提琴等等西洋乐器也是在没有电的时代诞生的，它们的设计前提就是“不插电”，因此如果加上扩音设备演奏传统曲目，效果就像用肥牛火锅涮手切鲜羊肉，也许外行感觉还成，内行可能已经无法忍受了。
我们会在各种场合听到使用扩音设备的钢琴、小提琴演奏，很多“美声”歌唱家也能够接受使用话筒演唱，但是在这种条件下他们选择的曲目绝大多数是“通俗经典”，也就是经过改编的名曲，或者本来就是为了这种“跨界”的环境量身定制的。这就像吃肥牛火锅也可以点羊肉片，但是并不能说这就是“涮羊肉”。同样，曾经有声乐比赛要求“通俗唱法”的歌手不用话筒的演唱，这就像非要做肥牛火锅的师傅，必须手切冻牛肉卷一样，是完全没有意义的难为人：比的不是技艺，而是嗓门和力气。不同的音乐有不同的“正宗”标准，可以“跨界”、“混搭”，但是原有标准不能轻易改变。即便改变也应该是自然演进，就像涮羊肉的配菜从冻豆腐渐渐演进为鲜豆腐一样，是时代与技术环境改变造成的自然微调，而不是某位具有绝对话语权的人士一拍脑袋的结果——“我觉得麻辣香锅很好，东来顺也应该借鉴一下吧。”——用一种“地道”的特点去代替另一种“正宗”的特质，最终只会催生满街“麻辣烫”的快餐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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