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法找到辽契丹的祖源地,古八部形成前后,契丹“始祖神”奇首的活动轨迹,是否因此也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出了?针对这个问题,其实,不能简单地说“是”,也不能轻易地说“不”。 因为通过“左旗地方史”,虽然,只能证实辽契丹的“版图存在”、“政体存在”,对木叶山具体方位的确认,最终依然于事无补,但有帝国版图、完整政体的北方契丹,事实上并非没有自己的祖源地。 面对木叶山方位确认的众说纷纭,“铁笼子”中的学术研究现状,今人无法重返历史现场,对契丹祖源地进行确认,的确是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不过将此存疑,尽可能地寻找奇首、可敦的活动轨迹,能得到的,哪怕只是一些蛛丝马迹,也不应该轻易放弃。因为如果奇首、可敦的世功,也与辽契丹祖源地确认类似,那么,北方契丹真就成了来路不明的“民族弃儿”! 2 奇首、可敦被尊为“始祖神”的年代,其生平事功遍寻典章——包括在耶律阿宝机的后裔——蒙元名相耶律楚才的著述中,我们能面对的,同样也是一些没有子丑寅卯的结果。 但在可信程度相对较好——由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主编的《剑桥中国史》和白寿彝主修的《中国通史》中却能发现:奇首、可敦的活动年限——大约在公元345至389年之间。 有了这个时间依据,再参考《魏书》关于拓跋圭打击西拉沐伦河的记录,对奇首、可敦早年活动状况的钩沉,或许能够起到必要的帮扶作用? “登国三年(388年),拓跋圭于弱落水(今内蒙古西拉沐伦河)南大破东胡库莫奚。库莫奚属东胡,是两晋时期生活在今赤峰以北地区的一支游牧民族。七月,库莫奚复袭魏军,拓跋圭再次将其击败。 “登国四年(389年)正月甲寅,拓跋圭发兵进攻高车(即敕勒部,今蒙古乌兰巴托地区),获胜。二月癸巳,拓跋圭又击吐突邻部于女水(西拉木伦河西),大破之。事平之后,拓跋圭将吐突邻部迁移。” 拓跋圭曾经先后三次对辽契丹发祥地实施打击。库莫奚,属东胡联盟。吐突邻部的盟属文献虽不见有确指,但其居住的位置与库莫奚同属两河流域,两者之间距离相差不远,吐突邻因此与库莫奚一样,极有可能属于东胡联盟,此为其一。 第二,拓跋圭建立北魏前曾经依附东胡,388年,对西辽河实施打击时,根据拓跋圭对东胡内部的熟悉,先克曾经予以打击,后来又对其领导的魏军进行报复袭击的库莫奚人,再将弱小部落吐突邻顺手迁移——作为打击主次,我们也能推断:遭遇打击前,吐突邻与库莫奚类似——也曾依附骁勇一时的东胡联盟。 其三,《史记?匈奴列传》记载:东胡联盟族属相近,大小部落名号各异,春秋以来,一直在老哈河与西拉木伦河地区游牧。据此,人们就不难发现,在388至389年之间,东胡联盟的“叛逆者”——拓跋圭与被其打击的吐突邻、库莫奚两部皆属东胡联盟节制。 3 公元174年之前,东胡联盟恃强凌弱,向匈奴索要土地、美女和宝马。突厥首领挛鞮氏冒顿单于,麻痹东胡,先逐一答应东胡联盟要求,后趁其不备,对东胡进行毁灭性报复。 但东胡并没因此全部瓦解。因为退居乌桓、鲜卑二山的“乌桓”、“鲜卑”部落,还可勉强支撑东胡集团的“联盟招牌”。不过,经历了388至389年的西拉沐伦河之战,东胡联盟已彻底解体,原本不可一世的“北方霸主”地位,经过此役,已被拓跋圭和他建立的北魏取代。 北魏打击西拉沐伦,据《剑桥中国史》、《中国通史》确立的“345至389年”的时间与西拉沐沦遭遇打击的空间线索看:契丹“始祖神”奇首,基于“人”的历史存在,当时,应该“属于临危受命”。 正是奇首,将溃败的库莫奚与吐突邻余民重新聚合,使其不但逃脱灭绝之灾,还使西辽河流域的北方民族,继东胡联盟垮台后,还可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依赖古契丹,继续繁衍生息。 “奇首”的字面意思,并不特指具体人名,极可能是面对北魏打击,一个契丹部落首领能力很强,以相当实力把溃散的奚人、吐突临余民纳入自己的可控制范围,有效避免了因遭打击而各自为阵,最终可能被北魏登国趁机灭绝。基于这位首领的事功,人们将其尊为“王者”,“奇首”之名才因此传扬。 4 《国契丹志》与《辽史》表明:契丹人还在结绳记事时就已开始口传奇首、可敦的事功。 神册五年到天赞元年,律阿宝机开国伊始,诏令耶律不古、耶律吕不与迭剌(耶律阿宝机之弟),在汉臣韩知古、康默记等人协助下,以同属阿勒泰语系的鲜卑、乌恒语为基础,创立契丹大字,随后,又结合契丹语的特点参照汉字和回鹘语,创造出“拼音程度较高”,使用效果比契丹大字方便许多的契丹小字。自此,辽契丹的历史文化传承,才得以正式进入文字书写系统。 “澶渊之盟”后期,北方契丹政通人和。圣宗耶律隆绪受“盛世修史”的中土政治文化影响,诏命史臣刘辉修撰《契丹国志》。根据奇首、可敦事功的历史口传,辽汉臣刘辉整理“古八部历史”,将“奇首”视为“奇迹”,或当着“居功奇伟”的帝王,也属“极有可能”。 “可敦”,在契丹文字历史书写中,被喻为“皇后”倒也该不在话下。 近代史学研究因袭《契丹国志》、《辽史》两大“北方文献”,均有“奇首汗”的相关记载。那么,“汗”的女人,在当时的历史书写语境中,参考辽契丹小字本曾吸收汉字的“反切”语意,刘辉将其理解为“皇后”也属说得过去。 随着北魏拓跋圭“北方霸主”地位的消失,已成“过去的历史”的345至389年,奇首创建“古八部”联盟,“奇首可汗”的称谓,除了含有刘辉代书的“崇祖情结”,本身还可能是指——“奇首”建立的联盟不仅局限于辽契丹,还与契丹可控制整个西辽河——兼顾其它北方地区的“大汗作为”难分伯仲。 在“奇首汗”的身上,人们甚至能看见昔日那些“北方霸主”——突厥挛鞮氏冒顿单于,乃至北魏登国拓跋圭的某些影子…… 5 拓跋圭打击西拉沐伦流域,《剑桥中国史》和《中国通史》的记载,均未表明北魏打击两个东胡残余部落的行动,直接与奇首、可敦代表的北方契丹有关。 那么,笔者的推断,是否缺乏必要的逻辑支持? 这个问题,只要勾连“345至389年”的“奇首活动年限”,凸显拓跋圭打击两个部落——奇首、可敦与西辽河的古契丹关系,就不难理出一个“基本思路”。 打击行动结束后,奇首将两支东胡部落残余进行整合,吐突临因部落主体被北魏迁离,389年后,可能还有少量残余,消融在北方古契丹联盟中;库莫奚与吐突临不同,由于人口众多,虽同样遭遇打击,但在“宁城县铁匠营子之西和大明镇之南”(张艳秋《奚王牙帐、辽中京、元北京》),却能建立“奚王牙帐”,继续保留自身的部落主体,直到隋唐之后的五代——随着耶律阿宝机的崛起,才有少部分被中土大唐羁縻,大多数,则还是由遥辇氏联盟——实际都被耶律阿宝机控制。 面对388年北魏军事打击后,库莫奚并不排除其残余立足未稳,屋漏又遭“连阴雨”,遭到自345年开始,活动范围就在西辽河日渐扩大的“奇首”武力收编。 中国北方部落,当一方或多方受到“北方霸主”的军事打击时,未受打击的某一部落,趁机坐收周边部落的渔人之利,或在“霸主”武力收编的“桌”上分杯残羹,这本身就是北方民族的普遍生存经验。所以,在下认为:“345至389年”——由于奇首、可敦的作用,早年的“古契丹联盟”,以契丹自身为主,在吞并吐突临残余与部分奚人的基础上聚合而成。 6 当“奇首契丹”日渐兴旺,为了铭感奇首、可敦“再造契丹”的恩德,子嗣们为其塑像,还把奇首、可敦养育的“八个儿子”(可能是奇首的后人与库莫奚、吐突临残余中演进而来的首领)木雕,也抬进虽说无法确定,但却真实存在的木叶山供奉,并在隐匿密境中,写下充满“家”与“国家”隐喻的神话开篇。 诞生于“345至389年”的“白马青牛”神话,是指奇首、可敦在湟水与土河之间相遇,经他们养育(栽培)的“八位契丹次祖”,作为爱情和民族生育的确指,“折射的正是元气中兴的早年契丹生息图像”(《剑桥中国史》)。 但在坚持这种观点的前提下,费正清却又认为:“345至389年”以前,即345年在老哈河上游,前燕将契丹击败,奇首携残余逃至西拉沐伦流域,与同属东胡联盟的某个实力部落建立政治婚姻,契丹才得以形成以奇首为核心的“新型草原部落联盟”。 如果顾及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的这个说法,很明显,就要扩充笔者的推断:北魏登国打击库莫奚与吐突临的“388至389年”以前——北方契丹的遭遇虽与库莫奚、吐突临类似,但遭遇打击后,经过大约43至44年的元气恢复,以奇首为权力象征的“契丹牙帐”——在西辽河地区的某个山地草原中,已经远比388年之后才得以建立的“铁匠营子之西和大明镇之南”的“奚王牙帐”更具实力。 388年后,北方契丹避开拓跋圭的兵锋,以自身虽然弱小,但也完全足够的实力,继“吞”下北魏余留的吐突临“剩肉”后,将业已摆上“案板”的库莫奚部落,还可毫不费力地再“切”一块。关于契丹古八部的形成,于是就该被修正为:在奇首、可敦执掌旗鼓的遥远年代,北方契丹的发展壮大,尽管融汇了库莫奚、吐突临两部的力量,实际上,辽契丹却始终拥有自身独立的民族源头。前燕的打击,使契丹遭到重创,但经过苦心经营,契丹已有足够能力吞并吐突临余民,与四处流窜的库莫奚残部。 “始祖临危受命”这条资料,就该具体指向——奇首借助北魏打击西辽河的机会发展契丹,建立了军政实力可以傲视北方大漠的“奇首联盟”这一史实。据此,我们还可以继续推断:奇首执掌古八部的具体时间,大约有43年或44年左右。 7 拓跋圭当轴北魏期间,文献虽然少见北魏打击古契丹的资料,但拓跋圭有能力消灭北方劲旅前燕,前燕又曾经给古契丹予以重创,因此,拓跋圭控制北方民族进入中原的作为,对“奇首联盟”产生的震撼与影响,也是客观存在的。 拓跋圭平定中原后,从盛乐迁都平城,建立北魏政权时,将北魏政体的“四部大人”改为“八部大人”,奇首创建“古八部联盟”,也是学样有样地对“北魏做法”,进行了直接的参考借鉴。 在吸纳奚人残部与吐突临余民的基础上,奇首将契丹联盟编为祖皆利部、乙室活部、宝活部、纳尾部、频没部、內会鸡部、集解部、奚嗢部共计八个部落。参考北魏“八部大人”的经验,奇首还在契丹“古八部”的联盟各部,逐步委任了服从联盟意志的部落首领。 除了根据口传历史演化的“契丹八子说”之外,“契丹古八部”因受拓跋圭影响而形成的经过,也是奇首、可敦与早年契丹历史的理应包括部分。 如果忽略这些因素,辽契丹的“历史累积”就无法成立。历史意识形态讲述各自历史的构成块垒,对历史的互相影响与梯次性进步也就无从谈起。 8 由于对古契丹具有再造之德,古八部又被称为“奇首八部”。随着契丹联盟的发展壮大,当初,奇首率众北徙与某个实力部族实现通婚,再造契丹的经过,被后人演绎成成“白马青牛说”的原型神话。奇首成了“白马神人”,与其婚配的女子,被尊颂为“青牛神女”。根据辽契丹对自身历史的口传:“白马神人”代表天,“青牛女神”代表地。北方契丹又自认为自己是“天地孕育的后代”。 当北方契丹的游牧、渔猎生活习惯,逐渐在广袤的北方草原定型,加之遥辇氏部落联盟时代,耶律阿宝机登上历史舞台,契丹实力不断扩充,大批北方汉民,被掳掠到北方的山地草原开垦种植,辽契丹社会结构融入了中土的农耕文明,青牛神女,因“青牛”的农耕指涉,又被有的学人读解为北方契丹的“农业之母”。 但这类“学术成果”,只是学人个人猜测和文化想象,与公共历史常识逻很不相符。 因为农耕文明传入西辽河地区,从耶律阿宝机带领契丹联军夺取关南十地,将大量汉族农民,掳掠到草原大漠“筑汉城”,发展农业的公元900年以后的大辽帝国时代开始,而讨论“白马青牛”的神话内核与生活外延,则是古契丹被前“燕”击败,奇首、可敦携残部在西辽河流域聚集,时值拓跋圭对“两河”打击不久,契丹融合部分奚人、吐突邻余民的“古八部时代”。 期间,相隔了大贺氏、遥辇氏联盟两个历史时代,经历了中土隋、唐两个王朝的羁縻。省略这两个历史时期,将耶律阿宝机与奇首并列,对辽帝国民族原形神话,予以游牧与农耕文化的过度诠释,明显,就与历史原态大相径庭。 当然,如果史臣、文人要把耶律阿宝机与奇首并列,按“排排坐,吃果果”的思路认祖,将耶律阿宝机归入契丹民族历史神话谱系,忽略大贺氏、遥辇氏当轴两个历史时期的存在,对隋唐之于辽契丹的羁縻忽略,“青牛神女”,被尊为“农业之母”或许也能说得过去。 但是,这样的历史,还能是我们预期的公共历史吗?笔者不以为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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