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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适早期书法流变的成因

 白罂粟 2012-11-19

当代书家、学人高二适先生作为“二王”一派而具新貌者之一,他的早期书法流变及如何走上“二王”一路一直少有研究。拙文《试论高二适书法活动分期及其特点》曾提及:高二适先生早期书法呈现出二大面貌,“一是以题《山谷全集》扉页为代表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书风,以欧体为底子,杂汉碑而带行意,呈凌厉峻峭的特征;二是以《海月诗》为代表的四十年代前期的行书,其点画、结构甚得《龙藏寺碑》风韵”。当时由于篇幅等原因,未能对其流变原因作深入探讨,今补述如下。

  高二适自幼酷爱诗文,朝夕临池,青少年时期先后遍临唐代欧、虞、褚诸家楷书及汉碑。然从其留传的墨迹看,高二适最倾心于欧阳询之书,甚得欧阳询的《梦奠帖》、《卜商帖》精髓,真有“森森若武库之戈戟”(元郭天锡语)气概。从1927年最初的题签到1940年给陈中凡教授的诗稿(图1)均为欧体风格。其后一改骨气劲峭、势态奇险、侧锋斩载的风骨,而代以之温文儒雅、体态端庄、风流蕴藉的形象(图2)。这种变化,前后判若两人,前者如驰骋于疆场的勇士,后者如同手执羽扇纵论天下的儒生。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高二适书法产生如此巨变的呢?我看主要还是环境使之然。

  高二适1903年2月出生在苏北较偏僻的农村,虽然其祖辈做过清朝水部主司,但至其父亲,家道已中落。高二适幼年刻苦自励,勤奋攻读,闻名乡里。他25岁时考入上海正风文科学院,26岁考入北平研究院国学研究门为研究生。但因生病,实际在外学习的时间不到两年。到1935年高二适应陈树人之聘,至南京国民政府侨务委员会工作之前,他大都在家乡生活、工作(18岁时就任本乡立达国民学校校长)。他的志趣主要放在诗赋上,书法作为课余之事,完全出于自己的喜好和直感。那种凌厉、强硬的欧风非常符合高二适的耿直气质,更何况当时他是满腹诗文(此点他颇为自负)的青年。例如欧阳询《梦奠帖》中“尼”爽朗的一撇,高二适一生都未丢弃。“风格即人”,确实一个人不管如何包装,他的禀性始终不会改变。在乡下的这段时间里,面对书法世界,高二适是孤独的,没人与他对话,没人指引他,但他时刻准备着冲破狭窄的地域到长空里遨游。因此,他此时的书法是个性化的、野性的,也是残缺的。

  高二适所期待的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了。1937年,他随国民党政府迁往四川重庆。当时的重庆为国民党的政治中心,也是大批文人避乱之地。1943年4月2日,沈尹默、潘伯鹰、沈子善、于右任等人在重庆中央图书馆成立“中国书学研究会”,,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全国性书法专门组织。于右任与沈尹默的携手并进,表明当时书法圈的和谐气氛,“而追求截然不同的北碑派与二王派的存在与双峰对峙,却是民国书法史上首屈一指的重要现象”(陈振濂语)。高二适就生活在这样的良好的氛围里,且占得天时、地利、人和之便:一是于右任为监察院院长,沈尹默应邀担任监察员,而高二适亦在监察院工作。二是高二适的诗才、学识已被这些文化名流所接纳。立法院独石桥一亭即以“高亭”命名,章士钊赋诗云:“从古诗人空名盛,高亭应比孟亭尊。”高二适也以“为君一语高亭诗,他日才名更谁享”来酬唱。1975年高二适又以此事撰一楹联:“非才无钓碣,久已属高亭。”三是除章士钊外,高二适还与其他诗人兼书法家的文化人彼此诗文投赠,以文会友。其中与于右任、沈尹默、潘伯鹰交往较为密切,这种诗书式的交往一直持续到解放后。高二适回忆说:

  吾与沈下贤(均监察院)汪寄(吴县,名东,太炎弟子)系在渝州,其交好亦只寄情诗书耳。逮返宁我则闭户著书。解放后客沪,又常与沈、潘见面,沈、汪遁而填词。在虹口沈宅,秋明恒在夹中视我新作,吾每报以文章,不先传世。(致费在山信)

在这样的环境中,高二适自然不会坐看其乐,面对如此众多的书坛高手,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审美切入口。在沈尹默、潘伯鹰的影响下,高二适全面检点自己的书法,重新临帖。他的学书之路几乎就是沿着沈、潘所走的路,沈、潘师徒两人均从褚遂良入手,力学唐人,直追二王遗韵。高二适于1940年临《龙藏寺碑》,但不能进其堂奥,在研习褚遂良书法之后,便豁然开朗了,他在《房梁公碑》题跋中说:

  吾始临《龙藏寺碑》,久而无功。继相次获《文荡律师》及褚《房梁公》诸版,缩手搁笔熟视三五月。近忽然喜薛少保之《信行禅师》,以为切近河南。又以吾久习《龙藏》,不由褚入,故无成也。凡书法门径堂奥,均有一空之轨辙。是故薛之《信行禅师》为褚之阶,而褚之《房梁公》亦由《龙藏寺》蜕变演进而成。书之一道,常由悟彻而入,临摹则亦可徐徐臻到一种神妙之境。

  沈尹默用功学褚、学唐太宗,以及陆柬之、李邕诸家,认为这些都是二王一系,“二王墨迹,世无传者,不得不在此等处付消息”(沈尹默《学书丛话》),这些观点直接影响了高二适,高二适在多则题跋中也表明这一观点:

  学书由唐太宗、高宗入手,便可上窥二王,无事李(邕)赵(孟)以下矣。(《晋祠铭》题跋)

  高宗行草大似晋贤风格。文皇字多刚,天皇字多柔。吾作晋贤《绝交帖》年余,骤思取此为应征,乃知天皇实仍宗守二王家法耳。(题《李贞武碑》)

  在重庆独石桥,高二适仍不改家乡的读书习惯,“每夜阑灯昏,辄放声吟哦不休”(尹树人《高二适书法年谱》),翰墨不辍。勤奋加上悟性,他的书法很快呈现出新的面貌,并得到沈尹默、于右任的嘉许。高二适在给学生费在山的信中写道:“吾在蜀作唐人帖,吴兴沈下翁见评,告章行老称三百年来无此笔法。解放后(予在沪)与秋明晤谈(当时潘伯鹰尚健在),事隔廿余岁,伯鹰仍举此陈事为笑耳。”“曩年秋明(在蜀)老人所称许,然吾绝不自满,而反引以自勉也。”1950年8月至1953年10月,高二适受聘于上海两专科学校任教,在上海他与故友沈尹默、潘伯鹰再次重逢,彼此之间诗书往来频繁。这对高二适日后致力于书法创作与研究,并进一步归依“二王”起到重要而关键的作用。

  至于于右任对高二适的影响,也是明显的。于右任坚守北碑并蜕变于行草,终至一代宗师。而年逾半百的高二适于草书另辟蹊径,在章草上每有创新,亦成帖学大师。于右任著有《标准草书》,高二适亦自创《草书谱》,在于右任去世十年之际,高二适赋诗《自创草书谱将成悼于髯》以表达自己对于公的感情:“三原誉我书当家,而我诗书总世哗。髯翁能草我奚疑,我书屈铁非世资。阶下本无狂李白(此孤桐荐吾与于书语),邦瘁人弥泪断续。古今才略与谁同,今看羊薄老江东,于思于思难再逢。”

  高二适早期书名并不彰显,重庆八年是其书法流变的过渡期,丰厚的人文资源,优越的人文环境奠定了他以后的书法审美观、价值观、创作观以及书法史学观。因此,解放后,即使高二适晚年蜗居在金陵城三条巷书斋里,仍能洒脱地与郭老展开“兰亭论辩”,从容新耕于章草之园,并结出累累硕果。

  原载《青少年书法》200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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