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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的劲道——跋梁永明先生书法作品集

 泰山凡人居 2012-11-29

书法乃清玩的一种。文人雅士心水清得很,趋之若鹜,有如清夜焚香读楚辞,以显品藻。汉代赵壹撰文说到一事,士人梁孔达、姜孟颖嗜张芝草书,后学之徒竞慕二贤,“守令作篇,人撰一卷,以为秘玩”。秘玩即私下珍藏赏玩。可见此乃文人所好,起码当时

尚没普及。及东汉末年,曹操爱梁鹄书法,亦将之“悬著帐中,及以钉壁玩之”。古人玩书如是,始秘玩,后清玩,迄今则是众玩甚至俗玩了。

由此论及自己周围的书家,梁兄永明是会玩会书的方家之一。依我看来,他算是有趣的清玩之人。我等一干常聚豫章藏家名流李德华处,得以常晤梁兄。印象之中,梁兄思维缜密,性宁静平和,不动声色中冷不丁爆出笑料,幽他一默,惹得座中人哄堂。那种老而顽皮的机智,犹如书法几笔,勾勒出一幅自画像,印象自然深刻。而他玩书法,却从不轻易悖于老祖宗而随心逾矩。在这样的情致下,他的书法并不裹足,常可见传统笔墨中摇曳着白鹤远举的体相。

以书家本心观,文字因为其象形的特点和形式的完美而褪去了它的工具性,成为一种东方特有的艺术载体,并以自身的纯粹彰显其美学价值。那便是书法的造型之美。康有为譬之言:“书若人然,须备筋骨血肉。血肉骨老,筋藏肉莹,加之姿态奇逆,可谓美矣。”梁永明或然稔熟此番见地,然则其于书法之真诚,甚至忘乎自然与社会的两种尺度,以自身之悟追求书法本身的造型规律,在点线等要素的配置中找到一种有机的生命形式和声音,尽可能以笔墨的灵便和单纯,获得运用书法美规律的自由,表现自己的胸怀、感情、心境和气度。他以为那是人的艺术,也自然是最美的艺术。用笔和间架所形成的形体和动势,是他个人思想感情和客观事物相连的形态美和动态美。这样的美,便是一种具有穿透效果的力量。由此可度,似乎梁兄于书之思,在于练功和心的流露。书法乃见功底的艺术。梁兄嗜书如命,迄今数十年矣。孩提时街头观人书写招牌入迷,以至忘乎上学。虽遭严父责罚,但一如既往,于书从不斩情。每日读帖,皆入脑入心。周细至每日一"点",方点、圆点、猴头点……揣钟繇"每点多异",得蔡邕"点如千斤之坠石"之悟。这对他于书法中耕耘树艺,大有其利。其理在于,“点”之活,或可跳跃,带动字的动感和方向,增加字的灵动性,使字获得生命的矢量。无疑,就汉子来说,以线为基元,字划各有其美,梁兄于其间的研习,状貌细至千万。所谓竖笔若万岁枯藤之势,捺笔有崩浪雷奔之气,提笔显千钧驽发之力。于是观之,梁君所获除了功夫,还有书法笔墨物化的兴味。

梁兄之字起先法二王,故字若谢家子弟,爽爽有风骨;又若河洛少年,充悦飞扬,俊利外展。又习楷书鼻祖钟繇,容貌若愚,却如盛德君子。拙中见巧,质实含蓄,看似敦厚温柔,却藏秀于其中。如是书风,就是古人屡屡赞扬的古雅和幽深,是难得的天然之美。其美来自其内在力量的外化,即钟繇所谓“笔记者界也,流美者人也”。诚若斯言,却需临池学书,池水尽墨之功。梁兄精思学书几十年,如厕忘归,思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日常习练加凝神观照,形成书体的力量。

谓艺术品,真则美,力则美。梁书之“真”且不论,然其骨感及其蕴含的方向和律动,可以感到张力四射。有说法言美学就是感性学。书法给人的感觉,一如舞蹈,或如音乐。节奏、韵律、抑扬等,暗示一种运动的轨迹。观者感受到了,自然目不转睛,赞不绝口,爱不释手。可见书法之艺术形象的感染力,在于字外相,在于“象形的象形”,一旦与观者发生共鸣,并产生美的感觉,算是成功的美学产品。

“力”是艺术美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梁之书法,讲究骨架和筋血,貌似纤细规整,无输泻跳蹙,无恣睢之笔,实则清邃奇逸,绵密藏有空灵,盈溢一种内敛的质感,细品可知鹰隼之苍劲,山峦之高矗,松树之挺拔,“若有人兮山之阿”,这就是力,美学形式中的崇高之力。梁兄以书体中的巧俏、精细、轻快反衬其字的骨力,如花之含苞,笋出雨后,亦如点撇春草,勾带近远。书为心画。梁书构思和运握,乃心力通至腕力,腕力流至笔力,笔力运于毫端,静中含有动势。透示的形象,是“无形之相”,是有方向的声音,有意境的诗句。其画外画,味外味,使人神远,无声胜有声矣。谓梁书之卓跞,是为一也。

悉知梁兄又长学赵孟頫、欧阳询和米芾诸位大家。中国的书法,几千年绳绳弗替,多承右军一脉。赵欧米也不例外。梁兄书法,可见赵氏的严谨端正、自然流畅之遗风,有“绵裹铁”之意味;也可见米字的爽利劲道,且字与字之间基本不相属连;欧字的清劲瘦巧和险峻秀健之风也时有隐现。写字当临前人遗墨,这是练功。之后博采众长,兼收并蓄,拿来精粹,为己所用。这是变巧。梁兄书法之力,源自工苦精勤,专心汲古,比勘异同,取长补短,更在于慧心高悟。其妙,是为二也。

其实我也有一拙想,关于字,说是书法,但亦如诗如画如乐。书之优劣,难有定法可论,悦心养眼,自然就是好字。不过,不宜甜腻,或者落俗。这又得说到缘字。我笃信缘分。佛家语说,存心要平和,处世靠缘分。人有人缘,字有字缘。万事皆出于缘分而知悉。昔因德华兄结缔,我与梁君一见如故,初次印象柔静宽宥,恬澹爽然,平和醇正,顿有范仲淹“微斯人我孰与归”之感。后又多次唔对,披览其书,觉廊宇大开,并由此心仪其文藻翰彩,仿佛毂中得一耆宿神儒,不亦乐乎。又因德华之嘱,为之作跋,故欣欣然也惴惴然。率尔操觚,疑有闪失而赧颜愧对梁兄。我看字常带主观色彩,因字如其人,故尽量少让一些揣陋的书法常理扰己之辩,这样容易看到字后面的舞台。梁兄的字我看着亲切惬意,那样的亲和力源于他写字的态度,不为别人写,而是为自己写,可见其书在观念上已有大的轮回和无为之境界,一心投入“我”的人格世界。缜密而又规序,偶有张放之色;逸兴却不失分寸,在自己的囿限里玩洒脱,甚至固执得可爱。那份宁静的神态,专情的样子,清脱的格调,如歌德:我玩的是“这一个”。

与梁君的字对话,要寻得一分清静的心境。譬如与有缘分的朋友伏卧在茶坊面窗的小几上谈心,或然独自兀坐啜茗,点燃一支淡巴菰……

羞渐自己愚钝,面对梁兄的发矢之作甚喜甚憾。喜梁兄处女集不凡,憾自己魏阙事冗酬酢纷纶,慵倦得弓马生疏,但我仍然以为,梁兄的精神舞蹈定然茹古涵今,一路高蹈远举。

是为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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