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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前几日回了一趟故乡，返家后的这几天里，一个老人和一座老院子总是在我的脑海里萦绕着，挥之不去。昨晚的梦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一所古老的楼房里，一边吱吱嘎嘎地摇着纺车，一边向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欢乐老宅子 小时候，我的乐园就是与我家相邻的一座很大的老宅子，我百读不厌的故事书就是这座老宅子的女主人，我常常喊她奶奶的这个和善的老人。 她家的院子在我们村里是最大的，比我家的四倍还要大。她家有像模像样的门楼，院子中间还有一所老式的中庭，出了中庭，就会看到一座古老的两层楼房，那翘起的飞檐挑角和楼顶上或立或卧的各种飞禽走兽的瓦楞实乃是一大奇观。图案各异的瓦当一只只地排列在房檐下，下雨时，雨水顺着瓦当不停地流淌着，仿佛是挂在檐下的一幕水晶帘，煞是好看。靠着屋里的后东墙有一架楼梯，厚实的踏板和光润的扶手直接楼上。楼上全是用厚重结实的枣木板铺就，四面都开有窗户。这里，曾是我和她的小孙女“藏猫猫”的地方，它留下我们儿时的欢笑，记载了我们童真无邪的稚趣，更多的是让我们的成长中承载了它的风雨历程。 楼房后面是一座绿树成荫的大园子。上学时，只要读到鲁迅的“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我便会联想到这座园。这座园子带给我们的快乐不必鲁迅先生小时候在“百草园”里少。在那里，我和小伙伴们爬过树，捋过鲜嫩的榆钱儿，采过红紫的桑葚，摘过黄里透红的石榴；夏日里的月亮里地，我们拎着瓶子，掂着小铲子在树林里“摸爬叉”……黄金的秋日，柿子树上那一盏盏红艳艳的“小灯笼”把我们馋得口水直流，可是柿子树太高大了，我们不敢上去，只好求那些“勇敢”的“二愣子”上得树来给我们偷摘柿子，“望风”的人只顾贪婪柿子的软甜，正在他吃得满嘴流香时，正好被老奶奶逮了个正着，我们这一群“俘虏”就会乖乖地跟着老奶奶被她挨个送回家去。不久，在我们每家都会看到一竹篮红艳的柿子…….. 夏夜故事多 慈祥和蔼的老奶奶总是像一本很神秘的长卷画册，让处于童年幻想时的我对她充满了好奇。她有着讲不完的故事，有着在课本上没有读过的让我为之魂牵梦萦的传说。她那些看似稀奇古怪但现在细想却是耐人寻味的故事的确对我影响很深，这些在我脑海深处沉淀下来故事，就像一株茂盛的大榕树，经年不断地从枝条中蔓生出很多的垂根，并且深深地扎根于肥沃的泥土中。在那个文化匮乏、无书可读的年代，老奶奶的故事填补了我精神上的空虚，无声无息地滋养我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使我对事物的认识渐渐地丰腴起来。现在，无论在我触及过的经典名著中，或是翻阅过的人文历史的华章里，无不渗透着在那个懵懂的时代里从老奶奶口中娓娓流泻出来的一些故事。 《王小二》是一个民间传说故事，至今仍让我浮想联翩、受益匪浅。它让我懂得了勇敢善良、心存感激之人才会拥有幸福，而那些整日里绞尽脑汁想法害人之徒到头来只会落得“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可悲下场。 月光下，老枣树摇着朦朦胧胧的影子，在和我们一起听着老奶奶绘声绘色地讲着《王小二》的故事。我唯恐听漏一个字，小板凳一直往老奶奶身边挪，连卧在我脚边那只小黄狗也跟着我挪动。老奶奶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就像说书人手里拿的简板一样，说到高潮时，她摇着蒲扇使劲地扇几下，好像是把她内心那些亢奋、贲张的情绪扇跑似的。 月儿西移，故事未完，要知分晓，明晚再续……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我为那位善良勇敢的王二小担心。他为了救一位被恶魔抓走的皇姑，不顾自身安危，勇敢地进到“无底洞”中，机智地击败了恶魔，把皇姑营救了出来，可是，却又遭到了奸佞之人的陷害，不幸被推入“无底洞”中，那些居心叵测的坏人用巨大的石块把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后，扬长而去，美滋滋地去做他们的驸马梦了…….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引人入胜的讲述，深深地吸引了我。次日晚饭后，饭碗一推，我就拉着姐姐一起向老奶奶家走去…… 百年风雨路 织布机咣当咣当地响着，梭子在经线间来回穿梭着。老奶奶熟练地操作着织布机，梭子像变魔术似的，一会儿黄线牵出一道金光，一会儿红线扯出一片云彩，一会儿绿线又染出一丛草地…..生在清末年间、秀才之家的老奶奶织起布来就如写诗绘画，我看呆了。一曲雄壮的机杼歌结束后，老奶奶的故事开始了….. “ 清朝光绪年间，我家的祖上可是我们这里方圆百里有名的富户，十里八村都是租种我家的土地，这座老房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建起来的。到了“红毛子”来到咱国那个时候，祖上害怕了，他们听说连皇帝都吓跑了，就赶紧连夜把家里的金银财宝分头埋藏了起来，结果'红毛子’没来，土匪来了，把家里剩有的物品抢劫一空，还把祖上绑架走了，家人挖出财宝送给土匪要赎回祖上，可是贪婪狠毒的土匪把财宝留下却没有把人放回，家人又变卖了大部分田地后才把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祖上赎了回来。从此，家道衰落了下来…….” 说到此时，老奶奶一脸的凄凉和沧桑，一声无奈的长叹凝固在了历史的时空里，定格在了我少年时代的记忆里。阵阵秋风把深庭中的残叶中卷来卷去，哗啦啦在地上肆虐着。中庭老瓦屋上那些苍翠的半尺来高的瓦松在冷寂中随风摇摆着。“嘎”——，一只老鸹飞落在了楼前的老槐树上。唉——，一声轻轻的叹息又在我的耳畔响起……..这真是“国家不幸民遭殃啊”……. 长河风雪夜 一场鹅毛般的大雪在静静的深夜悄无声息地光顾了我们的村庄。早上起来时，纷纷扬扬的雪花仍在飘落着。早饭后，我穿着父亲为我钉做的新木板底的棉鞋，呱唧呱唧地来到了老奶奶家。火红的炭火噼里啪啦地在盆里燃烧着，老奶奶拿着木棍在炭火盆里拨拉着。一股烤红薯的香味飘了出来。“熟了。”老奶奶扒拉出一块烤得黑乎乎的红薯让我吃，我正要把黑焦的红薯皮仍在火盆时，老奶奶接了过来，用指甲把焦黑处轻轻地刮去后就放进了嘴里嚼了起来。看着我惊愕的样子，老奶奶说道： “孩子，这点黑皮要搁民国时就能救活一个人的命啊……” 火苗在不停地闪烁着，老奶奶的故事与外面的雪花一样纷纷地飘落着，一阵紧似一阵……. “民国三十八夏天，日军来到了我们这里。我们就携家带口'跑老日’，来不及跑的就糟了大殃了。小日本侵入我们县的卢墓张村，把未及逃难的群众集中在一起，用机枪扫射和刀砍，还把一些老人扔到护城河里取乐……还听说小日军在开封附近的一个村庄，将男人全部杀害，将年轻妇女拉出去强奸、轮奸，其中一名孕妇被强奸后，日军又用刺刀把她的肚子剖开，将婴儿剥出挑在刺刀上……” 老奶奶揉着红肿的眼睛，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嗖嗖的冷风把漫天的雪花吹得落下又飞起，不知在何处安家。 “待小日本从我们这里开走后，我们才敢回来。可是我家的老楼被小日本折腾的不像样子了，门窗都被他们拆下来当柴火烧了。我掀开锅盖做饭时，一阵恶臭让我差点晕倒，锅里是一大坨小日本拉的屎……”“小日本太可恶了……”我的拳头攥得紧紧地。 “那时候啊，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我们刚把门窗修理好，谁知一场更大的灾难在向着我们悄悄地逼近，让我们防不胜防，无处躲来无处藏。正当我们熟睡之时，滚滚的黄河水铺天盖地的奔涌而至，哭天抢地的声音湮没在了哗哗的黄河水中。我抱着你的大伯赶紧向楼上跑去，你大姑跟在我的身后吓得哇哇大哭。我站在窗户前，看到附近的房子接二连三地倒塌了，到处是冲涌的黄水，昔日的村庄成了一片汪洋……” “蒋介石扒开花园口，一挑两担往外走。人吃人，狗吃狗，老鼠饿得啃砖头。”奶奶轻轻地哼起这首流传在民间的歌谣…… 盆里的火苗忽明忽暗地闪耀着，空中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可是风声更猛了。呼呼的西北风中似乎夹杂着万人的控诉声：“黄河大堤决，一泻千里泽。御寇美其名，人民遭浩劫。遍地若汪洋，水天难分界。村合断残垣，良田俱湮灭。尸骨逐水流，人畜喂鱼鳖。屋顶丧家犬，树梢鸩啼血。不知谁家猫，见主声凄烈。”张爱萍这首揭露国民党打着抵抗日寇的幌子、扒开花园口给人民带来了沉重浩劫的声讨诗在凄厉的风声里愈发地悲怆…… “黄水退后，蝗虫又来。千里难寻是绿色。能吃的树木露出的是白花花树干。再也寻不到吃的了，我们只有背乡离井逃荒要饭一条活路了。我们两家都逃到了陕西省。你二爷不是死在陕西的吗？”我点点头，这些事情我听爷爷讲过。 “我们村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这座老楼成了当地土匪的老巢。后来听留在村子里的老人说，土匪们把抢来的女人关在楼上，一到深夜，就会听到从楼里传出凄厉的喊叫声，骇得乌鸦蜷缩在窝里都不敢再聒噪了。白天，土匪们出来打劫，晚上蹂躏这些抢来的良家女子。如有不从者，就把她们吊在大梁上，用火燎她们的腋窝及下身，其惨状令人发指，怵目惊心。曾有一个女人被他们折磨死后仍在了老楼后被野狗撕吃了……” 奶奶的眼里浸满了泪花，我也黯然神伤，牙根咬得咯吱咯吱响…… “解放后，这些作恶多端的土匪们全部被政府枪决了……”奶奶舒了一口气说。 这真是 “尘氛蒙帝阙，国难古来稀。恻恻民情见，茫茫天道非”啊。灾难深重的人民不但经受着日寇的杀戮还要承受着国民党带来的天灾人祸及匪患。逃荒在外的村民们终于在“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的欢歌中陆陆续续地从江苏、陕西等地回到了梦寐以求的生养生息的家乡…… 烟雾锁老楼 春天到了，我和小伙伴们在奶奶家的后园子里捉蝴蝶，一只蝴蝶躲在了草丛中，我们便围拢过来要捉“俘虏”。正当我奋不顾身地向“俘虏”扑去的刹那间，我不慎被草丛里的砖块绊到了，膝盖磕在砖棱上，疼得我只好退出“战场”，坐在楼前看奶奶纳鞋底。 “奶奶，楼后咋会有恁多的破砖碎瓦啊？看把我的膝盖磕的……”我揉着疼痛的膝盖问奶奶。奶奶皱着眉头好似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这时也在奶奶家奶鞋底的邻居王大妈开口了。“还不是我村里那些积极分子做的好事？”从奶奶和大妈的口里，我知道了这座老楼曾经也经历过“文革”的洗礼。在“破四旧，立四新”的岁月里，老楼作为我村主要的“破四旧”对象，被“红卫兵”们“造了反”，一个红卫兵攀着“云梯”爬到了楼檐上，还没有来得及拿棍敲击瓦楞上的飞禽走兽时，便“哎呀”一声从楼上滚落了下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大蛇，大蛇……”吓得众位“小将们”赶紧抬着那位摔下来的“勇士”溜走了，据说，那位“勇士”在医院里住了大半年才能下床走路。 为了巩固全村的“文革”成果，顺利地开展“破四旧”的斗争局面，新上任的“年轻有为”的革委会主席不信老楼有“大蛇”的邪，带领一帮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赴在了老楼前。他手里擎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向着楼上的挑角砸去。挑角没有断，他手里的竹竿先折了。气急败坏的革委会主席亲自扛着铁耙爬到了楼顶。一只兽头被他一铁耙敲了下来，又一只飞禽被他砸碎扔了下来。稀里哗啦的瓦片纷纷坠落在了地面上。看着勇猛无畏者取得的“成果”，老奶奶伤痛地捡着碎瓦片残砖头哭了，革委会主席双手叉着腰露出了胜利地微笑了…… 一年之后，革委会主席的儿子出世了，又过了几年，当他的儿子歪着永远也直不起来的头，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哑语时，有人暗暗地说：报应啊…… 故乡寻旧梦 大约是在一九九四年，根据我省著名作家李准的《大河东流去》改编的电视剧在全国公演了。当我看到黄河决口时那些不堪回首的历史画面再现时，我的心情沉痛极了。多想回到故乡，坐在老奶奶的火盆旁和她一起看《大河东流去》的电视剧啊，可是，老奶奶永远也不会给我讲故事了，她在这部电视剧播出的十五年前就离开了我们。 十年前的一个春季，我回到了故乡，当我情不自禁地又向老楼走去时，我惊呆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座高大的院落，泛着油光的红色防盗大门紧闭着，透过曲墙可以望见矗立在院子里的三层小洋楼……我心里好失落…… 老奶奶走了，老楼也走了，曾经带给我儿时无尽的欢乐老园子也不见了。我是该为眼前春意盎然的新气象欢喜呢？还是为永远再也回不来的老人老屋及老园子感到悲哀呢？ 倘若那时被我国文坛誉为“思想和文化的领标人”——余秋雨老师能站在我的身边时，我一定会给他讲述关于老人老屋的如烟的往事，让他站在历史的角度上和文化的高度上帮我分析分析我的困惑……倘若此篇文章中的听故事的小女孩是我而是余秋雨老师的话，那我们今天就会在他的《文化苦旅》中看到一篇题为《往事如烟》的经典文化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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