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茂昌
摘自:车轮上的上海
“一片混黄的江水,淤泥土堤,芦苇纤道,阡陌田野,几间茅屋。除了这里的农夫,全世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曰黄浦滩的弹丸之地——中国长江注入太平洋的出海口一隅。”——有人曾经这样描摹150多年前的上海。
当年十里洋场,最早便起步于这片“芦苇纤道,阡陌田野”。同江南各地的农村一样,上海一样是节奏缓慢、信息封闭的农耕社会,人们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家生活,并无任何“异类”的表现。人们被仅仅拴在土地上,平素的活动半径也不出十里之外,出行并不是一件难事。由于地处江南水乡,有舟无车,在近代上海便一直是“水行则船,陆行则为轿”。轿子,也就成为上海唯一的路上交通工具。
在各种代步工具中,轿子是地道的中国“土产”和“国粹”。轿子古称“肩舆”,据说在夏朝就已经出现,但是直到唐代,“肩舆”还显得十分稀罕,除了至高无上的帝王,只有官员和妇女才能享用。自宋代,轿子便开始渐渐流行,但真正普及到民间已经是明代后期,史料上记载,当时“人人皆小肩舆,无一骑马者”,可见轿子的流行已到了何等程度。
在近代上海,尽管轿子是唯一的代步工具,但多少沾有几分富贵气。一种“公用轿子”——专供往来商贾雇唤的出租轿子能在街头随处可见,坐轿的人非富即贵,轿子更多的象征了等级、身份和地位。即便是这种轿子,由于坐轿的人身份、地位有高低,也就有不同种类的区别,细分起来就有八人抬、四人抬、三人抬和两人抬,轿顶颜色、质地也分金色的,朱漆的和锡的几种。
宫慕久、吴健彰、袁树勋这些历任上海道台,由于地位显赫,外出就坐最为豪阔的八人大轿,号称“官轿”。上海开埠后,宫慕久以苏松太兵备道全权管理上海所谓“夷务”,就是坐着这种八人八扛的绿呢金顶大轿,前呼后拥地入城去与洋人交涉。有人形容:此轿四壁内外绘雕浮云龙凤图案,轿顶为单檐攒尖式,往上拱起,绿呢中用金线绣上龙凤图案,轿顶镀金,显得庄重典雅。大轿所过,鸣锣开道,威风八面。1887年(光绪十三年)新科状元洪钧出任驻俄、德、奥、荷四国公使,从北京经由上海出使,上海道台也出动八人八扛的金顶绿呢大轿迎接。当时洪钧的小妾曹梦鸾(即历史上著名的赛金花)以夫人身份陪同出洋,据说当鸣炮三响时,把坐在轿上的这位状元夫人吓得面色惨白。按照等级,次一级的上海知县如吴馨、沈宝昌、夏道丰等,就坐次一级的四人抬朱顶蓝呢轿,其他没有官职的则坐两人抬的蓝呢轿。
上海开埠以后,随着时事变迁,充满富贵之气的轿子开始逐渐增添了平民色彩,“乃不分贵贱,出必乘舆”。尤其从小东门道南码头一带,一眼望去,触目尽是各式各样的轿子——从两人抬的小轿子到四抬大轿、八抬大轿,整个华界几乎就是轿子的世界。坐轿的人也形形色色,遍及社会各个阶层,从官员出巡、士绅办事、郎中出诊医病、闺秀回娘家,甚至青楼女子应召出堂差,无不靠轿子来代步。一些人甚至死要面子,“家中无米为炊,而犹高坐蓝呢之轿”,以证明自己的价值。
民间用轿最隆重、最多的是在新人婚嫁时。但凡新娘子出价,都要坐“花轿”,是当时民间流行的习俗。“花轿”中最壮观的也有八人八扛的大轿,据说,这些大轿用得最多的是宁波人,所以就又被称为“四明彩轿”(四明即为旧时宁波的代称)。
不仅婚嫁一类喜事如此,即使举丧出殡也离不开轿子。大殓之日,殡车、极品、奏乐列队而行,行间也少不了丧轿。丧轿一样披麻戴孝,白布白花;一般而言,全蒙白布的是服重丧,半蒙白布的则是服轻丧。也有专供神主牌位的轿子,全身缟素,吹奏缓慢,异常肃穆。随着轿子的应用广范延伸,以至还有“医轿”——医生出诊看病都坐两人抬的轻便快轿。后面还随行一轿夫,以备行进中换人;有“囚轿”——犯了罪的官员上法场时,也得坐一种无顶盖的轿子,囚犯手脚被捆,半身外露,看了令人触目惊心。
晚清时期,傻瓜和是中国的色情之都。那时,上海滩妓院林立,名花如云,烟花女子之多恐不光为中国之冠,在世界几个城市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称“十里洋场,粉黛三千”,“妓馆之多甲天下”。青楼女子应客人邀请出堂差,也都是以轿代步,坐着轻快的小轿——“飞轿”随叫随到,疾速而往,轻盈气派。飞轿的一侧写着妓院名称,如什么富春楼、细雨楼之类,另一侧写着这写青楼妙姬的芳名,如红艳、爱卿等等。19世纪中叶的小东门,后来至七八十年代的洋泾浜,清末民初的四马路、汕头路、民和里、会乐里,都是卖笑者飞轿往返之地。夜色苍茫中,飞轿还会打着灯笼招摇过市。据说,如此“飞轿”往来的“娼”盛景象,使租界工部局觉得有油水可捞,便乘机将轿捐抬高数倍,狠狠地捞了一票。尽管心有不甘,这些卖笑生涯者又有谁敢违抗,只好忍气吞声交纳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