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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与“名士菜”

 百合 2013-01-12

 在《食道旧寻》中,汪曾祺说:“学人所做的菜很难说有什么特点,但大都存本味,去增饰,不勾浓芡,少用明油,比较清淡,和馆子菜不同。北京菜有所谓"宫廷菜"(如仿膳)、"官府菜"(如谭家菜、"潘鱼"),学人做的菜该叫个什么菜呢?叫做"学人菜",不大好听,我想为之拟一名目,曰"名士菜"。”这是夫子自道。汪老本人既是学人,也是名士,他对食物的态度,也总有点“名士气”。

  说到名士,大家可能会马上联想到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使酒骂座,佯狂卖傻,脾气坏,架子大等负面形象。或者就是闻一多教《楚辞》时说的,“痛饮酒,多读《离骚》”的山寨名士。

  相比之下,汪曾祺出身高邮大家,祖父中过拔贡,父亲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家里曾经有过千亩土地、两百间屋子、几家布店和中药店,他从小受过良好的古典教育。他的一生却也颇坎坷。少年适逢战乱,青年颠沛流离,谋生无计,中年又被打成右派。“文革”中他沉浮不定,创作生涯被打断,直到花甲之年才重返文坛。不过,汪曾祺坚信人生总有希望,文学作品要给人温暖,所以对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和艰辛轻描淡写,倒是对人性的闪光之处情有独锺。

  这样一个善良温厚的长者,怎么能和名士相提并论呢?其实,汪老也有过“年少轻狂”的岁月。他的儿女们回忆,母亲说在西南联大读书时的汪曾祺,一袭长衫,一双布鞋,身形佝偻,“土得掉渣”。但他才华横溢,一篇为人捉笔的读书笔记,品鉴李贺,文彩斐然,被闻一多评为“比汪曾祺写得还好”。邓友梅描绘解放初的汪曾祺,不到而立,头发蓬乱,暮气沉沉,引来领导开会时不点名的批评,认为他缺乏生气勃勃的“革命热情”。

  汪老对什么是“好文学”见解独立,始终不渝。担任《民间文学》主编时,他别具慧眼,发现陈登科来稿错字下埋藏的“金子”,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不佳作品不留情面,宁可得罪上级。他欣赏的是沈从文作品那样“贴到人物写”、而不是“聪明脑壳打架”的小说,讲求情节真实具体,文笔朴实洗练。他对某些时髦作家、作品“不买帐”,私下评论某当红作家:“他也算小说家”,还对发明“抒情散文”的杨朔、刘白羽不以为然,认定他俩是用“感伤主义谋杀散文”的罪人。这种深藏在骨子里的傲气和狂气,让他老年时自我评价曰:“我做不成大家,最多只能当个名家。”但他“狂妄”的根基,除了才华,更是率真的个性和对信仰的坚持。

  汪曾祺反对“政治挂帅”、“主题先行”,小说只写自己熟悉的人物、事件和场景,常以自己的生活经历没有更丰富一些为憾。他的“名士派”在“吃食文”中也表现得别有风味。汪老写得最多的食物有三:故乡高邮、西南联大时期的昆明和他下放的张家口一带的吃食。他的笔下,素多荤少,小菜多,大餐少,野菜、豆腐、苦瓜、蚕豆皆可入篇。但他写普通吃食也引经据典,津津乐道地探究有关的诗文古籍、闲话轶事。酱菜、咸蛋、炒米等“故乡的食物”带来的“蛊惑”,更让他在食材不足时苦心孤诣,用北京的百页加干贝成功炮制出淮扬名菜“煮干丝”。

  汪曾祺的“名士菜”,展示的是文人的知识素养,名士对日常情趣的品味欣赏,更是学者对真理的探索追求。性灵独得,不守窠臼;思想独立,学术自由,不正是明清和民国以来名士风范的一脉传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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