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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向奎《夏民族起于东方考》(下)

 东夷人士99999 2013-02-08

杨向奎

 

四、启篇

1、有扈

    《书·甘誓》云:

    “大战于甘,大战于甘,乃召六卿。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今予惟恭行天之罚。”

    今按,伐有扈之事,有两种说法,一为禹事,一为启事。如《墨子·明鬼下》云:“《禹誓》云‘大战于甘’”;又如《书·序》谓“启伐有扈,战于甘之野,作《甘誓》”。而《吕氏春秋》一书中即有两种说法,《召类》云:“禹攻曹、魏、屈、骜、有扈以行其教”,《先己篇》云:“夏后伯启与有扈战于甘泽而不胜”,说法不一一,或禹先伐而启继伐之耶?有扈之地,自《汉书·地理志》以来皆说在陕西鄠县。然扈既远在陕西,何以与远在山东之夏发生冲突?则知此说之非是也。《天问》有云: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有扈牧竪,云何而逢?击床先出,其命何从?”

    近王国维之《古史新证》谓该即王亥,为殷之先祖,而谓有扈当即有易之误。彼谓“盖后人多见有扈,少见有易,又同是夏时事,故改‘易’为‘扈’”。今按,王氏仍泥扈在陕西之说,故有此论;实则有扈即有易,“扈”与“易”非有人改易,乃由形近而误写也。“易”金文作“[转载][转录]杨向奎《夏民族起于东方考》(下)”,“户”金文作“[转载][转录]杨向奎《夏民族起于东方考》(下)”,二字形近;“户”增“邑”则成“扈”也(说见《燕京学报》十四期,吴其昌著《卜辞所见殷先公先王三续考》)。易地在今河北省境。盖“易”、“扈”之讹甚早,《春秋》时已有扈地,与易相去不远,因字讹而分为二地者也。《春秋经·庄公二十三年》有云:

    “公会齐侯盟于扈。”

    杜预注扈,谓“郑地,在荥阳卷县西北”,《续汉志》卷县有扈亭,卷县当今河南原武县地。原武在黄河北,有扈之国当于此求之也。至于大战于甘的甘,在原武附近亦可求得。《左·僖二十四年传》云:

    “甘昭公有宠于惠后。”

    杜注:“甘昭公,王子带也,食邑于甘,河南县西南有甘泉”。此甘邑盖即启、扈之战场,启由东方来与扈战于西,盖有夏之势力第一次发展至近西矣。

2、观

    《左传·昭公元年》云:

    “虞有三苗,夏有观、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

    按此云“夏有观扈”,扈已见前,观何在乎?《楚语》有云:

    “故尧有丹朱,舜有商均,启有五观……”

    韦昭注《国语》以为五观即“夏有观扈”之观。杜预《左传注》云:“观国今顿丘卫县”,又《水经注》“淇水又北迳顿丘县故城西,《古文尚书》以为观地矣,盖太康弟五君之号为五观者也”,卫县当今山东曹县附近地,与夏初之都域正相近。(《北堂书钞》引《竹书纪年》“启征西河”,西河或即此观国,钱宾四先生有说。)

3、钧台

    《左传·昭公四年》云:

    “六月丙午,楚子合诸侯于申。椒举言于楚子曰:‘臣闻诸侯无归,礼以为归。今君始得诸侯,其慎礼矣。霸之济否,在此会也。夏启有钧台之享,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有岐阳之搜,康有酆宫之朝,穆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

    这里而有夏启享钧台之说;今引此段全文者,欲明所以享钧台之性质也。此八人之会中,除康之朝酆宫不知其详,余皆可言。践土之会,乃重耳归晋后,大张挞伐取威定霸之会。召陵之师,则齐桓伐楚之役也。周穆王之会塗山,史虽无说,然穆为好大喜功之王,当不外耀德观兵之事。成王之蒐,据杜注谓自奄归后之事,盖伐东夷后之会猎也。孟津之会,自为伐纣事。商汤景亳之命,或为伐桀后定都于亳之举。统言之皆不外为取威定霸之事,而椒举亦明言“霸之济否,在此会也”。可知其所取之例,亦在其成霸业,使楚取法者。钧台之享,知亦定伯之举,盖启伐有扈后之事也。杜预注谓钧台在河南阳翟,今为禹县治。伐有扈为启时的最大战事,观《甘誓》之辞,有不两立之势,则知其所关匪小,克有扈而王业成,斯所以有钧台之享也。

    总上所论,启之势力虽有西渐之势,但大致仍在今河南鞏洛以东,以西尚乏其踪迹。论夏初地理者,于此盖不能否认也。

 

五、羿、浞、少康篇

    据《史记·夏本纪》,启后为太康、仲康、相、少康、予相继在位;惟《史记》于此一段无甚事实记载,《左传》中有此时期的详细故事。襄公四年,魏庄子对晋侯说道:

    “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因、熊髡、尨圉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谗子弟也……夷羿收之,信而使之,以为己相。浞行媚于内,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树之诈慝以取其国家,外内咸服。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人杀而烹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诸,死于穷门。靡奔有鬲氏。浞因羿室,生浇及豷,恃其谗慝诈伪而不德于民。使浇用师,灭斟灌及斟寻氏。处浇于过,处豷于戈。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以灭浞而立少康。少康灭浇于过,后杼灭豷于戈。有穷由是遂亡,失人故也。”

    又哀公元年伍员对吴王说道:

    “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鄩,灭夏后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豷,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

    此外《离骚》、《天问》亦有羿代夏政、浞篡羿、少康灭浞子浇等传说。综合起来,是说当夏政衰微的时候,有一个叫做羿的人起来夺了夏的天下,但他每日游猎,不理政事,又任奸人寒浞为相,便被寒浞篡了他的天下,取了他的太太生了浇和豷两个人。这时候夏后相已经跑到斟灌、斟鄩那里,寒浞不放心,又派浇灭了二斟,杀死夏后相;相妻自窦逃出,奔于有仍,生少康。少康初为有仍牧正,因浇的求索,乃奔有虞而为其庖正。虞君妻以儿女,叫他住在纶邑,他便在此渐收夏众而灭掉浇、豷,光复旧物,不失禹绩。这是关于夏代历史最详尽的记载了。这里面我们应当注意几句话,既云“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可知穷石乃夏民族聚居之地,而为夏政治中心之所在;如果仅有夏民而非政府所在,则入穷石则不能谓为代夏政,须知后羿入于穷石即已亡夏的国了。又看他说:“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可见过、戈为夏禹所原有。又如后相之依二斟,少康之依有仍、有虞、有鬲都是夏的与国或同族。如果我们觅得上列诸地之所在,则少康前后的夏的疆域也就可以知道了。计以上所有的地名为:(1)鉏,(2)穷石,(3)寒,(4)有鬲氏,(5)斟灌,(6)斟鄩,(7)过,(8)戈,(9)有仍,(10)虞,(11)纶,今一一考之于下:

1、鉏

     《史记·夏本纪》《正义》引《括地志》云:“故鉏城在滑州卫城县东十里”。江永《春秋地理考实》谓“《彚纂》:‘今大名府滑县东十五里有鉏城’,今按滑县今属河南卫辉府”。滑县当河南与山东临界处,盖后羿与夏为邻里也。

2、穷石

    《水经·河水注》谓“平原鬲县,故有穷后羿国”。盖羿入穷石后,乃号有穷也。鬲县在今山东德县境,穷石与此不能相远。近傅孟真先生谓穷石即穷桑,未闻傅先生详说,不得知其证。盖“石”与“桑”为同纽字,又阴阳可对转也。既知穷石为穷桑,则穷石之地望易求矣。《左传·昭公二十九年》有云:

    “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此其三祀也。”

    杜预注谓“穷桑,少皞之号也,四子能治其官,使不失职,济成少皞之功,死皆为民所祀。穷桑地在鲁北。”《帝王世纪》云:“少皞氏自穷桑登帝位,后徙曲阜,于周为鲁。穷桑在鲁北。或云:穷桑即曲阜也。”是穷桑既云在鲁北,即非曲阜,相距亦当不远。盖穷桑亦即空桑也。《淮南子·主术训》有云:“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高诱注云:“空桑,地名,在鲁。”蒙文通先生《古史甄微》云:“……见穷桑少昊之虚,实二渠九河之地,为古代驱逐之场。而建都则于曲阜,盖九河水草丰美,为耕牧之乡”。则知夏之都于穷桑,非无因也。

3、寒

    杜预注谓“寒国,北海平寿县东有寒亭”,江永《春秋地理考实》云:“寒亭在山东莱州府潍县东北五十里”,是寒国在今山东东部。

4、有鬲氏

    原文云:“靡自有鬲氏,收二国之烬,以灭浞而立少康”,可知有鬲为夏的与国。杜预注云:“有鬲,国名,今平原鬲县”,在今山东德县境。

5、斟灌

    此地所在说稍纷歧。杜预注云:“乐安寿光县东南有灌亭”,意即斟灌地也。而《水经·河水篇》云:“浮水故渎经卫国县故城南,古斟观”,与上引《水经注》所云之观同地。又《帝王世纪》云:“斟观,卫地”。臣瓒《汉书注》云:“《汲郡古文》相居斟灌,东郡灌是也”。两说一谓在山东东部滨海区域,一谓在山东、河南间,相距已有数百里之地。查其说法之所以两歧,即因一处有灌亭,一处有观故虚。全祖望则调和两说,以为相先居东郡观,后羿伐之,又迁北海,亦名灌(见王刻《水经注》)。我们觉得调和派最没有理由,全祖望说没根据,不足取。我以为杜预之说,较为合理,盖自羿灭夏之后,后相逃而依于斟灌、斟鄩,及浞灭羿后,觉得后相依于二斟是不妥当的事,所以他便派儿子浇灭了二斟,并封浇于过以镇服东方。过与二斟地望不能甚远,过和斟鄩都在北海附近,故不能说五观即斟灌也。

6、斟鄩

    自来考证斟鄩之说,亦非纯一。《汉书·地理志》“北海郡斟县”下云:“古国,禹后”,杜预注斟鄩谓“北海平寿县东南有斟亭”,二说地望相合,今山东潍县境是也。一说在河南,《史记·夏本纪》《正义》引臣瓒曰:“斟寻在河南,盖后迁北海也”,他也不反对北海说,但云为迁去的。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谓河南斟鄩即杜预所说鞏县西南至鄩中。我是赞成北海说的,因为《汉志》北海郡斟县即云禹后,可知即二斟所在,二斟同时为后相所依,可知不相远。而在鞏县有鄩而无灌,在曹县又有观无鄩,二地相隔数百里,无法同时依附也。

7、过

    杜预注谓“东莱掖县北有过乡”,在今山东掖县北。此地无甚异说,其地与二斟相逼处也。

8、戈

    杜预注谓在宋郑之间。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云:“今归德、开封二府,即宋、郑界。开封之杞县东北有地名曰玉帐,或谓即宋、郑隙地之玉畅也。戈当去此不远”。今按:《左传·哀公十二年》有云:“宋、郑之间有隙地焉,曰弥作、顿丘、玉畅、喦、戈、锡”。玉畅在杞县东北,则戈去此当不远,当在开封、商丘间也。《左·哀元年》云:“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可知自山东滨海至河南开封一带,为禹之旧地,与上述禹域正合也。

9、有仍

    雷学淇之《竹书纪年义证》谓山东济宁州为仍国故址,仍国即有仍也。(顾颉刚师亦从此说。)

10、虞

    杜预注谓:“梁国有虞县”,意为虞县即古虞地。今按:虞县即今河南东部尖端之虞城县是也。

11、纶

    《续汉书·郡国志》谓梁国有虞、纶城,少康邑。是纶在虞城附近。

    统计以上十余地大都在河济流域,是知夏自禹至少康皆居此流域左近。说夏域不过鞏、洛以东者,不知何以解此也?

    又就《竹书纪年》观察,也可证夏代中年以前确居东方,其后与东方时有交涉。如云:

    太康居斟鄩。(《水经注》等引《竹书纪年》)

    后相即位,居帝(商)邱。(《太平御览》卷八十二引仝上)

    元年,征淮夷、畎夷。(《路史注》引仝上)

    二年,征风夷及黄夷。(《太平御览》八十二引仝上)

    七年,于夷来宾。(《后汉书·东夷传》注引仝上)

    少康即位,方夷来宾。(仝上)

    相居斟灌。(《水经注》等引仝上)

    帝予居原(地当在东方),自迁于老丘(宋地,在今河南陈留县北)。(《太平御览》八十二引仝上)

    柏杼子征于东海,及三寿。(《山海经注》引仝上)

    后芬即位三年,九夷来御。(《后汉书·东夷传》引仝上)

    后荒即位三年……狩于东海,获大鸟。(《北堂书钞》八十九引仝上)

    后泄二十一年,命畎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后汉书·东夷传》注引仝上)

    至后发时尚有“诸夷宾于王门”(《北堂书钞》引《纪年》)的事,后桀时又曾居于斟鄩(《水经注》等引《纪年》),桀被放奔于南巢(在今安徽巢县),可见夏民族的政治势力确本在东方也。

 

六,晚夏篇

    自帝予以后,关于夏代历史的传说就较少了。《史记》里只记载他们的世代相传;《竹书纪年》则谓“胤甲居西河”、“桀居斟鄩”,是当时王居犹时或在东方。但我们在其他古籍中又可以寻到夏代晚年的政治中心在于西方的证据,所以一般说夏域在汾、浍流域者,皆以其晚年情形包括一代耳。

    夏代政府西迁的原因虽不可知(或因受商及东夷的凌逼),而夏都之西乃有证有据,未容否认者。《左传·昭公元年》子产有云:

    “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已:‘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之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

    这段故事里说高辛氏把两个儿子迁到商丘和大夏分主辰、参两星,实沈居大夏主参,唐人因之,后来成王灭唐,就将唐封给大叔,而参乃为晋星,由此知道晋地即大夏之地。又由一段记载里我们知道大夏即夏虚,《左·定四年传》云:

    “分唐叔以大路、密须之鼓、阙巩、沽洗、怀姓九宗、职官五正;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启以夏政,疆以戎索。”

    是明谓唐叔封于夏虚,与上段互相印证,可知夏虚亦即大夏,夏虚即夏之遗址也。夏虚何在?夏代何人始居于此?均所欲说明者。杜预注大夏:“今晋阳县”、“夏虚,大夏,今太原晋阳也”。杜说盖本于《汉书·地理志》太原晋阳,云:“故《诗》唐国,周成王灭唐,封弟叔虞”。服虔则为大夏在汾、浍之间。顾炎武是服氏之说,盖服说较近实也。近钱宾四先生又修正服氏之说,谓实沈居大夏当在安邑一带,而晋、唐故居当在河东涑水,不涉汾、浍,其证至夥。先是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已云:“夏虚今为山西解州治平陆县,在河之北”,与钱先生说不相远。前论夏之地域多在东方河济流域,今河东又有夏之遗址,固知为中叶以后之事。夏代由何人西迁,虽不可详考,然在后皋时夏都已在西方,则可知也。《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有云:

    “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避风雨也。”

    据《史记·夏本纪》谓皋为桀之祖父,《世本》说是桀的父亲。在那个时代,陵墓和本国不能相距太远,杜预谓殽在弘农渑池县西,盖正在夏虚附近也。若夏桀之国之在西方,尤有明证。如《国策·魏策》云:

    “夫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而右天溪之阳,庐、睪在其北,伊、雒出其南。”

    这些地名,如今不易考证,司马迁译成汉代的地名道:

    “夏桀之居,左河济,右太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

    太华即今华阴的太华山。济水上源曰沇水,《水经》云:“济水出河东垣县东王屋山,为沇水,又东至温县西北,为济水”。伊阙,《史记·秦本纪》谓“白起攻韩、魏于伊阙”,《正义》引《括地志》谓在洛州南十九里。羊肠之地,其说有三:一,《史记·魏世家》云:“昔者魏伐赵,断羊肠,拔阏与”。《正义》谓在太行山上,南口怀州,北口潞州。一在壶关,如《汉书·地理志》上党壶关有羊肠坂。一在晋阳,如《水经注》云: “羊肠坂在晋阳西北”。三者之中盖以壶关之说为是。如此则知夏桀之域西到华阴,东到温县,北到壶关,南到洛阳以南,与服虔之论夏虚地望略合,汾、浍正在吴起所说范围之内也。钱先生说在涑水流域,亦与此合。惟顾亭林说在吉、隰,则稍嫌其北耳。

    此外谈到夏虚的,如《史记·吴世家》云:“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北之故夏虚”,其地亦当即上论之夏虚。又《逸周书·度邑解》云:

    “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毋固,其有夏之居。”

    亦与上论夏虚地望相近。夏桀之世,夏祚即斩,后人仅知晚夏之根据地在河东一带,不复忆其自东而来,遂谓夏域不出伊、洛、河东范围。晚周以来,已具此观,如陈公子西字子夏,皆以夏为在西方也。

 

七、诸夏篇

    夏代历世帝王之都所在,已如上论,今试论夏之与国及其同姓国之地点如下:

    1、韦、顾、昆吾

    《诗·商颂·长发》云:

    “韦顾即伐,昆吾夏桀。”

    这是一句歌颂商汤的诗,说他当灭夏桀以先,把夏的与国灭了,以绝后援。郑玄以为韦国即豕韦,《续汉志》东郡白马县有韦乡,杜预亦谓白马县东南有韦城,古豕韦氏国。今按白马县今河南滑县地。朱右曾《诗地理徵》考定顾在曹州府范县东南五十里。据《左传》,昆吾之地有二:一昭公十二年楚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是昆吾曾宅于许,今河南许昌县境。一哀公十七年云:“卫侯梦于北宫,见人登昆吾之观,被发北面而譟曰:‘登此昆吾之虚……’”,杜注“卫有观在古昆吾氏之虚,今濮阳城中”。今按濮阳今属河北省,与河南北中部亦邻近;或昆吾曾经迁徙,故有二宅,然皆与夏初地望接近。以上三国,皆居夏的旧域,盖夏之与国也。

    2、诸姒

    《史记·夏本纪》谓“国号曰夏后,姓姒氏”,故所有姒姓诸国皆为夏之同姓国。依《史记》及《春秋大事表》等,列当时姒姓国有扈、斟灌、斟寻、杞、鄫、观、越。扈、观及二斟论已见上,今专论杞、鄫、越及此外之莘、寒。杞,本在河南,杜预所谓陈留雍丘县是也;但后又迁山东。鄫,据杜注在琅琊鄫县,此姒姓鄫也。又有姬姓鄫,唐立庵先生《寿县所出铜器考略》谓:“按:金文常见之曾国为春秋时姒姓之鄫,此乃姬姓,盖非一国也。……疑曾本汉阳诸姬之一,及楚惠王时已为楚所灭,……”盖与申戎共伐周幽王者,乃姬姓鄫,其据此谓鄫不应在琅琊者,误矣!莘,《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云:“晋侯登有莘之虚”,《世本》谓有莘姒姓,江永《春秋地理考实》谓“《彙纂》‘《括地志》:陈留县东五里有莘城,即古莘国’。今开封府陈留县有莘城,兖州府曹县有莘仲集,其地接二县界也。今按:陈留去曹县颇远,不得接界,莘仲集当别是一地。”江永以为当从陈留说而去曹县说,但二县相去实不远,谓莘接二县,不为不可也。此外寒浞之寒亦有谓为姒姓者,如《攈古录》卷二之二,吴式芬引徐籀庄说,姒姓寒国,即寒国之寒。则是寒浞、少康之争,亦同族相残也。

    以上所论诸姒姓国,亦均在夏初疆域内。盖夏之西迁,只是其统治者之事耳,大多部族固仍留于东方也。《左传·昭公四年》有云:“夏桀为有仍之会,有缗叛之”,《十一年》又云:“桀克有缗以丧其身”,有仍在山东济宁。缗,杜注:“高平昌邑县东南有东缗城”,今山东金乡县境也。可知夏桀虽居河东一带,仍有时会盟、征伐于山东,亦以其同族之国多在山东也。夏之同族又有南迁者,如《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谓:“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会稽本应在太山下,已见前论,乃地名与民族俱迁者也。

    八,余论

    综括全文大意,夏民族在初时,其疆域乃在河济流域;至晚年,迁至伊洛以西。由谁而迁不可确知,因何而迁亦不详;或因东夷之逼,或因洪水泛滥,或竟兼有其原因也。由此可下一结论曰:“夏民族起自东方,渐徙而西,终亡于河东一带”。读者阅上文既竟,知此结论当无大误。至此文取材,乃通检古籍有关夏代地理者皆收之,非有所任意去取。然书籍浩繁,自不免有遗珠之叹,所望博雅君子有以指其缺而正其缪也。

    《孟子》书中又有舜避尧子于南河,禹避舜子于阳城等说,说者谓阳城地近河东,遂以为禹居河东之一证。然此阳城究在何处,亦未可断定,或即山东之城阳,亦未可知。且既云“避”,当出本土,不然,又何所谓避哉!

    此外匈奴亦自称为夏后,《史记·匈奴列传》云:

    “匈奴,其祖先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

    此说迄今已无人相信,但亦非太史公所自造,盖匈奴之来源甚早,夏商之际,已逼处中国西北部,夏灭后,或有苗裔入居匈奴,因以其祖说为匈奴之共同祖先。此例在上古史上甚多。若谓匈奴全为夏后,自亦非当。大夏地望之北徙,盖亦以夏遗民北徙逼近匈奴之故也。(《吕览·为欲》“北至大夏”,《逸周书·王会解》“正北大夏”,皆非汾、浍间之大夏;吕调阳谓在阿拉善蒙古,似是。)

                                                           民国二十五年八月六日重录旧稿

 

【原刊于《禹贡半月刊》第七卷第六七合期P61-P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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