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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生借書說》选自《小倉山房集》作者:清·袁枚

 西纳 2013-02-25

 

  允修借書(1)隨園主人(2)授以書而告之曰:

  書非借不能讀也。子不聞藏書者乎?七略(3)四庫(4),天子之書,然天子讀書者有幾?汗牛塞屋(5),富貴家之書,然富貴人讀書者有幾?其他祖父(6)積、子孫棄者,無論焉。

  非獨書為然,天下物皆然。非夫人之物而強假(7)焉,必慮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8),曰:「今日存,明日去,吾不得而見之矣。」若業(9)為吾所有,必高束焉(10),庋藏焉(11),曰:「姑俟異日觀云爾(12)。」

  余幼好書,家貧難致(13)。有氏藏書甚富。往借,不與,歸而形諸夢。其切(14)如是。故有所覽輒省記。通籍(15)後,俸去書來,落落大滿(16),素蟫灰絲(17)時蒙卷軸(18)。然後嘆借者之用心專,而少時之歲月為可惜也(19)。」

  今生貧類(20)予,其借書亦類予;惟予之公書與氏之吝書若不相類。然則予固不幸而遇乎,生固幸而遇予乎?知幸與不幸,則其讀書也必專,而其歸書也必速。為一說(21),使與書俱(22)

【注釋】

(1)允修 姓的青年,名叫允修。生:古人對弟子、或年輕讀書人的稱呼。(2)隨園主人 袁枚自稱。(3)《七略》 西漢末期劉歆總輯帝室群書,分為七類,名為《七略》。(4)《四庫》  以來,學者將中國群書分為經、史、子、集四大類,又稱四部。 乾隆時開四庫全書館,收集四部藏書,分裝四大書庫,簡稱《四庫》,共收書十六萬多冊。《七略》、《四庫》都是皇室藏書,故下文說「天子之書」。(5)汗牛塞屋 源自成語「汗牛充棟」。汗牛:指用牛運書,使牛勞累出汗。塞屋:屋子被書塞滿。二者都形容藏書極多。(6)祖父 祖輩和父輩,和下句子孫(子輩和孫輩)相對。「祖父」一詞在文言文中指父、祖三輩;在語體文中單指祖父一人。二者微有不同,這是「古今語異」的例子。(7)非夫人之物而強假焉 夫:音扶,指示代詞,相當於「那」。夫人:現人,在此相當於「他自己」。強:勉強。假:倍。(8)惴惴焉摩玩不已 惴惴:音最,恐懼,戒懼。摩玩:摩弄把玩。不已:不止。(9)業 已經,業已。(10)高束 包好了放在高處;即所謂「束之高閣」。(11)庋藏 庋:音軌,又音紀,放東西的架子,在此指書架。皮藏:收藏在書架裏。(12)姑俟異日觀云 爾姑且等待日後才看吧。俟:音自,等候。云爾:虛詞,無義。(13)致 招引來,引伸指得到。(14)切 急切,心,急。(15)通籍 原指名字記於門籍之上,方便出入宮門時作查核之用。後來也稱開始做官為通籍,意即在朝廷裏已經有了名籍。在此是用後起義。(16)落落大滿 落落:形容多的意思。大滿:指藏書滿溢。(17)素蟑灰絲 蟑:音潭,一種蛀咬衣服書籍的小蟲,又稱蠹魚。素蟑:白色的蛙蟲。灰絲:灰塵、蛛網。(18)時蒙卷軸 時:時常。蒙:鋪上、蓋上。卷軸:泛指圖書。古書往往寫成一個長卷,用軸子捲起來,故名卷軸(19)可惜 值得珍惜。(20)類 像。(21)為一說 寫成一篇「說」(即本篇《黃生借書說》)(22)俱 在一起。

作者

  袁枚子才,別號:簡齋居士隨園先生等。生於清代1716年,卒於1797年。浙江 錢塘(今浙江 杭州)人。代詩人、詩論家。乾隆四年(1739年)中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後曾任溧水江浦沭陽江寧等地知縣。乾隆十三年(1747年)辭官,定居江寧(今江蘇 南京),在小倉山築園林,改名隨園,從此不再出仕,致力於詩文著述。

  袁枚在文學上反對擬古,主張抒寫性情,創「性靈」說。他的詩作多抒發閑情逸致,清新靈巧,別具一格。袁枚著有《小倉山房集》、《隨園詩話》、《子不語》。

  「詩思想內容的主要特點是抒寫性靈,表現個人生活遭際中真實的感受、情趣和識見,往往不受束縳,時有唐突傳統,在藝術上不擬古,不拘一格,以熟練的技巧和流暢的語言,表現所感受到的思想體會和所捕捉到的藝術形象,追求率真自然、清新靈巧的藝術風格。」(《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卷》)

題解:

  本文選自《小倉山房集》。「允修借書,隨園主人授以書」,並「為一說,使與書俱」。「說」是一種文體,或議論,或敘議相兼,意在說明一個道理。

  袁枚定居江寧後,致力於詩文著述,並以學人長者的身分,給周圍的青年學子以指導和幫助。

主旨:

  本文就生借書一事引發議論,闡述了「書非借不能讀」的道理,勉勵生等晚輩學子珍惜少年歲月,專心讀書。

「書非借不能讀」,並不是說只有借來的書才能專心致志地去讀,而是說,清貧的環境反而能勵志,能給人以奮發的動力。因此,對於莘莘學子來說,珍惜青春年華,不追求生活享樂,保持旺盛的求知慾望是至關重要的。

篇章結構資料

  第一層次:就生借書一事提出論點──書非借不能讀,然後列舉天子、富貴人家、不肖子孫有書不讀的反面例子,用事實進行論證。接著又分析比較了人們對於借來的物品和自己的物品的不同態度與心理,從理論上進一步說明「書非借不能讀」的道理。

  第二層次:用自己親身經歷:幼時家貧無書,卻能「有所覽輒省記」,做官後書籍滿家,卻讓蛀蟲灰塵「時蒙卷軸」,來論證借書攻讀的可貴。

  第三層次:用生的機遇和自己當年的境遇作比較:雖然同是貧而借書,但自己不幸遇「氏之吝書」,生有幸而遇「余之公書」,以此來勉勵生珍惜良機,專心讀書,作為文章的結論。

  第四層次:點明寫作本文的具體目的是贈與生。

寫作目的分析

  有一位叫黃允修的青年經常向袁枚借書閱讀。袁枚見他好學,就寫了這篇「說」贈送給他,以勉勵。

  本文以生借書一事,發表感慨,發表見解,勉勵青年學子珍惜歲月,專心讀書。

篇章觀點評析

  本文提出讀書要有壓力,要善於變壓力為動力,這一求學觀點不僅在當時對於青年學子是有教益的,而且在今天求學條件已大大改善的時代,也是有啟發教育意義的。

寫作方法評賞

  本文觀點鮮明,分析細緻,善於運用切身的體會來引導青年學子珍惜光陰,專心攻讀,顯露出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長者風範。

《古文鑒賞辭典》王英志評析

  這篇散文體裁頗別致。標題表明它是「說」體。「說」體在唐宋以後多屬一種具有說明性與解說性的理論文章,不過較之嚴謹的「論」又有其自由靈活的特點,往往類乎雜感,故又可稱為「雜說」。此文前兩段意解說「書非借不能讀也」的論旨,自然屬於「說」體;但是它與一般的「說」體相比,則有其出格或曰新穎之處。因為文章後兩段在「說」的基礎上,又通過作者個人親身經歷的述說以及同黃生「類」與「不類」、「幸」與「不幸」的兩相比較,進而勸勉黃生「讀書也必專」,抒發作者對黃生的真摯赤誠的感情;從內容與寫法來看,又近乎古代的「君子贈人以言」與「致敬愛、陳忠告之誼」(姚鼐《古文辭類篡序目》論「贈序類」語)的「贈序」體。這種熔「說」與「贈序」於一爐的寫法,顯然是袁枚對傳統「說」體的一種大膽創造革新,是其所謂「我亦自立者,愛獨不愛同」(《題葉花商庶子空山獨立小影》)的主獨創的美學思想的體現。

  文章是從「黃生允修借書」這一生活小事引發的,但文中所解說的「書非借不能讀」的道理卻慧眼獨具,道出了人人心中所有而筆下所無的借書與讀書的密切關係,使人讀後即能產生共鳴,感到信服。黃生當為作者的得意學生。袁枚在《隨園詩話》卷三曾引證黃允修「無詩轉為讀書忙」的詩句,並譽之為「非真讀書、真能詩者不能道」。可見他對黃生的器重與喜愛。正因為愛得深,才對其成長倍加關心。於慨然借書即「授以書」給黃生之際,又誨人不倦地為之解說「書非借不能讀也」與「讀書也必專」的道理,盡其為師者「傳道」之職責。但作者並非如冬烘先生那樣正襟危坐、古板正經地空談一套高頭講章。作者在正面提出「書非借不能讀也」的道理之後,接著以「子不聞藏書者乎」之問一轉折,以藏書者之不能讀書的角度人手,側重於反面說明「書非借不能讀」的道理,顯得匠心獨運。作者所舉之富於七略、四庫之書的天子,與藏有汗牛塞屋之書的富貴人,其讀書客觀條件之優越可謂無以復加,但作者連用「然天子讀書者有幾」,「然富貴人讀書者有幾」兩個十分有力的反問句式,將這有書反不能讀的普遍的社會現象暴露無遺。天子與富貴人尚且如此,其他靠祖輩與父輩所積累而被子孫輩拋棄藏書的現象就更不用說了。作者筆鋒順手一句,則將有書而反不能讀者網羅殆盡。這一段寫得文氣暢達,又抑揚頓挫。

  作者始則從反面向黃生解說「書非借不能讀」的道理,繼則從側面再加烘托。第二段云「非獨書為然,天下物皆然」,就是以物非己有往往格外珍惜的一般道理,進一步強調書非已有則格外珍愛的個別道理。這一段作者構想出「非夫人之物而強假焉」者與「若業為吾所有」者兩種人物的言行作對比描敘,雖旨在說理,卻顯得生動而有情趣。描敘前者選取了「慮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的動作細節,逼真地顯示出其惟恐強假之物被人討還的戀戀不捨之情態,甚為細緻傳神;此外,又寫其「今日存,明日去,我不得而見之矣」的感歎,亦反映出對強假之物不忍歸還的真切口吻。描敘後者的行為是「必高束焉,庋藏焉」,概括得十分準確貼切,令人有似曾相識之感;寫其「姑候異日觀」的敷衍搪塞之詞,亦頗為深刻真切,又令人有似曾相聞之感。這段所說的物實包括書在內。既然物因有強假與為我所有的不同而人的態度迥然相異,一重視,一輕視,則書亦不例外。這裏採用的是演繹推理法。

  前半部分對「書非借不能讀」之意的解說任務業已完成。在此基礎上,作者出於對黃生愛護關心的師生情誼,又進而採用贈序體寫法,「陳忠告」於得意門生,勸勉其借了書後則「讀書也必專」。為了深入打動黃生之心,作者乃以個人親身經歷循循誘導,充滿真情,這一點與明初宋濂的《送東陽馬生序》頗相類。宋濂於開篇曾自述云:「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現,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於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其中寫宋濂年輕時借書抄書,刻苦求學之艱苦情狀甚是感人。第三段前半部分與之不無精神相通之處。袁枚亦自述「余幼好書,家貧難致」,亦曾四處借書。但與宋濂不同的是此處偏於強調借書之難(「有張氏藏書甚富,往借不與」);寫求借不得之遺憾、焦慮(「歸而形諸夢」);重在突出自己當年「不幸而遇張」,借書甚難。其真諦是反襯黃生今日「幸而遇予」,借書甚易,暗寓其勸勉黃生應專心讀書,珍惜這大好機遇之意。第三段後半又轉寫自己通籍後,雖已有足夠的傣祿購買來大量藏書,卻任「素蟫灰絲,時蒙卷軸」,不復似少時之歲月那樣好書勤學,那樣「用心專」矣。這既與第一段的道理相印證,又是繼續暗裏勸勉黃生要珍惜借書讀的機會。因為只有在此階段才能「用心專」而有所得,且老師本身就是一個例證。繼此段以真情實意打動了黃生好學之心以後,作者趁熱打鐵,又直接「陳忠告」之言。第四段乃以黃生與自己相「類」與「不相類」、自己少年之「不幸」與黃生今日之「幸」相比較,明確揭示「讀書也必專」之理,並表達其希望黃生「歸書也必速」之意。作者早年與黃生今日相類有二,一是「家貧難致」書,二是「借書」讀。作者與黃生不相類的是,作者早年借書遇到的是「吝書」的張氏,借而不得;而黃生今日借書遇到的是「公書」的作者,借而可得。這就是作者早年之不幸與黃生今日之幸,黃生對此應該心裏有數;但作者不正面說出此意,而用,問句出之:「然則予固不幸而遇張乎?生固幸而遇予乎?」文氣顯得委婉,語意亦不張狂。文章最後和盤托出勸勉忠告之言亦顯得水到渠成:「知幸與不幸,則其讀書也必專,而其歸書也必速。」不辜負老師希望自己成材的「借書」之心。袁枚以獎掖後學為己任,即使借書給學生,亦要「為一說,使與書俱」,其對後學之進步亦可謂關心備至了。

  這篇文章所要「說」的道理並不深奧,但作者卻能正說、反說、側面說,以及明說、暗說,角度多變,波瀾起伏,抑揚頓挫,搖曳生姿,使人讀來興味盎然,毫不乏味。作者不僅注意以理服人,更重在以情感人,特別是以個人親身經歷勸勉後學,推出論旨,其意也真,其情也殷,使人讀後為之折服。全文結構上特別注重對比手法的運用,如以昔日張氏之「吝書」與今日自己之「公書」對比,以黃生今日之「幸」與自己早年之「不幸」對比,又以自身的早年借書與通籍後藏書甚多但前後,讀書態度不同對比,在層層對比之中說明論旨。而文風的惟情所適,率性而發,娓娓而談,明白輕快,亦值得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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