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课时,大家都很真诚。也尖锐。于是听了许多的批评意见。 我专心地听。不反驳。其实,如果课堂交流顺利,这些问题都不会存在。但因为出现了意外情况,许多不该跑出来的问题都跑出来了,甚至有一些是很低级的问题。这说明我课堂应变的能力还需要修炼。说明我还很不成熟。 朋友担忧我在评课的“枪林弹雨”中倒下,不断鼓励我。很感恩。但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上公开课就是这样,谁都不能保证堂堂精彩,时时都得做好迎接意外发生的准备。课堂波谲云诡,这本身就是历练。 我经常调侃:要敢于死在公开课中,这是真心话。 教师的专业成长,必定和“公开课”紧密结缘。 教师的成长,比其他职业困难,因为评价指标的模糊。评价工人的成长,简单。这个月完成1000个件,下个月完成了1100个,那就是成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评价商人的成长,也简单。这个月赚了50万,下个月赚了60万,好,他成长了。也很简单。在官场上混,今年你是科长,五年后你是局长,总之上升路径摆在那里呢,你只管奋斗就是。但教师的成长比较模糊。教师的成长和学生的成长密切相关。而学生的成长,事实上是一个系统工程,是一个远期投资,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出来。 教师的成长,更和内心的成长相联,和天天日日都在进行的每一堂课相联。有三件事会高速地促进教师内心走向强大和成熟:一是公开课。二是教研写作。三是和学生的交往。 课堂,是我们的“饭碗”,是我们必须长时间站立的地方。是我们最深刻地领悟生活的本质,提升自己生命质量,抵达生命圆满的地方。 而公开课,是教师成长的高速公路,是生命成长训练营的集训,是所有教育事件中惊心动魄的“意外事件”。这些事件,完全可能爆发出巨大的成长能量,使我们实现弥足珍贵的“瞬间觉悟和瞬间成熟”。 想起往事。 1992年10月,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年的第二个月。学校领导遇到了一件“难事儿”。那个月,东溪古镇接受了上级安排的任务:国家教委要到四川省调研,调查基层中学“在教学中渗透德育”的问题。任务从成都下到重庆,从重庆下到綦江,最后落在了川黔交界处大山深处的我们学校。 谁去上课? 没有老师愿意。 当然这事跟我无关。 当时根据我们乡的规矩:新老师,要教龄满一年之后才能参加学校的各种比赛等等。因此,这些活动,我们都只能是观众。 没有人愿意上这样的课,很好理解。我们乡旮旯里的小学校,大家连县城都很少去,没有人见过世面。国家教委的领导来检查,如果一旦上不好,这可怎么办?肩上担的可不是自己的荣誉,是我们乡,我们镇,我们县,我们市,我们省的荣誉啊。我们这些“乡巴佬老师”,心头打鼓是正常的。 校长犯了难。全校教职工大会上,不管他怎么激情洋溢地做动员,大家还是没有积极性。最后,校长的眼光一遍一遍地扫视完所有教职员工之后,落在了我的头上。 最后,校长说:“就让小王老师来上吧。” 我慌了。我才只站了一个多月讲台呢,连怎么上课还没有弄清爽呢。 校长循循善诱。最打动我的一句话是:“你想啊,小王老师,你才工作一个多月,你去上,上好了,多光荣。就算不太好,也没有关系嘛。我们就说,这是个新老师,一点儿经验都没有,已经不错啦!总之,你成功或者不成功都是成功。” 这话管用。其实就算不管用,我也必须得去了。因为校长已经开了口。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太学会拒绝别人。我也不太会跟领导打交道。对于上级命令,我是只有硬着头皮去扛的那种人。 于是,在我参加工作的一个半月的时候,我领衔了我教学生涯中的第一堂公开课。一来就是“国家级”的。 上什么呢?才毕业时带的是高中班。要和德育挂钩。于是决定上《我的六十一个阶级弟兄》。现在看来很恶心的一篇课文。若干年之后,我才知道那里边都是谎言。那课怎么上的,我已经记不得了。穷乡僻壤中的学校,你也没有个老师可以请教,只有自己胡乱备课,紧张得好几天晚上不敢睡觉,睡着了也总做噩梦——简直跟当年参加高考一样。 最后总算是上完了。好不好自己也不知道。总之是全身都湿透了,嗓子也疼得厉害。还傻乎乎地站在讲台上不知道该如何办的时候,一个女干部,据说是国家教委的领导——当时在我这个乡下丫头眼里看来实在算得上是庄重且风度翩翩的,她走上讲台,和蔼地拍着我的肩膀,鼓励了一句:“小王老师,上得不错,前途无量。” 我立马就呆住了。 若干年后我醒悟,这样的一句话,其实是一句客套话。相当于领导对民众的抚慰,不一定是真正的评价。但是,当时年轻,不懂这些,我马上就飘飘欲飞了。天啊,国家教委的领导都说我上得不错,我肯定上得不错了。国家教委领导都说我“前途无量”,我还能“前途不无量”吗? 现在想来逗得很。年轻和无知真好啊! 从此以后,我对上公开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至于后来各片区赛课县教研员随意点将,一点点到我身上。原因不是因为我优秀,而是我一碰到他就老说希望他来听课。他说,这小丫头挺有意思的,喜欢上课。那县里比赛了,就她去吧。 一句话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得以22岁就参加了全市的课堂教学大赛。25岁就参加了全国课堂教学大赛。失败了。可这次失败太珍贵了。在很多文章中我都已经提到过这次让我伤心和让我长大的比赛——那是来得太及时的一次失败。后来,又反反复复参加市里、省里、全国的各种比赛,赛课、赛说课、赛基本功、赛演讲、赛班主任基本功…… 30岁以前,我简直就是“赛课专业户”。 写起来就几行字,很轻松。但事实上,每一次比赛都是煎熬,都是在油锅中打滚,都有椎心泣血的痛。但也正是因为这些痛,我明白:没有“敢于死在公开课中”的思想准备,那最好不要上公开课。 在《王君讲语文》中,我写到: 公开课让你在不知觉中签署了自己的教学生命的一份“质量保证书”。如果你曾经登上过教学艺术的高峰,曾经享受过教学艺术的高峰体验,那么,你的追求就可能永远定位在高峰。在公开课上,你所成就的,不仅仅是几节“代表作”,而是成就这些代表作的追求优秀的习惯,这习惯会使你终身孜孜不倦地兴趣盎然地去成就“家常课”的厚重和精彩,于是,你也就有了去成就你人生的厚重和精彩的更多可能。 春天又来到了。区里和市里的新教师培训和骨干教师培训等等又先后拉开了序幕。师训处和教研员姊妹们又在“抱歉”说让我上课做报告加大了我的负担等等。其实,我一点儿不觉得是负担。 我是一线教师。上课是我的天职。在自己的班里上,或者换一个地方上;给自己班上的孩子上,或者,给其他学校的孩子上;有人听课,或者没有人听课;很成功,或者不太成功……这些,对于我,好像都一样,也都不太重要了。我只需认真即可。这认真,不为什么,只为了活得踏实而已。课堂效果好,这正常。课堂效果不太好,更正常。课堂教学总是遗憾的艺术。有遗憾,便永远有成长的空间。 曾经带过一个年轻的徒弟参加各种比赛。当年评课很严酷,不留情面,磨课更是接近残忍。小姑娘下来守着我哭,诉说委屈,想放弃。我跟她说:你呀,就把这些确实难听的评课全当做“屎尿”,吞下去,消化掉,它就成了你的养料,你就长大了,枝繁叶茂了,开花了…… 小姑娘听了我的话,咬着牙,“吞”下了这些“屎尿”。她终于挺了过来,收获了扎扎实实的成长。 一年上五堂公开课的老师和五年上一堂公开课的老师,对教学的理解是不太一样的。 上课永远成功和上课经常失败的老师,对生活的领悟也是不一样的。 甘于平庸的老师躲避公开课。追求优秀的老师勇敢迎接公开课,甚至创造机会去上公开课。 兴高采烈“公开”成功,也心平气和“公开”失败。 于是就慢慢成长了,渐渐懂得生命的意义了。 “死”都不怕的人,更有可能“活”得好。 多在公开课中“死”几回,就能在家常课中“活”得更滋润。 真的就是这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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