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68岁了，我人到中年，和母亲在一起说说话的时间并不多。
母亲和父亲，住在老城一条老巷子里，青苔与爬山虎爬满了老楼的老墙。有天从楼下经过，不经意一抬头，望见母亲坐在阳台藤椅上，还听见她在咳嗽，然后喉咙里一阵咕噜咕噜响，那是不是母亲吞水的声音？父亲后来纠正说，那是母亲想同人说说话啊。这个被我认为是唠叨的老头子，70岁以后，和母亲在一起时，却常常沉默寡言了。
今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想去郊外看看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花，那花却已谢了。我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不去找人喝茶了，去看看母亲，同母亲聊聊。
来到母亲家，母亲开了门，很惊讶，她问，你怎么就来了，电话也没打一个？母亲说，也正准备给你打一个电话，炉子里炖了腊猪脚，喊你回来吃。一个土里土气的老炉子上，砂锅里咕嘟咕嘟响，肉香腾满了小屋。
“妈，我过来，是想同你说说话。”我望着母亲说。母亲搬来一个小凳子，放了父亲用的茶杯，两把老藤椅上，坐了我和母亲。其实这些年有好多话，一直盘旋在心里，我想同母亲好好聊聊。
“妈，你17岁那年，流落到爸爸的村庄，你是怎么来的呢？”我问。母亲拢了拢灰白的发，开口说：“娃，我6岁那年，你外婆就走了，9岁那年，外公也走了，我离家走的那年，你舅舅对我说，妹啊，你自己求一条活路去吧，哥没法子了……”母亲眼里有了泪。母亲说，她离家走的那天，一个布包裹里，放着外婆留下的一个簪子。母亲说，她就是一个叫花子，恍恍惚惚到了父亲所在的村庄。
母亲说：“我和你爸的结合，是命啊。”她回忆说，有天夜晚，梦见一个山头的桃花开了，第二天早晨，就从收留她的那个农家出发，朝朦胧的群峰中走去。当母亲来到那个村庄，山坡上正开满了桃花，下起了大雨。停留在村头的母亲，就这样被一个上山的女人发现了，收留了她。后来，这个女人，成了我奶奶，她把这个流落的女子，许配给她在城里工作的大儿子。
我问母亲：“爸在城里机关上班，还上了大学，不嫌弃你啊？”母亲笑了，她说，当年她也有这样的担心。有天晚上，她同这个城里回来的男人，有了一番深谈。母亲回答他的问题时这样说，她能挑大粪，种庄稼，养肥猪……当年那个穿４个兜衣服的男子，放心地答应了。男子说，他需要这样一个持家的女人做媳妇。
“妈，你当年来城里，还带来家里那条大黄狗，为此和父亲干了一架，为啥呀？”“我就不放心它啊，它在我们家7年多，杀了一头年猪，妈还不习惯好长时间呢，我走的那天，你看它眼泪汪汪地追着我赶……”后来，那条大黄狗，在我家阳台上住了一个多月，就神秘地出走了，母亲为此伤心不已，说是父亲谋害了它。父亲捶胸顿足发誓说，我背了黑锅呀。
“娃，你过了40岁那年，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母亲吐露了一件一直沉甸甸压在她心里的心事。原来，我哥19岁患白血病走的那年，母亲去一个算命先生那里给我算了一卦，说我也活不过40岁。母亲在那个算命先生面前跪下了：“求你了，救救我的儿！”就这样，20多年了，母亲在她腰间，一直戴着那块“救命去邪”的红绸。
那天下午，同母亲的闲聊，一直到夕阳西沉，暮色中，我溜转身，落泪了……
十日谈
感恩母亲
哪怕到生命的最后，母亲仍是隐忍和坚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