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油坊院子

 昵称12374084 2013-05-17

  我生来就无缘与我爷爷谋面,他在我出生前五年就去世了。对于他,我只是在父辈的讲述中烙下片断印记,诸如他读过较多的古书、吸过鸦片、脾气暴躁等,很难说清他在我心中占有怎样的地位,但只要将他与油坊院子联系起来,我的心头就会隐隐漾起一丝敬意。

  油坊院子是我爷爷一手建造起来的。我祖上并不生活在现在的这个村庄,爷爷分家后才迁移到这个小村。择地安家时爷爷颇费了一番脑筋,最终把地址选在村北一条宽水沟边的荒滩上,令村上人甚为嘲笑。但爷爷的犟劲连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荒滩再北是河。我的父辈们大都十多岁了,我奶奶已英年早逝。爷爷和他的儿子们拉石头盖起房子,坐东向西。如果仅凭这点评价他的话可以毫不含糊地送一个词:愚蠢。但随后的作为却让当初反对他的人恍然大悟而又紧接着肃然起敬。安居之后,他又准备材料,在住房右边坐北向南盖起榨油坊,住房左边盖起水磨坊,水车正好安在水沟下冲开的大坑内。那是方圆几十里还没有油坊和水磨,那生意可想而知,足以维持一家生计了。

  菜油飘香,水车飞转中时代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没几年就迎来解放,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开始,除了住房,油坊和磨坊顺其自然的充了公。所幸爷爷并没有因它们而暴发,够不上地主富农的条件。每天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油坊和磨坊为集体服务,指挥和操作它们的新主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不知爷爷作何感想,我是不得而知的。

  那时,人们便把这里叫油坊院子。等我父亲兄弟五人都成了家,树大分枝,我伯父和三位叔父先后离开油坊院子另迁新居,我父亲便成了老屋的主人。

  我父亲是一个有心人。他在闲暇之际,在门前栽下几棵杏树,油坊后荒滩上栽下无数棵杨树。那儿水多,没几年杨树成林,杏树结果。可惜我出生的迟,杏树和杨树的景象毫无记忆,脑海中只依稀留下杏子模糊的酸味和甜味,以及苦涩的杏仁味。而没隔多久,成片的树林又像油坊和磨坊那样被充公,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割资本主义尾巴,那尾巴真的被割了,被割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对于树林被充公,我敢肯定我父亲毫无怨言,他一向走在时代的前列的,但我却猜测当他坐在树桩上时,曾有过惋惜,苦心经营多年的树林竟毁于一旦!

  我的幼年是在油坊院子中度过的。我唯一的遗憾是未能对油坊院子留下较为清晰完整的印象。记忆中能够复原的画面并不多:来来往往榨油和磨面的人;洁白如雪的面粉;飞转的水车;像老牛似的沉重喘息的磨盘;溪上青青草。奇怪的是对吃记忆犹新:一粒粒拣回的麦粒,母亲咀嚼后喂给我,满嘴生香。偶有磨面榨油的人烙了油饼施舍一张,母亲望着我狼吞虎咽一脸灿烂的阳光。有时讨吃油饼遭受白眼哭着回来母亲心疼而无奈地哄我,泪花闪烁。

  可惜那时浑沌未开,只留下一些零乱的记忆碎片,否则,那时的油坊院子该是怎样一副鲜活生动的图画啊!大自然总是不合时宜地赐予你风光,让你无法来及捕捉而抱憾终身。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们便也搬家去和叔伯们相聚为邻了。原因是包干到户的东风吹进了这个闭塞的山沟。油坊和磨坊被拆散分解的命运成了历史的必然。我们的房子只拆了木料,留下石墙成了一种见证。我们搬家的另一重要原因是连年的洪水渐渐将荒滩和树桩冲尽,而逼近我们的油坊院子,危及到我们的安全。

  油坊院子在我生命中一闪而过,但我却对它有某种天然而莫名的情怀。每当路过那儿,我总要驻足良久,在脑海中努力拼凑它的形象,想象我的爷爷、我的父母在这儿留下的足迹和曾经有过的生活。我的父母在世时也时常聊起那儿的历史,时常远眺或走近它。几年前修公路时有人提出要买油坊院子的石头,但我父亲只是冷冷地回答:不卖!。

  我们搬走的最初几年,油坊院子还是一片空地,长满了杂草,时常有小孩去玩耍,后来有精明的人见我父亲无动于衷,便不失时机地开辟成了田地。

  如今的油坊院子,早已只剩下残墙破壁、断石危垣,墙根荒草萋萋。每当至此,总令人追今抚昔,油然而生无限感慨之绪。墙外良田尽失,河床日近,或许过不了多久,肆虐的洪水会将它卷走,连着最后一抹记忆的遗迹也会荡然无存。而墙边幸存下来的饱经风霜的三棵白杨树仍孤独而倔强地挺立着,做艰难而辛酸的最后守望。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