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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读书】会吃又会写,一场兑现美好的相遇

 promisedland 2013-06-10


    什么东西流行开来都容易使人盲从。譬如,前两年冬天流行一种仿真肉感丝袜,明明厚如毛裤,黑丝下却是内加绒肉色底袜,穿上它可以制造一种冬天稀罕的肉感。这种袜子若是纤纤细腿套上或许能达到塑料衣模穿丝袜的效果,逼人眼睛攀爬。可流行催人,象腿们也纷纷上阵,结果街头就出现了另一番景象:一条灰呢短裤走过,两节泥藕杵地,好一幅壮硕的都市残荷秋意图;若走得再近一点,会进一步发现,那些“肉”透过劣质黑丝正横射波状幽光,瞬间秒杀欲望。所以,流行面前冷眼相待就成了特立独行的一种品质。今年流行到糜烂的那句套词,舌尖上什么,连“舌尖上的恋人”这样的造句都现世了,再聊吃显然有被追风嫌疑。

    爱吃,关注别人怎么吃,甚至怎么写吃,我一向有这个癖,流行与否是别人的事。从袁枚到唐鲁孙,从汪曾祺到蔡澜,从王世襄到殳俏,从厨师自传到菜谱罗列,我都看得津津有味,其中文人持字横行,写起吃来自然也占尽先机。一棵野菜写几千字,一道妈妈菜端出人间温情,范用先生编辑的《文人饮食谭》虽然收录的文章基本出自老前辈之手,但吃这件事,从来都是讲究继承与创新并蒂的不是吗?

 

    汪曾祺写昆明的鸡枞,几十年过去,至今无人能逾越一个“腴”字的口感。用文字准确表达食物的味觉感应,汪老当是高手中的高手。刘半农、周作人、林语堂、俞平伯、叶圣陶、梁实秋、郁达夫……49位作家、学者眼中的美食记忆又如何呢?钱钟书说,“吃饭有时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品,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菜,正如讨小姐的阔佬,宗旨倒不在女人。”想来钱钟书吃饭是没什么乐趣的,要不这么美好的事情他怎么能如此刻薄。不过他倒是话丑理正,中国人以菜品决定了一顿饭的质量,这一点从未变过。
    又读到林语堂,林语堂说他自己对饮食绝不马虎,吃得让自己舒服一些,吃得让自己眉开眼笑总归不是什么过错,并引申出一段议论,说他很不理解英国人吃东西为什么那么不讲究,一杯咖啡一杯茶加一快面包也吃得津津有味,很怀疑他们的味蕾是不是出了问题,并说:“英国人很不屑钻研厨艺,一个民族不乐于谈论饮食,这个民族的饮食通常也就没什么发展。比较而言,中国人显然是乐于谈吃从而推进这项事业的。”言下之意,对英国人单调的饮食习惯和迟钝的味觉很有些不屑。

 

    中国文人为饮食著书立说向来是不吝笔墨的,数量堪称世界第一,而在很多西方文豪们眼里,大书特书饮食男女,是庸俗可鄙的一件事。爱尔兰剧作家乔治?萧伯纳是一个素食主义者,有一回因足裸扭伤躺在床上,医生指示要他吃肉,他的回答是:宁可死去,也不愿让肚子成为动物的坟墓。他来中国访问,看到大街小巷餐馆林立,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旁若无人大块吃肉,就很是生气,别人招待他吃饭,在餐桌上只要看见肉,立即就做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来,说是“动物是我的朋友,我不吃我的朋友。”萧伯纳不能理解中国人为什么这么贪吃,还说:“很奇怪,中国人自外表上看来,竟然都比实足年龄为老,我想,这或许是因为他们不像我一样吃素,不是我看起来年轻,我的容貌与年龄相仿,只是其他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罢了。吃尸体的人便是这样,还能期望他们怎么样呢?”
    不管萧伯纳如何挖苦中国人的吃,可是中国人还是照吃不误。在中国人看来,名以食为天,饮食男女,都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一样都不能落下。吃,大概是人的天性和本能,婴儿感受这个世界,就是从抓到什么都往嘴巴里送开始的。“乾隆6年借西定王府更房开设的和顺居,就专以白肉及其他取自猪身的菜久负盛名,至今已有250年的历史。民国以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日只限一猪,卖完为止,去晚了就吃不到。因而嘉庆时诗人张子秋的竹枝词有‘缸瓦市中吃白肉,日头才出已云迟’之句。现在则终日供应,直到夜宵,来者无向隅之叹矣。”中国人对吃的不厌其烦,在王世襄先生看来,仍然是吊胃口最好。这种滋味,一个素食的外国人萧伯纳又怎么能明白。

 

    “舌头代替了肠胃,作为最后和最高的裁判。”这些放下架子恣意妄为的闲趣文章,可谓美食与美文一锅炖。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袁枚、唐鲁孙和汪曾祺讲吃。袁枚写本事,唐鲁孙写奢望,汪曾祺写兑现的美好。袁枚是真正爱吃,这个来自清代的大文人,不但文章好诗好,吃东西也是食不厌精,见到好吃的,动辄要人家告诉他这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记下来后回家告诉厨子:你就照这个样子做几样好吃的出来。袁枚的《随园食谱》,是美文,也是美食大全。或许是因为汪曾祺写过很多关于昆明菜的文章,觉得这老头格外亲切一些,好像他至今仍坐在昆明某家馆子的一角,可爱的像一只偷食的猫。至于唐鲁孙,一辈子吃遍了大江南北珍馐奇绝,即便洪七公在世也只有仰慕的流口水。他讲到天下好吃好玩的事,一口气可以写十多本书,这等艳遇不是谁都有机缘的。

 

    读文人的美食文章,但凡他们写童年的美味,总是格外动人。它们无一例外地被时间陈化,情感保温,所以经年不散。美味都定格在童年,这算是长大的代价吗?连味蕾也变得粗放可憎。在这类文章中,无论古今,作者本人的主观辨识总是他笔下美食的底色。即使是殳俏专栏里的美食,抛开食材价格的不同,作者的主观意识再加上世俗认定,食材也被很无辜地分出个高低贵贱。中国文人在这一点上倒是显得更烟火气一些,黄裳写过《马先生汤》,周作人写过《故乡的野菜》,梁实秋写过面条,他们乐于花笔墨在那些“轻贱”的小菜小吃上。而这等寻常小菜,恰恰是日复一日最能占领我们记忆和餐桌的美味,是中国人一辈子最乐意浪费时间屁颠屁颠的执着。

 

 

【乱读书】会吃又会写,一场兑现美好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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