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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乡?谜人?谜事

 醉谜斋 2013-08-17
张哲源

                                              灯谜人生话甘辛
  国家文化部近日正式命名澄海为“中国民间灯谜艺术之乡”。澄海谜乡的形成,有其深厚的历史渊源和群众基础,历史上出现过很多制谜猜谜方面的能人,他们活跃在全市城乡各地,以其自身的机智和幽默,在雅文化和俗文化的交融碰撞中,不仅能益人智慧,给人娱乐,而且能达到自娱的目的。他们为后代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民俗文化遗产,为今日澄海谜乡的传承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艺术基础。
  澄海旧时代乡村民间灯谜艺人,大多很有艺术才华,很多人生活于社会的底层中,才能往往不能得到很好的发挥,正是灯谜这种短小精炼而又能启智陶情的艺术形式为他们提供了表现的机会,让他们精神上感觉到一种自我陶醉和满足感。可是现实生活并不轻松,他们从谜道路上的诸多酸甜苦涩,也不是一般人所能体味到的。
  数年前的一天,当我下乡作社会文化调查时,曾听到一个令人辛酸的谜人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姓陈,澄海莲阳乡人,原在汕头市一家商行当财副(财会人员),一生爱谜如命。某时大年三十,这位陈先生奉老板之命下乡讨帐,路过一地,忽闻谜鼓之声咚咚,赶路疲倦的他精神立即为之一振,急急奔赴谜台前。他左右开弓尽情猜射,斩获果然丰盛,乐得他笑逐颜开手舞足蹈。不觉日已西斜,方记起讨帐之事,顿时冷汗涔涔,大呼误事。当他摸黑赶到欠帐人家时,只见店门已关,店主还家吃团年饭去了,顿时两脚一软,瘫坐地上再也站不起来。潮汕乡间原有俗例,商号财务往来年终关门前未能兑付的,需待来年再作结算。眼看帐是讨不回了,陈某只得哭丧着脸两手空空一步一捱怏怏而返,那等着货款放发年金的老板惊问其故,气得两撇须儿倒翘上天,即刻炒了他的鱿鱼,恨恨说道:“明年自个儿猜谜去吧!”
  陈某失业之后生活每况愈下。时有某地谜台,发放奖券代币,供获奖者自行选购物品作为谜赏。陈某闻知,空着肚子前去猜射,自然身手不凡,获得很多奖券。可是谜台规定,奖券只能换取作为谜赏的日用品,不能兑换现金。陈某无奈,捱至谜会结束,赶紧找人愿以奖券币值八折换取现金,忙着买米回家开锅,可知其日子艰难已到何等的地步。
  古人常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又听到澄海谜乡另一个因祸得福的故事。说的也是一位同在汕头市谋生的澄海人陈某,他性嗜灯猜,原是当年怡乐文虎社的一员虎将,虽以手工为生活,日子倒也勉强过得去。后逢日寇侵华,汕头沦陷,遂随避难人群逃至樟林乡,正当他为生计发愁的时候,幸遇当地旧时结识谜友,得其资助,生活才逐渐安定,工余稍有闲暇,则会友猜谜,算是绝处逢生。这是谜友情深得来的福气,比起那位因谜失业的财副先生来,自然幸运得多。历史已经翻开新的一页,在我们为当今兴旺发达的澄海谜乡喝彩的时候,沧桑的岁月、沉重的记忆,使我们无法忘记过去。珍惜今天,放眼未来,应是每一位灯谜工作者肩负的重任。

亦嗔亦喜说“谜赏”
  “几处商灯挂粉墙,人人痴立暗思量,秀才风味真堪笑,赠采无非纸半张。”这是清代一首描写都门猜谜景况的竹枝词,谈的是猜谜的秀才们,只注重文字游戏娱乐的意趣,而不留意谜赏的多少。但在潮汕地区,每逢开灯猜谜时,谜赏的丰厚却是人们对知识和人才尊重的表示,也是对智力开发的重视,远不是那“纸半张”所能代替的。五光十色的谜赏多为笔墨纸砚一类文化用品,以及糖果、香烟等食用品,牙膏、香皂、毛巾等日用品,也有现金封红包作为赏赠。当那哑谜儿被射中时,三通鼓响,谜台上的人员笑容可掬地把谜赏盛在披红挂彩的春篓上,连同揭下的谜笺恭恭敬敬地捧送给中奖者时,欢声笑语洋溢于谜台之间。这种文明礼貌的风气一直盛行至今。
  不过,旧时的谜坛也不是一方净土,主鼓者虽大多是有文有量的优雅儒士,其中也有个别妒才忌能自以为是者;更有爱开玩笑,卖弄机巧,甚至搞恶作剧的人物,搞些人们意料不到,啼笑皆非的所谓谜坛“趣事”来。
  澄海城郊有一位叫阿德的盲人,眼虽失明,却是满腹才学,尤其是猜灯谜的行家。他见不到谜笺上的文字,靠儿子代为传达再猜,很多高难度的谜作难不倒他,对台上的奖品,大有席卷残云之势,常令自以为饱学的台主脸上无光。“睛盲德”的名字传至四乡,也就引起某些人的妒忌,总想给他一个难堪。又是一个春灯挂猜的日子,机会终于来了,谜台上挂着一则实物谜,阿德不知就里,牵着他到台前的儿子告诉他,那是一支毛笔的笔套。阿德听后叹了一声气,来不及询问猜的谜目是什么?便搭着儿子的肩,忿忿不乐地走了。原来,毛笔的笔套是一段没有竹节两头空的竹管子,潮汕方言“竹”与“德”音同,竹节也称竹目,毛笔套也即是“无目德(竹)”,是辱骂阿德目中无人。阿德不愿受辱,人格比奖品重要,所以走了。常言说,没有让人嫉妒的才不是真才,有骨气有才能的谜人,阿德也算一个吧!
  生于莲阳河畔的陈先生,也与阿德一样是猜谜的高手,谜棚上的谜条十猜九中,常常携大包小包奖品满载而归。主持灯猜的人既佩服又有点讨厌他,于是挖空心思搞了一次小动作,专门采购一些重量较轻而容积较大,诸如鸡笼一类的竹制品为谜赏,等着看老陈的笑话。果然,谜会结束时,面对一大堆奖品,陈先生一筹莫展,手携、背揹、肩挑,浑身使劲,仍然丢三落四,弄得十分尴尬。那时的他,失业在家,生活十分拮据,这堆奖品好歹也是有用之物,虽有怨气,也得苦笑忍下去。这个恶作剧开得有点不是味道,大家对陈先生因为理解,所以背后也免不了悲悯与愤慨。
  澄城人称“白毛朱”的朱侠机老先生,相比之下,就比阿陈豁达乐观多了。这位白头发的老先生,人老心不老,猜谜场上仍是一名射虎英雄,每次猜射必携外孙女同往帮助搬奖品。有一次碰巧他好友在汕头主持灯猜,这位朋友幽默风趣,想跟老朱开个善意的玩笑,调动谜场喜乐活跃的情绪,专出一则注明“重奖”的谜作,估计这高深的谜作也只有老朱才能破矢,不出所料,老朱很快一鼓击中。但令老朱始料不及的所谓“重奖”谜,奖品竟是一个重达几十斤的土灶炉。众人正诧异中,他却高兴得哈哈大笑,连说主人情重,奖品也重,真要重重地谢谢他。于是借来扁担绳子,公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将这炉子扛回家去。这个玩笑多少有点喜剧色彩,更难得老朱有这高致的雅量,亦庄亦谐的调侃,也蕴含对先生人性的包容和理解,因而一时传为谜坛佳话。
  江山代有才人出,世上新人胜故人。历史翻开新的一页,几十年后的今天,澄海这个全国闻名的灯谜之乡,新一代谜人茁壮成长,显露出青春的艺术才华。他们的命运和这些谜坛前辈们比起来,已经不可同日而语。2000年澄海举办迎春灯谜广场,谜台的奖品特别丰盛。一位姓潘的青年,展示了不凡的猜谜功力,他射中几十则谜作,领到几十大箱作为奖品的方便食品面,没有先辈们的烦恼,老父亲为他叫来几部三轮车,一眨眼工夫便到了家。两三年后,小潘偕同另一好友小陈,春节到邻县猜谜,最后计算总分获得头奖,各自得到一部摩托车的奖赏,奖品价值之高是很难想象,欣喜的获奖心态也难以尽说。这回,他们不叫三轮车工友,而是跨上铁马风驰电掣,一路春风奏凯而归。引起一时的轰动。
  抚今思昔,同是谜乡的谜人,不同的从谜经历,不同的获奖心态,几多的无奈,几多的欢乐,留给我们更多的是,几多的感慨。这难道不是时代的变迁,历史的进步吗!
爱到深时才是痴
  大凡搞艺术的人都知道,首先要有对某一项艺术的爱,才能投入,爱得越深,投入就越多,爱到极度,有时也会成为痴迷者。什么是“痴”?一位文人说过:“痴者,思虑发于无端,情深则往往因无端之事,作有关之想也。”他们所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艺术,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萌发出类似疯傻或稚拙的变态心理,做些人们以为傻的事来;而一些人却是自觉的,他们甘愿当艺术的痴人。这也难怪,《新华字典》里“痴”的定义本来就是“傻”。
  灯谜和其它艺术门类一样,大有玩得深沉的痴傻谜人在,不单痴谜,而且痴得特别可爱。
  澄海一县文峰的莲花山下,历来是文化发达之地,出现过不少灯谜名家,流传有很多轶闻故事。谜友告诉我,那里有一位姓张的先生,父子都是猜谜能手,乡间每有谜会必双双而至,每有难题委决不下,两人时而秘商暗语,时而高声争论,时而点头含颔,时而摇头摆首,各抒己见,虽面红耳赤也在所不让,猜谜台前落得个父不父子不子,常博猜众哈哈大笑。
  张先生家中有一高龄老母,某时病急,药石无效,眼看离开人世也是这几天的事。其时恰逢邻乡有一次谜猜,正是父子施展才能的机会。只可惜,千不该万不该老母在此时病危,子欲往而父不允,父欲去而子不依。舍母,心有不忍;舍谜,盛会难逢。左右为难之时,似闻谜鼓频催撩人心绪,父子情急,双双跪于病床前,低声恳求老母,说是老娘素知儿孙痴谜,今天切不可闭眼,坚持至明日,容儿孙遂了心愿,再送你去那极乐世界……。人生生死离别之时,竟然演出这戏剧性的一幕,可见其人对灯谜之痴迷已达何等之程度!正是他们对灯谜的爱,才会将这不近情理的举动,想成合理近情的事,做出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来。
  澄海的莲阳乡,也是谜风炽热的地方,乡中有一位以行医为业的陈先生,更是标准的谜迷。有一次,他治愈一久病患者,救了人家一命,病家十分感动。事后为报答先生高明医术,家人擬具厚礼酬谢,先生再三婉拒,后来实在推辞不掉,便对他们说:金钱不是我唯一所爱,有时猜谜比赚钱更快乐。病家理解先生对谜艺的爱好,于是出资筹办奖品,高搭谜棚,让这位痴谜的医生当一次谜棚主,过过他的谜瘾,双方皆大欢喜,此举也在乡间一时传为笑谈。
  类似事例,俯拾皆是。如果按世俗的眼光看,这位医师不爱钱只爱谜,是否也是痴傻者?可以说他虽不是傻子,但也无不具有傻子的某些特征。其实谜人对谜的感情越丰富越独特,生活被他调动的可能性便越大。
  曾经听过晚年贫寒的曹雪芹,死后家人焚化书稿当钱纸祭奠的传说,是否恰如其闻?也说不出一个大概。倒是澄海的隆都,一位姓林的谜人死后确有焚谜笺慰灵其事。林先生是猜谜的能手,也是谜笺收藏的痴迷者,他每次猜射得到的谜笺都珍而藏之,自己创作的谜条也必录而存之,日积月累,叠百盈千,常以所集之丰引以为傲,年年岁岁把赏不休。从谜笺中学习人家的制谜技巧,又甜蜜回忆自己当年猜射之雄风,其乐更是无穷。某年,先生突然病逝,谜笺和谜稿也就逐渐失去保管。其子孙睹物思亲,悲从中来,念其生前日夕以谜为伴,死后无谜,不知在阴间的日子怎么过?于是在他忌辰之日,将其所存谜笺连同文稿一并当纸船明烛照天烧,说是送谜表孝心,焚稿慰先灵。只可叹那珍贵的资料自此化为云烟!
  这个故事听来心头不是滋味。林先生生前对灯谜的痴迷,感化了他的家人,他的子孙才会做出这种事理所无现实所有的行动,说是慰其父之灵,倒不如说是他们自己心灵的慰藉。这就告诉我们,对于灯谜的痴迷者,不应该只是耻笑或同情,惊异或感叹,只有熟悉他们,了解他们,才能与他们同欢乐,共忧患。
  不过,话还是说回来,虽然有人说不疯不痴不傻成不了艺术家,我想,还是做个精神正常的艺术疯子傻子,能从幻觉的世界里回到现实来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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