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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条岁月随时到来

 啸海楼 2013-08-21

萧条岁月随时到来

—— 冯尼古特及他的两本短篇小说集

朱白 昨天 12:52

仅以个人阅读习惯来说,我们真心认为好的,不一定是历史上赫赫有名,或者被权威人士断定为经典的作品,而是那些真切撩拨过我们心房的作品。

真切撩拨不是煽情以至于观者动容的那种,而是让你心心相印或者干脆那正是你想写及写你的。这才是文艺作品的真谛,从上古的寓言神话到莎士比亚等欧陆早期经典文学,再到当代那些领风骚数年或者孤寂无名被你从角落里打捞出来的作家作品,真切撩拨到你的是那些恍惚间的一个悸动。

比如我在看库切的《青春》《耻》、卡佛的《我打电话的地方》、卡尔维诺的《烟云》、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乔纳森·弗兰岑的《自由》、理查德·福特的《石泉城》、朱文的《大汗淋漓》等等时,都有一种沉重感,不仅仅是被击中,是跟自己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之后带来的触动。

在我这里,美国的库尔特·冯尼古特和查尔斯·布考斯基是可以不计作品光是一个名字就可以被撩拨到的作家,或者说他们的一切文字在我看来都是充满一种力量的,不分伯仲。

为什么提及冯尼古特和布考斯基?这是两个决然不同的名字,尽管在美国当代文学时间上有交叉,但几乎没见他们有过交集。如果说布考斯基和卡佛还有过交往,作品中洋溢着底层之气,有神似的地方,那么冯尼古特则不存在这种草莽之中的生长史。他虽徘徊在学院派之外,但同时也是功成名就、早早被文学史定义过的那种作家。

(资料图:美国作家冯尼古特(Kurt Vonnegut,1922-2007)。编辑配图,图片来自网络。)

尽管冯尼古特也曾抱怨过命运的不公,但那是另一个维度上的抱怨了,比如他讽刺瑞典文学院为什么不肯将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他,他说“瑞典人生殖器短记性长”。嗯,他还说他曾经做汽车买卖时坑过瑞典人。这当然是一个幽默段子,跟他这个满脑下流笑话的整体形象完全一致。

冯尼古特的幽默从来不会事先跟你打个招呼。比如在《自杀流行病患者》(小说集《众生安眠》)的开篇,他一上来就写道:“当数量极大的新寡妇向众人炫耀她们的黑纱时,官方极力否认本国正遭受一场瘟疫。”

“数量极大”“新寡妇”“炫耀”“黑纱”,这些看似驴唇不对马嘴的逻辑在两句简单的语句里形成了莫大的讽刺力,可能在冯尼古特看来,没有什么比荒诞事件本身更荒诞的了,他用荒诞的手法挖掘和筑建出一栋栋非人类场景的摩天大楼,用夸张的效果告诉大家,快看看你身边的这些顽固而可笑的事物吧。笑够他再提醒你,别光顾着笑,真以为那些诡异的邪和离谱的恶跟你没关系?

冯尼古特的悲观常常是气质型的,就是说他懒得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证据,他本人连发现的兴趣都没有,还怎么指望他给读者以冠冕堂皇的哪怕虚构的理由呢。但作为冯尼古特的读者也常常配合地表现出冲动和不可理喻,我们宁愿相信这种气质型的东西是“真的”,它们流淌和蔓延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形成客观世界无法比拟的真实感。

无论是早期荒诞的《冠军早餐》《猫的摇篮》,还是最后绝望的《时震》,冯尼古特都为我们送上了一个不至于多么精心但足以自圆其说的科幻世界。科幻的存在,令绝望的人找到安慰,令黑暗中孤独的人找到了寄托。

在《看这儿,照相啦!》(与小说集同名的小说)中,冯尼古特将科幻的触角伸向了心理学,塑造了一个人从非法行医到谋杀顾问的形象,变的只是谋生赚钱的方式,人类对世界的危险和侵蚀系数并未降低。冯尼古特在为我们提供一单又一单绝望的证据和理由时,依然不忘优雅从容地搞点幽默的段子,他可以让你笑完之后掉下眼泪。

在晚期作品《时震》和《没有国家的人》中,冯尼古特流露出来的不仅仅是一个悲观厌世者的决绝,更有一股浓郁的离别之意。是啊,出版《没有国家的人》时冯尼古特已经83岁(两年后离世),对于一个厌倦活这件事已经很多年的人来说,这真是不可思议。作为一个作家,他留下了这些生而为人却厌倦其中的文学作品,这是读者的幸运。

而《众生安眠》《看这儿,照相啦!》——这两本作者生前未曾出版过的短篇小说合辑,成了他为读者迟迟送来的安慰剂。作为读者,我们的阅读顺序是先读了他的离别之作,再来读他的这两部生前未出版过的作品,其中的感悟和理解自然又多了一层意思,倘若冯尼古特不是创作了这样充满绝望气息的作品,晚年的他是否还会那么决绝?

在各种生活场所,你可以看到我们身边每天都会发生的冷漠、乖张、绝情、自卑、虚伪、欺骗……这些既好笑又熟悉的场景,好像从来就没在人类的周围消失过。如今的这个世界不一定比冯尼古特活着的时候更糟糕,但肯定也没有变得更好。人类以更加快速的速度向某个更加绝望的方向冲刺,冯尼古特可能早就预料到了。

而今天很难再找到像冯尼古特那样愿意深入人类社会最黑暗的角落去洞察、去揭发的小说家了,大家即便看透了这里的欺瞒、不公和罪恶,也更愿意做一个犬儒主义者——尽管这显得很没劲儿,但谁没有累了烦了的时候呢?

我们没有冯尼古特这样的作家,不仅仅是对于深刻洞见人类荒谬这个维度,就算是将技术融入到自己小说的作家也寥寥无几,能够打通理科和文科固定思维模式的作家就更少了。像王小波那种善于用理科生进入问题的作家会得到更多层次读者的喜爱,原因就是他们的文字让人得到了非文科惯性思维的乐趣。只不过你知道,倘若卡尔维诺和王小波是真的在利用科学跟你斗斗智力,那么冯尼古特则是用虚空和想象力来完成自己的“捏造”,所谓乐趣只能是逻辑上而非真理上的。

(责任编辑:余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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