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王骥德《曲律》：『北黄钟【醉花阴】首一字，以黄钟清六谱之』句

释王骥德《曲律》：『北黄钟【醉花阴】首一字，以黄钟清六谱之』句

明王骥德于《曲律》卷二第四篇的『论宫调』里指出：『今谱曲者，于北黄钟【醉花阴】首一字，亦以黄钟清六谱之（六、乐家谱字．如凡、工、尺、合之类．凡清黄，皆曰六），下却每字随调以叶，而即为黄钟宫曲』．按王骥德采历来各家之说，并且因之混雅乐及燕乐，并把北曲视同燕雅乐，于是认为北曲也是依雅乐的『起调毕曲』．所以他举明代他当时的北曲（万历年间）的北曲黄钟宫【醉花阴】为例，以他的所知，他的所见，他见到的『谱曲者』，于配【醉花阴】时，是配明代北曲工尺谱的『六』字．而『六』即黄钟音位置，一见之下，即知他是依古书上宋燕乐以黄钟订合字来的，而六是合的高八度的记谱，所以王骥德指出是『黄钟清』（即，比黄钟高八度）．而他则藉由他所闻见的谱家的订谱法，都把黄钟宫的【醉花阴】起调订于黄钟，于是又因未通燕乐定均调之制，光从名称去暇想，认为黄钟宫以黄钟为名，故应以黄钟音起调．

当然，如果王骥德真如此认为，则任何即使对燕乐有初步涉猎的都知的是：燕乐是以结音及音阶以定宫调的，而未采用后世雅乐主张的起调毕曲，故王骥德拿北曲去比附雅乐或燕乐（因王骥德雅乐燕乐不分）．把北曲视为燕乐己误（不少学人把明清以来北曲视为燕乐之误，《集粹曲谱》《天禄阁曲谈》己多所论述了），又把北曲又比附雅乐的起调毕曲，则更离题太远．

不过他提及当时谱曲者，『于北黄钟【醉花阴】首一字，亦以黄钟清六谱之』倒值得一究．按如就宋燕乐，则黄钟宫及无射宫上的宫调曲，以无射为结音，换成工尺，则为『下凡』，不是『六』音，两者差两个半音，即一全音，故与宋燕乐不合，更遑论燕乐并以无射起调，任何无射均上的以无射为宫的正声音阶的任何一音皆可以起调，故王骥德此说，与宫调无关，反而从明代北曲的黄钟宫【醉花阴】首字配『合』这项事实去讨论，反而可以逆证出，明代北曲黄钟宫并不是起调毕曲于燕乐黄钟宫的『下凡』，且从非毕曲于『下凡』（因王骥德主雅乐及燕乐皆服依起调毕曲，但于此不言毕曲于六，而言起调于六，可能是检查各只例曲发现毕曲音不一致，所以略去不举证），反而可以做为明代北曲己放弃燕乐二十八调的证据之一了．但在改头换面当中，经过很多谱曲者的尝试，其中一种，就是如王骥德指出的，把北曲曲牌首音订成惟一一音的作法，但从后世九宫大成等谱可证，这种作法在明代北曲的改头换面重新出发，到清初以后九宫大成等昆曲北曲谱里可查知，已被后来的『谱曲者』淘汰．

依吾于『填补一页音乐史的空白-------从朱载壻度曲的二只北曲曲牌揭开明代北曲的宫调之谜』（收于《天禄阁曲谈》，台北）探讨朱载堉《乐律全书》的所收他依当时北曲的曲牌【豆叶黄】及【金字经】的曲调配乐，所发现明代北曲工尺谱与清代以来昆曲北曲工尺谱高一工尺，且为正声音阶，有勾字及其凡依为后世北曲工尺谱的凡高半音的燕乐的凡字．并己放弃燕乐二十八调，而改为工尺调，放弃律名，以工尺取代律名，使得燕乐二十八调的均调名制的均被破坏，故均调名制不存，则依附于均及调始能定出的结音，亦毛将焉附，亦一并取消，故从朱载堉所举例子己见明代北曲结音不存的事实．而王骥德所举结音起调为六，不为燕乐黄钟宫应订的无射（下凡），即如上所言，反而可以做为明代北曲己放弃燕乐二十八调的证据之一了．

而王骥德所言，明代万历年当时北曲黄钟宫【醉花阴】以『六』起调，依吾『填补一页音乐史的空白-------从朱载壻度曲的二只北曲曲牌揭开明代北曲的宫调之谜』依朱载堉的实例推算，『六』音于清初以来的昆曲北曲工尺谱己移下一工尺记谱，记为『凡』（此『凡』比较工尺音序，及朱载壻所订北曲七声声位，知比明代工尺的『凡』是低半音的）．故如果今世的昆曲北曲确同于明代北曲，去还原工尺记谱法，则今日所有北曲黄钟宫【醉花阴】都是应以『凡』起调的．

但查九宫大成【醉花阴】目下所收的谱例六只，
第一只《法宫雅奏》首字『银』配四字起调，即低音6，不是凡字；
第二只《散曲》首字『无』配工字起调，即3音，不是凡字；
第三只《元人百种》首字『行』配上字起调，即1音，不是凡字；
第四只《散曲》首字『紫』六字起调，即5音，不是凡字；
第五只《散曲》首字『良』配尺字起调，即1音，不是凡字；
第六只《散曲》首字『涷』配工字起调，即2音，不是凡字；

再查所有九宫大成的套曲或南北合套有用到北曲黄钟宫【醉花阴】：

合套《雍熙乐府》首字『雨』配合字起调；
合套《长生殿?絮阁》首句『一夜无眠乱愁搅』首字『一』配合凡字，首音为合字起调；
套曲《法宫雅奏》首字『云』配尺字起调；
套曲《元人百种》首句『离恨闲愁早填满』首字『离』配尺字起调；
套曲《天宝遗事》首句『腻水流清涨新绿』首字『腻』配工字起调；
套曲《天宝遗事》首句『坐对银屏困无语』首字『坐』配上字起调；
套曲《天宝遗事》首句『有句衷言细详察』首字『有』配四字起调；
套曲《雍熙乐府》首句『玉宇金风送残暑』首字『玉』配工字起调；
套曲《雍熙乐府》首句『窗外芭蕉战秋雨』首字『窗』配六字起调；
套曲《雍熙乐府》首句『雪浪银涛大江回』首字『雪』配四字起调；
套曲《水浒记》首字『俺』配尺字起调；

以上所有九宫大成北曲黄钟宫【醉花阴】的范例，首音都不是以凡起调；即若硬说王骥德的『六』即后世的『六』（『合』），亦只合少数九宫大成的范例而已，反而不是证明只配一音，而是反而是除了凡音以外，其他的音才会是有可配的可能性，而可配的原因及格律，当然是得从通句的本腔去探讨，而不是光看首音就盲目下结论．故又可以证明，明代北曲黄钟宫【醉花阴】的首音不是现在九宫大成等清代以来的北曲黄钟宫【醉花阴】的首音，即使把工尺的变换因素不考虑之下，亦不是．故又有强力左证了，明代北曲不是后世清初以来昆曲北曲工尺谱的唱腔，而且明代北曲亦非燕乐二十八调的结音的调结构，明代北曲放弃了燕乐二十八调，摸索重构唱腔历经数百年，其间唱腔的风云变色不断，从朱载堉的谱例及王骥德之所述即可推断出来．此王骥德之所述又为吾之『填补一页音乐史的空白-------从朱载壻度曲的二只北曲曲牌揭开明代北曲的宫调之谜』的结论，再添一有力旁证．

（取材于《天禄阁曲谈》，台北，刘有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