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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33部书籍:22 入木三分龙飞凤舞——《文心雕龙》

 大道至简64382 2013-09-25

寒素布衣独善垂文司

马迁说:“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

如果他能活到刘勰以后,他大约会接上这样两句:“刘勰穷困,《文心雕龙》。”

公元五六世纪之交出现的《文心雕龙》,不仅在中国文学史上地位重要,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是中国人永远引为自豪的杰作。鲁迅把它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并称之“为世楷式”。但《文心雕龙》却是作者刘勰在穷困当中写成的。

刘勰,字彦和,大约生于公元465 年(南朝宋明帝泰始元年),卒于公元522年(梁武帝普通三年)前后,享年约58岁。刘勰的祖上是东莞莒(今山东莒县)人,在他出生前一百五十多年,即西晋末年,为避战乱迁居京口(今江苏镇江市)。

京口是东晋时南东莞郡所在地,所以刘勰不论祖籍还是侨籍,都是东莞郡人。东莞刘氏本非望族,虽在晋末宋初时靠军功出过刘穆之、刘秀之等显赫一时的人物,但在宋齐梁代和统治集团内部斗争中,穆之、秀之的后裔地位不断下降,刘勰一家又不是穆之、秀之的直系,也就更逊一筹了。刘勰的祖父刘灵真是刘秀之的弟弟,就没有当上官。父亲刘尚只当了个越骑校尉(低级军职),刘勰又“早孤”,“家贫不婚娶”,处境的艰难,可想而知。京口是南朝重镇,人文荟萃之区,常有些著名经学家、史学家在此讲学,对刘勰可能有过某种影响,因而他“笃志好学”。二十六七岁时,笃志好学的刘勰,到钟山(今南京紫金山)定林寺依靠了寺中方丈僧祐. 知识分子跑到寺庙里去与和尚打交道,虽是当时风尚,对刘勰来说,大约与他的家贫不无关系。在“南朝四百八十寺”中,钟山定林寺名列前茅,地位显赫。自公元435 年建寺以来,高僧辈出,“士庶钦风,奉献稠叠”,禅房殿宇,“郁尔层构”,资财饶足,藏书丰富,是个风光优美而又无喧嚣的读书胜地。僧祐是当时德高望重的大法师,门徒达一万多人,遍及达官贵人与平民百姓。

刘勰与他处十多年,为他整理了大批佛教经论。唐太宗时修成的《梁书。刘勰传》中还说:“今定林寺经藏,勰所定也。”

刘勰精通佛教经论,僧祐对他很器重,有人考证,有五本以僧祐名义流传后世的书,可能出自刘勰之手。但他住定林寺十多年,却没有落发为僧,当然是在期待着什么。他所理想的人生,是文质彬彬,德才兼备,堪负军国重任,“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就是说,仕途不顺就坚持德操,著书立说,传于后世;仕途顺利就驰骋才能,建立功绩,奉献于时代。

但是,自两晋到南朝,是门阀统治时代,豪门世族在经济上有田园别墅供其享受,在政治上可以平流进取,坐至公卿;出身寒门素族,不管有多大才能,除非特殊机遇,难于登上高位,充其量只能干些低层的劳苦差事。制度规定,士族子弟20岁即可“登仕”,寒门出身的要30以后才能“试吏”。早在西晋,诗人左思就愤慨地说:“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对于出身寒素的刘勰,“奉时骋绩”的可能是太渺茫了,只能选择“独善垂文”的艰苦路子。

但著什么样的书,垂什么样的文呢?他认为,注释儒家经典是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事。但这方面的工作,东汉的马融、郑玄已经做过了,自己就是有些高深见解,也不足以自成一家了;而文章的写作,是经典的辅佐,关系重大。

自秦汉以后,越来越偏离正确道路,忽视思想内容和社会作用,一味追求辞采华美,也就是说,越来越陷进形式主义泥坑。他认为研究这个问题,使它走上正确的道路,有益于军国大业。于是他就开始了对文章问题的研究。公元501 或502 年,刘勰完成了永垂千古的名著《文心雕龙》,前后大约用了五六年的时间,这时他约三十七八岁。刘勰期望因此而成名,受到赏识。然而却不那么容易,正像他所感慨的那样:“勋荣之家,虽庸夫而尽饰;迍败之士,虽令德而常嗤。”

“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也。”

他出身寒素,非“勋荣之家”;他不是身处高位的将相,是“迍败之士”,地位卑下,卑到连“职”也没有,哪会有人为他粉饰捧场?哪能像江河一样借势腾涌?

生活给他这种人划定的处境就是被嗤、被诮,像一条淌不了多远就自行干涸的涓涓细流。所以《文心雕龙》写成后,当时不被称道。但刘勰心中有数,是很自信的。有一天,他打扮成一个货郎的样子,挡住沈约的车子,把书献给了沈约。沈约是当时的文坛领袖,官散骑常侍、吏部尚书,地位高,名气大。他读了以后,认为“深通文理”,经常放在案头。第二年,刚刚改朝换代登上皇帝宝座的梁武帝萧衍,为了缓解地主阶级士族与庶族之间的矛盾,扩大他的政治基础,对士族“以二十登仕”,庶族“以过立(30)试吏”的制度表示了不满,认为“尤宜刊革”,主张“唯才是务”。这给刘勰带来了转机。大约也还是由于沈约的赏识和推举,这一年刘勰当上了奉朝请。奉朝请,是奉朝会请召的意思,不是官职,没有定员,是给有些名望或影响的人的一种衔号。梁代百官分18等级,等级高者为贵,奉朝请只是第二等级。但对刘勰,却是由布衣迈进了仕宦门槛。此后,刘勰先后当过中军将军临川王萧宏的记室(管文书)、车骑仓曹参军(管仓库)、太末(今浙江龙游县)令、仁威将军萧绩的记室、昭明太子萧统的东宫通事舍人(管章奏)、步兵校尉(管昭明太子东宫的警卫)兼通事舍人。

后来,梁武帝又派他到定林寺与僧人慧震共同整理佛经。事成,在定林寺落发为僧,出家后不满一年去世。刘勰入梁后的遭遇还算是幸运的,但离他理想的“奉时骋绩”却还搭不上界,最后出家为僧,虽有他的信仰,也还只是“独善”穷途。

弥纶群言体大虑周《文心雕龙》所以能够“为世楷式”,首先在于它对从上古以迄南朝宋、齐的文学历史进行了全面的研究和总结,对各种文学理论进行了细致的比较、评价和取舍。刘勰认为,要深入地探讨某种道理,必须要“弥纶群言”,就是说,要对与此有关的各种说法进行综合研究。《文心雕龙》的写作就是这样做的。早在先秦两汉时期,孔子、孟子、庄子、荀子、刘安、扬雄、桓谭、班固、王逸等人,以及《周易。系辞》、《礼记。乐记》、《毛诗序》等文章,都曾发表过许多关于文学问题的重要理论见解。对此,刘勰莫不“纵意渔猎”,凡是他认为正确的,就加以解说阐发,或者用以作为自己立论的出发点,或者用以作为证明自己论点的论据。但是,汉代以前,人们对文学的认识还是比较笼统的,所谓文、文章、文学,这些字眼的内涵是相当宽泛的,往往是包括一切的学术、学问在内,也就是说,文学还没有被当作一个独立的对象去认识,去研究;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以塑造形象、表达情感为

其特质,那时还没有这样的观念。这种状况,就不可能有对文学自身的特征、规律、内部的方方面面及其相互关系等等的研究。一句话,文学还被包含在、埋藏在各种学问当中,处于“自在”的状态。魏晋南北朝时期,情况大大变化,文学作品的数量空前地多起来。人们开始把文学当作一个独立的对象,试图把它与经学、史学、哲学分离开来,进行专门的研究,出现了许多专门的著作,所以鲁迅先生称这一时期为文学“自觉”的时代。首先举起这种“自觉”旗帜的便是魏文帝曹丕的《典论。论文》。曹丕在《论文》中涉及了文学创作的意义、文体的分类、作家的修养与气质、不同文体的风格特点以及文学批评的态度等问题。此后,相继出现的有曹植的《与杨德祖书》、应玚的《文质论》、陆机的《文赋》、挚虞的《文章流别论》、李充的《翰林论》、陆云的《与兄平原书》、裴子野的《雕虫论》等等。刘勰对这些前人的著述,都一一研究,认为曹丕、曹植、应、陆机、挚虞、李充等人对文学的研究,只是“各照隅隙,鲜观衢路”,就是说各自都看到了文学的一些方面,很少能从整体上看到文学的基本规律。至于桓谭、刘桢、应贞、陆云等人,也都是泛泛而论,只抓到一些枝节问题,没有去探求文学的根本问题,就像只看到波涛汹涌的流水,而没有去寻找这流水的源头。但是,刘勰对前人的研究,并不全部否定。他说:他的《文心雕龙》,有些理论主张与前人相同,而与当时人不同,这不是因循守旧,而是因为前人说的正确,不能改变;有些是与前人不同的新说,这不是为了标新立异,而是前人的道理不能苟同;相同或不同,不能以古今区别,唯一的原则是要看是否正确。这样,刘勰对古今的成说,蓖梳剔抉,取精用宏,既有所继承,又有所批判,在前人基础上,把我国古代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例如艺术创作中的形象思维和灵感问题,陆机在他的《文赋》中首次触及,这在文学批评史上作出了可喜的贡献。但陆机对这个问题的论述还不够深刻、条理,用刘勰的话说就是:陆机《文赋》,讲得虽然巧妙,但有琐碎杂乱之嫌。刘勰就在《文赋》的基础上引申发挥,结合前人的创作经验加以系统化,写成《神思》篇,作为他论述创作问题的总论。

对于一门学问,确定明确的研究对象,拿出精湛深刻、令人信服的见解或结论,固然是重要的;建立这门学问的理论体系和研究方法则更为重要。

没有一个理论的体系,就是有许多至理名言,也还不能说建立了一门学问,也不可能吸收容纳前人的优秀成果;没有一套研究方法,也难以推导出深刻的结论。这正如制造精美的产品必须有精致的工具,打胜仗需要有精良的武器。理论方法,就是工具,就是武器。有人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方法比结论更重要。真是至理名言。《文心雕龙》所以能够“为世楷式”,除了它“弥纶群言”以外,还在于它建立了一个宏大的理论体系和一整套研究文学问题的方法,而这在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在它以后的众多文学理论著述,虽然在某些方面或问题上有更加精辟独到的研究,但就体系的宏大、完整、严密而言,都不能与它相比拟。

《文心雕龙》全书包括50篇文章,共三万七千余字,分上、下两编,各25篇。

全书体系的大框架分五个组成部分。第一部分,包括《原道》、《征圣》、《宗经》、《正纬》、《辨骚》前五篇,讲贯彻全书的根本原则,是全书的总论,作者称之为“文之枢纽”。第二部分专门讨论各类文体的特点和写作要求,是文体论。这一部分包括从第6 篇《明诗》至第25篇《书记》,共20篇。前十篇讲有韵的文体,后十篇讲无韵的文体。南朝时通常把众多的

文体归纳为两大类:有韵之文称为“文”,无韵之文称为“笔”。所以,作者把这一部分称为“论文叙笔”。在这一部分中,分别讨论了诗、乐府、赋、颂、赞、祝、盟、铭、箴、诔、碑、哀、吊、杂文、谐、隐、史、传、诸子、论、说、诏、策、檄、移、封禅、章、表、奏、启、议、对、书、记等34种文体。若再加《辨骚》篇中的骚体,共35种。第三部分,包括从第26篇《神思》至第44篇《总术》及第46篇《物色》,共20篇,专门讨论文学创作中的各种问题,所以是创作论。在这一部分当中,涉及到艺术构思问题,客观外物与情感、语言三者间的关系问题,艺术风格问题,继承与创新问题,熔意与裁辞问题,用典问题,比兴问题,夸张问题,声律问题,等等。这些问题都是围绕“情(内容)”与“采(形式)”的关系这一核心问题展开的,所以作者把这一部分称为“剖情析采”。第四部分,包括《时序》、《才略》、《知音》、《程器》四篇,从文学的演变历史、作家论、鉴赏论、作家品德论几个方面讲文学评论,可以称为批评论。第五部分就是最后一篇的《序志》,是全书的总序。古人著书,总序放在卷末,如司马迁的《史记。自序》、班固的《汉书。叙传》,便是这样。《序志》中说明了作者创作《文心雕龙》的用意和全书的体系结构。

在上述那样一个大的体系框架当中,《文心雕龙》的每个部分,及每部分当中对每个问题的研究,也各自都有一个相对独立而又相互关联的体系结构;换句话说,对它提出的每个问题,都建立和阐释了一套理论的概念和范畴。除体与性、风与骨、通与变、体与势、情与采、熔与裁、隐与秀等对立统一的范畴作为重大问题专篇讨论以外,在讲到风格时,就提出了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缛、壮丽、新奇、轻靡八种,而且解释了每种风格形成的原因和构成的因素;在讲构思时提出了神与物、言与意的范畴;讲文体的新变问题时,提出奇与正的范畴;讲夸张问题,又将夸张概括为“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与“夸过其理,名实两乖”两种,等等。这样众多理论概念和大小范畴的建立,使全书每个微观局部显得“如网之在纲,有条而不紊”,从而也给读者提供了一套理论方法或工具。如果你精心观察一些著名的建筑物,譬如北京的雍和宫和其他许多殿堂楼阁,你会觉得,这些建筑物外观宏伟,其内部每一根梁、柱、檩、椽不仅配搭得和谐美观,而在其力学结构上又是多么合理,多么不可缺少,你会为设计者的匠心而惊讶。

同样,当你剖析《文心雕龙》的内部结构,你会感到“体大虑周”这四个字的评语是何等的恰如其分!篇幅所限,仅举两例以观其布局结构的匠心。

如,文体论部分当中,在论述各种文体时,一律都遵循四条基本纲领进行:1.“原始以表末”,即追溯该文体的起源,叙述它的演变;2.“释名以章义”,即说明这种体裁名称的来源和意义;3.“选文以定篇”,即举出一些代表性的作品加以分析评论;4.“敷理以举统”,即在前三项的基础上,阐述其写作道理,总结出它的基本特点和写作要求。这样,使文体论各篇不仅是讨论某种文体的特点和写作规律,同时又具备了各体文学史的性质,两个方面相得益彰。

再如,如何恰当地评价作家作品,自古就是个大问题。俗话说“知音难逢”,正像一个人真正被别人理解或真正理解别人,都是不容易的。文学批评史上常有“竞今疏古”或“贵古贱今”的风气,更有“文人相轻”的恶习;批评者的爱憎好恶、品德修养、学识高低、阅历浅深,各不相同,而文学作品又是各式各样,变化万千,不可能有全能的作家。所以刘勰认为,这都使

文学批评很难做到恰如其分,正如常有错把凤凰说成野鸡、把珠玉视为碎石、把麒麟当作獐子的现象一样。如班固和傅毅是同代人,作品水平差不多,而班固却讥笑傅毅“下笔不能自休”;陈琳与丁廣各有千秋,而曹植却贬低陈琳,赞赏丁廣. 像楼护信口雌黄,竟说司马迁是学习东方朔,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又认为,混乱的批评可能使真正有价值的作品被埋没,刘歆担心扬雄的《太玄》会被人们拿去盖酱坛子,实在不是多余的忧虑。对此,刘勰深为感慨和惆怅。他在《文心雕龙》中专门写了《知音》篇,提出正确的文学批评,首先要客观地反映作品实际,不能怀有“贵古贱今”、“崇己抑人”和“信伪迷真”的偏见,要“无私于轻重,不偏于爱憎”。第二,批评者要有丰富的实践经验,他说:“操千曲而后晓音,观千剑而后识器。”第三、应当做到“六观”,即从六个方面去观察分析作品:“一观位体”,即看作品的内容、思想、情感与其选择的体裁是否恰当:“二观置辞”,即看文辞在表达思想情感上是否确切:“三观通变”,即看其对前人的优秀创作是否有所继承和创新:“四观奇正”,即看其在文体的新变问题上,是一味追求新奇,还是既新颖而又不违背正常法度:“五观事义”,即看其举例或运用典故是否恰当:“六观宫商”,即看其音韵声律是否谐美。刘勰提出按上述六个方面进行文学评论,是否已经全面而深刻,可以另作别论;仅就其史无前例地建立了一套文学批评与鉴赏的方法而言,就是文学批评的一大进步。

珍宝不朽反而愈辉《文心雕龙》的理论体系,是对它以前的文学发展历史、创作经验、理论成果的全面总结和高度概括。这一体系中所包涵的理论概念、范畴,有许多至今还活跃在我们的文学或美学的理论语汇当中,如文思、意象、风骨、情性、文采、壮丽、新奇等。我们今天有些术语由《文心雕龙》术语的变化和发展而来,如《熔裁》篇“规范本体谓之熔,剪截浮辞谓之裁”。这里说的“熔”,就是今天所说的“提炼主题”,或“提炼中心论点”;这里说的“裁”,就是今天说的“剪裁”,区别处在于,这里只是“剪裁浮辞”,而今天则是包括内容上的取舍。有许多重要理论问题,刘勰论述得相当精辟,至今不能认为是陈旧无用的。略述几点如下:刘勰认为文学是客观现实与作家主观感情相互作用的产物。他说,“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物色相召,人谁获安?”“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这是说,“物”是客观存在的,“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是人所具备的,丰富多采的客观事物引起了人们感情的波动,于是发而为文辞,形成文学作品,这是自然而然的现象;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各种事物时刻都在触动着人们的情感,有谁能无动于衷呢?他要求文学创作既要宛转入微地刻画客观事物的面貌,又要委曲细致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他说:“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他不满意那种一味描绘山水风光而没有深情远志的作品,他批评“近代以来,文贵形似”,“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的创作倾向。可见,在文学与现实的关系问题上,刘勰的思想既符合唯物论的反映论,又排斥纯客观的自然主义,充分重视了文学要表达思想情感的特质。

他的论述中鲜明地体现了这样一个公式:物(客观现实)——情(作家思想感情)——文(文学作品)。更为可贵地还在于,他认为文学是社会和时代的反映;文学的发展变化,是由社会情况、时代面貌决定的。他说:“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他指出,建安文学悲歌苍凉的风格特征,根源于当时动乱的社会现实。

在内容与形式的关系问题上,刘勰认为,内容决定形式,形式表现内容,文学作品要做到内容形式的统一,不可偏废。他打比喻说:水有虚柔易动的本性,才能泛起波纹;树木有坚实的树干,才能开出茂盛的花朵,这就好像形式依附内容而存在,受内容决定;虎豹身上要是没有花纹,它的皮子就与狗皮羊皮一样不漂亮、不贵重;犀牛皮质地坚韧,可作战甲,只有涂上红、黑油漆花纹图案,才能漂亮而贵重,这就好像内容要靠形式来表现。但刘勰并不把二者等同看待。他认为,文章的美好,归根到底还是取决于内容,而不是形式,正如涂脂抹粉只可起一些装饰作用,真正的漂亮还在于眼睛和脸形生得好看。他批评南朝时“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的形式主义文风,主张“为情造文”,反对“为文造情”。

在继承与创新问题上,刘勰的论述更为精彩。他认为,文学要不断创新,要“日新其业”,永远老一套,就没有可能超过前人,用他的话说就是“若无新变,不能代雄”。但新变不一定变得好,也可能越变越坏,新的不一定是好的。如何保证文学创作向好的方向变?他主张处理好“通(继承)”和“变(创新)”的关系,要“望今制奇,参古定法”,即要看清文坛的发展趋势,来创作动人的作品;同时也要参考古人的优秀作品,来确定写作的法则。他认为,只有善于创新才能持久,只有善于继承才不会贫乏,“变则其久,通则不乏。”刘勰鼓励作家要有“趋时(适应时代要求)必果,乘机(抓住时机)无怯”的变革精神,并说:古来作家,一代接一代,“莫不参五(错杂)以相变,因(继承)革(革新)以为功。”这些论述表现了刘勰辩证的发展的文学观念。

在作家与风格的关系上,刘勰认为作品风格是作家个性的外貌,要求作家加强学习以形成优美的风格。他把作家的个性归结为才(才华)、气(气质)、学(学识)、习(习惯)四个方面。这四个方面又分别有庸(平凡)与俊(杰出)、刚与柔、浅与深、雅(正)与郑(邪)的不同。刘勰认为正是作家个性的这种差别决定了作品风格的不同,才形成了文坛上变化万千。

他说:作品中文辞和道理的平凡或杰出,总是与作者的才华一致;作品的教育作用和趣味的刚健或柔弱,与作者的气质一致;作品所写事件及其意义的浅陋或精深,不会与作者的学识相反;作品风格的雅正或邪僻,很少与作者的习惯不同。总之,“各师成心,其异如面。”刘勰又认为,作家个性中的才华和气质是各人的先天禀赋,学识和习惯是后天陶冶学习而成的。但他并不认为天赋决定一切,他说:天赋是有的,但开头时的学习方向很重要,这正像凿木染丝,决定于开初要凿个什么样子,染什么颜色,一旦凿成染成,要再改变,可就困难了。他时时提醒作家要重视学习:“积学(积累学识)以储宝,酌理(辨明事理)以富才“,”才自内发,学以外成“,”将赡才力,务在博见。“这对初学写作者无疑是有益的教诲。

《文心雕龙》可供今日继承或借鉴的内容,自然远远不止以上所述,而令人惊异的是,作为一份古老的文学理论遗产,它不是像蜡烛一样随着时间的延续而渐趋熄灭,不是像钟声一样随着空间的扩大而渐趋微弱,而是像奇珍异宝一样越来越放射出夺目的光辉。自从九世纪初,《文心雕龙》越出国界传到日本,19世纪传到欧洲,至今国外不仅已有许多译本,专供研究用的“通检”和“索引”也不断出现。这说明《文心雕龙》的理论成就及其历史贡献,越来越多地被世界各国文学研究者注目。据统计,从沈约至章太炎,对《文心雕龙》或品评、或采摘、或引证、或考订的历代著名学者,达80多人。章太炎以后,有关《文心雕龙》的论文和专著则难于统计,仅1962年全国报刊登载的研究论文就有四百多篇。当时学术界称1962年为“《文心雕龙》年”。但是,《文心雕龙》虽然被历代学者所重视,却都没能全部地理解它和把握它,而且越是后来的研究者,越认为前人对它的肯定不够,对它的价值认识不足。这也是一大奇特现象。《文心雕龙》中有许多理论概念和范畴的内涵及其意义,至今还没能完全把握,需要继续探索和阐发。《文心雕龙》对于建设和发展有中国特色的文学艺术理论的价值是巨大的,对此,学术界没有异议。如今《文心雕龙》已经不仅仅是专家学者的研究对象,已经普及到普通的文艺爱好者当中,被应用于一般的文艺理论教学和文艺评论当中。

布衣寒素的刘勰,没能实现他那“奉时骋绩”的理想,却极其出色地做到了“独善垂文”。他没有婚娶,没有子嗣,《文心雕龙》的为流布,使他获得了永恒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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