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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羲之《杂帖》

 老樟xy67896789 2013-10-21
        《全晋文》卷二十二至卷二十七所载王羲之、王献之杂帖共五百余则,其数量之多,在汉魏六朝诸家中尤为可观。杂帖为书信的一种,所道皆日常琐事,如“吊丧、候病、叙睽离、通讯问,施于家人、朋友之间,不过数行而已”(《欧阳修全集?读魏晋法帖》)。《文心雕龙?书记》论述书信的写作特点时说:“详总书体。本在尽言,言所以散郁陶。托风采,故宜条畅以任气,优柔以怿怀;文明从容,亦心声之献酬也。”可见,书信旨在尽言达意,与收信人得到沟通,并借以抒发写信者积郁于心的真挚感情,表现其人的风度仪态,语言条贯明畅又从容随性。书信篇幅有长短之分,授受双方有亲疏之别,内容有广狭之异.杂帖作为亲友问互通近况的尺寸短书,堪称书信中的轻骑,具有简约快捷、真实亲切的特点,是我们研究写信者的第一手材料。
    前人对二王杂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书法鉴赏和语汇分析两方面。因王羲之父子是东晋大书法家,杂帖是其展现书法艺术的载体,又被称为“法帖”、“法书”.是被后世奉为法则以供学习的书法精品,代表作如《姨母帖》、《丧乱帖》、《快雪时晴帖》等。因杂帖多用当时口语、俗语写成,它又成为研究魏晋口语语汇的范本,如钱钟书就对其中“分张”、“消息”等俗语做过分析[1]。近年来,学者赵树功在研究中国尺牍文学史的基础上,从玄学思维角度对杂帖的美学特征进行研究[2],突破了语言文字形式层,揭示了更深刻的文化内涵。目前学术界在王羲之人格及文风研究方面,对其思想性格的复杂性,即玄儒双修的特质已达共识,成果颇丰,然而文章所引证的材料主要来自《世说新语》和《晋书?王羲之传》,只少量参以《杂帖》。笔者认为《杂帖》作为研究王羲之的珍贵材料,其价值尚未被充分发掘和利用,因此其人的内心世界尚未完全敞开。本文旨在通过具体分析王羲之《杂帖》①,全面了解他的政治立场、处世态度和情感世界,从而折射出他在东晋名士中的典型性。
   
一、政治立场
    王羲之的政治活动主要在东晋穆帝永和年问。当时朝廷政局由两股势力左右,一方为居中枢的会稽王司马昱和殷浩,另一方为把握方镇重权的桓温,双方造成了紧张的荆扬对峙。“时殷浩与桓温不协,羲之以国家之安在于内外和,因以与浩书以戒之,浩不从。”(《晋书?王羲之传》)据笔者统计,《杂帖》中言及殷浩和桓温各16次,他们是出现最频繁的两个人物,可见他们在王羲之政治生活中的分量。王羲之反对殷浩北伐,“以为必败,以书止之,言甚切至”,观点可见《晋书?王羲之传》中所引《又遗浩书》、《又与会稽王笺》二书。后殷浩果为姚襄所败,桓温趁机废殷浩为庶人,扛起北伐大旗,树立威望,独揽大权。殷浩实为毫无政治才能的清谈误国之辈,。此辈宜柬之高阁,俟天下清定,然后议其所任耳!”(《世说新语?豪爽7》刘注引《汉晋春秋》庾翼语)王羲之对此十分清楚,在诸多《杂帖》中言及此事时,对他的咎由自取,深表遗憾,如:
    于殷必得速还,无复道路之忧;比者尚悬悒,得其去月书,省之悲慨也。
    王羲之对北伐的态度十分审慎。他反对殷浩北伐,并非出于门阀贵族的保守,而是认为殷浩不堪重任。相反,他对此前庾翼的北伐就寄予很大希望:“伏想朝廷清和,稚恭遂进镇,东西齐举,想克定有期也。”只可惜这此行动由于宫廷变故,不了了之。桓温伐蜀和前两次北伐的胜利,在使其成为炙手可热的权臣的同时,也鼓舞了军心民心,整顿了东晋国势。《杂帖》中王羲之对他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虞义兴适送此,桓公摧寇,罔不如志,今以当平定。古人之美,不足比踪,使人叹慨,无以为喻。
    可见王羲之的政治立场以国家百姓的利益为准则,朝中无论谁人“破贼”、“摧寇”,都令他欢欣鼓舞。如下则《杂帖》就表明他对战事的关注:“适万石去月五日书为慰,寻得彭祖送万九日露版,再破贼,有所获。想足摧寇越逸之势,宜适许司农书为慰,无人未能得重,故向馀杭问。”
    他还有着济世救民的热肠,时时为百姓担忧,如《群凶帖》中所说:“群凶日夕云云,此使邺下一日为战场,极令人惆怅,岂复有庆年之乐耶?”又如《郡荒帖》、《断酒帖》、《增运帖》等可与《本传》中的《又遗尚书仆射谢安书》参看,均体现了他具体的政治主张。如开仓赈贷、复开漕运、修改刑法、禁酒节粮等。
    另外他还知人善任,如《杂帖》中他对苟、葛二人的品评就一针见血:
    羲之死罪:荀、葛各一国佐命宗巨,观其辙迹,实奇士也。然荀获讥於忧卒,意长恨恨,谓其弘济之心,宜被大道;诸葛经国迭治无问然,处事而无玷累,获全名於数代。至於建鼎足之势,未能忘已,所谓命世大才,以天下为心者,容得尔乎?前试论意,久欲呈,多疾愦愦,遂忘致,今送,愿因暇日,可垂试省,大期贤达兴废之道,不审谓粗得阡陌不?
    诸多《杂帖》还表明他不仅能识别人才,更能举荐人才:
    虞安吉者,昔与共事,当念之,今为殿中将军前过,云与足下中表,不以年老,甚欲与足下为下寮,意其资可得小郡。
    他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和丰富的政治才干。正如洪迈所评,他“操履见识,议论闳卓,当世亦少其比”(洪迈《容斋随笔》)。王羲之尤其反对“愦愦之政”,如《世说新语?言语》第70条记载他对谢安的劝戒:“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他主张统治者效法先王夏禹、周文王,勤政务实。王羲之在晋口碑极好,“以骨鲠称”,“清贵有鉴裁”(《晋书?王羲之传》)。时人皆赞其有风骨,如庾亮称“逸少国举”、殷中军道“逸少清贵人”、时人道阮思旷“骨气不及右军”、“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
    人品往往与书品相通,作为书法家的王羲之,其笔势的“直”、“力”、“矫”等特质得到后世一致赏识。如“时议者以为羲之草隶,江左中朝莫有及者,献之骨力远不及父,而颇有媚趣”(《晋书?王羲之传》)。唐太宗更是对王羲之书法爱不释手,并御撰史论,称其书艺如“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晋书?王羲之传论》)。元代书法家赵盂颊在《识王羲之<七月帖)》一文中称:“右将军王羲之,在晋以骨鲠称,激切恺直,不屑屑细行。议论人物,中其病常十之八九,与当道讽竦无所畏避,发粟赈饥,上疏争议,悉不阿党。凡所处分,轻重时宜,当为晋室第一流人品,奈何其名为能书所掩耶!书,心画也,万世之下,观其笔法正锋,腕力道劲,即同其人品。”赵孟颊对王羲之人品和书品给予很高评价,同时又对“书圣”之名掩盖其政治家身份颇感遗憾,实为的论!
  
  二、处世态度
    王羲之有政治家的才能、胆识和胸襟,却“直以抗怀物外,不为人役,故功名成就,无一可言”(洪迈《容斋随笔》)。如《晋书?王羲之传》所言:“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羲之既去官,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弋钓为娱”。他的《与吏部郎谢万书》可视为“归隐之乐”的表白书,如“顷东游还,修植桑果,今盛敷荣,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问,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娱目前”。《杂帖》中亦有大量对闲逸生活的描绘,可与之相参证。
    初人政坛的王羲之就在《报殷浩书》中表明自己“素无廊庙志”,从而婉拒护军之职,请命出使西蜀,他为何独向往蜀地,从他写给益州刺使周抚的二十七封书信,即《十七帖》中能得出结论:
    具彼土山川诸奇,扬雄《蜀都》,左太冲《三都》,殊为不备,悉彼故为多奇,益令其游目意足也。……要欲及卿在彼,登汶岭、峨眉而旋,实不朽之盛事。但言此,心以驰於彼矣。
    蜀地山川奇丽,人文风物众多,且是“五斗米道”的发源地口]。这对“为逸民之怀久矣”,“自儿娶女嫁,便怀尚子平之志”,并且信奉“五斗米道”,好服食养生的王羲之来说,是块享受天伦的乐土。
    他生性率真,“笃不喜见客,笃不堪烦事,此自死不可化,而人理所重如此”。他渴望远离官场,“实望投老得尽田里骨肉之欢”,与志同道合之士共游,“必思与诸君一佳集,遗无益,快共为乐”。《杂帖》中关于围棋、清谈、论书画、游山水、置产业、修果园、服药、美食等生活细节的记载不胜枚举。据笔者统计,《杂帖》中有关“政事民生”与“闲情逸致”的内容比例相当,这说明王羲之人格具有“事功”与“隐逸”的两面性,且二者泾渭分明。他对“仕”与“隐”的关系认识清醒,做到在其位谋其政,不将二者混为一谈,因此“素无廊庙志”与“为逸民之怀久”并不妨碍他“忠著于上,义行于下”,为政“公平正直”,为“百姓之命倒悬”夙夜忧虑。辞官之后,他才放纵自我,发出“卒当以乐死”的感叹。《世说新语-言语》第69则就表明了他清高纯粹的隐逸态度。许玄度在刘真长家住宿,享受着“床帷新丽,饮食丰甘”的优厚物质条件,感叹“若保全此处,殊胜东山”,刘真长的回答也隐隐流露出渴望自保,贪求富贵的思想。王羲之对二人言论表示不满,嘲讽说:“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王羲之玄儒兼修,又能对仕与隐的界限划分清楚,对那种既要高名又要享乐的圆滑处世不以为然。他的处世思想有着许、刘二人和更多标榜清高的东晋名士不可比拟的高度。
   
三、情感世界
    《杂帖》除了反映王羲之政治立场上的正直严肃,处世态度上的闲适率真外,还有更多私人化真情实感的流露,展现了他非常丰富的内心世界。这是前人王羲之研究中的盲点,也是《杂帖》最有价值的部分。
(一)病痛折磨抑郁感伤
    他的身体状况极差,特别是晚年各种疾病缠身。从头到脚,从内到外,无处不饱受病痛煎熬,服药、针灸均不见起色,反而“沈滞进退,体气肌肉便大损,忧怀甚深”,故帖中“赢”、“疾”、“衰”、“委顿”、“虚乏”、“劣劣”、“勿勿”等表身体状况的词语频繁出现,处处表明他在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困境。其病况如:
    仆日弊而得此热,忽忽解日尔。力遣不具。
    吾胛痛剧,灸不得力,至患之,不得书,自力数字。
    又头痛甚。
    因为他生来就底子薄,“少尝患癫。一二年辄发动”(《太平御览》七百三十九引《语林》),再加上贵族公子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不耐寒暑。但他的体弱多病更与服食引起的诸多副作用有关。如食谷引起腹泻、不消化。“断谷法”在早期道教典籍葛洪的《抱朴子?内篇》中可得到印证,其中《杂应》篇提到:“或先作美食极饱,乃服药以养所食之物,令不消化,可辟三年。”另外,道教修行所炼丹药中某些矿物质和药草成分,如“紫石散”、“橡屑”、“陟厘”,“劫樊”等物,虽“云服之令人仙”,“身轻,行动如飞也”,但长久服用若甘餐毒药,特别易对人体肠胃造成损伤。如王羲之就常感到“肠胃中一冷,不可……是以要春秋辄大起多,腹中不调适”。当时士林服药风气盛行,用致病源来治疗疾病,必然形成恶性循环。《杂帖》表明他身边的亲友也极“赖散力”,导致身体赢弱,如“袁妹极得石散力,然故不善佳,疾久尚忧之”。
    (二)死生大矣岂不痛哉
    服药是因为畏惧死亡,追求长生,但命运难以把握,生死问题始终困扰着魏晋士人。王羲之晚年疾病缠身,加上亲友疾病死亡的噩耗接踵而至,更使他忧郁感伤,生活阴影重重。叙离、问病、吊丧,构成王羲之《杂帖》中的重要内容。特别是好友许询的病逝和两个孙女的夭折,令他在痛苦中难以自拔。许询(玄度)在《杂帖》中出现了12次。频率仅次于殷、桓二人,可见他在王羲之心目中的位置。“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晋书-王羲之传》)许询与他志同道合,友情深笃。《杂帖》表明王羲之时时为对方生活状况牵肠挂肚:“迟(盼望)见玄度,今或以(已)在道”;“知玄度在彼,善悉也。无由见之,此何可言”。他为对方的病痛忧心忡忡:“未得安西问,玄度忽肿,至可忧虑。”当得知他不治而亡,更是痛心疾首:
    痛念玄度,立如志而更速祸.可惋可痛者!省君书,亦增酸。
    王羲之晚年享受着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但他最疼爱的孙女夭折了,这件事对他打击沉重。《杂帖》中有六则发泄痛失孙女之情,文辞大同小异,反复致意,痛彻心扉,令人不忍卒读,如:
    延期官奴小女。并得暴痰。遂至不救,愍痛心,奈何!吾以西夕,至情所寄,唯在此等,以禁慰馀年,何意旬日之中,二孙天命?日夕左右.事在心日,痛之缠心,无复一至於此,可复如何!临纸咽塞。
    “情之所寄,唯在此等”与《世说新语?伤逝》中王戎丧子时。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的感叹如出一辙。据统计,《杂帖》中“吊丧”之事涉及20余人,除许询、孙女等至亲之人外,尚有庾翼、桓云、道护、周嫂、贤弟等先他而去,因此帖中表伤痛之情的词汇尤其丰富,如“忧”106次、“痛”58次、“叹”51次、“哀”35次、“恨”30次、“伤”30次、“悲”21次、“慨”21次,另有“恻”、“怅”、“悼”、“怛”。“奈何”、“惋塞”、“茶毒”、“悬情”、“痛切心肝”、“五内若割”、“发言哽绝”、“绝笔猥咽”等等,不计其数,真令人触目伤心,而“欣”、“喜”、“快”、“乐”等词屈指可数,两类对比悬殊,他的痛苦心境可见一斑。
    (三)岁月流逝感其物化
    王羲之的身体状况和身边的人事变迁,使他对寒暑变化、时光流逝异常敏感。天气寒冷会令他疾病加重:“吾肿得此霖雨转剧,忧深,力不一一。”连日阴雨积寒会影响他的心情:“雪候既不已,寒甚盛,冬平可苦患,足下亦当不堪之,转复知问。”而恰到好处的雨量能滋润庄稼,且对身体有利,是为“快雨”:“向来快雨,想君佳,方得此雨为佳,深为欣嘉。”难得的一场大雪,会令他欣喜无比:“顷积雪凝寒,五十年中所无,想顷如常,冀来夏秋间,或复得足下问耳。”从新年到岁尽,从入春徂暑,从秋节到寒冬,一年之中每逢节气。都会触动他的心弦,导致其悲喜无常,敏感脆弱:
    初月一日羲之白:忽然改年。新故之际,致叹至深,君亦同怀。
    他热爱自然,看重人情,渴望与亲友共享良辰美景,如《杂帖》所载,他与人相约“入月共至窟山看甘橘”,问友人:“九日当采菊不?至日欲共行也。但不知当晴不耳。”然而恶劣的天气和聚散的无常总令他感怀不已,如“今年此夏,节气至恶,当令人危”,“向遂大醉,乃不忆与足下别时,至家乃解,寻忆乖离,其为叹恨,言何能喻?聚散人理之常,亦复何云?唯愿足下保爱为上,以俟后期。”下则《杂帖》中浓厚的感情色彩就反映了他对生活的热爱,以及不堪打击的痛苦:
    群从雕落将尽,馀年几何?而祸为至此!举目摧丧,不能自喻,且和方左右时务,公私所赖,一旦长逝,相为痛惜!岂惟骨肉之情?言及摧惋,永往奈何!
    同样,《世说新语?言语》第62条记载的谢安与王羲之关于中年、晚年心境的对话,对于了解王羲之晚年心态很有帮助。谢太傅对王右军感叹自己“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语意消沉。而历经人生种种变故后的王羲之,劝慰比自己年少17岁的谢安说:“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他开导谢安,让他放宽心,学会自我排遣,特别注意不要把这种坏心情传染给年轻人,这番言论可谓用心良苦。这与他给友人的一则《杂帖》可相互印证:“然吾老矣,馀愿未尽,唯在子辈耳,一旦哭之,垂尽之年,转无复理,此当何益?”疾病、衰老、死亡的威胁使他痛苦无比,但理智又促使他积极寻求精神解脱。
    “重情”与“超脱”的矛盾在魏晋名士身上具有典型性。名士们一方面以情反礼,率真任性,另一方面又以理节情,追求“雅量”。人的觉醒,首先在于心灵的复苏,感情的释放,《世说新语》中“王潆顾影自怜”,“王廒登山痛哭”的逸事,就表现了东晋名士重生、重情的一面。对生的留恋使名士们在痛苦中挣扎。执着于情感与超脱于现实是一对不可解决的矛盾,二者在冲突与调和问构成了思想的复杂性,王羲之同样如此。他对周围的一切倾注极大热情,如对国家、民生、亲友、自然,皆一往情深。因此他也为情所累。当他认识到“先日之欢,于今皆为哀苦”时,连老庄思想都无法使他解脱,“触事切人,处此而能令哀侧不经於心,殆空语耳”。妻死鼓盆式的达观实为虚妄的“空语”,从而对老庄玄学信仰产生怀疑:“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王羲之《兰亭集序》末段抒发的人生感慨一直是学者判断其作品真伪的依据。结合《杂帖》,可发现文中表现的思想正符合他的晚年心态,如文中云:“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这可与《杂帖》中“朝奄忽伤人怀,今年雕落可哀叹”,“当今人物眇然,而艰疾若此,令人短气”的感慨相互印证。
   
四、王羲之在东晋名士中的典型性
    东晋名士思想具有玄、儒、佛、道(教)融合的多元化特色。名教与自然的关系,经由正始、竹林时期的激烈冲突,早已从对抗到走向调和。如《世说新语?文学》第18条中,阮宣子认为“老庄与圣教”“将无同”。郭象《庄子注》认为“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这深刻影响了文人的处世态度.特别是身处山明水秀的自然环境中的东晋名士,他们处世的常态是“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晋书?刘恢传》)。如王子猷(王羲之之子)作桓冲的骑兵参军,却不知自己身在何署,从不料理事务。甚至不知马的数目和生长状况,一味游山玩水,吟咏“西山朝来,致有爽气”(《世说新语?简傲11、13》)。他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山林气息,是非常典型的风流名士。东晋玄学在理论上没有新建树。所谓“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辩其理之所在”(《世说新语?文学40》),清谈活动审美化了,它成为显现名土高雅风度的一种生活方式。同时名士和名僧的交往频繁,促进了玄佛合流。如《世说新语?文学》中记载清谈家殷浩熟读佛经小品,僧人支道林讲《庄子》逍遥义“才藻新奇,花烂映发”,引来名流追捧,王羲之更是“披襟解带,留连不能已”(《世说新语?文学36》)。佛法和道教则成为名士求得精神解脱和肉体长生的方式。当时佛法和五斗米道在社会上层很流行,信奉者很多,如“二郗(郗倍、郗昙兄弟)奉道,二何(何充、何辈兄弟)奉佛”(《世说新语?排调51》)、“阮思旷奉大法,敬信甚至”(《世说新语?尤悔11》)。王羲之思想中不仅有“玄儒兼修”、“玄佛合流”的时代特征,如前所述,他还深受“五斗米道”的影响。下则《杂帖》就透露了他的崇道思想:
    省示,知足下奉法转到胜理极此,此故荡涤尘垢,研遣滞虑,可谓尽矣,无以复加;漆园比之,殊诞谩如不言也。吾所奉设教意政同,但为形迹小异耳。方欲尽心此事,所以重增辞世之笃。今虽形系于俗,诚心终日,常在於此,足下试观其终。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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