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曲园）老人曾在古稀之年于苏州曲园宅门前拍照留影（见图），拍摄者为苏州柳村照相社老板叶柳村。此照世称“曲园杖履小影”，弥足珍贵。照片上的俞樾，身穿长衫，“手持之杖，为及门徐花农侍郎所赠，刻有‘春在先生杖履中’七字”。静观之，一派朴素、清健与温暖。值得一提的是，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此照还引出过一段师生缘，曾为民国文坛的一桩美谈。
叶柳村，名赞元，以字行，光绪年间苏州颂清曲社创始人，刚刚换到民国，他便去了上海春柳剧社担任舞美设计。然，他的职业戏曲人的梦没圆成，索性回苏州观前街开了一间照相社。相比其他照相馆老板，叶柳村除了乐于接受新事物，更是其中少见的雅人，很懂得流行、时尚。其实，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块无形的招牌。叶柳村，跟章太炎的高足弟子、“星社”的组织者、苏州才子范烟桥是好友。1929年，叶柳村将自己拍摄珍藏了多年的“曲园杖履小影”赠与了范烟桥。内中缘由各种资料均无载。推想，叶柳村或许认为，俞樾可谓当今小说家的前辈，校订了坊间传本《三侠五义》，而刚写完《中国小说史》的范烟桥系俞樾的再传弟子，能写一手漂亮的章回体小说。他将俞樾的照片送给范，说明他与范的私交不错，同时体现了一种文人讲师承重整理的精神。
1930年正月的一天，范烟桥到上海去探望儒医、《文虎》半月刊主编吴莲洲。吴莲洲特意请范到苏州路的“德源馆”——与苏州中市下塘的“德元馆”仅一字之差，但也是著名的苏帮菜馆小酌。两人走进这家菜馆刚坐定，范烟桥忽然发现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俞樾画像，宛然是他一年前得到的那张《曲园杖履小影》的放大版。他感到十分惊异，回苏州后连忙检查旧箧，翻出了那张“曲园杖履小影”，随即寄给了吴，并附题小诗一首：
红尘十丈看吟身，海角吴根灯夙因。
生晚未能追杖履，春灯照眼有传人。
诗中，范烟桥自叹因晚生，未能追随俞樾左右，终成憾事。
隔了一年，吴莲洲将范烟桥所寄的照片和诗一同刊发在《文虎》第二卷第四期（1931年2月）上。时距俞樾辞世已二十四载，睹物思人，俞门弟子莫不感念先师教诲。如小说家、谜家的费只园见到这期刊物后如获至宝，他“去年见某报载师七十小影”，惜未能及时将报纸保持下来，而今重见师颜，故惊喜异常。为答谢《文虎》杂志，他特撰《俞曲园太史师》长文寄去，又题诗两首：
马帐谈经卅二年（师自清同治戊辰主讲至光绪庚子辞席），不争富贵即神仙。
先生杖履春常在，老带庄襟亦盎然。
第一楼头旧主人（精舍有第一楼，先生所居），须眉想象圣湖滨。
人生难得收场好（先生辞席诗有“人生难得收场好”），留此名山身外身。
不日，《文虎》第二卷第五期就将费只园的诗、文刊登了出来，即好评如潮。费只园遂成了《文虎》的特约撰稿人，专述俞樾等人谜事掌故，颇助谈资。在《夕近楼谜乘》一文中，费回忆俞师所制之谜“多穿穴经义，闲杂似谐语，所用之格，惟解铃、系铃而已”，问其原故，俞樾谦虚地回答：“老夫素纯，甘以巧思让人也。”
此外，费只园还在另一份名叫《金刚钻》的月刊上发表了《记俞曲园师诗》《观德清师遗照有感》等诗文。《观德清师遗照有感》刊发时保留了诗前的小序，细读之下，足见以费只园为代表的俞门弟子的拳拳心意。序云：
某报摄俞曲园先生遗照，于树下扶杖独立。此光绪庚子年影也。先生自同治戊辰，主讲杭州诂经精舍，至庚子辞席去，先后凡四十二年。犹忆湖楼饯别，出影相赠，并膢以诗。先生归道山久矣，同门中寥落晨星，约略可数。感赋二绝，藉志鸿雪。
□朱 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