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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诗歌创作的主体性

 水月清华 2013-11-29
简论诗歌创作的主体性(中华诗词学会网站)
                                                   张涤云
  当今诗坛词苑,在汪洋如海的作品中,真正称得上是精品的,为数并不太高。究其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笔者以为缺少诗歌创作的主体性是重要原因之一。
    一、主体性是诗歌走向精品的必由之路
   诗词作品是诗人词家心血的结晶,是创作个体生命的脉动。“诗言志”也好,“诗缘情”也好,乃至诗叙事论理、写景状物也好,都是“这一个”诗人内心的产物,应该显示出自己的主体性特征,闪耀着个性美的光彩。如元人傅若会《诗法萨论》云:“诗源于德性,发于才性,心声不同,有如其面……是以太白有太白之诗,子美有子美之诗,昌黎有昌黎之诗。其他如陈子昂、李长吉、白乐天、杜牧之、刘禹锡、王摩诘、司空曙、高、岑、贾、许、姚、郑、张、孟之徒,亦各自为体,不可强而同也。”惟如此,诗词方具有存在的理由和价值,方能经得起时间的榆验而流传后世。
   形成诗词作品主体性缺乏的原因很多,如诗歌理论修养、诗词创作功力、应景应节应题、仿古摹人袭字等方面,这些都是需要不断努力精进才能克服;但尽快从理论上充分认识、从实践上高度重视主体性是诗歌个性美的集中体现,是诗词走向精品的必由之路与结晶。
    诗歌如何才具有主体性?以较难表现主体性的景物诗为例,分析李白的三峡诗及其与前人的对比。今存最早的三峡诗,当推汉乐府铙歌《巫山高》。其诗在开头“巫山高,高以大”两句后,主要抒写远道思归之人临水伤悲之情。此后,晋乐府杂歌谣辞中载有《巴东三峡歌》二首:“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巴东三峡猿悲鸣,猿鸣三声泪沾衣。”原诗已佚,此残句保留在《水经注》和袁山崧《宜都三川记》中。另有《三峡谣》、《女儿子》等,均收载于《乐府诗集》之中。自南朝宋何承天《砸山高篇》始,方传文人之诗。齐王融、刘绘,梁范云、虞羲、王泰、费昶、元帝萧绎,陈后主叔宝、萧俭,隋李孝贞等,均有《巫山高》诗。
    综览以上咏写三峡的诗作,其内容主要是两方面:一是客观地描述三峡的险峻与猿声;二是傅会砸山神女的传说,而较少有亲身的经历和个人的真情实感,从内容到写法如出
一辙,或是张冠李戴。如范云的《巫山高》:“巫山高不极,白日隐光辉。霭霭朝云去,溟溟暮雨归。岩悬兽无迹,林暗乌疑飞。枕席竞谁荐,相望空依依。”李孝贞的《巫山高》:“荆门对巫峡,云梦迩阳台。燎火如奔电,坠石似惊雷。天寒秋水急,风静夜猿哀。枕席无由荐,朝云徒去来。”作品明显地缺乏鲜明的主体性,呈现不出诗歌的个性美。
   诗歌是诗人的心灵之歌,诗的主体精神是诗歌创作的精髓与灵魂。不仅抒情诗如此,描述山水的景物诗亦应如此,笔下的客观景物不可能不打上审美主体的个性烙印。正如黑格尔所说:“抒情诗人把最有实体性的最本质的东西也看作他自己的东西,作为他自己的情欲、心情和感想,作为这些心理活动的产品而表达出来。”①
    入唐以来,随着亲身体验三峡的诗人渐多,这种状况稍有改善,但除了少数诗作之外,仍然因袭了六朝此类诗作的风貌,谈不上什么创新。
    李白的三峡诗便迥然不同了。李白25岁时首次出峡途经巫峡时,便为我们留下了《自巴东舟行经瞿塘峡登巫山最高峰晚还题壁》诗。这是一首完整的纪游诗,与前人三峡诗相比,从诗题到内容、写法均为之一新,特别是鲜明的主体性使诗作熠熠生光,大放异彩。开头四句,概述离家年余、江行千里,如今经瞿塘峡而登巫山巅的游踪。其下十二句,或写登高远眺,或写飞步山行,或写极顶感受,或写遐想远思,无不贯穿了“李白游巫山”的鲜明标识,无不在纪游的同时强烈地抒发内心的主观感受,无不在展现巫LlJ雄奇高峻气象之时体现了自己的胸襟、人格与个性。诚如刘永济先生在评释李白《望庐LLI瀑布》时所云:“诗人观物之精细与胸怀之澄澈,能以一己之精神面貌,融入景物之中。”②诗的后十二句写归途中的所见所感,亦同样如此。如结尾“月色何悠悠,清猿响啾啾。辞山不忍听,挥策还孤舟”四句,一面呈现了月色、猿啼的景象,一面将诗人与之相融合的真情实感和心理变化和盘托出,使我们今天读来依然可以体悟诗人当时的心态。“挥策”二字精警有力,还进一步绘出了诗人意气奋发、神采奕奕的动作和风貌。
    此外,从诗题来看也明显地体现了主体性色调。如前所云,李白之前的三峡诗,自刘宋何承天起,均模拟汉乐府古调而题《巫山高》,仅陈萧俭另有一首《赋得夜猿啼诗》,隋崔仲方有《夜作巫山诗》,而内容和写法仍与前者相同。唐初诗人三峡诗也多以《巫山高》命题,直至蜀人陈子昂方有《初入峡苦风寄故乡亲友》、《白帝城怀古》、《度荆门望楚》这样的诗题。之后,张说有《下江南向夔州》,需浩然有《入峡寄弟》。尽管如此,在表现主体性方面仍然逊于李白的诗题,因李白的诗题更完整地述写了自己游览巫山的全过程,更完全地表现了以自我为中心的特色。再联系李白作于同时的《宿巫山下》,流放夜郎途中所作的《上三峡》、《我行巫山渚(古风五十八)》,以及遇赦沿江下峡时写的《早发白帝城》,仅以诗题来看,便构成厂李白两下一上三峡亲身经历的真实纪录,涂抹了以诗人为中心主体的浓荤色调,给后人以鲜明的印象。
    李白三峡诗鲜明的主体性不仅体现在上述这首初写巫峡的诗中,此后其它的诗作也同样如此。如十年后所作的《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开篇两句“昔游三峡见巫山,见画巫山宛相似”,写诗人目睹巫山屏风,不禁神思飞荡,立即沉浸到昔日游三峡时的情景。此下.的诗句将屏风上的画图与诗人脑海中的三峡意象浑化融合,在描述巫山风光的同时妙手传达自己的心声,使巫山形象成为性格化的形象。结尾“溪花笑日何年发?江客听猿几岁闻?使人对此心缅邈,疑入高丘梦彩云”四句,更有力地表露了诗人深远的宇宙意识和对无限时卒的追求,明显地烙上了太白体诗特有主体精神的印记。这样的三峡诗——山水诗,才真萨显示了诗歌的个性美。
    诗歌艺术是精神性生产活动,最需要独特的创作个性和风格,最忌讳雷同和一律。别林斯基曾说过:如果诗人“不比任何其他人更富于个性,不是个性占优势的话,那么他的作品便会是平淡乏味和苍白无力的。由于这个缘故,每个伟大诗人的创作都是一个完全特殊、独创的世界。”③我国传统的诗论向来十分重视诗美与主体的密切关系,强调“诗言志”、“诗缘情”、“文如其人”。明初宋濂《林伯恭诗集序》云:“诗,心之声也。声因于气,皆随其人而著形焉。”江盈科《雪涛诗评》云:“诗本性情。若系真诗,则一读其诗而其人性情入眼便见。”可见,诗人的主体个性是诗歌创作的灵魂,是衡量一个诗人是否成熟的重要标志,是创造诗歌美的原动力。从李白三峡诗与前人的对比中,完全可以说明李诗远在前人的成就之上,已经进入了于山水中见个性的境界。他的山水诗充分显示了生命的激情,强烈地展示了自我主观意识,有力地表现了崇尚自然、超越自然、追求无限的性格,创造了独特的豪放飘逸的鲜明风格,从而凸现了“这一个”——太白体的标记,放射出动人心魄的个性美。这是一个大的飞跃,在我国山水诗的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
    时至今日,时代巨变,但诗词创作须体现主体性和个性美这一法则并未改变,依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我们应当高度认知和重视。在创作诗词时,从命题、构思到遣词造句。都要牢记这一点,有意识地竭力表现出自己的主体性。久而久之,便会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走向成熟,造就精品,乃至形成独标一帜的体派,自成一家了。
    二、以当今诗家作品为例看诗作的主体性
    综观当今诗坛,能够体现主体性的诗人、诗作当然也是有的。如上海杨逸明先生《飞瀑集》中的诗词确已有了自己的风味,正如杨会亭先生在《序》中所说:“他的诗已形成了自己鲜明独特的抒情个性,而抒情个性的形成,也正是诗人走向成熟的标志。”又如田邀先生在《读杨逸明诗,戏谈》中所云:“读杨逸明的诗,时时感到一一种强烈的震撼力。这震撼力来自诗中有我。”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比如其《连日暴雨,记忧》云:“连夜涛声撼小窗,雷霆添狠雨添狂。云遮广厦灯俱黑,水漫长街树半黄。底事天公常撒泼?屡教河伯叹汪洋!秋风茅屋忧寒士,我为三江泪满裳。”全诗因尾联突出地表现了诗人的主体性而大为增色,好一个“秋风茅屋忧寒士,我为三江泪满裳”,诗人的个性形象、主体色彩和内心真情和盘托卅,简直可与卡十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结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相媲美!而不像目下一般作品,往往堆砌成句熟语,人云亦云,纯然客观,缺乏个性。又如他一首写景物的小诗《西涧草堂》:“满村花树好春光,特地寻幽到草堂。最爱北湖西涧路,山岚水气带书香。”诗人通过“特地寻幽”、“最爱”、“带书香”等语,便巧妙地把不容易突出主体性的景物诗写成了“我”的景物诗,显示了主体性和自我情感内涵。
    又如浙江诗书印家叶一苇老先生,他的不少诗作也很好地表现了主体性。如《访谢灵运西堂故居》:“春草依然生,池塘已非旧。矮屋飞高韵,遗响千载后。今我结朋来,小桥依偎久。聊复一长吟,谢公可知否?”这首诗通过诗题中的“访”、后半首的四句,成功地凸显了诗人的主体性:“我”访游谢灵运西堂故居;“我”今日结朋而来,“我”久久地依偎在小桥旁沉思,“我”聊且长吟一首内心感受的诗来纪会谢公,“我”问谢公: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心意?而在前四句中,也因运用了“依然生”、“已非旧”、“飞高韵”、“干载后”等词语,便不再是纯客观的描景述事,而己充分渗透了诗人个性的认知和情意,也同样富有主体性色彩。又如小诗《晚问赏荷》:“莲叶风翻绿,荷花白透红。倚霞浑不觉,醉在晚香中。”一个“倚”字,一个“醉”字,将诗人忘我沉醉之真性情显露无遗,全诗主体性油然而生。浙江湍岭的林崇增先生,也是一位主体性特征相当明显的诗人。如他有一首题为《大泉湖有“北方三峡”之称,余游后又觉极似漓江、富春江,诗以记之》的诗:“太彳丁中断处,高峡锁平湖。日出波光乱,岚飞山影虚。来寻阳朔梦,还钓富春鱼。长此清芬挹,年年好读书。”诗题便富有主体色彩,你看,“余游”、“又觉”云云,已突出了诗人之行、之感:诗中“来寻”、“还钓”:“清芬挹”、“好读书”,又凸显了诗人独特的情趣和感受,别具一格的构思与视角,不是纯客观描景绘色的作品所能比拟的。又如他的七绝《白松岭道上》:“丹青长卷接天铺,岚隐秋山淡到无。待把心诗题绝壁,夕阳作印盖山嵎。”后两句独到的奇思妙想,让我们鲜明地领悟到“这一个”诗人活泼泼的独特诗思和风格,闪烁着个性美的光彩。
    再如《中国当代诗词楹联精选》中所载湖北老诗人缪英(笔名流星)先生的几首景物诗,都突出了诗人面对景物时特有的所见、所思、所感,鲜明地表现了作品的主体性。如《伊岭岩》结联:“邕南风景多如画,独有斯岩不厌看。”结句“独有斯岩不厌看”,充分表现了诗人特别钟情于斯的情态,抹上了浓重的个性色彩,主体性自然是十分突出了。而《灵泉》结联云:“安得结庐修竹里,低吟浅唱度余年。”更是写出了自己由痴迷灵泉的景色而产生的痴念与痴情,让我们读者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个”诗人对灵泉的情有独钟和高洁脱俗的情怀。这样的写法,同样很成功地显示了作品的主体性。
    当代诗坛类似以上成功显示出主体性的诗人诗作,当然还有不少,限于篇幅此处不一一列举。这些诗人的作品正如前文所述的李白的三峡诗那样,在诗中凸显了自己的存在,充分表达了诗人的独特个性,能让我们在诗中感受到诗人的人格信仰、理想道德、情感为人、价值观、审美趣味等等,从而使其作品闪耀着独特的人义精神和个性美的光彩,踏入了精品之门。这样的诗歌作品自然便有了存在的价值和理由,如果艺术技巧上也臻于成熟,乃至形成自己特有的风格,那么就成为名副其实的精品了。
    然而,许多诗人似乎对主体性尚缺乏认知,常常忽视在诗中表现自我;或者尚没有掌握成功表现主体性的方式方法,而缺少自觉的实践,于是在他们的作品中,往往像前文所引李白之前诸位诗人的三峡诗那样,只有客观的描述,词语的堆砌,人云亦云,大同小异,而看不到“我”的情感生命的脉动,缺少诗歌应有的灵气。下面仅引《中国当代诗词楹联精选》中的几首作品为例,略加说明之。如有一首《轩辕庙》云:“古柏参天苍翠连,银波沮水玉龙旋。天连桥岳云霞蔚,水涌龙池皓月娟。圣旨祝文凝缅意,五行八卦寓人天。中华百族群科盛,祖德流光启后贤。”全诗虽写得词达韵工,但几乎是纯客观的描述:首联客观地描写轩辕庙所在的自然景物;颔联也是客观地描写景色,只不过加了两个尽人皆知的关于黄帝的典故;颈联客观地述写庙中的有关实物及黄帝的人文创造;尾联也是以客观的口吻称颂黄帝对中华民族的伟大贡献。这样的作品缺少诗人的存在及其个性精神,属于模式化的东西,大家都这样写,岂不是干人一面、大同小异了吗?王国维《人间词话》云:“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别林斯基说:“诗歌并不依样画葫芦地描写花园里含苞怒放的玫瑰花,却舍弃它的粗俗的实体,仅仅取其芬芳馥郁的香味,奇谲变幻的色彩,用这些东西来做成一朵自己的玫瑰花,比实物的玫瑰花更好,更华丽。”(《别林斯基选集》第2卷第461页)上述这首《轩辕庙》哪有“我之色彩”?怎能称得上“自己的玫瑰花”?
又如该书另一首《春到山乡》:“潺潺溪水绕山崖,阵阵春雨暖万家。隐隐青山腾薄雾,淋淋细雨润新芽。声声牧笛响山谷,曲曲轻歌伴晚霞。煦煦春光辉大地,粼粼碧水戏群鸭。”这首诗叠字、音韵用得很不错,读来琅琅卜口,问题依然是缺乏主体性,没有表现“这一个”诗人的个性,也没有突出“这一个”山村的特色,全诗用纯客观的表现手法,笼统地描述“春到山乡”的情景,适合写全国所有的山乡,显示了概念化、雷同化的弊端。这样的诗歌怎么能感动别人昵?怎么可能成为精品呢?再如另一首《祖国五十年的新貌》:“绿山竹影庆中华,嫣紫黄红迎彩霞。祖国五旬多伟业,神州十亿满鲜花。龙盘圣地金瓯固,马跃高峰港澳佳。两制江山超世纪,民康物阜乐无湃。”这是一首政治性颂歌,在类似题材中相当有代表性。
   撇开诗中其它的问题不谈,单就缺乏主体性讲几句。首联以笼统的景物和色彩表示庆祝祖国生日;颔联客观地点出祖国“五旬”及其“伟业”,以及全国“十亿”人民拥簇“鲜花”相庆之意;颈联借“龙”、“马”写国防巩固、港澳向荣的情景,也比较概念化;结联亦是以客观的角度写江山因“两制”收回港澳而“超世纪”,人民因“物阜”小康而“乐无湃”。这样的诗你写、我写、他写、大家写,千篇一律,人云亦云,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这位诗人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视角、自己的语言,一句话,自己的一切在哪里呢?我们在诗中看不到,感受不到,领悟不到。清代性灵派的领袖袁枚曾明确地说:“诗者,各人之性情耳。”④俄国批评家卢那察尔斯基说得更加全面:“从社会观点看,抒情诗人的任务在于始终不离开个人,叙述自己和自己的私人感受,同时又使这些感受成为对社会有意义的东西。”(《论文学》,第154—155页)总而言之,正如高尔基在《论文学》中所说:“真正的诗,永远是心灵的诗,永远是灵魂的歌。”缺乏诗人主体性的诗,只能是没有灵魂的诗,我们一定要高度正视。当然,强调主体性,也并不是要求你每句诗都必须凸显自己,只要诗中有我,一句、两句便能画龙点睛,足以表现,如上文那些富有主体性的诗歌那样。衷心期待我们当今的诗人们,能够切切实实地认知这一点,并努力去摸索表现主体性的技巧技法,早日成功地走向精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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