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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先待后——史学在中国之一

 红瓦屋图书馆 2013-12-28

守先待后

——史学在中国之一


  □罗志田
  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易经》
  中国历史悠久,是我们常说的话。正式书写下来有确切纪年的中国历史,从西元前841年(即西周所谓共和元年)一直延续到现在,可能是世界上最长的。没有确切纪年而见诸文字记载的历史,还要长得多。司马迁(约西元前145-前87年)的《史记》里记载的第一位帝王是黄帝,据说生活在西元前2800年前后。而他只是“五帝”之首(或之一),传说中在“五帝”之前的君主至少还有“三皇”。后来一般所说的“三代”,指的是更晚的夏、商、周。
  《史记》中关于商代皇帝世系的记载,大部分可见于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之中,因此被视为可信的。像甲骨文这样的书写体系,若非一两人在短时间里所创造,就必有一个较长的形成过程。我们似不能因为没有出土材料以表现其形成过程,就确认它是仓颉或商代什么人造出来的。同理,在今人视为科学的考古发现中虽然还没出现夏代的文字记录,但其频繁见于商、周两代人的日常叙述之中,我们当然也不能“以不知为不有”(傅斯年语)。
  据最近一项有争议的研究(夏商周断代工程),夏代约为西元前2070-前1600年,商代约为西元前1600-前1046年,而西周则是西元前1046-前771年。依我个人的陋见,年代固以准确为佳,但远古的事情,模糊些可能更正常,精确了反容易生歧义。且不仅远古,凡事涉宏阔者,或也以表现得“浑沌”些为宜。若析分而精确之,则可能出现“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的结果(《庄子·应帝王》)。
  广义地看,中国这一实体,与很多国家不一样。过去有人说,中国不仅是一个国家,也是一片大陆,或是一种文明。而中国的历史和史学,也与很多国家不一样,一直有着非常特殊的地位。
  至少从有文字记载以来,中国与西方及其他很多地方的一项重大不同,就是“道”或真理(价值观)不必来自超人世的上帝。中国古人非常敬天,又未曾尊崇一位绝对全能之神。天和人之间既有所区分,又不是二元对立的,而始终是互通的。天卵翼着人,却不主动干预人世,仅以周而复始的四时变化提示其存在,表现出其运行之道。另一方面,天虽不言,人对天道的追求又是永恒的,就像其他一些社会中的人始终在寻觅上帝一样。
  在一个没有上帝或上帝已淡出的世界里,历史和史学就重要得多。在很长的时间里,史学承担的责任,就是通过历史记载和叙述,来说明并论证关于天道、人世以及文化和政治认同等各项基本理念,具有特出的文化地位。因此,历史和史学在中国的核心地位,远非其在世界其他很多地方(例如我们常引为标准的西方)的地位所能比拟。
  历史和史学,在中国都是后起的名词,皆源于早期的“史”。在“史”的基础上,又产生出“历史”的说法。这个观念有些模糊,喜欢准确概念的人会问:究竟是过去的人和事是历史,还是把这些内容记载或叙述出来的是历史?
  在实际生活中,过去发生的历史和被陈述的历史,都被看作历史、称作历史。只要有说话写作时的上下文在,一般人也不觉得难以理解。梁启超曾主张,实际发生的历史(即史迹)、记录下来的历史以及撰写的历史,均为“史”;此外还有研讨如何撰写历史的学问,是谓“史学”。为了概念的准确,我们或可分为“史事的本身”和“认知的历史”(含口头和书面等传述)。这样区分后,两者仍有一个显著的共性,即它们都是当事人所创造的。
  在建构后人所获得的“历史知识”方面,“认知的历史”反比“史事的本身”起到了更大的作用,发挥着更大的影响。因此,从原初的史事到所谓的“历史知识”,是一个相当长且可能一直发展着的过程。今日所谓的历史研究,也是这过程的一部分。要了解历史,恐怕也需要某种参与意识,主动置身于历史形成的进程之中。接下去我试从这一进程来看史学在中国的地位及演变。
  “守先待后”是北京大学罗志田先生就“史学在中国”给“笔会”写的一组文章,将陆续发表。
  ——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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