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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上海公交月票

 生活情趣678 2014-01-03

 
             图1 父亲使用过的上海市公交月票

  数字化时代的今天,人与社会发生联系时,已简化为单一的数字识别,比如现在人们乘坐公交车使用的公交磁卡。而父亲遗留下的一张1957年“上海市电车公共汽车通用月票”,内容丰富得如同微缩了的那个时代上海公共交通史,其中的细节,竟让我意外瞥见了新中国成立七八年间那种从普通人内心溢出的纯朴气象。
  这张卡号为“330977”的硬纸板月票历经半个多世纪,却一点没有破损,仅仅褪色而已,照片上的钢印、文字内容和父亲用钢笔填写的笔迹,依旧清晰如初。月票正面左边贴着父亲的一寸黑白照,照片应该是申办月票时拍摄的;右边整整齐齐贴着一张叠一张的缴款凭证,最上面一张为当月的。二寸见方的票面上印有一辆有轨电车和一辆公共汽车的线描图,简洁而朴素(图1)。
  我从《上海市电车发展简史》一书中得知,上海的公交线路始于外国租界,第一条公交线路于1908年3月正式运营,为有轨电车,为英国人所建。当年,英国商人和法国商人先后开通了十多条有轨电车线路,到1913年,中国华商也开通了一条有轨电车。1914年,上海有了第一条也是中国第一条无轨电车线路。上海解放后的1951年,所运营的电车还分属于英商、法商和上海市公交公司三方。其中有部分线路实现互通联营,乘车月票也相互通用。到1956年10月,上海市公共汽车公司成立,全市的公交车,1至30路为电车线路,31路以上为公共汽车线路,票价有所不同。有轨电车起价是0.03元,无轨电车起价是0.04元,公共汽车和电车月票通用,每张定价6元。父亲这张月票背面的“使用办法”中写着:“此票于本市电车公共汽车各路线营业车辆上统一使用(公私合营浦东交通公司路线除外)”今日浦东已是上海经济发展的潮头,而月票上的使用说明让我们了解到,那时的浦东尚属偏远的郊区。
  我父亲1956年从昆明到上海,在云南省驻上海办事处工作。父亲有一张在上海人民公园的留影(图2),照片上的他年轻单纯,无限憧憬的目光中,并没有他这类穷苦出身的人乍见大上海后往往难隐的惊喜,显得很平静。照片左下角有照相馆印上去的手写体“于上海人民公园56.10.27”字样。父亲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母亲刚刚怀上我不久,在云南省妇幼保健院洗浆房干活,她是这里的一名女工,工棚一样的洗浆房里有数只热气直冒的巨大木桶和冷水池,身体单薄的母亲一年四季都在冷水池前冲洗接生用过的产包。
  第二年9月,母亲生下了我。而父亲这时还在上海。由于父亲不在身边,我出生后几天填写的出生证上,只填了个标志我性别的小名“张小妹”。母亲没有上过学,所识不多的字,是父亲手把手教的。

 
             图2 1956年,父亲摄于上海人民公园,背景为上海国际饭店。

  其实,我父亲也没进过一天学堂,他自幼父母双亡,十一二岁就到理发店当学徒以养活自己。解放初期,他从理发糊口所在的异乡小镇黑井,与我母亲一块来到昆明结婚找工作。他有幸参加了昆明市政府组织的扫盲学习班,这才识了字,同时被吸纳入昆明市人民政府“五反”工作队,成为一名市政府工作人员。父母都是昆明这座城市的外来客,母亲生我时,身边亲人只有随她之后从黑井小镇来昆明的我外婆。外婆是裹小脚的文盲,既不可能写信,也不可能发电报,更不可能打电话(那时她们母女俩还没见过电话呢)报告我出生的消息,惟一可行的办法是托人传信。
  我出世满月,父亲月票上的缴费,也戛然而止,定格在1957年10月。不过,父亲离开上海后,并没回昆明,他从上海直接去了北京,在云南省物资局驻京物资组工作,一年多以后才调回昆明,在昆明市化学工业局任供销科科长。因此,父亲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快两岁了。外婆回忆说,当时父亲见了我,高兴得不得了,把我高高地举在头上,笑得合不拢嘴。正常情形下,做父亲的见到自己刚刚出世的孩子,哪有不高兴的?不过我父亲的高兴还另有原因:我是在父母前两个孩子相继夭折后来到人世的,父亲的欣喜若狂,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张月票的背面,还印有“本人姓名住址电话请自动填写,俾失落时捡得者能及时送还”的字样,现在的人们对此,一定会感慨良多吧?因为只有存在拾金不昧的社会风气,才会订下如此的君子之约啊。父亲这辈新中国的建设者们,经历了诸如“文化大革命”那样的政治灾难和中国经济体制转型之后,他们在这张月票上感受到的复杂情感,是我辈难以体味的,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生前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这张月票,直到2005年他七十六岁时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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