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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大山

 達方主人 2014-01-21

 

回 忆 大 山                           燕 

 

       我和贾大山的初识是一九七○年左右。

    贾大山下乡的地方是正定县西慈亭村,我的老家是北孙村,两村相隔八里地。在文革的后期,农村文艺宣传队办得热火朝天,西慈亭村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是由贾大山一手组织起来的,他负责着编剧、导演、表演以及乐队的一切工作。当时西慈亭村宣传队在城北一带也是赫赫有名的。

    每年的春节期间,县里要举办“文艺汇演”,选拔各村的宣传队演出的比较好的节目到县里“人民礼堂”组织几场演出,这些节目的辅导、选拔、演出都是由县文化馆组织的。当时,全县文艺宣传队搞得大有名声的有好几个村,比如河南片的兆通、南村,河北片的西慈亭、东权城、七吉、南化、北早现、新城铺、曹村等等,我们北孙村的文艺宣传队也搞得轰轰烈烈。每到秋收结束,当时的大队支部书记任玉海先生亲自出马,开始挑选人员,组织排练,搞一些自编节目,有时也到外村、外地学习一些节目。当时每年春节县里的汇演,北孙村都要出上三五个节目,而且连续几年的汇演开场节目都是北孙村的锣鼓说唱,演的都是歌颂党、歌颂毛主席、庆丰收的节目。

    我当时正在村里当会计,我是一九六六年初中毕业的“老三届”,经过文革,一直到一九六八年才从学校出来,可以说文化水多一些,写的字好一些,于是我就成了北孙村宣传队的笔杆子,每年都要编几个节目。比如表演唱,快板书,有一年还曾经写了一个京东大鼓段子,并且自己谱曲,演出效果还很不错。宣传队每个节目的词、曲,都要由我刻钢板,油印成册,以供乐队、演员使用。北孙村宣传队每年都要搞出两个小时以上的节目来,能组织一场晚会。

村与村之间的文艺节目都进行互相交流,就是在农历正月十五以前到对方村里去演一场节目,活跃农民的文化生活。

北孙村和西慈亭村几乎每年都要相互交流。我们去了西慈亭村,接待我们的有大山,到了北孙村,接待他们的也有我。他是从城里下乡的知识青年,我也是从城里下放还乡的人,开始时互相一说,他家住西南街,我家原住民主街,相距不过一百多米,也就认了老乡,格外亲热。

    七三年冬天,宣传队开始活动以后,有一天,时任村支书的任玉海先生找到我,要我刻印一个小话剧的剧本,说是我们村准备排演这个独幕话剧。我看到,剧本作者是“贾玖峰”。贾玖峰就是贾大山,剧本名称叫《农忙时节》。

为了演好这个节目,我们专门派人去西慈亭村观摩人家的排练。大山向我们讲述了写这个剧本的过程,讲述了节目排练的总体思路,随后我们又看了人家的彩排。跟着大山学习的这个节目,在一九七三年的演出中获得了很高的评价。

北孙村的宣传队最兴旺的时期是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五年。河南片宣传队的水平比较高,河北片只有北孙村宣传队曾经去到河南片的南村演过一场节目。为了达到演出效果,我们头一天夜里排练到十二点,第二天早上四点出发,时任大队民兵连长的仝文祥(现任北孙村的党总支书记)亲自带队,开着大队刚买的崭新的红色“铁牛55”拖拉机(当时这种拖拉机还很少,看着很是气派),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开向南村。当时的道路都还是土路,颠簸难行,车上三十多人,有三分之二晕车,哇哇乱吐。人们一面吐,一面还开玩笑,说拖拉机车斗的两面都象刷满了浆糊,还有一位乐队的头弦,吐得很是厉害,大喊:“坏了!把我的肚(dǔ)子把儿吐出来了……”。道路不熟,又是夜里,一直到天明一打听才发现已经走过了,拐弯抹角,好不容易才从南村的村南进了村。早饭之后,雪停天晴,人们恢复了元气,上午在阳光下演出,演员身穿红背心儿,人人生龙活虎,演出格外成功。

    一九七六年,我到村学校做了民办教师,不再同宣传队打交道了,而且从七一、七二年开始,宣传队的主要人员都陆续结婚生子,顾起了自己的家务事,年轻的人才跟不上。后来,宣传队逐步停办了。

    一九七九年,又一次“机会”使我与大山成了经常见面的朋友。这一年,我的家庭发生了变故,矛盾加剧,最后不得不走上了离婚的道路。在这期间,我心情极坏,但是我又是一个不会发泄的人,于是我将时间放在了爬格子上,想着写一些东西,反映反映农村的现实,诉一诉心中的苦闷。

    正好,我舅父焦树基到我家串门。解放后至一九五八年,他曾经在城内民主街小学当过老师,就连我一九五五年入小学的时候,因为年龄小学校不要,还是走的他的“后门”才入了学。他说,他那时的一个学生是作家,现在在县文化馆,叫贾大山。我说,我以前就认识贾大山,不过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我们又见面了,他显得更加成熟,脸红红的。我称大山为老师,我跟他讲起了以前在宣传队时的事情,他笑着说:“记得,记得。”他向我讲起了他被借调的过程,讲到了他的第一篇获奖小说《取经》,他感叹说:“已经四十多岁了,成了一个青年作家,不知道我这岁数,怎么算青年。”

    从此以后,我们交往频繁起来,我不断把自己写出的东西给他看,他很认真,总是让我把文稿放在他那里,等我下次去了再给我讲评,这一段对我文学素质的提高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一九八○年,《正定文艺》第一期的头一篇发表了我的小小说《草帘为界》,后来又发表了我的诗歌《大堤放歌》。大山很兴奋,不断地鼓励我。后来我又写了短篇小说《阿放》,写了《又是桃花开放的时候》等,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拿出来,现在这些东西早已失落,无从寻找了。

    大山对我的《草帘为界》评价很高。一九八○年秋天,在当时的石家庄二招(四中路)召开了石家庄地区小说创作学习班,大山带着我和靳小立(北石家庄村人)参加了这个创作学习班,聆听了许多著名作家的讲课,在座谈会上,大山在发言中还专门向大家介绍了我和我写的《草帘为界》。

    当时,文化馆创作组的组长是苏平修老师,大山是一名普通的创作组成员,他的办公室在小礼堂北面的四间小西屋之中的第二间。小屋非常小,只有大约九平方米,小屋一门一窗,里面放了一张小三屉桌,一个小圈椅,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书架,把小屋挤得满满的。大山非常谦虚,他的话很少,但是谈起他的小说来,却滔滔不绝。

    我清楚地记得,他向我讲述他写的小说。他说:“我又写出来了一篇,你听听。”于是绘声绘色,从文章的第一句一直讲到最后一句,整篇都是背诵出来的。他曾经给我讲过《小果》、《年头岁尾》、《赵三勤》等等。他说:“写小说也和相声一样,里边得有'眼’,什么叫眼,就是包袱,自己读起来,别人看起来,或者心潮澎湃,或者会心一笑,或者眼含热泪,或者泪流满面,这才达到了写小说的目的。”

    大山的讲述,到今天仍然历历在目。我记得,那次他给我讲那篇题目叫《王掌柜》的小说。小说中插了一个“剁饺子馅”的故事,讲的是王掌柜的二儿媳妇说的王掌柜的事。“那年腊月二十九,我正和大嫂打扫院子,咱爹从屋里出来了。他说今儿几啦?我说二十九啦。他说怎么不剁饺子馅儿?我说饺子馅儿早拌好啦。他说怎么没有听见剁?我说买了个绞肉机。他把脸儿一沉,那不行,饺子馅儿就得剁,噔噔噔噔的,听着瑞气。院子里不闹个动静儿,像过年吗?我说绞的快当,他说剁的热闹;我说绞的剁的一样吃,他说味道不一样。咱大嫂孝顺,赶紧说:'爹,你等着,我再买二斤肉去,给你闹个动静儿!’——白说又买了二斤肉,给他'噔噔’了半后晌!”大山跟我说,这就是那一辈人的生活,跟现代就有这么些差异,在小说中,这就是包袱儿。

    在一九八一年要求全县各乡镇(当时叫公社)办文化站时,县文化馆努力推荐我,公社党委也作了抽调的决定,宣传委员亲自跟村里做工作。于是,在一九八二年年初开办第一批文化站时,我从村里到公社,担任了北早现公社文化站的站长。当时全县只有五个公社建立了文化站,其中就有北早现公社。

    做了文化站长,既要抓整个乡的文化工作建设,而且还兼着公社的通讯工作,我倒没时间动笔写东西了。但是每月都要去县文化馆进行工作汇报,而且不断在文化馆搞创作、摄影、文艺、书画等培训,每次去文化馆我都要去大山的办公室去,聆听他的创作心得,有时他也拿出其他作者写的小说,让我看看,让我发表发表意见。

    大山告诉我,他费了好大力量物色了一个人,要调进文化馆从事创作工作,说的就是王京瑞老师。王京瑞老师曾经向我述说了他坎坷的遭遇,因为落实政策才回到了工作岗位。

    作为文化站长,工作也是很多的,我办了乡里的图书室,举办各种展览,还要到各村去,与村里的团支部、民兵连、宣传队等组织农村的文化活动,公社的电话总机、广播站、电影放映队、机线工作都归我管,天天忙得不可开交。

    乡里的财政资金是有限的,办文化工作都得要钱,开展一项工作需要几次向乡党委请示。虽然县文化部门大力支持,毕竟资金紧张,工作开展起来越来越困难。到一九八四年,有消息说文化站长可能转为正式干部,但是工作不好做,许多文化站已经处于瘫痪状态。转正的事情也没有一点消息,人们议论纷纷,不知何去何从。

    一九八四年五月份,县里发了一个文件,要招聘文秘人员。一群文化站长们在一块商量,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于是大部分文化站长都参加了这次考试。结果只有两个人被录用,一个是我,分到了税务局,一个是于联宏,分到了文化局。八月份我到县税务局报到上了班。

    事情总是非常地巧合,并且非常地捉弄人。一九八四年十月,文化站站长转正的文件下发,因为我脱离了文化线,接我班的那个人只干了两个月就凭着我工作的成果,通过了考核,转了正。分到文化局的于联宏因未出文化线,也转了正。只有我被拒之门外。

    大山对此也颇不平,但是也毫无办法,他对我说,既然如此,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本分。

我努力适应了新的工作。由于税务局是行政执法单位,业务性很强,虽然是在办公室搞资料工作,但是不懂业务,也遭受到不少的白眼,写的材料也不能出现外行话。为了由外行变内行,我努力学习税法,过去在村里作会计工作时学的会计知识也派上了用场。就这样,逐渐改变了同事们对我是外行的看法,我做到了会查账、会审核报表、会计算税款,而且会写材料。在办公室工作三四年之后,我被调往刚组建的稽查队,负责内勤工作,并参加稽查工作。后来又调到基层税务所,干起了征管工作,与经营业户直接打交道,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一九九一年,税务局合同制干部转正考试,我已四十一岁,在全市业务、素质考试中获得第二名,一九九二年才转为正式干部,比起文化站长转正来,已经迟了八年。

再后来,调回局机关,在税政管理科主抓业务工作,国地税一九九四年分设,我被分配到地方税务局,一直负责税政、征管的业务工作,我的业务文章曾多次发表在《中国税务报》、《河北税务》杂志等刊物上,并多次获奖。

    由于工作性质不同,而且工作繁忙,与大山的见面就少多了。在税务局办公室期间,当时的一名副主任知道我与大山熟悉,让我引见他给大山,而且拿了自己写的一篇小说,去了以后大山也给予了讲评,并且鼓励我有时间写一些东西。

    大山当了文化局局长,我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才有空去看他。一次,我与刘翠山结伴去看他,他当时住在学门口对面人民商场后面的楼上。早已听说他跟临济寺的僧人相处很好,信仰佛教,去后果然见他在屋子里供奉着佛像。他拿出一张用毛笔书写的文章,告诉我们,他替临济寺向县里写了一篇报告,请求将白雀寺划归临济寺作下院。文章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美轮美奂,颇具古风,使人不由对佛教油然而生敬意。他还告诉我们,政协过了年就要开会了,春节期间他的任务是写好闭幕词,开头是:“这次会议开得很好……。”他说:“还没开会,你怎么知道开得很好?”

     我的外祖母1985年去世后,埋在了西南城角,每到正月初三我去烧纸,准碰见大山带着他的家人也去那里上坟,而且在坟前伫立很久很久,表达对故去的老人的思念。

    后来,听说大山患了病,除了去临济寺外,其他场合很少去参加。再后来,听说他做了手术,身体恢复得还不错。

    一九九六年,我因为血压高,心脏不好住进了县医院。一天,忽然听到楼道里有人大喊:“医生!医生!我通了!我通了!”我一听是大山的声音。他激动得喊着医生,在楼道里从西头喊到东头。原来,他做了手术之后,后来忽然无法吃下东西。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可以吃东西喝水了,所以非常激动,顺着楼道喊医生。知道他也在住院,我领着我的儿子去看望他,他很高兴,心情很平静,向我讲述了他的病,对我儿子说:“记住,我是你的伯伯!”

    一九九七年农历正月,大山永久地离开了我们。他的灵堂摆在西南街的老家,我赶去吊唁。我在大山先生的灵前,向着我尊敬的人,按照正定城里人的规矩,深深地磕了四个头……

    怀念贾大山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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