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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走进学校

 富假一方 2014-02-25

半夜里鹤声在不远处的古树冠上此起彼落的时候,我被猛然地惊醒。朦胧里我对哥说:“哥,是不是野猫在咬我们家鸡?”哥在睡梦里含糊着说:“那是鹤叫。快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呢。”那一声声凄清的叫声让那一夜的我没法再入睡,但却让我在漆黑的夜里明白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地。

哥划亮火柴点燃了床头不远处的煤油灯,昏暗的灯光泛着阵阵凉意。哥伏案的背影将煤油灯光遮住了大半,从他双肩处漏出的些许灯光照在木楼板上,陈旧的蛛网兜满灰尘。哥寄宿的这户人家我只知其姓莫,跟我们家境况差不多,甚至于在我心里觉得比我们家好,因为在学校附近,上学用不着走多少路。看着哥潜心学习的背影,我心里便有了一种感受,觉得哥离去我很远很远了,虽然他就在我眼前,我也在他身边。我不知道那种感受在今后的日子里我能渐渐明白,那就是一种孤独,可此时的我只是关心家里的鸡不被野猫咬,牛不被没草饿,至于其他的,比如读书学习,不过是我需要完成的任务罢了。

在我们一个村组里,和我哥同龄的有八男一女,也一同上学,只是后来由于各自不同的原因,在他们小学毕业上初中时,只有两个人继续上。后来我从父亲的嘴里得知了其中几个为何没继续上初中的原因,是他们曾在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共同赌下了一个誓:谁要是再上学,谁就是狗日的!这个誓言就这样埋藏了几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的前途。有两个家长虽然当时狠捶了一顿孩子,但又岂能让他们反悔当时的那个毒誓呢?哥当时也跟他们一起,但他却背叛了他们,不跟他们一起发誓,以至于他们跟他“绝交”了,可他们谁知道当时的哥心里在想些什么呢?谁也不知道!几年后的一天下午,一所省属重点中专院校录取通知书拿在哥手里时,他们也许才明白苍白的誓言与七彩的前途是不可等同而语的,但他们也许还是没有明白前途与命运的掌握真的是在自己的手中。可是他们错过了人生一段美丽旅途,他们的心灵也就失去这段旅途给予的巨大震撼——知识改变命运——力量!

与我同龄的伙伴有五六个,也都是有哥的。哥们成为一伙,弟们也就自成一邦了。自然我们每天早晚放牛都是约好的,读书上学当然也不例外,可以说真的能称得上“铁哥们”。我们在家里是父母的幺儿,在外面有自家哥哥罩着,就连放牛时也都显出自己“显赫”的身份。牛要进庄稼地了,便吆喝比我们小的孩子去赶,谁要是不去,就要受到我们的惩罚:下次放牛不准跟我们一起放!自然我们似乎就有了一种特权,于是,读不读书,学习好不好也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

时间就这样为我们送来欢乐的童年,也带去我们幸福的时光。十岁时,母亲让病痛最终耗尽了她孱弱的生命,我感到我失去了很多,可这失去的很多,也让我在后来的人生里渐次明白了生命的意义,虽不算得深刻或充满哲理,但足以让我用一身去坦然面对,那就是快乐地对待我生命的每一天。

四年后,哥在父亲的陪同下开始了他的孤独之旅。那一年,我也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次孤独之旅:辍学在家耕地。当我的族姓堂哥准备让我与他的姨表妹(我远房舅舅家的女儿,也是我表妹)相亲时,我似乎觉得自己已长大了,便爽快地答应了他,可以先看看人。他们对我家及我是很了解的,所以看人只在于我这一边了。但于来说,我可全然是不了解他们的,当我在堂哥家看到这位远房表妹时,我大脑里却没有产生过一丁点儿火花,至于这位表妹的好处我倒是听在耳里:那可全然是一把劳动力好手。看那体魄和身材,我承认确然如此,以至于今日还有清晰印象。

第二天,堂哥来我家,父亲叫我回话给我堂哥时, 我突然对父亲和堂哥说:“我要读书。”堂哥咂吧了一口旱烟,似乎意味深长地望着父亲说:“你家的田土可是守不住了喔。”父亲望了我一眼,对堂哥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当我再次走进学校,身上的压力其实也是不轻的。哥哥的出息,亲事的告吹,自己以前对待学习的懒散态度,无不累加在了复学的我这颗孱弱但不失快乐的心上。而此时我的伙伴们却正陆续地走完了他们人生这段求学之路,踏上了另一段人生旅程。在嘹亮的锁呐和鞭炮声里,儿时的伙伴们都迎来了他们人生最大的喜事,而我也一个一个地参加完了他的喜事,已是十年,我依然行于孤独之旅,但我生命亦是快乐着。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

哥早已随着工作安家落户在异乡城市,紧张忙碌的工作使故乡及儿时的伙伴们已成尘封的记忆,孤独恐已成为习惯,便不再割伤那累累伤痕的心吧。

我呢?终没守住那几亩薄田,却拿起了那甘愿粉身碎骨的粉笔,面对着如我当年的懵懂少年们。

在我的眼前,他们的身影与当年他们的父辈是何等酷似!难道父辈走过的路一点也没给后辈留下些许启迪或反思,亦或是警醒?我想,应是有的,毫无疑问。

然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城市开发的迅猛,对低成本劳动力的需求增加,让世代以种田为生的中国农民触到城市经济发展的弹力。就如刚坐席梦丝袜床一样,那种弹性改变了坐硬板凳的感觉,突然让这些朴实得有点木讷、坚韧得有点脆弱、勤奋得有点认命,但却又浑身充满力量的中国“牛”们舒服、刺激、亢奋——打工赚钱与种地种田来得更快更多。他们蜂涌着挤上南来北往的铁皮笼子,酷暑严寒煎熬着他们的身,父母妻儿牵挂在他们的心,为了家与生计他们忘我的干活,于是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由农民变为农民工,变化不可谓不大。但相比于观念的改变,农民工不过是称呼的变化而已。

当我们挥手于少年们告别之际的惜别与祝福声里时,我们是多么地希望他们能再进入到高一级的学校里,用我们的知识和影响力去陪伴他们走完那段孤独而快乐的人生路啊!可父辈的观念和环境的双重制约,无力与命运抗争的少年们,继续沿着父辈走过的路,虽有千百万人同行,但却更加显现了他们屈从命运的孤独。

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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