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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二十九、三十)

 fxp2075 2014-03-16

通变第二十九

【原文】
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 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骋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然绠短者衔渴,足疲者辍途,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之术疏耳。故论文之方,譬诸草木,根干丽土而同性,臭味晞阳而异品矣。

【注释】
数:术数,方法。无方:没有定规。
名理:文体的名称及其写作的原则、原理。因:因袭,继承。
资于故实:凭借前人的创作,即借鉴前人创作。资,凭借。故实,指前人的创作。
绠:汲水的绳索。衔渴:即受渴。
辍:停止。
疏:生疏、疏漏。只知不知,或只知不知,都是疏漏,也是对通变生疏不熟,不善于通变
臭味:指气类相同。臭,气味。晞(xī)阳:晒太阳。晞,晒。

【译文】
文章的体裁有一定的常规,文章写作方法的变化却没有一定的标准。如何知道是这样的呢?诗、赋、书、记等所有文体,它们的名称和创作规格古今是有所继承的,这就说明体裁有一定的常规;文章的气势力量,要革新变通才能不断流传下去,这就说明写作的方法是没有一定框框的。文章名称和它们的创作规格有一定的常规,所以讲体裁一定要借鉴过去的作品;文章写作的变化革新没有一定的框框,所以讲变化一定要参考当代的新作。这样才能在没有穷尽的创作道路上奔驰,汲取永不枯竭的创作源泉。然而汲水绳短的人就会因打不到水而遭受口渴,足力疲软的人往往停步在路途中,这并不是因为创作方法有限,是不善于变化革新罢了。所以论述创作的方法,作品好比草木,草木的根和干都生长在土地上,这是植物共同的性质;但是各类植物由于吸取阳光的差异,便会成长为不同的品种。

【原文】
是以九代咏歌,志合文则。黄歌断竹,质之至也;唐歌在昔,则广于黄世;虞歌卿云,则文于唐时;夏歌雕墙,缛于虞代;商周篇什,丽于夏年。至于序志述时,其揆一也。暨楚之骚文,矩式周人;汉之赋颂,影写楚世;魏之策制,顾慕汉风;晋之辞章,瞻望魏采。榷11而论之,则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12,商周丽而雅,楚汉侈13而艳,魏晋浅而绮,宋初讹14而新。从质及讹,弥近弥淡。何则?竞今疏古,风末气衰也15

【注释】
志:指诗言志。则:法则。
质:朴。
广:内容广阔。
文:文采。
夏:指夏代。雕墙:《尚书·伪五子之歌》的第二首说:内作色荒,外禽荒,甘酒耆音,峻宇(高房)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此歌讽刺夏帝王太康荒淫好色,败坏国政。大意是说:太康在内荒淫好色,外出享乐打猎,只知喝酒听乐,住豪华的宫廷,有了这样一个人做君主,国家没有不灭亡的。
缛:文采繁盛。
揆:道。
矩式:以为规矩法式,即取法。
影写:照着影子写,指模仿。
顾慕:追慕。
11
榷:扬攉,大略。
12
辨:明晰,清楚。
13
侈:浮夸。
14
宋:指南朝刘宋朝代。讹:怪诞,指伪体,和正确的体裁相反,指写的怪诞说的。
15
风末:冲风之末。冲风,强烈的风。末,末尾、残余。

【译文】
因此九个时代咏唱的诗歌,在情志上都合乎创作发展的法则。黄帝时代的《断竹歌》,算是质朴到极点了;唐尧时代的《在昔歌》,就比黄帝时代的歌谣要丰富些;虞舜时代的《卿云歌》,就比唐尧时代的歌谣富于文采些;夏代的《雕墙歌》,比虞舜时代的歌更富辞采;商、周时代的诗歌,比夏代的歌谣更华丽。至于在表达思想感情、叙述时事方面,它们的原则都是一致的。到了战国末期,楚国的骚体诗,效法周代的一些诗歌;汉代的赋颂,是模仿楚国的作品;魏代作品,追随汉代的文风;晋代篇章的写作,是仰慕魏时的文采。约略说来,黄帝唐尧时代的作品淳厚而质朴,虞舜夏代的作品质朴而明晰,商周时代的作品华丽而典雅,楚汉时代的作品夸张而艳丽,魏晋时代的作品浅薄而绮丽,刘宋初期的作品讹诞而新奇。从质朴到讹诞,时代越近滋味越淡。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大家都竞相模仿近代的新奇而忽略借鉴古代的作品,这是造成文风暗淡文气衰弱的原因。

【原文】
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虽古今备阅,然近附而远疏矣。夫青生于蓝,绛生于茜,虽逾本色,不能复化。桓君山云:予见新进丽文,美而无采;及见刘扬言辞,常辄有得。此其验也。故练青濯绛,必归蓝茜;矫讹翻浅,还宗经诰。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櫽括乎雅俗之际,可与言通变矣。

【注释】
略:忽略、忽视。
备:完备、全面。
青生于蓝二句:刘勰的意思是从蓝草里可以提炼出青色染料,而青色染料却不能再有什么变化,用来比喻读华丽的文章没有什么收获。蓝,草本植物,从它叶中提取的靛青可做染料。绛,赤色、大红色。茜,茜草,根可做染料。
桓君山:桓谭字君山,东汉初作家。这里的话是他《新论》的佚文。
采:采取、收获。
刘:指刘向,西汉末期的学者。扬:指扬雄,西汉末期的作家。
矫:纠正。翻:改变、翻转。
櫽括:矫正曲木的工具,这里指纠正偏向。

【译文】
现今一些有才华的士人,都专心学习写作,可是他们大多忽略汉代的篇章,却去模仿刘宋时代的文章,虽是古今作品都看,但却模仿近代肤浅诡异的作品而疏远古代华丽典雅的作品。其实青色是用蓝靛染出来的,赤色是用茜草染出来的,这两种颜色虽然都超过了蓝靛和茜草本来的颜色,但不能再有什么变化了。桓谭说:我看到新近作家华丽的作品,文辞虽然漂亮,但却没有什么可取的;等到看了刘向和扬雄的作品,就往往有所收获。这就是上述论点的证明。所以煮青和染绛,一定要用蓝靛和茜草,要矫正伪体改变讹滥浮浅的文风,还是要尊崇经书。这样在质朴与文采之间斟酌取舍,在典雅与通俗之际安排妥帖,就可以和他讲继承和革新了。

【原文】
夫夸张声貌,则汉初已极,自兹厥后,循环相因,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枚乘七发云:通望兮东海,虹洞兮苍天。相如上林云: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月生西陂马融广成云:天地虹洞,固无端涯,大明出东,月生西陂。扬雄羽猎云:出入日月,天与地沓张衡西京云:日月于是乎出入,象扶桑于濛汜。此并广寓极状,而五家如一。诸如此类,莫不相循,参伍因革11,通变之数也。

【注释】
厥:其。
枚乘七发:枚乘,西汉初期作家,作有《七发》。
相如上林:司马相如,西汉辞赋家,作品《上林赋》。
涯:边际。
沼:水池。
月生西陂:当作入乎西陂。陂,山坡。
大明:指太阳。
沓:合。
张衡西京:张衡的《西京赋》。
寓:托喻。状:描绘。
11
参伍:错综。因革:继承革新。

【译文】
对声音形貌的夸张描写,在汉代初期的辞赋里已经达到极点了。从此以后,便循环往复相互因袭,纵然有人想要跳出旧套,却终于落在套子里。枚乘的《七发》说:远望啊东海,广阔无边啊相连的是苍天。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说:望起来望不到头尾,细察没有边涯,太阳从东边的池子里出来,落到西边池塘下。马融的《广成颂》说:太阳从东方出来,月亮从西边的山坡上升起。扬雄的《羽猎赋》说:太阳月亮在这里升起来降下,天地之际真是杳冥旷远。张衡的《西京赋》说:太阳月亮总是从里面进进出出,就像从扶桑出来又从濛汜进去一样。这些极其夸张的描写,五家好像一样。类乎这样,没有不是互相因袭的。

【原文】
是以规略文统,宜宏大体。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然后拓衢路,置关键,长辔远驭,从容按节,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采如宛虹之奋鬐,光若长离之振翼,乃颖脱之文矣。若乃龌龊于偏解,矜激乎一致,此庭间之回骤,岂万里之逸步哉!

【注释】
大体:这里指主体,基本原则。
衢(qú)路:四通八达的大路。
辔:马缰绳。
节:节度,节奏。
宛虹:弯曲的长虹。宛,弯曲。奋鬐:虹背。
长离:朱鸟星,南方七个星宿的总称。
颖脱:锥子尖从袋子里脱露出来,露头角的意思。
矜激:矜恃偏激。矜,夸耀。一致:一得之见。致,至。
逸:快。

【译文】
必须错综交织,有继承有革新,才是通变的规则和方法。因此规划文章的总纲,应该着重大的方面。首先博览群书并且精研细阅,抓住它们的纲领加以吸收。然后开拓创作的道路,掌握关键,这才能操纵长长的缰绳驾驭着骏马向远方驰骋,态度从容地按着节拍前进,凭靠真情实感来求变通,依负气质来适应变革,使绚丽的文采像弯曲的长虹弓起脊背,使耀眼的光芒似南方的朱鸟星振动着翅膀,那才是卓越的作品。倘若局限于片面的理解,矜恃偏激地夸耀自己的一得之见,这好比在庭院中回绕圈子跑马,哪里是在万里长途上驰骋啊!

【原文】
赞曰: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望今制奇,参古定法。

【注释】
其:将。
怯:懦弱。

【译文】
总结:
写作的法则运转不停,
日日都有新的文学成就。
适应变化创新才能持久,
善于继承规律创作才不贫乏。
适应时代要求必须果断,
抓住时机不要胆怯。
面向当今努力创新动人的作品,
参考古代确定创作的法则。

【评析】
《通变》的,即会通,即继承;适变,即革新。本篇主要论述了文学创作的继承和革新的问题。
全篇分三部分:一、讲文学继承和革新的必要。刘勰认为各种文体的基本写作原理是一定的,而表现方法却在发生着变化。因此,文学创作对于有定的原理加以继承,对于无定的方法加以革新。二、讲九代文学的继承与发展情况,来说明文学史上承前启后的关系,强调二者应该并重。三、讲文学创作中怎样正确地继承革新。
《通变》从的辩证关系来论述文学的继承与革新不可偏废,这是正确的。针对当时的创作倾向,提出了矫正时弊的主张。刘勰在探讨文学的发展时,发现了文学自身发展的规律,即由质到文的必然性。因此他主张要克服形式主义倾向,不能用否定文学的基本特征、不许文学发展的方法,而只能顺其规律加以引导。其基本办法就是讲通变

定势第三十

【原文】
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也。势者,乘利而为制也。如机发矢直,涧曲湍回,自然之趣也。圆者规体,其势也自转;方者矩形,其势也自安:文章体势,如斯而已。是以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综意浅切者,类乏酝藉;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11:譬激水不漪,槁木无阴,自然之势也。

【注释】
殊术:不同的方法方式。
势:体势,指文体的特点构成的自然趋势、势态。
机:弩,古代一种弩箭,用机械力量来射箭的弓。
趣:同
规体:圆形。规,圆规,指圆形。
矩:矩尺,画方形的工具,指方形。
模:仿效。式:榜样。
骚:《离骚》,指楚辞。命篇:作文。
逸:高超,卓绝。
类:大都。酝藉:指有涵养。
11
率:大都。乖:违反、不合。缛:文采繁富。

【译文】
由于作者的思想情趣各个不同,因而创作手法也各有变化,但没有不是依照情思来确定文章的体裁,就着体裁来形成一种文势。这种文势,是乘着便利而自然形成的。如机弩一发射,矢箭就端直地疾飞出去了。山涧曲折,溪流因而湍激回旋,都是一种自然的趋势。圆的体积合乎圆规,它的体势自然转动;方的体积合乎矩形,它的体势就自然安定:文章的体裁及其风格,就是这样罢了。所以凡是模仿经典来写作的,自然具有典雅的好处;效法《离骚》命意创作的篇章,必然归进华丽卓越之类;文意浅显切实的,大都不够含蓄;用词明白简练的,大都和丰富多彩不符合。这些都好比激湍的水流中不会有微波,枯槁的树木下没有密密浓荫一样,都是自然的趋势。

【原文】
是以绘事图色,文辞尽情,色糅而犬马殊形,情交而雅俗异势,熔范所拟,各有司匠,虽无严郛,难得逾越。然渊乎文者,并总群势,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若爱典而恶华,则兼通之理偏,似夏人争弓矢,执一不可以独射也;若雅郑而共篇,则总一之势离,是楚人鬻矛誉楯,两难得而俱售也。

【注释】
色糅:色彩杂糅,指调配色彩。糅,糅合、调配。
熔范:熔铸金属的模型,指写作的范本。
郛(fú):划界的城墙,指界限。
奇正:原是军事用语,见于《孙子·势篇》,刘勰将其引入文论,奇指新奇,正指雅正。
刚柔二句:《周易·系辞下》: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趋时者也。刚柔:指作品的刚强或婉柔的基本特性。
似夏人争弓矢二句:夏代有个人夸自己的弓说:我的弓好,没有谁的箭能够配得上。另一人夸自己的箭好说:我的箭好,没有谁的弓能配得上。羿听到后说:没有弓,怎能射箭?没有箭,怎能射中靶子?

【译文】
因此绘画要讲究色彩,写作文章要尽力表现思想感情。调配颜色,画的狗和马的形状才有区别,思想感情有了交错融合,使文章的雅与俗具有不同的体势。作者所拟定学习的范文,都各有各的师承;虽然彼此之间没有严格的界限,却是很难越过。然而精于作文的人,都善于综合各种文章体势。新奇和雅正的体势虽然相反,却能融会贯通,刚健和婉柔的体势虽然不同,却能跟着时机加以适用。倘若只是爱好典雅的体势而厌恶华丽的体势,那就偏离了兼晓并通的道理;这好比夏人争弓好还是箭好,各执一端,可是光拿着其中的一样是不可能发射的。倘若典雅的体势和yín靡的体势统一在一篇作品里,那就破坏了统一的体势;这好比楚人卖矛和盾,既要夸矛好又要夸盾好,弄得两样东西都难以卖出去了。

【原文】
是以括囊杂体,功在铨别,宫商朱紫,随势各配。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赋颂歌,则羽仪乎清丽;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宏深;连珠七辞,则从事于巧艳:此循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功者也。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譬五色之锦11,各以本采为地矣。

【注释】
铨(quán):衡量。
章、表、奏、议:皆为文体名称。
赋、颂、歌、诗:皆为文体名称。
符:符命,歌颂帝王的文章。檄:讨伐敌人的文字。书:书信。移:责备对方的文书。
楷式:楷模。
史、论、序、注:皆为文体名称。
箴、铭、碑、诔:皆为文体名称。
连珠:用各种比喻来说明道理,各种比喻美妙得像连串的珠子。七辞:即七体,用七件事来说明用意。
循:依照,因袭。
契会:契约,时会。相参:不同体势相互参合。契,约券,指两种不同体势的参合。会,会合,指多种不同体势的会合。
11
锦:彩色的丝织品。

【译文】
所以总括各种文章体势,功效在于权衡辨别加以运用,像音乐有宫商五音,色彩有朱紫五色一样,文章的声律和辞采都要随体势的变化来调配。比如:章、表、奏、议这些文体,就要以典雅作为标准;赋、颂、诗、歌这些文体,就要以清丽作为规范;符、檄、书、移这些文体,就要以明确果断作为楷模;史、论、序、注这些文体,就要以简明扼要作为榜样;箴、铭、碑、诔这些文体,就要求广大深刻;连珠、七辞这些文体,就要求做到巧妙华艳。这都是根据不同体裁构成不同文势,适应变化而收到功效。虽然原则和时机互相关联,音韵的节奏和文辞的色彩可以互相交错,然而好比五色的锦缎,还是用各自的本色作底子。

【原文】
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采,深沉其旨者;或好离言辨白,分毫析厘者;所习不同,所务各异。言势殊也。刘桢云:文之体势,实有强弱,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公幹所谈,颇亦兼气。然文之任势,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又陆云自称: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势而不取悦泽,及张公论文,则欲宗其言。夫情固先辞,势实须泽,可谓先迷后能从善矣。

【注释】
桓谭:东汉初期作家,他的话可能是《新论》的佚文。
深沉:深隐。
刘桢:东汉末期作家。他的话不可考。《南齐书·文学·陆厥传》说: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
天下一人:具体指何人不详,未必是实指,而是指这样的人很少,不可多得。
公幹:刘桢的字。
气:指作家的气质体现在作品中形成的文体气势。
陆云:西晋作家。引文见于《与兄平原书》。平原,陆机的字。
张公:指西晋作家张华。
情固先辞:即《情采》讲的为情而造文,《物色》讲的辞以情发的意思,这是刘勰的重要文学主张,贯穿全书。

【译文】
桓谭说:作家都各有所爱好,有的爱好虚浮华丽而不懂得朴实扼要,有的爱好繁冗而不知道精要简约。曹植也说:世上的作者,有的爱好博采繁文,以使其命意深沉不露;或者爱好分析言辞辨明语句,剖析毫厘。各人习好的不同,因而所务求的也各有差异。说明体势有种种分别。刘桢说:文章的体势确实有强有弱,要是话说完了,文势还很有力,天下只一人罢了,不可得到啊!刘桢所谈论的,也兼指文体气势。然而文章任随文势,文势有刚有柔,不必一定要豪言壮语、慷慨激昂,才算有势。还有,陆云自称:从前谈论文章,首先重视文辞,然后才考虑文章的感情,又崇尚文章的体势,而不讲究文辞的润色。后来听了张华父子议论作文,便要尊崇他的话。其实情感本来比文辞重要,体势确实需要润饰,陆云可说是先迷失了方向,后来能接受好的意见了。

【原文】
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夫通衢夷坦,而多行捷径者,趋近故也;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俗故也。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秉兹情术,可无思耶!

【注释】
率:大都,大抵。诡:反常。
穿凿:牵强附会。
奇:怪诞反常,含贬义。
抑:压。
回互:曲折,指颠倒。
夷坦:平坦。夷,平。
密会:深切的体会。意新:当作新意
旧练:熟练旧体。
情术:指定势的原则和方法。

【译文】
自从近代以来的作者,大都爱好奇巧的文章,考查他们作品的体制,乃是从讹滥新奇这种错误趋势造成的。由于厌弃旧有的雅正文体,所以便穿凿附会追求新奇。考察他们为什么采用这种错误方法好像很难,其实并无奥妙,只是反对正常的做法罢了。所以如字反写便成了字一样,文辞故意违反正常用法就成了新奇。仿效新奇的方法,必须颠倒字句,把上面的字放到下面,把中间的词放到外面,这样颠倒不正常,就算有新奇的色彩了。通衢大道非常平坦,可是很多人不走大道却去走捷路小道,那是因为贪图路近的缘故;雅正的文章很是明白,可是人们常追求反常的言辞,那是为了迎合时俗的缘故。然而,精通写作的人能够用新颖的文意写出精巧的文章,只求奇异的就会因违背文体而变成怪诞。熟悉旧体裁的能够依照正常的写法来驾驭新奇;迎合新风气的,则喜欢追逐新奇而违反正常的写作原则。如果这种追逐新奇的趋势不纠正,那文章的正常体统就败坏了。要掌握写作中的这种情况和方法,可以不经过深思吗?

【原文】
赞曰:形生势成,始末相承。湍回似规,矢激如绳。因利骋节,情采自凝。枉辔学步,力止襄陵

【注释】
激:急。绳:直。
凝:指结合。
枉辔:指走冤枉路。枉,曲。襄陵:《庄子·秋水》记载,襄陵有个人去学邯郸人走路,不但没学会,连自己的步法也忘了,只好爬着回去。

【译文】
总结:
形体产生态势便跟着形成,
文章体裁体势始终紧紧相承。
激流回旋好似圆形的规,
急飞的箭矢有如工匠的墨绳。
因势利导驰骋文坛有节有拍,
情志辞采自然很好地结凝。
不走正道乱学邯郸步法,
力气用尽只落个笑柄爬行。

【评析】
《定势》的是确定、确立的意思;文章的体势,即文章的体裁及其所具有的一定的自然趋势。本篇主要论述了由不同文体所决定的体势问题。
全篇分三部分:一、论体势形成的原理,文学创作要因情立体,即体成势是自然的道理,即关键在于事物本身,它的特点决定着与之相应的势。二、讲文章体势的区分虽无严格界限,但是不能混淆。指出不同的文体要求不同的体势,即使一篇中有几种势,也应该统一其基调。三、讲近代作者违反定势的原则及其危害,提出执正以驭奇的要求。
本篇提出了因情立体,即体成势的创作原则,阐明了三者的辩证关系;讨论了和风格、文气的关系与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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