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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泽西州的熊山（Bear Mountain）是纽约人周末休闲的好去处。清晨从曼哈顿出发，约一小时车程即到。山体绵延，山势舒缓，远远看去，恰似一头半躺半坐的懒熊。熊的西南侧，散落分布着一群清亮的湖泊，大大小小，星星点点，闪闪烁烁，不知道有多少，于是被人们统称为“七星湖”。熊山和七星湖，亦山亦水，亦庄亦谐，一年四季，春可赏嫩枝新绿，夏可乘满地树荫，秋可观漫山红叶，冬可见苍茫雪意，更兼山间湖上，鹿鸣凫潜，掬水而饮，清可濯纓，满满的都是自然雅趣。 在青山碧水间流连至午后，日光渐沉，树影渐重，是归去的时候了。车行至华盛顿桥桥头，桥这边还是小桥流水人家，桥那边就是高楼耸立的曼哈顿，就这么从蝉噪鸟鸣的世外桃源回到车水马龙的现世生活，往往让人心有不甘。于是暂不上桥，却拐去一家小豆腐坊，寻访全纽约最好吃的豆腐。 这家豆腐坊是韩国人开的，厅只一进，仅能容几十人；菜只两道，豆腐锅和烤小牛排。但无论三九寒天或三伏酷暑，门口永远有无数等位的客人。纵使晚上八九点钟到达，也至少要等半个钟点。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的耐心——只为一碗热腾腾的豆腐。 这豆腐是牛肉海鲜汤煮出来的，一人一只小石锅，里边是滚烫滚烫、带着鲜汁原汤的豆腐，鲜鲜嫩嫩，不带一丝豆腥气。另外附送一只寸把长的小鸡蛋，由客人自己敲碎壳打进砂锅，卧在豆腐底下，让热汁煨着。然后慢慢从嫩豆腐上层吃起，等吃到下面，鸡蛋早已熟了，豆腐的鲜汁渗在蛋里，别有一番风味。如果嫌清汤豆腐太过平淡，还可以选择牛肉锅、牛肉海鲜锅、蘑菇锅、蛤蜊锅等，价钱和清汤锅一样。他家的烤小牛排也是盛在黑石板的盘里，薄薄的一大片一大片，也是由客人自己动手，用店里提供的大剪刀剪成一块一块，分而食之，平滑处甜润多汁，带骨处劲韧香Q。附送的传统小菜如辣白菜、辣黄瓜、还有一种腌鲜鱿，甜辣开胃。一天的风光雅趣，以这一锅清清白白的豆腐作结，便宛如一篇起承转合的文章，有了一个完美的收束。 纽约亚裔人多，有亚洲人的地方就有豆腐。曼哈顿岛上的32街左右是韩国城，好几家餐馆都以豆腐锅作卖点。但没有熊山星湖的山水作衬，就少了踏月寻访的韵味和欲罢不能的回味。当然，山不能天天去，水不能日日游，终日游历山水只是古人的落魄今人的奢望。实在想念那一方清白，就在家也可聊以慰藉。纽约的超市里北豆腐、南豆腐、绢豆腐、都是颤颤巍巍的新鲜，另外还有豆芽、豆丝、豆干、腐竹、素鸡等，满满当当占了一大冷柜。买几样回去煎炒烹炸，怎么都好吃。相比质地稍硬的北豆腐，南豆腐更娇嫩些，也更得人心——做韩国豆腐锅的材料只能是南豆腐——买回来稍稍在盐水里浸一下，小心切成骨牌块，拌橄榄油、切细的葱花、洒几滴柠檬汁，就是一道清清白白的小食。或者伴着意大利火腿一同切成方丁，宝石般剔透的红加上暖玉般洁净的白，绝对媲美意大利传统的火腿拌蜜瓜。 记得有一阵大家都迷信菠菜补铁有营养，通常欧美家庭的吃法是将菠菜煮烂捣成泥，顶多再加盐和胡椒调味，孩子们大多避之不及。美国人为吸引孩子吃菠菜，重磅推出动画片《大力水手》，称吃下一罐菠菜泥可增长力量。幼时饭桌上经常出现菠菜豆腐汤，不加任何调料，汤色微微泛翠，菠菜的清甜和豆腐的滑嫩彼此照应，任凭什么轰轰烈烈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天长地久的恬淡惬意。 回想早年负笈北欧，寄宿在当地人家里，天天面包土豆加白煮西兰花，还有一种特产大肉丸，烤熟之后不加任何酱汁，吃得味蕾都退化了。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碗小葱拌豆腐。 但北欧的“China Town”名不副实，一条街上满满地挤着东南亚风味的小吃小喝，只有一间小小的华人超市委委屈屈夹在中间，里面的白菜萝卜都是从国内运来，飘洋过海到了北欧早已蔫头耷脑。一块新鲜豆腐简直就是心中的月亮。在纽约每天都有新鲜豆腐吃，已经很好。 吃不完的豆腐放入冰箱冷冻，就是冻豆腐，也是吃火锅不可或缺的食材。莱星顿大街上有家“大四川”，店堂小而拥挤，吵闹嘈杂，气氛最适宜吃火锅。他家的麻辣锅程度刚好，把冻豆腐扔进去煮一会儿，捞出来立刻脱胎换骨，从清纯的小家碧玉摇身成了风韵十足的少妇。其他的牛肉羊肉，在辣汤里兜一圈至多沾些辛味，不会像冻豆腐这样引人爱恋。 纽约移植失败的是砂锅豆腐。这是中国人的豆腐锅，是北国冬季招牌菜，外面寒风凛冽地吹着，屋里一大家人围着一只大砂锅，里头盛着热腾腾的豆腐白菜，讲究些的要用鸡汤把豆腐煨起蜂窝，再加虾米干贝提鲜，热热地喝上一碗，周身都暖洋洋的。而到了纽约，那些享有盛名的中餐馆将豆腐油炸后浇糖醋汁，再用酱油红烧，末了盛在砂锅里，端上来热气若游丝，硬腻如渣滓，生生把初出茅庐的少女打扮成浓妆俗艳的老鸨，是对豆腐的典型背叛。 对豆腐的最初印象来自少时读《红楼梦》，宝玉为晴雯专留一碟豆腐皮的包子，精致的饮馔细腻的笔墨写出茜纱窗下切切的心思。到纽约后，无意中在肯尼迪机场日式快餐厅吃到豆腐馅的饺子，从来没尝过的纯淡滋味，让人想起清亮的山水古典的心境，匆忙果腹的快餐食品在那一刹那成了悠然自得的美食体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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