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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滕文公下

 心理咨询诊所 2014-05-03
第06章 滕文公下

【原文】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弛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

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

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絜,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出疆必载质,何也?」

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

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 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践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馀粟,女有馀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

曰:「食志。」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

曰:「否。」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篚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避之,泄柳闭门而不纳,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汙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汙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者,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硃、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玫。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跛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于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

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

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己频<戚页>曰:『恶用是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译文】

陈代说:“以前不去拜见诸侯,只是坚守自己的气节,似乎是太小气点;今日与诸侯一见,发现这是自我实现的一种方式,从小处讲可以辅佐诸侯称霸,从大处讲可以辅佐诸侯称王。《志》书上说:‘缩着只有一尺,伸开便有八尺长了。’看来与诸侯合作还是可行的。”

孟子说:“从前齐景公打猎的时候,有一次用旗子召唤猎场侍从人员,但这个人并未应召前来,齐景公就准备杀他。有志气的人不因横尸沟壑就忘记信念,有勇气的人不怕牺牲决不抛弃正义。孔子肯定这个小官的哪一点呢?就在于他不听从那种不正确的召唤方式。要是没受召请便主动前往,又算是什么行为?况且缩着一尺伸开一寻的说法,是从利益上考虑的。但若仅仅考虑个人利益的话,缩着一寻伸开一尺也是可以干的了?(虽然利益不大,可毕竟还是有利啊!)过去晋国的掌权大臣赵鞅,命令很善于驾车的王良给他宠爱的小臣奚驾车,一整天也没射到一只鸟。奚回去跟赵鞅说:‘王良是天下最差的驭手。”有人告诉了王良,王良便跟嬖说:‘再去一次。’奚经王良一再要求才同意,这次一个早晨便射下了十只鸟。回来后奚又与赵鞅说:‘王良是天下最好的驭手。’赵鞅说:‘那我派王良专门给你驾车。’通知王良后,王良不干,说:‘第一次我按驾车的规范执行,结果一只鸟也射不到。第二次我驾着车胡乱奔跑,反而一早上就射到十只鸟,这是不正常的。《诗经、大雅、车攻》篇里说:‘驾驶车子正确奔驰,射出的箭就一定命中目标。再说我也不习惯与小人同在一车上。现在我请求辞职。’驾车的人都不愿与下贱的射手合作,感到那是耻辱,即使能够猎获堆积如山的禽兽,也坚决不干。你若是委屈自己的理想信念去依从别人又算是怎么回事?并且你最大的错误在于:个人信念扭曲的人,决不可能纠正得了别人。”

景春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他们一发怒各国君主都恐惧不安,他们安安稳稳地呆在家里,整个天下都静悄悄地没一点生气。”

孟子说:“这怎么算是大丈夫呢!你忘了学过的礼仪制度吗?在男子举行成人礼的时候,父亲要教导他一些成人之后遵守的道德规范;女儿出嫁的时候,母亲要教导她一些当儿媳妇应该遵循的规则,送女儿出门时,告诫她说:‘到了婆家,要恭敬谨慎,不要违抗丈夫的命令。’以顺从为正确的行为准则,就是妇女做人的道德规范。

“居住要在宽广的大屋子里,站立要在最正直的位置上,行走要在天下最光明的大道上;得志时与民众共同欢乐,不得志时要坚守自己正确的道德风尚;身在富贵之中要不迷乱本性,身在贫贱之中要不改变志向,威势武力之下也决不卑躬屈膝有违道义:这样才可算做大丈夫。”

周霄问:“古代德才兼备的人也当官吗?”

孟子说:“当然要当官。《传》记中说:‘孔子三个月没有君主的任用,就会内心焦虑惶惶不安,离开所居国家时,必须携带着给所去国家君主的见面礼。’公明仪说:‘过去的贤人三个月得不到君主任用,其朋友就去安慰他。’”

周霄说:“三个月不被任用,就该受到慰问安抚,不是太急了点吗?”

孟子说:“有知识和品行的士人失去的职务就好比是诸侯国君主失去了自己的国家一样。《礼》书上说:‘诸侯国君主亲自参加劳动,是为了生产出用于祭祀用的粮食;夫人亲自养蚕缫丝,是为了织出用于祭祀时穿戴的礼服。要是祭祀用的牺牲不充足,粮食及器具不干净,礼服不合适,就不敢进行祭祀。士人失去了土地,也不敢进行祭祀。’士人没有了职务,那么供应祭祀的粮食、牲畜、器具、礼服等都难以准备充分,也就不能举行祭祀;不举行祭祀,就不能聚会、饮宴,一个士人到了这一地步还不该受到安慰吗?”

周霄问:“出国时都要带上见面礼,是什么意思?”

孟子答:“士人当官,就像是农民耕地一样,农民难道会为了出国就扔掉他的耕种家具吗?”

周霄说:“晋国也是一个士人求取官职的国度,但没听说过为了当官就这么着急的。如此急不可待地想当官,但真正贤明的士人又是很难得到相应的职务,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男孩生下来做父母的总想给他娶个好媳妇,女儿生下来父母就想让她嫁个好人家。普天之下的父母都有同样的心愿。要是子女不等父母之安排,不经过媒妁的从中撮合,就钻墙洞扒门缝互相偷看,甚至爬墙前去相会,那么父母及所有人民都会鄙视他们。过去的贤明士人并不是不想当官,只是不喜欢违背谋取官职的正确方式。要是通过非正当手段谋取官职,就跟那些钻墙洞扒门缝的无耻男女一样了。”

彭更问:“先生的从行车辆几十乘,追随人员几百人,住处豪华,有诸侯国君主提供精美的食品,这样是否有些过分?”

孟子说:“不遵循正当途径,别人给予的一篮子干粮也不能接受;遵循天下事物的正确规律,像舜一般接受尧给予的整个天下都不过分。你认为我的作为过分了吗?”

彭更说:“我没这样说。但是,读书之人并不从事具体的生产活动,就享受饮食居所,我觉着还是不应该。”

孟子说:“你如果不与各行各业的手工业生产者交换产品,用此来弥补自己所缺少的东西,那么农民就会有剩余的粮食,女人就会有剩余的布匹;你如果与各种劳动者交换产品,那么伐木的、做家具的、制车轮的、造车箱的人都可以由此得到他们所需要的食物了。这里有个人,进门孝敬父母,出门善待另立门户的兄弟,严格遵守前代贤王流传下来的道德规范,并把这些优秀传统教导给后来的学子,这样的人却不能得到好的饮食供给。你为何独独尊重那一些木匠,并慢待施行仁义的读书人呢?”

彭更说:“各行手工业者,其劳作的动机就是换碗饭吃;读书的贤明人士,其目的也是为了吃饭吗?”

孟子说:“你为什么偏要以目的为标准呢?这些工匠为你办事,应该供饭也就供应了。那么你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呢,还是因为他们为你干了工作?”

彭更说:“因为目的。”

孟子说:“这里假如有个人,揭了你房上的瓦、污了你新粉过的墙,他的目的也是为了得到饮食,你会给他们食物吗?”

彭更说:“当然不给。”

孟子说:“那么你就不是因为目的而提供食物,而是因为具体功效了。”

万章问:“宋国是个比较弱小的国家,现在准备施行称王于天下的仁政;要是此举招致邻国齐、楚等的武力讨伐,该怎么办?”

孟子说:“商汤王在亳地的时候,与葛国相邻。葛国君主葛伯是个行为放纵不守礼法的人,从来不祭祀其祖先和天地。汤派人去问:‘有什么原因而不举行祭祀活动泥?’葛伯说‘没有牛羊来作牺牲。’汤派人送去了牛羊,但葛伯将牛羊杀来吃了,又不做祭品举行祭祀。汤再次派人去问:‘为什么仍不祭祀呢?’葛伯回答:‘我没有祭祀用的粮食。’汤派属下百姓去帮葛伯耕种土地,老弱者负责往田边送饭。葛伯率领手下士兵在半路上截拦送饭的人,夺取所携饭菜,不交者杀死。有一小孩携带着黄米和肉,葛伯杀了小孩,夺了所带饭菜。《书》上说:‘葛伯恨送饭的人’,就指这件事。商汤王因为小孩的被杀而起兵征讨,四海之内的人都说:‘汤并不是想搜刮天下的财富,而是要为屈死的平民百姓报仇雪恨。’

‘汤开始统一天下的大业,就是从征讨葛国展开的’,自此,经过十一次大的征伐,天下没有哪个国家可以抵挡。汤率兵向东攻伐,西边的民众就埋怨;汤率兵南征,北边的百姓就埋怨,纷纷说:‘为什么不先来攻伐我们这里?’可见百姓的盼望心情,就像久旱之后盼望下雨一样。因为商汤攻占的地方,商人继续买卖,农民仍旧耕田种地,只是诛杀暴君,安抚百姓,就像及时雨的到来,百姓极为高兴。《书》上说:‘等到商汤王来后,我们就不必遭受残酷的刑罚了。’

“‘东方有个攸国不愿归顺周朝时,周王派兵征讨,去安抚他们国家的百姓,当地的人民用竹篮子盛着黑色、黄色丝绸,请人介绍求见周王,并以得见周王而深感荣幸,衷心归附伟大的周国。’在军队到达之处,贵族用放有黑、黄色丝绸的篮子迎接当官的,平民百姓携带着干粮美酒欢迎周王的士兵。因为周王的军队是救民逃脱水深火热的悲惨境地,只杀那些欺压百姓的残暴君主。《尚书·太誓》上说:‘充分发挥我们的武力,占领他们的国土,抓住那些残暴的统治者加以杀戮,这是比商汤的征伐更光荣的事。’”

“宋国是还没有施行称王于天下的仁政罢了;若是真施仁政,那么天下的百姓都伸长了脖子在盼着,想拜宋国君主为大王。齐、楚虽然是相邻大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孟子对宋国大臣戴不胜说:“你想让你们大王达到多行善事的境地吗?我明明白白地回答你。假如有一位楚国的大臣在这里,他想让他的儿子懂得齐国方言,那么是请齐国人教育他呢?还是请楚国人教他?”

戴不胜说:“当然是请一个齐国人当老师。”

孟子说:“若是只有一个齐国人教他,却有好多楚国人纷纷嚷嚷地整天围在身边说着楚国方言,即使你天天用鞭子抽打着他说齐国话,也是办不到的。若是领他到一个齐国的山间村庄里安顿下来呆上几年,就是天天抽着让他讲楚国方言,也是同样办不到。你所说的薛居州,倒实在是一个诚实善良的人,因此安排他与宋王一起居祝若是跟宋王同住的老少上下全是薛居州一样的好人,王能跟谁干坏事呢?反过来,要是上下左右全是与薛居州完全不一样的人,宋王可以跟谁一起干好事呢?所以,单凭一个薛居州,又能对宋王有多大影响力?”

公孙丑问:“不接见诸侯也有什么道理吗?”

孟子回答:“古代不当臣子就不接见君主。段干木听说魏文侯来访,赶快爬墙逃跑来躲避;泄柳对待来访的鲁缪公,采取了闭门不见的方式。这两个人就有些太过分了。从道理上讲,若是诸侯国君坚决要求相见的话,接见一下还是无妨的。过去鲁国大臣阳货想见孔子又苦于没有合适的礼制,就想起了礼仪制度的一项规定:即大夫要是对士人有所赏赐,而士人当时没有在家亲自接受的话,过后应该到大夫家里拜谢。因此,阳货探听到孔子不在家的日子,赠送给孔子一只蒸熟的小猪;同样,孔子也挑了一个阳货不在家的日子前去拜谢。在那个时候,如果阳货虔诚地前去拜访孔子的话,孔子又怎会不接见呢?(可惜阳货先利用礼制玩了一个花招,孔子也只能用同样的花招对付他)。

“曾子说:‘强迫自己缩着肩膀媚笑,比夏天在地里干活还难受。’子路说:‘跟没有共同语言的人谈话,看着他们羞涩脸红的样子,我实在是不理解他们。’从这件事上看,一个贤德之人的修养达到什么程度就一目了然了。”

宋国大臣戴盈之说:“征取十分之一的地税,免掉关卡和集市的税利,现在还难以做到。我们现在先逐渐减轻税收,等到明年再完全执行。怎么样?”

孟子说:“现在有这么一个人,每天都要偷邻居家养的鸡,有人告诉他:‘这不是好人干的事。’他听后说:‘那我就少偷点,改成每个月偷一只鸡,等到明年,我再彻底不偷。’减轻税收之举与这个人的少偷鸡又有什么区别。对一件事情,如果知道了它是不合道义的,就应马上停下来,又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公都子说:“别人都说先生喜欢辩论,请问是什么原因?”

孟子回答:“我哪里是喜欢辩论哟!我是迫不得已埃人类出现已经很长时间了,总是一段时间安宁,一段时间战乱。在尧帝统治时期,大水横冲直撞到处泛滥,鳄鱼、水蛇等爬虫依靠水势盘居,百姓没有了住处,平地上的人只好像鸟一样在树上安身、山坡上的人就挖窑洞为家。

《书》上说:‘洚水警告我们。’洚水就是洪水的意思。天子派大禹治水,禹挖掘河道把洪水引到海里,把盘居的爬虫赶到长满杂草的沼泽里;这时大水顺着河道在土地中间流过,就是今天的长江、淮河、黄河、汉水。恶劣的环境脱离了,为害人群的飞禽走兽消失了,人才又得以在平地上安居下来。

“尧、舜等圣贤君主去世之后,他们施行的良好道德也随之衰微,残暴君主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他们毁坏房舍开挖成池塘,百姓就没了住处;霸占耕地改建成园林猎场,百姓没有了赖以生产粮食的土地。这时邪恶的理论学说及残暴的行为再次兴盛,猎尝池塘、沼泽多了,飞禽走兽也随之聚集。到了纣王统治时,天下又混乱起来。周公辅佐武王诛灭纣王,讨伐奄国经三年苦战才取得胜利,驱赶飞廉到海边才将之杀死,再占领其他小国共五十个,把虎、豹、犀、象等野兽赶到边远地区,天下人民都极为高兴。《书》上说:‘伟大啊!文王的计谋;光荣啊!武王的功勋。教诲,保佑我们这些后人,都能正确而不犯错误。’

“周朝国力衰微之后,良好的风尚随之消亡,邪恶理论及残暴行为又一次盛行,有大臣犯上作乱弑其君主的,有儿子犯上杀其父亲的。面对这种情况,孔子很担忧,因此著《春秋》一书。编著《春秋》,本来是天子的事情,孔子不得已而做了,因此曾说:‘理解我的人是因为我写了这部《春秋》,责难我的人也是因为这部《春秋》啊!’

“当今这种形势,圣明君主没有出现。各诸侯国君都是放纵不羁,没有职务的读书人也是胡说八道,杨朱、墨翟创建的理论占据各学说的主导地位。人们的思想不是倾向于杨朱学说,就是倾向于墨子学说。杨氏理论的根本是为我,人人都只想着为自己了,心中便没了君主概念;墨子学说的根本是兼爱,而不加区别地一概爱护,也就没有了父母这一概念。一个人要是没有君主、父母的观念,就成禽兽了。公明仪说:‘厨房里有肥肉,马棚里有壮马,而百姓面黄肌瘦,城外有饿死者的尸体,这就是统治者带领野兽吃人啊/要是杨朱、墨子的理论不消除,孔子创建的仁义理论不发扬光大,等于是邪恶理论蒙蔽百姓,仁义观念被堵塞难以发展。仁义道德发扬不了,结果自然就是放纵野兽吃人,甚至是人们也会自我残杀起来。我为目前这种状况担忧,所以坚决遵循古代圣人的道义,来抗拒杨朱、墨子等邪恶理论,批驳其错误言论,使邪说无法推广。否则,邪恶观念发自内心,就会危害人们的行为;指导人们行为的话,就会危害执行政务管理。即使圣人再次降临,也不会改变我的观点。

“过去大禹治服洪水,天下才有太平;周公兼并四方各族,驱除凶猛野兽,百姓才有了安宁;孔子著成《春秋》一书,那些犯上作乱、为害人民的坏人就感到恐惧。

《诗经·鲁颂·泮水》上说:‘攻打戎狄,惩处荆舒,就无人敢不遵从我的命令。’没有忠君、孝父思想的边远地区之人,是周公讨伐打击的人。我现在也想端正人们的思想观念,平息各种邪恶理论,抗拒错误的行为,批驳放纵的言论,就是想继承大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的丰功伟业啊!我又那里是喜欢辩论,实在是迫不得已的啊!能通过辩论来抗拒杨朱、墨子学说的流行,是圣人弟子的应尽义务啊!

匡章说:“陈仲子,算得上是个真正的廉洁之人了吧!他住在於陵这个地方,有一次三天没有饭吃,耳朵听不到声音,眼睛也饿得看不清东西了;这时发现井边上有一个李子,还被蛴螬吃了一大半,陈仲子坚持着爬过去,拿起来就往嘴里吃;咽下了三口,耳朵才能听得见声,眼睛也开始看得见东西。”

孟子说:“在齐国的士人里,我确是觉得陈仲子是独一无二的。尽管如此,他仍不能算是廉洁之人。以陈仲子的全部操行品德,至多可以排在蚯蚓的后面。你看蚯蚓,爬到上面吞吃一些泥土和烂草根,钻到底下喝点土里的积水,这才是真正的清廉呢!从来不依靠别人。倒是陈仲子,他住的房子,是伯夷那样的好人盖得呢,还是盗跖那样的坏人盖的呢?他吃的粮食,是伯夷那样的好人种出来的?还是盗跖那样的坏人种的呢?这些都不清楚啊!”

匡章说:“这有什么关系?他自己编草鞋,妻子纺麻线,房子和粮食都是换来的呀1

孟子说:“陈仲子,也是齐国的世代贵族出身呀。他的哥哥陈戴,仅在盖地一年的收入就有万钟粮食。陈仲子认为哥哥的俸禄是不义之财就坚决不吃,认为哥哥的房子是不义之室就坚决不住,他避开哥哥,告别母亲,独自住在於陵那个地方。有一次他回家,见有人送给哥哥一只活鹅,就皱着眉头缩着鼻子说:‘为什么送来这么一只嘎嘎叫的怪物呢!’过了几天,母亲杀了鹅,送了点肉给他吃。随后,哥哥从门外进来,说:‘你刚吃的就是嘎嘎叫的怪物肉呀!’陈仲子马上跑出去哇哇地吐了。他母亲做的饭就不吃,妻子做的就吃;哥哥的房子就不住,於陵的屋子就住下。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像陈仲子一样不近人情的蠢货,还是排到蚯蚓后面去修炼其操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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