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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不等于道路——顽固性失眠

 123xyz123 2014-05-07
刘某,女,38岁,初诊日期2005年11月17日。
持续失眠两年多。
两年前开始无明显诱因之失眠,每夜仅睡三四小时,自购柏子养心丸、朱砂安神丸等久服不效。渐至常通宵无眠,最好时每晚仅浅睡二三小时,伴见心悸心烦、头胀、双目难睁之感。甚时大脑空虚、麻木感。先后辗转求治,已存复印处方一摞。索方观之,多为天王补心丹、归脾汤、酸枣仁汤、珍珠母丸等方化裁,亦曾短暂服用血府逐瘀汤,而均无效果。西医则以谷维素、安定类治疗。初时安定每晚服5mg尚能入睡三五小时,后渐增至12.5mg亦无良好效果。近两月来症状加重,常通宵不眠,服大剂安定后亦仅迷糊二三小时。
刻诊:连续一周通宵不眠,心烦意乱,形神萎顿,心慌心悸,头昏脑胀,大便干结。月经量少,色微黯。
脉细数,舌正。
辨证论治
学生甲:失眠古称不寐,为一古老而多发之疾病。从《内经》到《金匮要略》都有论述,后之医著更是均列专章讨论。其理论研究不可谓不深,治疗方药不可谓不丰富。而验之临床,有效者固然甚多,无效者亦复不少。尤其当今社会生活节奏不断加快,生存竞争空前激烈,频繁迁徏奔劳者甚众,深夜恣食狂饮者成族。失眠患者不仅因之而陡增,临床症状也普遍呈顽重。同时,病因病机上亦似有某种潜移隐变,因而,探索研究新的治疗方药,已成了十分迫切的临床课题。
老师:东汉末年伤寒流行而成就《伤寒论》巨著,金代饿殍成群而有了《脾胃论》,元代大规模骑兵作战而促进了骨科发展,清代瘟疫流行而催生了温病学派的诞生。凡此种种,皆说明特定时代于无形中会决定医学发展的方向,而医者的建树,亦在于在该社会环境中对疾病进行新的理论思考和治疗探求。这似应成为身处巨变时代的医学研究者所特别需要注意之处,甚至可以说是巨变时代对医者学术素质的特殊要求。
失眠一证,却如张景岳所说:“证虽病有不一,然唯邪正二字则尽之矣。”长期以来,我悉心观察,正虚者虽不在少数,但因其虚均在营血,治皆重于心脾,故治疗相对容易。然由邪而致者情况就复杂了。仅为便于论述和区别,文献列条分述者,即有:宜以宣散治之的风寒,以凉解治之的火热,以温化治之的痰饮,以消导治之的饮食,以分利治之的水湿,以行气治之的气逆和以温中治之的阴寒等。更何况这些邪气大多相兼相杂,因而,临床还远非止上述类型。准确辨析和把握并非易事。而邪之不去,神焉能安。神不安则进一步加重卫气独行其外而不得入于阴,阴阳由病初的失调到各自独行其道之淆乱,此多数顽固失眠之由也。
学生乙:看来因邪实而致之失眠,致病之邪种类繁多。虽然如此,若深入分析,多数邪气从理论上讲,只要辨析准确,是易于消散的。如寒之易散,热之易清,食之易消,气之易行。一般说来,仅化痰饮,利水湿,温阴寒需缓慢收功,但也并非不治。临床造成顽固性失眠者,可能多为两种以上邪气的纠集,症状纷繁,导致难以辨析,使医者不仅不能准确施治,甚或还误用方药,犯虚虚实实之戒。本例患者未间断地治疗达两年多,不效之由与上述因素大概不无关系。
老师:对。多种邪气纠集,是诸症兼呈的重要原因。而根据临床经验,以痰火纠集为最常见。故张景岳特引徐东皋的话说:“痰火扰乱,心神不宁,思虑过伤,火炽痰郁而致不寐者多矣。”此种类型,于当今社会更为常见,为什么呢?原因恐怕就与甲同学先前谈到的时代因素相关了。竞争恼怒易伤肝,肝气郁结则化火,肝火戕土则脾胃伤;竞争焦虑,劳碌奔波,暴食狂饮,皆伤脾,脾失健运而酿湿生痰,痰湿郁久可蕴热成火。这种痰火互结,火炽痰郁,扰乱心神是诸多顽固性失眠患者的病机,亦是本患者的病机,故治以清化痰热,养血安神之三黄安神汤(自拟方)
生地黄50g  天竺黄12g  姜黄10g    防杞10g
桂枝10g    炙僵蚕10g  远志12g  半夏30g
高粱30g    夜交藤30g  茯神10g  炙草10g
炒枣仁30g  
水煎服,日1剂,共4剂。
11月23日二诊。
上方服完后心烦、心悸消失,睡眠明显好转,头脑清醒,未再感觉空虚和麻胀。
续原方4剂。
2006年1月11日三诊。
睡眠接近正常,无不适感,故停药一个多月未再来诊。近日腹微痛不适,大便不成形,肛热而便不畅。失眠较前小有反复。
上方加生白术40g、黄连10g,共4剂。
1月18日四诊。
腹痛止,大便正常。上床不久即入睡,每晚可安睡7小时左右。欣喜不已特来告知。并索方巩固。初诊方再给4剂。嘱勿忧思怒恼,注意饮食有节,起居有时,以图巩固。
病名        主症        辨证        治法        选方
顽固性失眠        失眠、心悸、心烦、心慌、便秘        火炽痰郁
痰热扰心        清化痰热
养心安神        三黄安神汤
思辨解惑
学生甲:前面讲述的对这例病人的病机认识,容易理解。而所遣方药,文献鲜有记载,当怎样理解和认识三黄安神汤的作用,或者说老师在创制该方时的思路是怎样的呢?
老师:不是文献“鲜有记载”,恰恰相反,正是从文献中采撷而来。
该方由《灵枢》之半夏汤(后世称为半夏秫米汤),《金匮要略》之防杞地黄汤和杂志介绍之验方僵蚕二黄汤三方组成。说到思路就说说该方形成时,长达20年之久的历程吧。
在对顽固性失眠常束手无策时,通过研究,我对其病因病机逐步形成了前面的认识,但据此认识,投传统习用方黄连温胆汤辈疗效总不满意。在诊余读书时《灵枢·邪客篇》的一段论述,使我豁然。它提出目不瞑(失眠)的治疗,当“调其虚实,以通其道而去其邪……此所谓决渎壅塞经络大通,阴阳和得者也。”这里,药物作用的关键是“通其道”,而所出之方即半夏汤。自此,凡因邪实而致之失眠,不论用何方,我都加用半夏秫米汤,疗效有了提高。
后浏览杂志(请原谅,已记不清杂志名称和作者姓名了),见用僵蚕二黄汤治疗失眠,原方由炙僵蚕、姜黄、天竺黄、远志、夜交藤等组成。细玩其组方离奇而不失法度,遂遇痰火扰动之失眠时,将之与半夏秫米汤合用,不料果收奇效。如1992年2月28日,一45岁之祝姓女子失眠半年,常彻夜不能合眼,心慌意乱、头昏沉而迷蒙。遂将上二方合用,仅服二剂即安睡二小时。断续服用近50剂,8月6日因他病来诊,云停药两个多月来一直能正常安睡。但我注意到这类病人多有一个共同见症,即心慌心悸。而慌悸至重难宁时,即若欲狂之象,我想倘能有效控制这个症状,必可极大地提高顽固性失眠的治愈率。为此,曾试在上方基础上加用礞石滚痰丸或桃核承气汤,而疗效皆不够满意。一日读《金匮要略·中风历节病》篇,其附方防杞地黄汤下注云:“治病如狂状,妄行、独语不休、無寒热,其脉浮。”观其方由生地黄二斤、防杞1钱、桂枝3钱、防风3钱、甘草2钱(遵教科书折算剂量)组成。览毕静思,方之配伍功在养血清热兼以除湿,而方之突出作用却在镇静。这不正与治痰火失眠的要求相同吗!于是,我大胆地将其移用。1996年8月8日治杨姓老妇,62岁,失眠40年,有25年服安定之历史。心烦、心中热、口苦、心慌、便秘。我将此方合入上二方同用,奇迹出现了!服药当晚11点上床随即入睡,至次晨6点10分方醒,云多少年来从未有过之舒服。第二晚停用安定仍正常入睡,心慌心热等亦随之消失。乃停用依赖了二十多年之安定,坚持服上方数十剂,睡眠一直较好。
至此,我将三方固定合用,定名三黄安神汤。多年来,反映服药当晚即获得“多少年来从未有过的安睡”者毎有人在。因此,我认为该方既具从病机层面的祛邪治本之能,又具从症状层面的快速静镇安眠之功。可见,方之所得,全赖远摹先贤,近效时俊。而自已只是在临床茫茫未知领域中悉心体察,缓步探进而已。
学生乙:听老师刚才的讲述,我感到太受启发和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思考了。首先,临床治疗方向的正确,绝不是具体治疗方药准确到了“丝丝入扣”或如矢贯的之程度,而这种“方向正确”下的“道路”差误,其实却是决定成败的关键。第二,我们一直信奉着一位名人的话:“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该信条反映在临床上就是遵古顺旧,人行(云)亦行(云)。而这种没有自身思考和创新精神的“跟人走路”者,哪怕仅在一个病上,都不可能有一点新发现的。第三,远摹先贤,近效时俊,悉心体察,缓步探进,这一从发现到确立该方的过程,其实是一条传承与创新完美结合之路,因而,应当成为我们治学之准则,循行之道路。
老师:刚才你提到路,路是什么?古代先哲曾说:“面之所向,行之所达”即为路。它一直从哲学高度影响着我的治学与临床。举凡欲学之,习之、用之、提高之、发展之、突破之、创造之者,皆为面之所向,无此“向”则不“行”也;而“行”有多远,即在一个“达”字。未达之处,未必有路,而既达之处,必有来路。这段来路若为自己初踏,则为创造也。是故,研究医学之志在一个“向”字,而审视自身功力与建树者,唯一个“达”字而已。
若你们能从前面所讲该方形成的过程中,领悟到这点,则又是于方用之外的另一层收获了。
学生丙:防杞地黄汤与半夏秫米汤原出处均制作甚繁。防杞地黄汤中地黄用量特重,半夏秫米汤未出剂量,应用时如何掌握制作方法和它们的用量呢?
老师:两方复杂的制作方法,要求现代人遵从,显然是不现实的。所幸的是,根据经验,直投入煎效亦佳良。而剂量则甚为重要,一般情况下生地当用40~60g,若心悸内热,便结口干,烦躁不宁者,可用60~120g;至于半夏,秫米(即高粱,缺货时可用苡仁代)以30~50g为常用量。
学生丁:那么,该方的临床应用指征是那些呢?
老师:失眠头重,心烦口苦,心悸胸闷,急躁易怒,大便干结,舌质红,舌苔黄,脉数或滑数。上述症状不必悉具即可投用。更约而言之,顽固失眠见躁烦便秘者,即可放胆大剂投之矣。
学生甲:顽固性失眠,如同其他任何顽证一样,皆有久治不愈的病史。而前所举三例,均服药即效,且迅速告愈。是情属偶然,还是这类顽邪自有克星,遇之则土崩瓦解。
老师:前面说过,失眠之因于虚者,病情相对单纯,治疗亦较易。而“易”不等于快。因为营血亏虚滋补养益需待时日,有一个过程,故服药当夜即能安然入睡者少。然因邪而致者就不同了,邪之既却,神即能安,神安则能寐矣。故《灵枢》在出半夏汤时,认为服下该方,可收“阴阳已通,其卧立至”之效。而《景岳全书》更有一段生动记载:“服药即得寐,此得效之徵也。正以邪居神室,卧必不宁,若药已对证,则一匕入咽群邪顿退。贼盗甫去,民即得安,此治乱之机制于顷刻。药之效否,即此可知。”可见,景岳的经验,驱邪之药只要运用准确,一次即可见效。象盗贼一去,民即得安般的利落。
我所治病例的快速收效,明确验证了一点:景岳之言非止为经验之谈,实乃信而不诬之千古名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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