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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多次遗忘又被提起的思念

 天水之恋第二 2014-05-13

就让时间这样静静地过去吧,十分美好。我合上书,慢慢闭上眼睛。

记忆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时候父亲还健在,已经五十多岁了,在生产队里当饲养员,和其他几个人共同喂养着生产队里的二十几头牲口,有七八匹马、七八头驴,还有几头牛。在队里当饲养员的,除了认真细心之外,一是体弱的,一是年老的,父亲属于后者。他们的活,平时给牲口铡草添草、饮水拌料,清理圈内粪土,节凑感不是很强。农忙时节,等到能干活的牲口被人牵出去或耕地、或驮运粪土、或拉运粮食,饲养员们把在圈的牲口牵到院子里拴好,再把圈里的粪一点点铲出,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干土把圈垫平整。从牲口圈里铲出来的粪,一部分运送到地里作为肥料,一部分则分给农户,一家一月一堆,往往是放学回家的学生,一筐一筐担回家,家人负责晾干,冬季天冷时填进炕洞点燃取暖。由于父亲是饲养员,他每天把饮牲口路上拾到的粪,路过顺便倒在自家的门前,于是我们家天天有晾干的粪,我每天放学回家的必修课是把门前晾干的粪再担回家。当时年少无知,体会不到父亲是利用手中的“权利”谋私,反倒埋怨这个活耽误了和伙伴们一起玩的时间,心里倒是有些不乐意。

做饲养员的活是轻松,可是相应地得到的工分也比较少。天阴下雨,社员们不出工,他们也没有工分,这对于七八口人的家庭来说,自然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我们家除了大哥在外当工人外,兄妹几个都处在上学和长身体的年龄,为了养家糊口,父亲想了不少办法,肩扛着一家人渡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这些经历,在我写的《想起父亲》一文中已经交待,不说也罢。

家中生活真正好起来,是1982年分产到户、责任到田以后。原先生产队分粮,是按工分多少,我家人多劳力少,自然而然分到的粮食就少,日子过的紧紧巴巴;而分产到户,则是按人头分地,我家分了16亩地,父亲满心喜悦,一下子放下了家人口粮问题的担子。近六十岁的人,灿烂的笑容舒展开了岁月轮回刻画在他脸上的皱纹,仿佛年轻了许多,整天送粪、整地、挖地边、耕种、锄草、收割,经常忙乎着,一年下来,家中终于有了存粮。

事情发生在1985年的11月底。只记得那年的冬季特别冷。庄稼人农闲时,把积攒在家门口的粪土用牲口驮运到地里,这也是父亲冬日里每天早晨必做的活。赶上毛驴,地近就驮五六趟,比较远一点,就四五趟,早上七点多开始,十点多结束,天天如是。那一天早上,父亲赶着毛驴驮了六趟之后,想让毛驴驮一口袋干土回来垫圈。回家的路上,他一手撑口袋,一手用铁锨一点一点装土,口袋装满后,一个人用劲准备扛起口袋时,突发脑溢血倒地,不省人事。

已经十一点多了。母亲在家左等右等,过了每天回来的时间还不见父亲的身影,正在心急火燎之时,庄子上也在驮粪的小伙子喜忠,论辈份小我一辈,急匆匆忙忙地跑回来对我的母亲说:“婆婆,不好了,我爷爷栽倒在路上了。”

母亲叫上亲房邻居,找门板。往家里抬人。请医生。

医生是我们庄子的,叫安文,和父亲同辈,是乡卫生院的院长,也是医院里水平最好的医生。我们两家相距不远,他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去上班。

检查。打针。抓药。

消息传开,家里聚集了庄子上前来伺候帮忙的好多人。

下午三点刚过的时候,父亲要小便。之后便静静地躺在炕上。二哥说,当时父亲的安静让他害怕,他悄悄把手放在父亲的鼻子上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他突然想起曾经听人说过,人在没有气息的时候,隔着玻璃能看清。他走出屋子,在走廓上从玻璃窗外向里看躺在炕上的父亲。这时,细心的母亲感到她一直抓着的父亲的手开始冰凉了,急忙抬头看了看悬挂的药水,已经停止了流动。在一旁的安文急忙过来把脉、听诊、翻开父亲的眼皮,最后对母亲说,“老嫂子,人已经没了”。

此时是下午三点四十分。

等到我回到家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那时我正在离家二十多里路的学校读高一,住校。来学校叫我的是我们家的邻居。他先到学校先给班主任李老师说明了情况,是李老师叫我到他办公室的。李老师说学校要核查登记学生的户口信息,我住校路远,正好有个庄子上的人,一块回去取。当时我也没有任何怀疑,便和邻居一同回家。路上我们还有说有笑,我给邻居说昨天我一直心慌,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应该没有啥事吧?邻居说,“没有,你一个娃娃家,能有啥事”。当我们俩走到村子头上时,遇见庄子上的人,要么低头匆匆走过,要么看我的眼神是怪怪的。正当我纳闷时,那个邻居才说,“实不相瞒,你的父亲昨天已经不在了”……

我是被邻居搀扶着回到家的。

家门口白色的讣告。

院中忙碌的族人和亲戚。

哀乐阵阵。

灵堂内白色一片。父亲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哭哑了嗓子的母亲见我回来,又抱住我干嚎起来。

大哥一家是第三天回来的。他接到“父病危速回”的电报后,到厂里给自己请假、到学校给孩子请假,从兰州的永登县到天水的老家张家川县,一路上也是心急如焚,他暗暗希望并不住地在心里祈祷,父亲只是病重,没有生命危险,自己还能再见上一面。可是等到他在村子的山梁上下车后,看见自家院子里人来人往和门前的讣告时,顿时明白了父亲已经不在人世,阴阳两隔,再也见不上面了。

母亲强压着无限心痛,忍着悲伤对我们弟兄几个说,你们的父亲辛苦了一辈子,没有享受过一天福,突然离开,这一次所有的东西都要用最好的,让你们的父亲走得体面些。于是选用了上等的松木做棺材,用最好的衣料做寿衣,请来方圆最有名的阴阳先生为父亲超度。五天之后,在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的帮忙下把辛劳了一生的父亲安葬了。

母亲是坚强的。父亲走后,她独自支撑着这个十几个人的大家庭。供我和弟弟继续完成学业,相继为我们娶妻成家,过上了父亲生前所期望的生活。如今,大哥、二哥、三哥的孩子已经成家生子,我的小孩正在读大学,小弟的孩子,一个读高一,一个读初三。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情。生命需要宁静与淡泊,清明节的小假期里,我每天泡一杯热茶,拿一本书做样子,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在阳台上静静地坐着。只有此时此刻,我的思绪才是清晰的,那份被多次遗忘了的思念又会被重新提起,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一遍。

仅仅是过一遍。

 

 2013年清明于凉州(本文刊登于《凉州文艺》201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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