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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的疾病与创作

 一个没用的老人 2014-05-19


唐晓敏

历史上,许多艺术家曾疾病缠身。小提琴大师帕格尼尼四岁时一场麻疹差点要了命,七岁时患上严重的肺炎,用放血疗法得以痊愈,四十六岁因口腔疾病牙齿全部松动脱落,此后又饱受眼疾折磨,五十岁后因喉结核失语,成了哑巴,靠儿子看他的口型解释他的意思。喉结核很快成了肺结核,终于在五十七岁一次练琴时剧烈咳嗽,咯血而死。直到这时,他左手的琴和右手的弓才相继垂落。肖邦患有严重的肺结核病,乔治·桑称他为“我亲爱的尸体”。普鲁斯特长年患哮喘病。毛姆有着严重的口吃病。陀思妥耶夫斯基有癫痫病,海明威、川端康成则是精神抑郁症。

巴尔扎克曾说过:“天才是人的病态犹如珍珠是蚌的病态。”尼采将艺术家称为“患病动物。”弗洛伊德断言:“一切艺术都有神经病的性质。”日人滨田正秀著《文艺学概论》说:有人调查了782位著名人物,这些人中精神极端失常者占83%,健康者仅占6.5%

菲利克斯·波斯特博士按现代精神病理学的分析方法,研究了人类历史上300名具有重要影响的人物,得出的结论是:政治家中有17%的人患有严重的精神病理毛病。科学家中有18%,如高尔登、门德耳、安培、牛顿、哥白尼、法拉第等。思想家中有26%,如尼采、罗素、卢梭、叔本华等。作曲家中有31%,如瓦格纳、柴可夫斯基、普契尼、舒曼、贝多芬、莫扎特等。画家中有37%,如梵高、毕加索等。小说家中有46%,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纳、海明威、普鲁斯特、劳伦斯、卡夫卡、司汤达、福楼拜、莫里哀、托马斯·曼等。

历史上,有两种疾病对艺术家的影响较大,病也受到研究者的注意,这就是神经症和肺结核。

大概从古希腊时代开始,一些敏锐的人就认识到了这种现象。柏拉图在《斐多篇》中赞美疯狂,说要是没有歇斯底里的感情,即使站在诗歌的殿堂,具有高超的写作技巧,也写不出脍炙人口的诗歌。德谟克利特也说:没有一种疯狂式的灵感,就不能成为大诗人。

许多艺术家被看成是精神疾病的,这些人中的画家有博希、丢勒、梵·高、康定斯基;作曲家有沃尔夫、圣一桑、舒曼;作家中则更多;荷尔德林、斯特林堡、韩波、爱伦·坡、加·兰姆、斯威夫特、路易丝·卡洛、威廉·布莱克、罗特克、海明威、庞德、克兰恩、普拉斯和维吉妮亚·伍尔芙,以及患有癫痫病的陀斯妥耶夫斯基。凡高精神不正常,切掉自己的耳朵;美国诗人庞德在精神病院达十二年之久,海明威在生活中也变态得很厉害,最后自杀身亡。

另一种病是肺结核病。十九世纪,肺结核是死亡率最高的传染病,任何阶层都可能传染这种疾病,当时,一经染上肺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因为几乎每个病例最后都使名医也无法挽救。不过,肺结核又是一种进行性的疾病。它是逐渐消耗着病人的生命,而且在这过程中,营造出病人“美丽的生命正逐渐被吞噬”的意象。一个艺术家如果能死于肺结核,可以说比死于其他疾病都要来得“高贵”,因为肺结核有“美化死亡”的效果。狄更斯就曾说:“肺结核……灵魂与肉体间的搏斗是如此的缓慢、安静而庄严,结局又是如此的确定。日复一日,点点滴滴,肉身逐渐枯萎消蚀,以致于精神也变得轻盈,而在它轻飘飘的负荷中焕发出异样的血色。” 托马斯·曼在《魔山》这本小说里曾说:“疾病的症状是爱情力量的假面演出,所有的病都只是爱的变形。”肺结核的患者会发烧,而使脸颊现出红晕,所以它是一种“热情之病”;但因为它发烧时的体温通常不会很高,所以这种热情较接近于“在内心闷烧”,有着压抑的性质。

拜伦、济慈、萧邦、史蒂文生、劳伦斯、梭罗、卡夫卡等知名的艺术家都患有肺结核,肺结核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家之病”,它不仅是一个人“优雅”“细腻”“善感”的指标,更是一个人“才情”的戳记,雪莱就曾对“肺病鬼”济慈说:“这种痨病特别喜欢像你这种能写出如此优美诗文的人。”浪漫主义的兴起,跟当时很多艺术家都是“肺病鬼”也许有某种程度的关系。有人就指出,当代文学与艺术的没落,乃是因为艺术家较少得肺病的关系。肺结核还是被美化成多愁善感与才华横溢的象征。作为一种“艺术家之病”,它不仅存在于现实社会中,也一再出现于文学作品中。因肺结核而早逝的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则将患病看成是“刺激丰富多采地生活的强有力的兴奋剂”,并肯定地将疾病说成是创造力,尼采继承了这样的观点。创造性和天才与疾病连在一起的思想在十九世纪广为流传。

疾病对文学艺术创作的影响:

一、唤起生命意志

果戈理1847年给母亲的信中写道:“经常想到死亡乃是教育心灵的一种奇特的方式,它能给人以极大赌东道力量去生活,在生活中建树功绩。”(《艺术家》1988年第3 期第62页)

普鲁斯特讲:“如果说死亡可以解脱我们对于生命的义务,它却不能解脱我们对自己所负有的义务,其中头一件便是应当生活得有价值,无愧于此生。”(《世界文学》1988年第2期)

毛姆曾经告诉一位帮他写传记的作家说:“你应当知道的第一件事情,是我的写作受到我口吃的影响极大。他在《老妇发故事》序言里,以文字描述同他一样结巴的阿诺德·贝尼特(英国作家1867——1931)“要不是口吃迫使他深自思考,阿诺德很可能永远都成不了作家。”(《毛姆传》第16页)

二、认识自己的特殊性

毛姆在他的小说《人性的枷锁》描述他的主人公时说道,正是他有病,才认识到自己与其他同伴不同,也就是说,意识到了自己的特殊性,毛姆这样写道:

“菲·利普在这两年,自我意识变得十分强烈。一般来说,婴儿意识不到自己的躯体有异于周围物体,乃是自身的一部分;他耍弄自己的脚趾,就象耍弄身边的拨浪鼓一样,并不觉得这些脚趾是属于自己的。只是通过日积月累的疼痛感觉,他才逐渐理解到自己肉体的存在。而对个人来说,他也非得经历这类切肤之痛,才逐渐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尽管我们每个人都同样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机体,但并非所有的人都同样感觉到自己是以完整而独立的个性存在于世的。

只有象蜜蜂群里的蜜蜂那样很少感觉到自身存在的人,才是生活的幸运儿,因为他们最有可能获得幸福:他们群集群起,融成一片,而他们的生活乐趣之所以成为生活乐趣,就在于他们是同游同行,欢乐与共的。

菲利普由于自己的跛足不断遭人嘲笑逐渐失却了孩提的天真,进而痛苦地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对他来说,个人情况相当特殊,无法沿用现成的处世法则来应付周围环境。尽管这些法则在通常情况下还是行之有效的。他不得不另谋别法。……在他痛苦的羞态背后,在他的心灵深处,某种东西却在逐渐成形,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个性。”

毛姆的这一叙述,无疑出于自己的经历。虽然他是口吃,而他小说中的主人公是跛足。 有研究者分析契诃夫疾病与其创作的关系:“他的有生之期是短促的。初期的肺病征象在他二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而他自己是医生,很懂得这个病的危险。他大概不至于相信自己的生命力会允许他达到托尔斯泰那样的高龄。很自然地发生了一个问题:是不是这种情况实质上助长了那决定他整个精神面貌和艺术家面貌的独特的、无限动人的、沉静的谦逊呢?使谦逊转化为他的写作天才所独具的品质并且赋予他的生活以特殊的魅力的那一本能,也应当归之于这种情况的影响。”

三、创造独特的环境

哈代出生时纤小虚弱,以至于医生宣布是哥死婴。父亲允许他在野外四处漫游,“让他吸收大量阳光,以后再受教育,这孩子最早的课堂就是户外。

霍桑童年时伤了脚,终生跛足,这堵塞了许多通往未来生活的路,却也唤起他想成为作家的愿望。

拉格洛夫三岁时突然患病,从此髋骨关节变形,以至于行走不便。而且她一生中疾病时常发作,给她身心带来了巨大的苦痛。由于疾病,她不得不长期静养,书籍便成为她的终身良伴。

奥尼尔得了肺病,住进了疗养院,在疗养期间他大量阅读了许多作品,并决定了将话剧创作作为自己的终身职业。出院后两年内就写出了8个独幕剧和两部多幕剧。

由此,莫罗亚把疾病称为“一个艺术家防止外人干涉的美妙武器。”(《从普鲁斯特到萨特》,漓江出版社,第13页)

四、促成有利于创作的神经特点

   高尔基提出:陀思托耶夫斯基的癫痫病是“一种增强着他的善感性的疾病。”孙犁曾说:“我感觉,我神经方面不太健康,有时失眠,容易激动,容易恼怒,这都是神经系统的毛病。它可能对写作也有写帮助,反映在写作上,好的方面它就是一种敏感,联想比较丰富,情绪容易激动。”

有研究者提出:某些疾病会改变人大脑的某些物质成分。有些精神分裂病人大脑的关键部位多巴胺的感受器是正常人的两倍。这种异常状况有可能使大脑对自己信号过度敏感,因此容易产生幻觉。

疾病造成一种代偿机制。即某种感官失去作用,人的另一种感官有可能发达起来。这对某些艺术创作是有积极作用的。古希腊神话中多有这样一类失明歌手或诗人形象,缪斯“剥夺了他的视觉,但给了他甜美的歌喉”。钱锺书《管锥编》注评《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条下也征引了不少类似的例子,如以扬、马并称的西汉两大赋家竟都是口吃患者。《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称“相如口吃而善著书”,《汉书·扬雄传》则谓扬雄“口吃不能剧谈,默默而好深湛之思。”钱锺书先生认为口吃而善著书,笔札唇舌,若相乘除,正堪比诸近世西方心理学家阿德勒氏所谓“补偿反应”又举古之音乐师也必以矇瞽为之,遂笺引《阴符经》下篇:“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和《文子·上德》:鳖无耳而目不可以蔽,精于明也;瞽无目而耳不可以蔽,精于听也”;西洋大手笔中亦实繁有口钝舌结之徒,如法国古典悲剧作家高乃伊(Corneille)尝自称:“吾口枯瘠,吾笔丰沃”(《管锥编》311页)。

五、成为创作素材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为癫痫病的患者深受其苦,在《白痴》中对这种疾病作了淋漓尽致的描写。有研究者对契诃夫作品做过这样的分析:“《乏味的故事》……当安东·契诃夫迫使自己作品中的人物说出这些话时,他本人还很年轻,并不是个老年人;可是,他也不能活得很久了,显然,他对于老年人的心境能够揣摩得不可思议的精确,到了逼真的地步,大概也由于这个缘故。

蒙克说过:“疾病和发疯,是守护我摇篮的黑天使”。“我的家庭是生病和死亡的家庭,……这对我的艺术来说,起了决定性的影响。”(见《世界美术》1981年第2期)有人分析说,蒙克个人生活中种种情感的创伤,不断遭受亲人死亡的不幸,使生、爱、死成为他一生中反复变奏的主题。他的画常常表现出自己对病和死的主观感受。

中国当代散文作家王充闾于1993年,突然被告知得了肺癌,他由此体验到了痛苦焦虑和人生的虚无感,同时也悟解到生命的可贵和意义。认识到:病痛与死亡,与其说使人体验到生命存在的长度,毋宁说是使人体验到解悟生命的深度。十年后,痛定思痛,他将这段特别的人生经历,独特的生命体验写入了他的散文作品《疗疴琐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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