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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寓意草》与中医临证议病的传统

 johnney908 2014-05-21
作者单位:陕西省中医药研究院文献信息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03

【摘要】  《寓意草》为清代医家喻嘉言所撰医案专著。喻嘉言强调议病,既然“议病”是对病因、病机、证候进行分析,对治则、治法、选方、用药进行阐释的过程,那么它必是依据“诊”而发生,并成为“治”的前提,那么它便是必定发生的。当然,“议病”虽不可或缺,却未必都能形诸语言和文字,并通过文献的载述流传下来。喻嘉言撰《寓意草》,强调“先议病后用药”,并提出“议病式”, 对中医医案学是有贡献的。从文献载述的内容来看,“议病”始于西汉淳于意,两晋以下而至隋唐尚无医案专书出现,史传所载并不出自医家手撰,因而“议病”环节略显薄弱,但仍有痕迹可寻。

【关键词】  寓意草;喻嘉言;议病

  1   “议病”内涵的剖析

    喻嘉言强调议病。“与门人定议病式”分为两层意思,自“某年某月”至“不必演文可也”为第一层,讲医案格式;其后至结束为第二层,讲格式之所以如此的理由。他还强调这种医案格式“允为医门矜式,不必演文可也” [1]。实际的情况是,医案格式“不必演文”,但“议病”则不可能不“演文”。综观喻嘉言之案,其特点正在“反覆推论,务阐审证用药之所以然” [2]13 868,如不“演文”是不能透彻的。再者,“议”为议论、讨论的意思,医案载录临床诊疗过程,自然不可能通篇为“议”,而只能是夹叙夹议,且以“叙”为主干,以“议”为枝叶。喻嘉言强调“先议病后用药”,是有鉴于一些医家但载病状,而不分析病状之所以出现的原因;但载方药,而不表述方药之所以应用的理由。于是才“反覆推论”,“演文”以“议病”的。如治钱仲昭伤寒发癍危症奇案:

    钱仲昭患时气外感,三五日发热头疼,服表汗药,疼止,热不清,口干唇裂,因而下之,遍身红癍,神昏谵妄,食饮不入,大便复秘,小便热赤。脉见紧小而急。谓曰:此症全因误治。阳明胃经表里不清,邪热在内,如火燎原,津液尽干,以故神昏谵语。若癍转紫黑,即刻死矣。目今本是难救,但其面色不枯,声音尚朗,乃平日足养,肾水有余,如旱田之侧有下泉未竭,故神虽昏乱而小水仍通,乃阴气未绝之征,尚可治之。不用表里,单单只一和法,取七方中小方而气味甘寒者用之,惟如神白虎汤一方足以疗此。盖中州元气已离,大剂、急剂、复剂俱不敢用,而虚热内炽,必甘寒气味方可和之耳。但方虽宜小,而服药则宜频,如饥人本欲得食,不得不渐渐与之,必一昼夜频进五七剂,为浸灌之法,庶几邪热以渐而解,元气以渐而生也。若小其剂,复旷其日,纵用药得当,亦无及矣。如法治之,更一昼夜而病者热退神清,脉和食进,其癍自化。

    自“此症全因误治”至“亦无及矣”,皆是“演文”以“议病”。《清史稿》称其“凡诊病,先议病,后用药。又与门人定议病之式,至详审。所载治验,反覆推论,务阐审证用药之所以然,异于诸家医案但泛言某病用某药愈者,并为世所取法” [2]13 868,说的正是这一过程。因此,喻嘉言虽提出“议病式”,但“议病”的真正内涵主要是对病因、病机、证候进行分析,对治则、治法、选方、用药进行阐释的过程,而非是医案格式的全部。

    2   中医临证“议病”的源流

    既然“议病”是对病因、病机、证候进行分析,那么对治则、治法、选方、用药进行阐释的过程,必是依据“诊”而发生,并成为“治”的前提。当然,“议病”虽不可或缺,却未必都能形诸语言和文字,并通过文献的载述流传下来。所以,不存在没有“议病”过程的诊疗实践,只有“议病”记载缺项的医案文献。

    “议病”开创于西汉淳于意。淳于意获罪而终被赦免,对汉文帝不能不怀着感恩的心理。他撰述“诊籍”,是因为汉文帝“诏召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也,主名为谁” [3]2 796。于是,淳于意不仅回答了汉文帝所问,而且进行了详细阐说。如:“臣意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三岁四支不能自用,使人喑,喑即死。今闻其四支不能用,喑而未死也。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气相反者死。切之,得肾反肺,法曰三岁死也。” [3]2 812

    我们不能不认为淳于意是在“议病”。两汉以至隋唐,医案多见于史书医家传记,而非医家手撰,但仍有“议病”的痕迹可寻。如《三国志》载:“李将军妻病甚,呼佗视脉。曰:伤娠而胎不去。将军言:闻实伤娠,胎已去矣。佗曰:案脉,胎未去也。将军以为不然。佗舍去,妇稍小差。百余日复动,更呼佗。佗曰:此脉故事有胎。前当生两儿,一儿先出,血出甚多,后儿不及生。母不自觉,旁人亦不寤,不复迎,遂不得生。胎死,血脉不复归,必燥著母脊,故使多脊痛。今当与汤,并针一处,此死胎必出。汤针既加,妇痛急如欲生者。佗曰:此死胎久枯,不能自出,宜使人探之。果得一死男,手足完具,色黑,长可尺所。” [4]

    宋元是中国医学大发展的时代,医案也从此期开始形成专学。宋代钱乙《小儿药证直诀》载案23则,皆为钱乙治验,其中多有“议病”内容。如:“段斋郎子四岁,病嗽,身热吐痰,数日而咯血。前医以桔梗汤及防己圆治之,不愈,涎上攻,吐喘不止。请钱乙,下褊银圆一大服,复以补肺汤补肺散治之。或问:段斋郎子咯血肺虚,何以下之?钱曰:肺虽咯血,有热故也。久则虚痿,今涎上潮而吐,当下其涎。若不吐涎,则不甚便。盖吐涎能虚,又生惊也。痰实上攻,亦能发搐。故依法只宜先下痰,而后补脾肺,必涎止而吐愈,为顺治也。若先补其肺,为逆耳。此所谓识病之轻重先後为治也。” [5]

    宋代许叔微《伤寒九十论》为现存最早医案专著,载许叔微医案90则,先案后论,每案必论,“议病”已被作为医案的必然部分。如:“仪真一妇,病伤寒八九日,发热,昏闷不识人,手循衣缝,摸床谵语,不识人事。他医不识,或汗或利,旬日增甚。予诊之,曰:此脉涩而小便不利,不可治也。翌日死。论曰:华佗云:病患循衣摸床谵语,不可治。仲景云:伤寒吐下后不解,不大便五六日,发潮热,不识人,循衣撮空,微喘直视,脉弦者生,脉涩者死。又云:小便利者可治。今脉涩,小便不利,见其两死,不见一生,吾莫能为也。” [6]

    金代张子和《儒门事亲》卷二载:“顷又治一狂人,阴不胜其阳,则脉流薄疾,阳并乃狂。《难经》曰:重阳者狂,重阴者癫。阳为腑,阴为脏,非阳热而阴寒也。热并于阳则狂,狂则生;寒并于阴则癫,癫则死。《内经》曰:足阳明胃实则狂。故登高而歌,弃衣而走,无所不为,是热之极也。以调胃承气作汤,下数十行,三五日复上涌一二升,三五日又复下之,凡五六十日下百余行,吐亦七八度,如吐时,暖室置火,以助其热,而汗少解,数汗方平。” [7]

    《元史》载李东垣案:“西台掾萧君瑞,二月中病伤寒发热,医以白虎汤投之,病者面黑如墨,本证不复见,脉沉细,小便不禁。杲初不知用何药,及诊之,曰:此立夏前误用白虎汤之过。白虎汤大寒,非行经之药,止能寒腑藏。不善用之,则伤寒本病隐曲于经络之间。或更以大热之药救之,以苦阴邪,则他证必起,非所以救白虎也。有温药之升阳行经者,吾用之。有难者曰:白虎大寒,非大热何以救?君之治奈何?杲曰:病隐于经络间,阳不升则经不行,经行而本证见矣。本证又何难焉?果如其言而愈。” [8]

    元代罗天益《卫生宝鉴·下多亡阴》载:“真定赵客,乙丑岁六月间,客于他方,因乘困伤湿面,心下痞满,躁热时作,卧不得安,遂宿于寺中。僧以大毒食药数丸下十余行,心痞稍减。越日困睡,为盗劫其财货,心有所动,遂燥热而渴,饮冷酒一大瓯,是夜脐腹胀痛,僧再以前药复下十余行,病加困笃,四肢无力,燥热身不停衣,喜饮冷水,米谷不化,痢下如烂鱼肠脑,赤水相杂,全不思食,强食则呕,痞甚于前,噫气不绝,足■冷,少腹不任其痛。请予治之,诊其脉,浮数八九至,按之空虚。予溯流而寻源,盖暑天之热,已伤正气,以有毒大热之剂下之,一下之后,其所伤之物已去而无余矣,遗巴豆之气,流毒于肠胃之间,使呕逆而不能食,胃气转伤而然。及下脓血无度,大肉陷下,皮毛枯槁,脾气弱而衰也。舌上赤涩,口燥咽干,津液不足,下多亡阴之所致也。阴既已亡,心火独旺,故心胸燥热,烦乱不安。经曰独阳不生,独阴不长,天之由也。遂辞而退。后易他医,医至,不审其脉,不究其源,惟见痞满,以枳壳丸下之,病添喘满,利下不禁而死。《金匮要略》云:不当下而强下之,令人开肠洞泄,便溺不禁而死。此之谓也。夫圣人治病,用药有法,不可少越。《内经》云:大毒去病,十去其六;小毒治病,十去其七;常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如不尽行,复如法以谷肉果菜养之,无使过之,过则伤其正矣。记有之云医不三世,不服其药,盖慎之至也。彼僧非医流,妄以大毒之剂下之太过,数日之间,使人殒身丧命。用药之失;其祸若此。病之择医,可不谨乎?戒之。” [9]

    元代朱丹溪《格致余论·痛风论》载:“又邻鲍六,年二十余,因患血痢,用涩药取效。后患痛风,叫号撼邻。予视之,曰:此恶血入经络证,血受湿热,久必凝浊,所下未尽,留滞隧道,所以作痛。经久不治,恐成偏枯。遂与四物汤加桃仁、红花、牛膝、黄芩、陈皮、生甘草,煎,入生姜,研潜行散,入少酒,饮之数十帖,又与刺委中,出黑血近三合而安。” [10]

    《名医类案》卷四载元代项彦章医案:“项彦章治一人,病胸膈壅满,甚笃,昏不知人。医者人人异见。项以杏仁、薏苡之剂灌之,立苏。继以升麻、黄耆、桔梗消其胀,服之逾月,瘳。所以知其病者,以阳脉浮滑,阴脉不足也。浮为风,滑为血聚,始由风伤肺,故结聚客于肺。阴脉之不足,则过于宣逐也。诸气本乎肺,肺气治则出入易,菀陈除,故行其肺气而病自已。” [11]131

    明清时期,医家的医案秉承前代传统,“议病”内容更加丰富,甚至成为一种风气。聊举二例:

    《名医类案》卷一载明代吕复医案:“吕沧洲治一人,病伤寒十余日,身热而人静,两手脉尽伏。俚医以为死也,弗与药。吕诊之,三部举按皆无,其舌苔滑,而两颧赤如火,语言不乱。因告之曰:此子必大发赤癍,周身如锦文。夫脉,血之波澜也。今血为邪热所搏,淖而为癍,外见于皮肤,呼吸之气无形可依,犹沟隧之无水,虽有风不能成波澜,癍消则脉出矣。及揭其衾,而赤癍烂然。即用白虎加人参汤化其癍,脉乃复常,继投承气下之,愈。” [11]130

    《名医类案》卷八载明代薛己医案:“薛己治一童子,年十四,发热吐血。薛谓宜补中益气以滋化源。不信,用寒凉降火,愈甚。始谓薛曰:童子未室,何肾虚之有?参耆补气,奚为用之?薛曰:丹溪云:肾主闭藏,肝主疏泄,二藏俱有相火,而其系上属于心。心为君火,为物所感,则易动心。心动则相火翕然而随,虽不交会,其精暗耗矣。又《精血篇》云:男子精未满而御女,以通其精,则五藏有不满之处,异日有难状之疾。遂用补中益气及地黄丸而瘥。” [11]220

    据此可知,“议病”实为中医临证的必然环节。

    3   《寓意草》对“议病”的贡献

    喻嘉言撰《寓意草》,强调“先议病后用药”,并提出“议病式”,对中医医案学是有贡献的。但是,从临证实践的过程看,“议病”是中医临证的必须环节,非“议病”不足以言治疗,无论其是否形诸文字;“议病”的实际过程总是在治疗之先的,无论其在医案文献中是在前还是在后。从文献载述的内容来看,“议病”始于西汉淳于意,两晋以下而至隋唐尚无医案专书出现,史传所载并不出自医家手撰,因而“议病”环节略显薄弱,但仍有痕迹可寻。宋元以后,“议病”成为医案的重要内容,包括金元四家在内的医家多在医案中有“议病”部分,有些医案甚至是以“议病”为主干来书写的,如元代王好古《此事难知》中的“许先生论关中梁宽甫证” [12]。明清时期,医家医案中“议病”内容更趋丰富,乃至成为一种风气。

    因此,对《寓意草》关于“议病”的贡献需要客观评价。第一,明确提出“先议病后用药”,订“议病式”,但“议病”原本便是中医临证的需要和传统;第二,提出“议病式”,对医案格式以及“议病”的内容进行了规定,有助于中医医案的规程化;第三,喻嘉言“反覆推论”,“演文”以“议病”,对后世医案辨证部分的撰写有启发和示范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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